西门庆可谓是早婚的典范,十三岁就娶妻生女了。对于大多女孩来说,结婚就是在夫家住着。一般要等到十六七岁,才会真正睡在一床,俗称为“圆房”。西门庆一天也没耽误,当晚就爬到了陈氏身上,掐得小姑娘哇哇直哭。他父母死得早,没有人敢管。别以为这是“过家家”,陈氏当年就怀孕了。这个女儿便是西门大姐。
也许是当爹太早吧,他对这个女儿并不亲。之所以不惜工本,主要是巴结亲家。他这亲家大有来头,那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这些天他亲自监工,唯恐哪样打得不好。女儿嫁妆就是父母脸面,陪得越多越能提升地位。至于什么新欢旧爱,只能暂时放在一边。他不去就不去,不做任何解释,急得潘金莲茶饭不思的。
那天她正在楼上张望,看到玳安骑马从门前经过。潘金莲赶紧迎住了:“玳安,你这是去哪里啊?”玳安笑着回答:“给夏提刑送几斤虫草。”潘金莲又问:“你爹怎么不来了?是不是恋上了别的女人?”玳安连眼都不眨:“没有啊!最近家里出点事。”潘金莲一听就火了:“他家能出什么事啊?是死人了?还是失火了?”
玳安笑嘻嘻地说:“怎么会呢,是大姐出嫁。”潘金莲自然不信:“你不老实,肯定瞒了什么。”玳安有点犹豫:“不是小的瞒您,是爹不让乱说。”潘金莲指着脑门发狠:“你这小东西!今天要是不说实话,我就记你一辈子。”玳安只好交待:“潘姨,要是我说了,您可不能说是我说的。”然后便把迎娶孟玉楼的事说了。
潘金莲一听心便凉了,眼泪顺着脸颊直淌。玳安有点害怕:“潘姨,您怎么这样小气,早知道我就不多嘴了。”潘金莲恨得咬牙切齿:“这西门庆真不是东西!前几天还山盟海誓的,转眼却娶了别人。”玳安小声劝道:“潘姨,您这是何苦呢!爹一直这样的,连大娘都管不了。”潘金莲没有再骂什么,只是眼泪流得更欢了。
玳安只好出个主意:“潘姨,要不您写个什么吧,我帮您带给爹。”潘金莲这才转忧为喜:“那就累你了。明天我帮你做双好鞋子。”说完端了一盘蒸饺给他,自己去写了一首情深意切的艳诗。临走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亲手交上。还让他转告西门庆:如果他不赶紧过来,她就亲自找到门上,看他到时候怎么交待。
原以为他当天就会来的,结果等了十几天也不见人影。潘金莲肚子都气破了,恨不得打到门上。这狗东西也太绝情了,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可他们毕竟是在偷情,谁敢那么没皮没脸。没办法,她只能好酒好菜请来王婆,央她去帮自己问问。王婆吃饱喝足了,可还是不肯动窝。直到金头簪插在头上了,这才风风火火下了楼。
王婆刚到门房外面,便被来永挡住了。来永长得又高又黑,像座铁塔似的,那模样看着有点瘆人。王婆不敢往里乱闯:“敢问大官人在家吗?老身找他有点事。”来永刚要答话,被老婆蕙全拉到了旁边。听完老婆的交待,来永立即说不在。王婆还想再问问,突然窜出一条半人高的大黑狗,对着她汪汪乱吼,吓得她落荒而逃。
王婆不好这样回去,只好又去生药铺问问。傅主管什么都看不到,一直在劈哩叭啦拨算盘。五根手指上下翻飞,就跟弹琴似的。王婆一直等他忙完了,这才小声发问:“敢问大官人在吗?”傅主管没有故意刁难,他老老实实地介绍:“大官人昨天过生日,吃了一天的酒。晚上又给应二爹拉到院里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王婆欠身谢了傅主管,立即转头赶往狮子街。等她急匆匆跑到街口,却不知往哪儿去了。这条街有十几家妓院,谁知道西门庆会在哪家?她又不能进去乱找,那种地方她也进不去。王婆正准备回去交差,看到西门庆骑着黄骠马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应伯爵、谢希大那帮狗友。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玩多了。
看他那副醉生梦死样,王婆真的觉得不值。那武大郎长得是矮是丑,可人家一直安分守己啊!而这个西门庆谁也留不住,今天搂这个,明天抱哪个,再美的女人也只能新鲜个三朝五日。偏偏潘金莲就爱这个风流种,她能做的就是把意思带到。想到这里,王婆大声喝道:“大官人,你看你醉成什么样了,你就不能少喝点啊?”
西门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等他努力睁开眼睛,才发现是王婆:“王干娘,是大娘子让你来的吧?”王婆没好气地说:“你在外面逍遥快活了,却让人家独守空房。要是你不爱人家,当初就不该去招惹,现在弄得人家不上不下的。”西门庆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她会生气,我现在就去还不行吗?”
西门庆刚到门口,王婆便跑进去通报:“大娘子,大喜啊,大喜!我把大官人给你请来了。”潘金莲立即抢到楼下:“干娘辛苦了。”王婆大声邀功:“幸亏老身腿脚好。跑了几条街才把他揪来,累得小腿直抽筋。”潘金莲连连万福:“干娘受累了!”王婆乘机告状:“你家门房真不是东西,不肯回话就算了,还放狗咬我。”
西门庆根本不予理会,他的眼里只有情人:“大娘子,小人这厢有礼了。”潘金莲强压怒火:“哟,大官人真是稀客!你现在夜夜笙歌了,怎么还记得我这小女子啊。”西门庆立即反驳:“你不要听人胡说八道,我是因为嫁女儿才没有过来。”潘金莲眉毛一挑:“到现在还在撒谎!你说你没有喜新厌旧,那你敢发毒誓吗?”
原以为会老实交待的,没想到他张口就来:“老天在上,要是我有负于大娘子,就让我生碗大的疮,让扁担长的蛆叮。”潘金莲一把将帽子打掉了:“你这负心的贼!说起谎来跟喝凉水似的。你连小老婆都娶了,还说没有辜负我。”王婆连忙捡起来:“大娘子,这就怪你不好了。大官人不来你想得慌,来了你又使小性子。”
潘金莲还是不肯罢休,伸手又将金头簪拔下了。这是孟玉楼送的簪子,上面还刻着两行诗:“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潘金莲看了泪流满面:“你还说没有变心?这是哪个yin妇给你的?”西门庆只好老实交待:“这是我小妾的簪子,就是新娶的那个。”潘金莲立即追问:“你把我簪子扔哪儿了?不要就还我。”
西门庆继续编瞎话:“你乱想什么呀。我怎么舍得扔呢?前几天醉酒跌了一跤,把你那根簪子摔断了,我只好收在家里了。你放心,断了我也会好好保存的。”潘金莲狠狠拧了一把:“你是哄小孩吧?这种话也能编出来。”西门庆不耐烦地说:“你这女人真烦!再这样我就走了。”说完甩甩红骨洒金扇,歪歪倒倒站了起来。
潘金莲夺过扇子迎光一照,发现上面有几个牙印:“你说,这又是哪个yin妇送的?”说着三把两把将扇子撕了。西门庆跺脚甩手叫道:“你看你又发疯了!这是夏提刑送的,我才用了二三天啊。”王婆连忙打圆场:“大娘子,你闹也闹够了,不要把正事耽误了。你不是要给大官人补做生日吗?那就把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啊。”
潘金莲也不敢由着性子,那样会把心上人吓跑的。对付这种男人既要打也要哄,打要打得坚决,哄要哄得心动,这样才能把他长长久久留在身边。想到这里,潘金莲连忙把生日礼物捧了出来:一件是绣着岁寒三友图的酱色护膝,一件是绣着鸳鸯戏水的绿纱肚兜,还有一双黑色绣花缎子鞋,一根刻着四句情诗的并蒂莲金头簪。
她的针线本来就很出色,何况又是精心打造的。西门庆果然高兴了:“你真是个人精!那鸳鸯活灵活现的。”潘金莲也不想斗气了。她双手搂过脖子,狠狠在唇上咬了一口。两人厮磨了一会儿,便有点按捺不住了。潘金莲刚要把门关上,王婆跌跌撞撞上来了:“大娘子,不好了。刚才有个士兵来下书,说是武二派他来的。”
原来武松遇到了连阴雨,把行程给耽误了。他怕哥哥担心自己,就让士兵先来下书,说到中秋前后才能到家。潘金莲一看就慌了:“干娘,这可怎么办啊?如今我和大官人情深似海,一刻也分不开了,你快帮我们想个办法吧。”西门庆也醒酒了:“是啊,是啊,快点想个办法。要是让武都头知道了,那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王婆又不紧张了:“看把你们愁的。那武二就是再有能耐,也不能不让你嫁人吧。如今武大‘百日’就快到了,你只要请几个和尚念卷经,再把灵牌一烧,然后就是自由身了,到时候爱嫁哪个就嫁那个。自古是,‘叔嫂不通门户’,一个小叔子能怎样?日后武二问起来,有老身和他周旋。”听她这么一说,两人也就放心了。
那天他一直疯到半夜,这才摇摇晃晃上马回家。临走前丢了五两碎银子,留作请和尚的费用。西门庆本来就没醒酒,又跟潘金莲拼了几场,到家已经浑身瘫软了。具体去了谁的房里,他都没有弄清楚。睡到后半夜,他实在渴得不行了,这才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床前趴着一个大丫头,睡得七歪八倒的,半边身子都快掉地上了。
这个丫头叫孙雪娥,是陈氏的陪嫁丫头。陈氏在世时,就被收用了。陈氏死后,她就负责各房的饮食。各房要什么菜,要什么饭,要什么汤,都由她安排,多年来尽心尽责克尽职守。也许看她可怜吧,西门庆突然开恩了:“快上床睡吧。”孙雪娥连忙去打水,又是洗脸,又是洗屁股。她被冷落大半年了,巴不得亲近一回呢。
西门庆还不耐烦了:“好了,好了,不要再洗了,赶紧上来吧。”孙雪娥一听连屁股都不抹了,滴着水就爬上了床。然后规规矩矩躺平身子,然后顺顺从从分开双腿。西门庆只是把腿耽在身上,头一歪睡得呼声四起。孙雪娥不敢乱动,挺着身子硬撑着。床头灯笼昏昏黄黄的,就像一只忧伤的眼睛,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