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本是唱戏的出身,吹拉弹唱无一不精。因为长得实在太好,便被有钱人买下了。其间辗转了好几次,最后才到西门庆手里。长得好女人缘就好,刚来就迷倒一大片。不但丫环、仆妇争相示好,就连李瓶儿也青眼有加。书童做事还是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只是脑子、身子时常冲突,想要管住真的不容易啊。
蕙秀还在极力表现,几个菜烧得香喷喷的。临去还换了身艳色衣裙,那模样就像去献身似的。书童依旧冷冰冰的,只是淡淡谢了一声。蕙秀并不灰心:“以后不要买熟菜了,那东西不干不净的,要什么我来帮你烧。”书童有点感动:“那就麻烦你了。”蕙秀不禁眉飞色舞:“麻烦什么呀。有需要只管找我,保证让你满意。”
书童不想和她多聊,提着食盒转身就走。一路上躲躲闪闪的,唯恐别人看到乱说。陪女主人喝酒是犯忌的,弄不好就会落下把柄。进屋他先把食盒打开,然后恭恭敬敬叫声“六娘”。李瓶儿笑着问道:“小鬼头,你怎么想起孝顺我了?”书童笑嘻嘻地说:“小的不孝顺娘,还能孝顺谁呀?”说着把酒菜一样一样排在桌子上。
李瓶儿往桌边一坐:“你是有事求我吧?那就说吧。能帮就帮帮你。”书童连忙跪了下来:“六娘先喝了这杯酒,然后小的再说。”李瓶儿有点不爽:“你不说明白,就是跪一百年我也不吃。”书童只好把事情说了,还强调是纯属帮忙。李瓶儿冷笑道:“这应花子真不是东西,又要做人又要做鬼的!天下哪有这么说情的。”
书童顺着话头:“应二爹确实不像话。小的也是一时糊涂,早知道就不答应了。”李瓶儿也没客气:“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这样低声下气?”书童红着脸说:“小的得了五两银子。”李瓶儿讽刺道:“难怪你跑前跑后的,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了。”书童解释道:“这银子小的不敢不拿啊,不拿他以为不肯帮忙呢。”
李瓶儿手一甩:“那你就去帮啊,跑来求我干什么?”书童赶紧磕头:“小的全仗娘疼我,这才斗胆答应的。”李瓶儿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你先起来吧,回来我帮你说说。”说完便喝了那杯酒,又倒一杯让书童吃下。书童连忙摇手:“六娘,小的吃酒脸红,爹知道会怪罪的。”李瓶儿脸一冷:“你要不吃,我就不说。”
书童只好一口干了:“六娘,要是爹问起来,您就说花大舅托的。”李瓶儿咯咯笑道:“我知道怎么说,不用你教。你先去写个贴子,等你爹回来交给他,然后我再说说。”书童嫣然一笑:“谢谢六娘。”那书童果然不胜酒力,那是脸若桃花眼若游丝,那份媚态比女人还要女人。李瓶儿不禁有点心动,心里像揣头小鹿似的。
书童不敢再抛媚眼了,连忙扯个理由离开。有些事点到为止就行了,真要玩火就得不偿失了。他要做的是多攒银子,然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不能永远当玩物啊!刚出门便碰到了来安,那东西鬼鬼祟祟的,也不知要打探什么。走了不远又与画童遇上了,那眼里充满了羡慕和嫉妒。这府里也太可怕了,到处都有锐利的眼睛。
进了书房他就躺下了,心里慌得什么似的。要是他们出去乱说,自己该如何解释呢?就在这时,西门庆咚咚迈了进来:“今天有人来过吗?”书童垂手答道:“回爹的话,今天没有。”西门庆又问:“你吃酒了吧?”书童连忙解释:“是六娘赏了小的一杯,让小的把贴子交给爹。”西门庆倒是没有多问,便去了李瓶儿房里。
李瓶儿还在喝呢,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西门庆随口问道:“这酒是哪来的?”李瓶儿不敢说是书童送的,只说是自己让小厮买的。西门庆有点不解:“家里多着呢!薛公公送的四十坛清酒还在西厢房堆着呢。”李瓶儿笑着说:“那下次不用买了。”说着又让迎春安排四碟小菜,还把书童送的鸡、鸭都摆上了。
西门庆也没问是哪来的,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喝了几杯,他突然想起那个说贴:“那个说贴是你交给书童的?”李瓶儿笑着点点头:“是啊。是花子由托我说的,求你饶了那伙人。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替你答应了。”西门庆有点不高兴:“以后不要揽这些事。昨天吴大舅来说我就没有答应,现在怎么好答应他呢。”
李瓶儿柔声央求:“奴家以后不敢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西门庆只有答应:“好吧,好吧。明天打一顿,然后就放人。”李瓶儿劝道:“既然答应放人了,还打什么啊?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哥儿整天七病八灾的,你也替孩子积积阴德。”西门庆脸一扳:“什么阴德不阴德的!我才不相信什么报应呢。”
李瓶儿只好撒娇:“那你肯不肯啊?人家可没有求过。”西门庆刚要说话,春梅推门进来了。西门庆眼一亮:“来,过来过来,陪爹喝一杯。”春梅气冲冲地说:“爹只顾自己乐了,也不差人去接娘。那么远的路程,您老也放心!”西门庆笑道:“不是有详安跟着嘛。”春梅没好气地说:“详安还是个孩子,他有什么用。”
西门庆有点冲动:“你是刚起来吧?头发乱蓬蓬的,也不梳一下。”春梅不耐烦地说:“刚起来怎么了?我就不能睡一会儿?”西门庆一点不气:“好好好,能睡能睡。”春梅还在催促:“那你派人去啊。”李瓶儿连忙斟酒:“不急,天还早着呢,你先坐下喝杯酒吧。”春梅手一推:“我不吃。你赶紧让小厮把娘接回来。”
西门庆斜着眼说:“你先吃了这杯酒,然后我再去安排。”春梅一边拔鞋子一边说道:“我刚起来,嘴里不清爽,不想吃东西。”李瓶儿只好放下:“你是不想吃?还是怕你娘怪你呀?”春梅嘴一撇:“我谁也不怕!只要我不想吃,谁叫都没用。”西门庆讪讪笑道:“那你喝杯茶吧。”说着把自己那盏木樨薰笋泡茶给了她。
春梅只是润了一小口,便把杯子放下了。然后直勾勾地盯着,立等着他发话走人。西门庆本想调调情的,可人家一点面子不给。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心里痒痒的。西门庆转身吩咐:“迎春,你去叫个小厮过来。”春梅立即说道:“我已经叫了来安了,他说要爹发话才行。”西门庆挥挥手说:“那就让他去吧。”
他就喜欢春梅这股冲劲,被人骂有时也很爽啊。他喝了几杯便追了过去,结果春梅已经不在了。这让他非常扫兴,只好回到书房躺下。书童一看连忙挨了过来,一双大眼睛迷迷离离的。书童刚把门窗关严了,来安一路跑了过来。画童赶紧拦住:“你不能进去啊。”说完指了指屁股。他们刚在窗户下蹲好,便听到一阵肉搏声。
画童不敢多听:“我们赶紧走吧,当心被爹发现。”没等他们撤回原地,书童已经出来了。来安怪模怪样的,盯着屁股瞄来瞄去。画童低着头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书童羞得满脸通红,连忙转身进了书房。他先伺候西门庆睡下,这才提起那个贴子。西门庆一口答应了:“那好吧,明天就把他们放了。”说着眼一闭躺平了。
书童正要把门关上,来安突然挤了进去:“爹,周守备差人来说,明天在大酒楼摆酒,每人出一两银子,说替钱老爹接风。”西门庆连忙坐直了:“是税关那个吧?这人可不能得罪。你找你二娘多要点,我还要办份礼物。”来安偷偷瞄了书童一眼,这才鬼头鬼脑退了出去。到了外面拉着画童就跑,一边跑一边咔咔笑个不停。
来安刚跑到二门外,又被春梅骂了一顿:“你这小东西,说好去接五娘的,怎么一转眼跑没了。”来安笑嘻嘻地说:“姐姐不要生气啊,我告诉你个新鲜事。”说着便把书童的勾当说了。春梅呸地吐了一口:“不要拿这些烂事脏我耳朵。”来安有点委曲:“这不是五娘让我打听的吗?”春梅还不解气:“娘是娘,我是我。”
本来他想讨好春梅的,结果却被臭了一顿。这丫头越来越霸道,简直比当娘的还横。但他又不敢顶嘴,只好拿着灯笼出门。他走到半路便遇上了:“娘,小的接您来了。”说着便攀住了轿杠。潘金莲还挺得意:“是你爹让你来的吧?”来安嘴一撇:“爹才不记得呢,是春梅姐让我来的。”潘金莲笑道:“你爹还没回来吗?”
来安冷笑道:“爹午后就回来了,回来便和六娘吃酒。要不是春梅姐逼着,他还不知道叫人接呢。”潘金莲恶狠狠地骂道:“这个短命鬼!把我当成死人了。”来安乘机把书童陪酒的事说了。潘金莲连忙问道:“他们吃了多长时间?”平安想也不想:“吃了大半天呢!出来时脸红红的。”潘金莲又问:“你爹就没有问问?”
来安立即回答:“爹不知道。”然后又把书童的丑事说了。潘金莲冷笑一声:“好个公平交易!这叫做‘卖了儿子招女婿’!”来安听了有点后怕,没想到她会上升到这种高度。来安小声央求:“五娘,小的知道的都说了,您可不能说我讲的。”潘金莲哼了一声:“我知道。”虽然两人说话声音很小,但还是传到了详安耳朵。
潘金莲到家便去看了。西门庆还在喝呢,两人腿挨腿肩并肩。这是恩爱的前兆,喝完肯定要火热一番。潘金莲心里酸酸的:“哟,老公老婆真亲热。这中午才喝的,晚上又连上了!”李瓶儿连忙吩咐:“迎春,快给五娘斟酒。”潘金莲说了声没胃口,然后手一挥扬长而去。西门庆高声叫道:“你这小妖精!见我也不拜一下?”
潘金莲嘴一撇:“让我拜你?你还没修到那个份上。”西门庆笑着骂道:“好个大胆的奴才,竟敢和我老人家顶嘴。”潘金莲乘机点明了:“奴才不大胆,还有谁大胆?”李瓶儿一听就红了脸,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潘金莲总是这样小肚鸡肠,只要她心里不痛快,那别人也休想舒服。只是打击力度有限,而且容易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