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不怕贪污受贿徇私枉法,就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今天还高高在上作威作福了,明天却五花大绑开刀问斩了。犯罪可不是个人行为,亲亲友友都要受牵连。轻则杖责鞭打,重则流放杀头。你想一人做事一人当?门都没有!这个道理很简单,既然“一人得道”可以“鸡犬升天”,那“一人犯罪”自然要“株连九族”了。
这就是西门庆惊慌失措的原因!古往今来屈死的冤魂太多了。等他急慌急忙赶到家里,院子里堆了十几个大箱子,一副大难将至的景象。女婿陈敬济一见他的面,便跪倒在地哇哇直哭。西门庆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先说说什么事吧。”陈敬济只好抹干眼泪:“姑老爷杨提督被人参了,上个月下到了牢里。”
西门庆一听就傻了:“啊?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说原因啊。”陈敬济忍不住又哭了:“去年北方发生了战事,金人兵分三路挥师南下。因为王尚书没有发兵救援,致使黄河以北全都沦为金人之手。如今王尚书已经开刀问斩,兵部官员大多关进了大牢,亲友门客也被充军发配了。家父怕我们受到连累,叫我们来这里躲躲。”
按说这件事跟西门庆无关的,但他是犯人亲属的亲属。如果有人继续深挖,那他很难全身而退。何况女儿、女婿已经来了,总不能撵他们滚蛋吧。作为人家老丈竿子,多少得有点担当。他随便安慰几句,便让下人准备饭菜。又把花家那边房子打扫出来,还把李娇儿的小丫头中秋拨给他们,至于箱笼细软都收到吴梅娘房里了。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不但他亲家脱不了干系,就连他都成了杨提督的爪牙。西门庆备下一千两白银,让来保、来兴连夜赶往东京。现在只能去求蔡太师了,万一不成那就彻底栽了。第二天他又把工程停了,何时复工就很难说了。他还吩咐来永把好大门,任何人不准随便走动。至于迎娶李瓶儿的事,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现在他没有心事喝酒听曲了,整天窝在家里长吁短叹的。吴梅娘有点不解:“你愁什么呀!这是陈亲家那边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西门庆有点恼火:“你说得轻巧。这官场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女儿女婿又在家里,万一追究起来,我们怎能逃得了干系?况且忌恨我们的人也不少,这时难保没有落井下石的。”
李瓶儿不知道原因啊,还以为西门庆不肯娶呢。这让她有点想不通,自己不比那几个差啊?论身材、论长相,她都没什么好挑的。要是论起贡献,任何人都比不了。西门庆娶别人的时候,从来没有犹豫过,拿顶轿子就抬回家了。可他们都混了大半年了,到现在也没有结果。难怪别人说西门庆绝情呢,原来他真的想玩玩就扔。
原定是五月二十四来下聘礼的,现在看来也要泡汤了。李瓶儿不想就这么放弃,只好让冯妈过去问问。不管怎么样,都要讨个说法吧。他家大门关得死死的,只有大黑狗虎视眈眈的。冯妈叫了大半天,也没有人应一声。直到傍晚时,才见玳安出来饮马。冯妈赶紧迎了上去:“你花二娘让我送头面来了,让你爹过去说话呢。”
玳安小声劝道:“冯妈,你还是回去吧。爹最近忙得很,没有时间过去。”冯妈自然不能就走:“那你把头面交给你爹吧。这是你花二娘特地打的,留着过门那天戴的,你让你爹看看行不行。”玳安头也不回地说:“你老人家先拿着吧,等我饮马回来再说。”冯妈继续赔着小心:“好哥哥,那你先去忙吧,我在这里等着。”
玳安回来便把头面带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出来说道:“爹让花二娘再等几天,等家里忙完了再过去。”冯妈只好回去复命,如此这番说了一遍。以她多年说媒的经验,西门庆肯定是反悔了。李瓶儿一听更加伤心:“原来这东西真在耍我。”后来几天,她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再后来,她连床都不能下了,好像快不行了。
冯妈一看慌了手脚,连忙帮着去找大夫。大夫跟算命打卦也差不多,得走街窜巷招揽生意。她在街上转了大半天,最后带回一个举止儒雅的。这大夫跟花子虚有点像,只是比花子虚矮了点。那大夫看到李瓶儿瘦得可怜,顿时生出一腔怜爱。见面就说自己叫蒋竹山,今年二十八岁,属猪的。那架势不像是看病,倒像来征婚的。
蒋大夫的医术还行。他按住脉搏诊了一会儿,便知道小娘子并无大碍,只是忧虑过多所致。冯妈听了连连称是:“蒋大夫啊,您说得太准了,她就是心事重。”李瓶儿也开口了:“那请大夫赐我良药,等我好了一定重重答谢。”蒋竹山立即保证:“只要娘子服了我的药,包你当天就能见效。”说完便开了几副镇静安神的药。
李瓶儿服了之后,果然睡得安稳了。睡眠好了,食欲便有了;食欲有了,精神也好了。她又调养几天,便基本复原了。为了感谢蒋医生,李瓶儿特地备了一桌酒。没想到蒋竹山也成病人了。自从见了李瓶儿,他日里梦里都是那张白白脸。他知道自己和李瓶儿一个病,便照方熬了几碗汤药。奇怪的是,那药对他一点效果没有。
那天他正躺在床上狂想呢,冯妈突然来请赴宴,说她家主子要当面致谢。李瓶儿已经把酒菜备好了,还换了一身艳色衣裙,那架势和当初约见西门庆一模一样。李瓶儿先道了个万福:“前日承蒙大夫医治,奴家才得以康复。今天特地准备一桌水酒,以示感激。”蒋竹山连连拱手:“这是学生的份内之事,大娘子何必客气。”
李瓶儿举起托盘谢道:“这点银子不成敬意,还望大夫笑纳。”蒋竹山随便推辞几下,便拿过来揣进了袖子。这大夫也是生意人,不能做赔本买卖。等他喝了几杯烧酒,便有点放肆了:“敢问娘子贵庚啊?”李瓶儿立即回答:“奴家今年二十四岁。”蒋竹山装着不解的样子:“像娘子这样的富足人家,会有什么伤心事呢?”
李瓶儿不禁长叹一声:“唉,都因拙夫去年得伤寒死了。如今奴家孤身一人,你说我如何不愁呢?”蒋竹山连忙追问:“伤寒怎么会死人呢?当时他吃了谁的药?”李瓶儿小声回答:“大街上的胡大夫,别人说他医术挺好。”蒋竹山根本不屑一顾:“好什么呀?他是有名的猛药先生,他下药不要说人了,就是牛也能吃死。”
李瓶儿不想再追究:“这也怪不得人家,还是拙夫没命过吧。俗话说,‘人生有命,富贵在天。’周围找他看病的多了,也没听说把谁治死了。”蒋竹山连忙转换话题:“大娘子有孩子吗?”李瓶儿淡淡一笑:“奴家未曾生养。”蒋竹山不仅替她遗憾:“像大娘子这样的妙龄女子,不能老是一个人啊?您没想再找一个吗?”
李瓶儿也没隐瞒:“前段时间说了一个。”蒋竹山不禁大失所望:“敢问娘子要与何人做亲?”李瓶儿还挺自豪:“就是开生药铺的西门大官人。”蒋竹山跺脚叫道:“大娘子怎能嫁他呢?他亲家最近犯了大罪,亲亲友友抓了几百个。现在他也受了连累,躲在家里门都不敢出。”然后又列举其种种劣迹,就怕心上人误入歧途。
李瓶儿听了暗暗叫苦,难怪西门庆一直不来呢,原来他家真的出了大事。至于蒋竹山为什么拼命诽谤,她也能猜得出来。既然西门庆朝不保夕了,那自己还等什么呢?正好他有点像花子虚,多少也是一种慰籍。只是蒋竹山有点矮了,身材也有点走样。可她现在没有办法再挑了,如果这个蒋医生没有家累,那就和他凑合过吧。
想到这里,李瓶儿试探着问:“多谢大夫。要不是大夫仗义直言,我还真不知道他的为人呢。只是一个女人家难过啊,总得找个依靠才行。既然您把话都说明了,我也就不怕丢人了。如果大夫有什么好人家,就帮奴家介绍一个吧。”蒋竹山知道有门了:“那娘子要嫁什么样的呢?”李瓶儿脸一红:“像大夫这样就很好了。”
蒋竹山立即毛遂自荐:“不瞒大娘子说,我内人去世好几年了。我现在是孤身一人,没儿没女也没有家累。要是大娘子愿意下嫁,那让我做牛做马都行。”李瓶儿连忙扶住:“既然这样,那您找个媒人吧,总不能这样私订终身吧。”蒋竹山苦着脸说:“大娘子都同意了,还找什么媒人啊?小人也没有钱,实在下不起聘礼。”
李瓶儿浅浅一笑:“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就让冯妈做媒,招您入赘如何?我这边家什都是全的,你什么都不用置办。”蒋竹山连连打躬作揖:“小人实在太感激了。要是大娘子真能下嫁,那您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世爹娘。”李瓶儿听着有点恶心:“不要说这种没出息的话!你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那就要有个男人样子。”
蒋竹山又说了一串是是是,就差给她跪下磕头了。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了,现在连女人都扑扑地往下掉。李瓶儿反倒不满意了,觉得这人没有志气。可眼下又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先将就将就了。她和冯妈商量了一下,便择个日子招了进来。事后又拿出三百两银子,帮他开了一个生药铺。这样能挣点家用,也能发挥他的长处。
原以为从此就幸福美满了,没想到这东西根本不顶用。李瓶儿已经习惯了大刀长矛,像蒋竹山这样的小匕首哪能杀痒?光是型号小点也就罢了,偏偏这东西耐力也不行。为了多享受一会儿,他连动都不敢动,只知道死死盘在身上,那模样活像一个大蛤蟆。好在蒋竹山是大夫,便给自己配了几十副补药,还说要调理二三个月。
李瓶儿根本没有耐心:“你弄那些坛坛罐罐干什么?自己没有鸟本事,还指望那些烂草撑劲?以后你不要再我了,给我搬到药铺里睡。”想起神勇无敌的西门庆,李瓶儿不禁有点后悔。好在他们没有三媒六证,自己可以随时撵他滚蛋。可蒋竹山已经吃定她了,怎么骂就是不肯离开。还表示要从一而终,一生一世只娶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