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宋蕙莲真的死了,潘金莲不禁长出一口气。望着那片黑压压的房脊,她咬牙切齿骂了好长时间。倒是孙雪娥有点后怕,要是西门庆追究责任,肯定会拿她撒气的。吴梅娘也怕事情闹大了。晚上西门庆问起原因,她说是因为思念来旺。西门庆听了大失所望:“这个蠢女人,枉费了我一番心机,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奴才吗?”
第二天,他差来兴报了一张状子。称蕙莲失手打碎一座银钟,怕家主责怪才寻了短见。李知县也不想认真追究,只派司吏来走走过场。那司吏随便看了几眼,便让忤作填了尸格,让主家自行下葬。这个忙当然不是白帮的,每个人都拿到了应有的好处。至于宋蕙莲娘家,也弄了一百两银子。宋家人不敢胡闹,闹了连银子都没有。
西门庆把蕙莲草草埋掉后,便集中精力准备生日礼物。好不容易才抱上这条粗腿,这回一定要把功夫下足了。除了上次做的蟒袍玉带,他又拿出三百两白银,打了四个祝寿的银人,每座有一尺多高。然后又用五十两黄金,打了二把寿字酒壶,与家传的二副玉桃酒杯配成一套。就这样西门庆还嫌礼轻,又加上一百颗西洋大珠。
正好来保也回来了,便让他再跑一趟。办成了这件大事,他又可以纵情享乐了。那天他正在翡翠轩坐着,潘金莲和李瓶儿手拉手走了过来。她们俩打扮得一模一样,上身都穿着银色纱衫儿,下身着蜜色挑纱裙子。李瓶儿连冠儿都没戴,拖着一窝翠云网,额上贴着三个翠面花。黑油油的头发衬着白嫩嫩的脸,看上去特别撩人。
西门庆直愣愣地盯着,那架势已经不能自制了。潘金莲那是何等聪明,连忙扯个理由让了。西门庆一刻也没耽误,立即叮叮当当干上了。李瓶儿红着脸央求:“你轻点啊,人家怀孕了。”西门庆连忙退出来:“真的?那就算了。”李瓶儿有点歉意:“那多不好啊,要不你就轻点。”西门庆呵呵笑道:“那不能,儿子重要。”
潘金莲并没有走远,里面对话全都听到了。当时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绝望。自己怎么这样命苦啊,为什么怀孕的不是她?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孩子和没孩子那是大不一样,先生和后生也不一样。如果生的是儿子,那就更不一样了。虽然不一定能扶为“正妻”,但家庭地位肯定会大幅提升。
午后阳光异常地热烈,晒得她心慌气急的。西门庆摸着肚子问:“几个月了?”李瓶儿小脸一扬:“有五个多月了。”西门庆特别向往:“太好了。这回一定是儿子,你得好好保胎啊。”潘金莲没有心情再听了,只好无精打采逛了回去。屋子里又闷又热,丫头也不知跑哪儿玩了。她拖条席子去了花园,在葡萄架下躺了下来。
几只知了不停地嘶鸣,好像在嘲笑她无能。要说她和西门庆最多了,为什么就怀不上呢?难道她真的不会生吗?她迷迷糊糊刚睡着,有件巨物忽然突了进去。她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脚被吊在了架子上。潘金莲不禁喜出望外,抱着恩主就颠了起来。这回她是舍了命了,到最后都起不来了。至于是日的还是热的,那就不清楚了。
当天晚上她饭都没吃,一直睡到第二天晌午。醒来后头昏昏的,还有点恶心。她正准备下床,绣鞋又少了一只:“春梅,快把鞋拿来。”春梅故意问道:“娘,您要哪双?”潘金莲不耐烦地说:“就是昨天穿的。”春梅连忙说明:“那我把秋菊叫来,昨天是她抱的铺盖。”潘金莲懒洋洋地叫道:“死丫头,快把绣鞋拿来。”
秋菊找了一圈竟说:“娘,屋里没有啊。”潘金莲腾地火了:“你不会再找一下?”秋菊连忙提醒:“昨天没看到娘脱鞋,会不会掉在花园了?”潘金莲脸一红:“放屁。掉没掉我能不知道吗?”秋菊还在分辩:“昨天娘昏昏沉沉的,真有可能掉了呢。”潘金莲只好让步:“春梅,你押着这奴才去找,找不到就让她顶石头。”
花园已经扫得干干净净,不要说什么绣花鞋了,连一片树叶都没有。春梅有点幸灾乐祸:“死丫头,快把头皮揉揉,准备顶石头吧!”秋菊反驳道:“昨天是你开的角门,说不定有人偷了鞋子!”春梅大声骂道:“昨天只有六娘来过,难道是她偷的吗?”说完把秋菊押了回来。潘金莲狠狠甩了两巴掌,便让她拿块石头顶着。
这是潘金莲的老节目,心情不好就这样折磨。秋菊小声央求:“娘,求您让小的再去找找吧,说不定还能找到呢。”潘金莲也没办法:“那你再去找找吧。”春梅挑拔道:“还去找什么呀?花园扫得跟狗舔一样,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看到。”秋菊还不甘心:“娘,您就让我再去找找吧,要是再找不到,到时候您再一起打。”
春梅不好说不肯,只好押着秋菊再去。她们把墙根、池边都找遍了,也没看到什么鞋子。春梅狠狠给她一巴掌:“这回你没有理由了吧?”秋菊捂着脸叫道:“还有藏坞洞没找呢。”春梅又踹了两脚:“娘根本没去那儿,鞋子怎么会跑到那里?”秋菊还在争取:“万一有人偷了藏到洞里呢。”春梅冷笑道:“那我陪你去。”
秋菊先在桌上桌下找了一遍,又在床上床下翻了一遍。最后把书箧都翻了出来,把那些拜贴弄了一地。春梅小声发狠:“你就只管造吧。要是给爹知道了,你跑不了一顿打。”没等春梅说完呢,秋菊从一个纸包里剥出一只鞋,里面还塞了许多玫瑰花瓣。这下秋菊气壮了:“你这丫头,就知道挑拔娘打我!这不是娘的鞋吗?”
春梅不好再骂了,只好跟着一起回去。潘金莲并没有看出不对,只问在哪里找到的。说完便套了进去。感觉有点夹脚,她又脱了下来。潘金莲仔细看了看,便猜出是死鬼蕙莲的了。这鞋也是大红四季花缎子鞋面,白绫鞋底,绿提根,蓝口金,只是锁线稍有区别。她的鞋是嫩绿锁线,这一只是翠蓝锁线,不细看根本分不出来。
潘金莲本来就不痛快,现在更是觉得晦气:“这鞋子不是我的,你赶紧去顶石头吧。”秋菊哇地嚎上了:“娘今天怎么了?找不到鞋子要打我,找到了还要打我?”潘金莲狠狠甩了一巴掌:“贼奴才!你还敢顶嘴?”说着便让春梅拉出去。春梅立即搬块大石头,猛地压在了秋菊头上:“好好扶着啊。掉了就用石头砸死你。”
秋菊不敢再顶嘴了,只好举着石头跪在大太阳下。那石头大概有五六十斤吧,又被晒得滚烫滚烫的,秋菊刚举了一会儿,脸上便冒出了虚汗。潘金莲一点也不心软。她先去洗脸漱口,又去喝了半碗凉粥,这才伸伸懒腰坐下了。就在这时,陈敬济大模大样进了院子:“小丫头,你最近在练什么邪门功夫?要顶这么大的石头?”
潘金莲眼一翻:“你来干什么呀?”陈敬济轻佻地说:“我来看看娘啊。娘今天心情不好,是不是丢了东西?”潘金莲没好气地说:“我丢东西关你什么事?”陈敬济长叹一口气:“唉,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既然娘不要了,那我送来干什么?”潘金莲一把拽住了:“你知道我丢了什么?”陈敬济扬了扬:“你看这是什么?”
潘金莲娇声骂道:“你这短命鬼!原来被你偷去了,害得我到处找。”陈敬济调笑道:“你真不知羞,这两天我来过吗?”潘金莲小声问:“那怎么到你手里的?”陈敬济取笑道:“只怪娘的腿翘得太高了,这绣鞋便嘟地飞了。”潘金莲脸一红:“你又瞎说了。”陈敬济继续嘲笑:“我可没有瞎说!我想问问您腿还酸吗?”
潘金莲威胁道:“你什么都敢看啊!要是被你爹知道,当心揭了你的皮。”陈敬济双手抱肩:“我好害怕哟,娘快吓死我了。”潘金莲正色道:“不要油嘴滑舌的,你说怎么得到的?”陈敬济喝了一口茶:“这是小铁棍捡到的。当时他正在花园捉蜻蜓,结果却捉住一只绣花鞋。”这下潘金莲不狠了:“那你还不赶紧还我。”
陈敬济嘴一撇:“我好不容易才哄来的,哪有这么好还的?”潘金莲眼一斜:“你想怎样?”陈敬济色迷迷地说:“我不想怎样!我只要您手上那条汗巾。”潘金莲手一缩:“这条你爹认识,不能随便给你的。”陈敬济只好耍赖:“那我不管,我不能凭空给您。”潘金莲也没办法:“那你好好收着啊!不要让你媳妇看到。”
两人正在斗嘴呢,春梅跑进来报告:“陈姐夫,你还在说笑,爹正到处找你呢。”陈敬济连忙把汗巾袖了:“爹说什么事了吗?”春梅小声回道:“爹说提刑所的贺千户调走了,让你赶紧准备一份礼物。”陈敬济一听连忙出门。他假装在花园溜了一圈,这才匆匆去了书房。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结果还是被人瞄在了眼里。
那只绣鞋脏兮兮的,搞不清是屎还是泥。这东西还不能刷,褪色就不香艳了。她正想找布做双新的,西门庆咚咚迈了进来:“你怎么穿了绿绸鞋?那双大红绣花鞋呢?”潘金莲举了举:“是这个吗?”西门庆笑着说:“是啊,我最喜欢这双鞋了。”潘金莲高声骂道:“屁!这鞋不是我的。”西门庆有点糊涂:“那是谁的?”
潘金莲反问道:“你还好意思问?你把谁的鞋子藏在书箧里了?”西门庆讪讪笑道:“你这小妖精!什么都瞒不了你。”潘金莲伸手扔掉了:“秋菊,这鞋子赏给你了。”秋菊连忙讨好:“娘说笑话了。这鞋还盛不下一根脚趾头呢。”潘金莲立即命令:“那你就把它剁了!剁得碎碎的扔到茅坑里,让那yin妇永世不得超生!”
就这样她还觉得不解气,又把小铁棍偷看的事说了,还说是来永两口子教唆的。西门庆立即跑到厨房,把小铁棍打得满脸是血。蕙全看了直掉眼泪,事后便骂了几句。潘金莲知道怒不可遏,非要把来永一家轰走。西门庆不好泼她面子,只好把他们撵到狮子街。正好他要开个绒线铺,来永去了也有用处。门房的事则由来安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