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他就让来保到码头迎接,还带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按理说这样也就可以了,可他还要把蔡状元接到府上。做官得把眼光放远一点,不能只看一时得失。现在花一百两银子,比日后花一千两都有用。这就是他比夏提刑高明的地方,蔡状元现在是缺银子,可他更缺的是尊重。此时你给足他面子,他会感激你一辈子。
西门庆刚从提刑衙门回来,来安又递来一封信,说是翟老爹的。西门庆连忙问道:“下书人呢?”来安躬身回道:“已经走了,他说明天来取回信。”吴梅娘小声问道:“什么事啊?”西门庆脚一跺叫道:“还是找女孩的事,我竟然给忘了。”吴梅娘埋怨道:“你也太大意了。要是他在太师面前说句坏话,看你怎么得了。”
西门庆也有点担心:“是啊。现在翟老爹挺得宠的,府里事务都是他说了算。我之所以能当上提刑,全靠翟老爹从中帮忙。”吴梅娘比他还着急:“那你赶紧找啊,再迟人家就要生气了。”西门庆甩甩手说:“这么急上哪儿找去?干脆把绣春给他吧。”吴梅娘没好气地说:“你这糊涂蛋。那丫头你都用过了,怎么好给他?”
西门庆讪讪笑道:“不就用过几次嘛!哪里就能发现了。”吴梅娘冷冷一笑:“你当他是二百五啊?有钱男人哪个对女人没有研究。”西门庆两手一摊:“那现在怎么回信啊?”吴梅娘低头想了想:“这样吧。你就说女孩已经找好了,正忙着置办嫁妆呢,过几天派人专程送去。然后再托媒人去找,这样时间不就充裕了吗?”
第二天下书人来取信时,西门庆亲自接待,还赏了五两银子。下书人不禁喜出望外,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说一定帮着解释。西门庆正在张罗着找媒人,来保回来说蔡状元已经到了,还把同船的安进士带了过来。蔡状元果然是穷书生,只准备了二方手帕、二部经书、四袋芽茶、四柄杭扇。安进士比他更小气,见样还减了一半。
西门庆自然不会计较,还一直迎到大门外面。蔡状元多少有点心虚,尴着脸连说不好意思。西门庆表现非常谦躬:“学生西门庆,见过二位大人。”蔡状元拱拱手说道:“晚生蔡蕴。这位是新科安进士。学生早就听夏老爹说过了,说老爹是清河的名门望族,为人豪侠仗义慷慨大方。今日得以见到尊颜,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西门庆微微一笑:“岂敢!岂敢!学生本该亲自到码头迎接,只因公事繁忙只好让下人代劳了,还请二位大人恕罪啊。”西门庆虽然识字不多,因为是与新科状元对话,自然要显得文气一点。蔡状元锐声笑道:“老爹实在太客气了。学生已经让老爹破费了。”西门庆谦虚道:“哪里!哪里!学生只是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西门庆嘴上说得很客气,心里却非常失望。这位“新科”状元一点都不新,像是埋藏几千年的陶罐似的,紫不紫黑不黑的。那张脸长得像个大元宝,脑门高,鼻子高,下巴高。要是画张像挂在家里,估计能驱鬼避邪。小身子更是又矮又瘦,而且还有点驼背。难怪没被招为附马呢,就是给他西门庆做女婿,他也觉得拿不出手。
倒是安进士相貌俊朗举止飘逸,有点像戏台上的“状元郎”。当然,西门庆不会表现出任何不敬,相反还热情让人冒汗。这两位都是人中龙凤,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尤其这位蔡状元,封侯拜相都有可能的,他怎么能以貌取人呢。蔡状元刚喝了一口香茶,西门庆就吩咐上酒上菜。三个人又奋力客气一番,这才热热闹闹地入席。
西门庆指着满桌的珍馐美味说道:“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还请二位大人多多包涵。”蔡状元极力夸道:“老爹实在太客气了。像这样的酒菜,就是太师老爷来了,也会胃口大开的。”安进士连声附和:“是啊是啊,老爹太客气了。”几个人喝了两杯,西门庆殷勤征求意见:“学生叫了几个唱的,不知二位大人是否赏脸?”
蔡状元非常期待:“那就叫进来吧,正好活跃活跃氛。”西门庆轻轻拍了下巴掌,李桂姐几个便袅袅娜娜步了出来。一个个都是浓妆艳抹,那模样可谓倾国倾城。他们先给蔡状元、安进士磕了头,然后慢慢退到一边。西门庆笑着问道:“大人您看如何?这几位都是清河最好的。虽然谈不上色艺俱佳,但唱功还算说得过去。”
蔡状元多少有点感动:“老爹太客气了,这叫我们怎么好意思呢。”安进士也连连拱手,表示自己受之有愧。等他们客气完了,李桂姐几个才清清亮亮唱了一曲。这是她们刚学的曲子,据说是京城最流行的,深受各位举子的追捧。蔡状元并没有太高兴致,只是象征性地说了好。这让西门庆有点茫然,不知道他到底需要什么。
就在这时,安进士悄悄问道:“西门老爹,还有长得齐整的孩子吗?咱们蔡状元喜好男风。”西门庆一听连忙吩咐玳安,让书童赶紧出来拜见。这个牺牲有点大了,不亚于献出自己老婆。书童先给两位磕了头,然后便去后面装扮了。等他再次来到席前,俨然是位风华绝代的美娇娘了。他微微翘起兰花指,莺莺燕燕拜了几拜。
蔡状元果然很兴奋:“这孩子长得好啊!叫什么名字啊?”西门庆笑道:“他是小人的书童。”蔡状元拉着手感叹:“真是难得一见的妙人啊!我蔡某人也算阅人无数了,但像这样的绝色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书童眼皮多活泛啊,立即坐到了蔡状元腿上,和他一对一口地喂酒。喝完了又给他喂菜,那份体贴比妓女还要肉麻。
几个人一直喝到傍晚,蔡状元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初次相会,实在有劳老爹了,学生这就告辞。”西门庆赶紧拉住:“那怎么行呢。大人无论如何要住一晚。”蔡状元还在客气:“那怎么好呢。已经打扰半天了。”安进士连忙跟进:“是啊是啊,太打扰了。”西门庆哈哈一笑:“大人能光临寒舍,那是学生的荣幸啊。”
蔡状元又客气一番,这才重新坐下。那书童千娇百媚的,无论如何要缠绵一回。西门庆又尽力陪了几杯,直到他们站不直了,这才扶到后院住下。本来他想立即离开的,可蔡状元就是不放:“学生实在太感谢了。要不是老爹出面,学生就得灰溜溜地走了。”西门庆连忙解释:“夏大人因为外出公干,不然一定过来作陪的。”
蔡状元自然不信:“老爹不要遮掩了,他怕我借钱不还呢。其实他还是我表叔呢,没想到会这样势利。他这人只拣腿粗的抱,对刚出道的根本不理。他也不想一想,就凭我状元郎的出身,还愁不飞黄腾达吗?”西门庆立即醒酒了,连忙让书童扶他躺下。有些话还是不要听为好,要是传到夏提刑耳朵,还以为自己挑拨离间呢。
安进士对男人没有兴趣,那双眼睛一直瞄着李桂姐。没想到李桂姐死活不肯,还说除了他谁也不行,那架势好像贞妇烈女似的。西门庆不好强人所难,便让吴银儿过去陪伺。安进士已经人事不知了,嘴里骨嘟嘟直冒泡,形状极其傻逼。吴银儿刚把他扶到床边,便被哇地吐了一身。吴银儿自然不敢嫌弃,换件衣服又去了房里。
第二天一早,西门庆又备好了酒席,山珍海味摆了一大桌。蔡状元只是喝点稀饭,然后便放下了碗筷。他只好让下人把酒菜放进食盒,说让他们带到船上吃。就这样他还觉得不够,又送了蔡状元金缎一端、色缎一端、领绢二端、合香五百、白银一百两。安进士稍微少点,他是色缎一端、领绢一端、合香三百、白银五十两。
蔡状元自然要客气一番,西门庆自然要强迫他们收下,于是又热热闹闹推辞一回。场面之感人,实在是匪夷所思。当官的都讲究“三请三让”,这样给的才给得真诚,拿的才拿得心安。当时小厮都在边上,只有书童没有出来。具体是他没有送,还是蔡状元没有要,那就无法考证了。也许是要养屁股吧,昨夜肯定是惊心动魄。
等到蔡状元一行走远了,他立即去了上房:“梅娘,女孩找到没有?”吴梅娘也很着急:“已经让冯妈去找了。”西门庆一听赶紧出门:“我得过去催一下。”他刚到狮子街,便遇上了冯妈:“老冯,你给我找的女孩呢?”冯妈笑着回道:“看倒是看了几个,可不是卖肉的丫头,就是贩枣的闺女,没有一个是正经人家的。”
西门庆立即追问:“你不要问什么出身,关键是长得怎么样?”冯妈扬脸回道:“长得也很平常,所以没敢过去回话。”西门庆不耐烦地说:“那你还瞎转干什么?赶紧给我去找啊?”冯妈不急不慢地说:“提刑老爹也太不体谅人了,你看老身是在瞎转吗?我不是刚去看了一个吗?”西门庆连忙下马:“这女孩长得如何?”
冯妈暧昧地一笑:“这女孩长得非常好,小脸白白的,身材高高的,小脚尖尖的。只怕老爹看到了,就舍不得送人了。”西门庆长长松了一口气:“你不要开玩笑了,现在就领我去看看吧。”冯妈笑着说:“你急什么啊?人家总得准备准备吧。”西门庆手一挥:“准备什么呀,所有嫁妆都是我的,另外再送她二十两银子。”
冯妈非常羡慕:“那敢情好啊。要是我有女儿也愿意。”西门庆急得直搓手:“你看你说了半天,到底是谁家孩子啊?”冯妈慢条斯理地说:“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西门庆便不耐烦了:“好了!你快说吧。”冯妈一字一句地强调:“就是韩伙计女儿,今年才十六岁。”
西门庆大手一挥:“那就这样吧,我现在就去相看。”老冯还在废话:“你先等一等,我要去通报一声。”西门庆连忙甩了一两银子:“报什么呀,我们一起过去。”他刚刚出了巷口,夏提刑又迎了过来:“老爹,蔡状元走了吗?”西门庆只好停下:“走了走了。”说着向老冯挥挥手:“你先去说一声,就说我下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