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秘书抿着嘴儿嘻嘻笑,郝主任听了当场浑身不自在,旷主任脸也微微发红了。柳校长笑欣欣的,接着说:“我看这样定了。如此一来,这样的条件已然够照顾,郝主任,你就可以把预支付的钱额从人情中扣除,如数返还到财务室。这账,每一条每一款你都要做到清楚到位。除给他们原本之外,你财务室还要留下一份拷贝,以备他日之需。”郝主任明白,一会自去叫路中亭复制一份去了。柳校长朝孔副校长问:“这账目往来,金钱过手,你都同洛家的负责人一一照会了吧?”孔副校长告道:“谨遵校长指示,都照会到了。具体情况是学校派出了我,洛家派出了那瘦小的老爹爹。为了免被人怀疑咱们徇私舞弊,一开始我就拉住老爹爹说,您哪儿也别去,咱们一起坐镇中央,统筹全局就行了。所以,洛家的丧事无论巨末,我和他都有得商量。像昨日的各项支出和人情往来的财务清算,就是在老爹爹的老花镱下完成的。我经手这事是用了细心的。如今,那几个来了的老洛的本家都莫得话说,一致赞学校体察人情,做事公道,舆论甚佳。”柳校长听了,一叠声说发几个“好”。
十时左右,市火葬场来了灵车,接运老洛尸首火化。郝主任带上小D,以及两三名老洛的本家,自架着学校的一辆老桑塔纳前往处理。屋前,鞭炮的残骸,未烧净的纸钱冥币,遗弃的骨头,飘零的花圈,拉出来的电线支架,离地的草头,落得遍地。柳校长站在檐下,已经看见灵车疾疾地走,在面前停留了三五分钟,又疾疾地走,目眩良久,一脸的衷凄。旷主任适时正在屋头忙活,一面觑他渗淡表情,知他心里不对,有心劝说,然又不便出来。一个老成干练的人,一不留心,在屋里竟将事搞得七颠八倒。
恰巧,政教处程意副主任径寻过来,一番客套后说有事相求。柳校长因见他是新晋副主任,是高二年级组的物理组长,劳苦功高,更重要的是几乎从未求过自己什么事,不好驳他的脸,因问:“所求何事?”程副主任斗胆说:“现在老洛死了,肯定要有人顶他的缺。我们村里有一个人,今年三十八九年纪,年轻力壮的,先前在煤矿里挖煤是一等一的好手。可几年前,因不幸一次煤矿塌方压折了一只腿,落成个拐子,现在到哪儿一月都只是四五百块的工资。所以,这一两年,换了他老婆外出进鞋厂给上学的孩子挣学费,他待在家里苦守着三分田地,顺带给孩子做饭洗衣服。——日子过得很艰辛,好没盼头。可偏偏他这个人很踏实,晓得好歹,会记恩图报,弄得村里的人无时不刻不很想帮他一把。只是,大家能量有限,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光景好不了许多,徒有此心而无此力。他守着家里的那点田地,一年到头累到死累到活,仅勉强撑饱三张肚皮,还欠好几百块的农药化肥钱,能有什么前景?‘家里有难,邻里相助。’这对他兴许是份不错的差使。所以我就想让他来。”柳校长笑着刺他:“肯定是你想当好事佬,叫他来的嘛。话还说得这么动听!”程副主任面讪地说:“哪能?我人也在学校上课,今后还要拿这张老脸见人,哪好不择高低都往学校塞?老实说,是我自己想他来,还未告诉他这消息呢。事谈谈到八九成了,我再跟他说;说崩了,我不跟他提,——免得大家都没意思。就这样!”柳校长反问:“风你都没先跟他通,这事怎好说?也许学校同意了,他还没同意呢。我听说挖煤很赚钱,一个月两千三千跟玩儿似的。他会看得上这份滥差使?我事先声明,以后我不好说,他一进来,日前工资待遇不会比老洛好。另外,他不是有工伤吗?能否称职都还是个问题。”
程副主任逐一保证道:“以前在煤矿挖煤,动不动他是有三千好几的工资,可也不能说‘跟玩似的’。要说‘玩’,也只能叫‘玩命’。像上次,他被煤块压住了腿,被土掩没了,要没他的矿友排土排得早,将他拉上来,他恐怕报销了。所以此后,他坚决再不从事高危工作了,哪怕别的工作只有几百块钱。至于是否称职,校长别多心了。他脚是有工伤,可也仅是个拐子,路还是走得的。校长,你仔细想想,十几石的田都下得,且收成好好的,只是比常人更辛苦些罢了。学校里的大门,是电子自动安全门,有人有车来了,坐在门卫室掀下按钮,腿一动不用动,自动开阖,几大个事儿?我就不信他会做不来。纵使以学校目前的工资,死守在家比这强?这份工作他肯定不成问题。再说,我肯带一个吃闲饭的人来吗?我好意思!要说他来不来,纵使以学校目前的工资,死守在家比这强?外出打工比这强?我不用说,他这个脑瓜子里想事的比谁都清楚。况且,我听说校长您不日将给全校员工涨工资。因而我敢打包票,只要校长您行个好,点过头,他肯定来。他两个儿子冬下就读初一初二了,食宿都可以在学校,主要还是钱的问题。”柳校长听这么个人,确实值得同情,心早回动了八九分,亦想成人之美,便说:“改天你带他来学校看看,如果真是好,我这边算同意了。不过,你还要找找旷主任,她是真正管这事的。昨天保卫科宣正也想乘机往学校插人,请示我。我想他往日举荐的人都言过其实,不得其用,便紧口没答应。往学校塞人可以,只要是塞得对,我没什么话好说。我晓得你为人厚道实在,靠得住,所以你今儿的事我答应了。但你千万别对别个说,否则我见了宣正面上也会很难看。你去找一下旷主任,行动要快。旷主任那边的一切我会帮你摆平。”程副主任万万没料到柳校长答应得如此如此爽快,大喜过望,连连称好,感激不尽的。一时柳校长锦上添花地笑道:“程意,你的那份礼,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下,150元,相当上眼哦!”“咳,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程副主任摆摆手,极为谦恭,却仍是高兴。两人即作了别。
“程意找你啥子来?”旷主任在背后娇姹地问。原来,旷主任在屋里,将两人对谈天之情形瞧科,因闲着手,不觉出屋问。柳校长遂将来龙去脉说一遍给她听,说道:“宣正也有向学校塞人的意向,我没答应。”旷主任好笑道:“凭什么你就信了程意?他一般都在一线教学,除了他书教得蛮好外,你我并不了解他多少。”柳校长却坚定说:“这不是信不信的的问题,而是谁更可信的问题。暂不说别的,就拿眼下的送礼金来说吧。老洛与宣正在保卫科共事十余载,主仆一场,宣正不记他有孤女,一份礼金是最低下限的30元。一个一级部门的领导,跟刚进来的年青老师的样,你叫我怎么看得起他?而程意与老洛无亲无故,仁义场上却绝不含胡,该出的绝对出,这次给的是150元。仅凭这一条事实,我就知道谁更良心,我就知道我该倾向谁。”又含情地道:“再说,他虽说是新调上来的,可他是你办公室的,我看在你情面上,总得优先照顾点吧?”
旷主任红了脸,忙说别的:“我现在也给底下的人飞的人都飞的怕了。万一程意飞的的人也不中用,怎么办呢?”柳校长诘难道:“你要换过来想,宣正现在是老油条,老脸皮了,大针扎了都不见出血,——可以大摇大摆、恬不知耻地向学校飞的任何成色的货件儿。他五十多岁的人,学校的老干部,还算是我们的半个长辈了。这么的一张老脸搁在你眼前,一幅赖精的模样,全然不怕你打。你好一巴掌打过去么?一个几乎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我们能拿他怎么样?相反,我们顾忌情面,不好推辞;纵使推辞,也留了三分余地。保卫科是他的衙门,学校隔过几天不招门卫,他大可自作主张,擅自招收一个。人都进来了,我们有什么办法?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次算好的了,他晓得向我这个校长汇报一下。大概是因为上学期末被我狠狠批了一顿后,长了点记心了。对于他,我们要赶在他开口之前,将人事任免问题做好,根本不给他这个见缝插针的机会。我认为这是上上策。”“是的。”“宣正向你说过保卫科需招人的事了吗?”“还没有。不过,我猜他不出这两天他肯定要说——”“还没说更好——”柳校长立时做出一番决定,“当他来找你时,你就说程意早荐上一个人来了,条件相当不错,政教处当场批准。要是他还在唧哩呱啦说自己早找过我说这事了,你就说校长日理万机,哪会理你这点子事;再说这事又不归他管。如此这般,他会知难而退。”旷主任一一领命。
歇了一歇,柳校长顺口又问里头的情况中。旷主任说了个大致:“孔开屏拟了单子,逐条逐款将细末说与他们听。她们大概是从没料到学校重守承诺,会给这多好处,个个喜得没入脚处,除了念阿弥陀佛,再不好说其它的了。我看她们是挺心满意足……”柳校长很满意,继而换了种侥幸的口吻说:“话说回来,这次还好死的只是个没任何背景的乡巴佬,死了就死了。要撞上个后台硬的死鬼,哪怕我同样‘打驴吓着马’,也有人要我喝上一壶的,几万块钱哪能轻易摆平?像前年,我打着电话,车开得很慢。在一一转弯口,一个老鬼举着张凳子。车子刚擦过去,那老鬼就起不来了。结果,他当村长的大儿子,当市民政局副局长的二儿子,当省中铁三局总经理的三儿子,刚大学毕业的孙女儿,一伙围攻到我家门前。我千百遍说不是我撞的,是他自己吓倒的,又指完好无损的车身给他们看,又是拿尸检报告作证明,又是出具目击证人给他们说法,可他们都不信。末了,还是你眼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跟我商量花几个钱摆平算了。最后,我出了十万块钱才大事化了。”旷主任一个女人,心里十分忌讳这些,蹴然不悦地说:“事情俱成过去,提那做什么!”柳校长笑着看她:“不说了!不说了!”心中仍大不为然。
俄而,柳校长问道:“你今天有课吗?”“有,下午两堂。”“孔开屏刚才对我说,上午有她的课。我想,这里学校肯定要有人,你暂时替替她的手。郝会录回来,一切交割完毕后,这些人很快会走。你多辛苦一下。有时间的话,我还会过来看一看。“旷主任甚为乐意。柳校长最后吩咐道:“你看这门前脏兮兮的,见不得人。进去你跟孔开屏说,乘这些婆子还在,闲着也是闲着,叫她们将门前收拾干净。我们学校的那些勤杂工,你是别指望。”旷主任应诺下来,也说:“现在太阳大,你别老这儿站着,早点回去。这里我会照应。”叮咛着,低头进屋去了。柳校长又站了一回,一个人顶着大太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