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又谈了几搭,门口聚拢着人,看情形是该排队送礼了。那雌儿有课在身,早等不得,挤身入列。宫逸之站在一旁,看人潮涌而来,看她锁着蛾眉只顾往前张看,——犹犹豫豫,盘桓不前。当然早想跟屁虫一样帖身紧随她的身后了,不让别人占了先,可又恐被她看破笑话,还暗忖自己的企图过暴露难以为意中人情感上接受……神一恍,她的身后即有那么一撮人。小D挺着鼻子,左右乱晃,——就列于她的身后,——在亲她的香泽。宫逸之眼巴巴地看见,一支长队像流淌着水,她就是一泓,被悠悠地送远了。
孔副校长不知何时过来,拦住他说:“走,帮帮忙去!”宫逸之在后给拉得脚不沾地,瞅定她目不转睛地发狠。那雌儿素脸一扬,眉儿一挑,像在挑衅,又像已得了胜利似的,在发笑。宫逸之给她魇住了。孔副校长此时缺少人手,吩咐他将礼接收下来,协助那精瘦老头儿一一准确上簿。那一大堆的人,摩肩接踵,叠叠挨挨,挤挤压压,且不乏后继,何止三百两百?不大会儿,许多老师等着去上课,那老头儿记载不过来。宫逸之也只有两只手、十个手指手,且还得分派一只手五个手指头去接纳新的礼,且那钱又不能捅进自己口袋里,他一个毛头小伙子哪应付得来?恰好神龛下有一张八仙桌,便被摆到了门口。宫逸之每接收三个,一个上缴上簿,二个堆放在桌面上。不时,大大小小连连绵绵跟摆八卦阵一般,谁也不知究竟几堆。那李老师见他口内不住代为言谢,心头只恨爹娘给他少生了几只手,眼里每隔数秒还要观察自己的最新动态,生怕自己在他视线内突然丢失,虽力求面面俱到,却仍狼狈不堪。不移时,宫逸之已见那粉嫩的雌儿娇恰恰呈递上自己的礼,一双朦胧的眸子含情含笑,便口舌甜美道了谢。接过匆匆看时,那雌儿原来叫什么“李咏臻”来着。宫逸之无暇它想,将它先放置在早留空好的桌儿一角。再抬头展眼看时,那雌儿绝尘扬长而去,也不加回首,也无牵绊。此时宫逸之只恨“身无彩凤双fei翼”,只恨无青鸟通殷勤,怔怔任由她消逝在视野中……
不过一顿饭的工夫,礼金收齐了。宫逸之独独将李咏臻的那份急不可耐剥开来看,一总两百元整。宫逸之见多了二三十元的,便满心喜欢地笑道:“唉,是个有钱的。还跟我说那条吊带是几十块买来的,好会骗我。”孔副校长忙问是谁的,问清了,告道:“她的工资也不高,还每月按时往家寄钱,去处又多,这分肯定是她平时节俭下来的。这个人,她穷自己也不会穷别人。“宫逸之听了无语,将自己和旷主任所托的,共两份奉上。这时,魏秘书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没打招呼,两条香喷喷的腿脚俏生生立在桌旁,还弯着不掬一捧的小腰,弯着白馥馥的玉臂:极有姿态儿。宫逸之这时从头看到脚,风liu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liu自人流:喜得没入脚处。魏秘书乔模乔样将自己的人情递与宫逸之,由他开拆,看仔细了,自己却专意立于那老头儿身后,看他上簿。孔副校长瞧她心灵手巧,竟将一张彩笺做弄成一个小巧玲珑的方胜儿,使得那可怜的宫逸之战战兢兢的,手足俱颤,瞅着笑道:“贼小肉儿,怪张致的!”这时,那老儿放下笔,让孔副校长记载,自己招呼大伙去吃汤。魏秘书一目十行,略看数眼,几位重要名目都在心眼里了:
柳下惠————————500
孔开屏————————300
周璇—————————50
旷丽—————————300
何乐为————————50
郝会录————————120
诸彦—————————100
宣正—————————30
钱清—————————30
程意—————————150
雷兆新————————50
白洁银————————25
居开邻————————50
董迪—————————30
李咏臻————————200
桂勤伦————————40
洪峰—————————30
符传进————————30
应颖—————————40
宫逸之————————300
路中亭————————30
匡凡—————————30
魏秘书便说:“柳校长在这这等事上从不落后,真让人钦服啊。”孔副校长说:“他是校长,‘头醋不酽二醋薄’,他很知道。”顿了一顿,又说:“柳校长跟我说,这里头不光他的,还有雨凝一份。早上雨凝对他说,她跟老洛蛮熟,甚有交情,要算上她的一份。所以,这五百块钱里头有她的一百。”魏秘书不禁喝彩:“啧啧!这小妮子真了不得,敢情她以后当家立纪,比柳校长还来得些。”“我们当场也是这么说。”孔副校长含笑道,“可是他听了却说,更来得才好;要像她老子一样,弄了半辈子才是个校长,那才没出息。”“他都没出息,那将我们这起人置于何境地了!”魏秘书嘈道,又好奇地问,“当听到你们这番话时,他有没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孔副校长听了这话好笑,说:“你猜呢?你也是要为人贤妻良母的人了,你自己猜猜。柳校长将礼托给我后,犹嘴合不拢,回去笑了一路。”魏秘书给道着真病,一点红从耳边起,须臾紫涨面皮,骂道:“你这风婆子,只是风!”
“魏——思——彤,三百!”两人一递一句说际,宫逸之亮声上报。一方胜儿七裹八绕的,着实把他累辛苦了。不过,打开来了,却是一页锦口绣心的彩笺。魏秘书张见他又惊又喜气,简直喜出望外了,一双涎瞪瞪的眼锁定自己,——不由飞红了脸,心里喜滋滋的。然反复看到李咏臻是200时,因她长得漂亮,心里又有了几分酸意。“跟我的一样也,都是三百。”宫逸之瞅着她贼贼地笑。魏秘书撇过头一边去,生气地说:“是三百又怎样?是三百也跟你不一样!”宫逸之笑嘻嘻的,在磨牙:“是的,是不一样。我的是三个一百,你的是两个一百五或者是一个五十,一个二百五……”魏秘书更加不理他。宫逸之逞了口快,却给弄得没意思,恨她牙痒痒的,见她宜笑宜嗔,任是无情也动人,又可在心上,恨不得将之搂在怀里,好好刮剌她一番。适才见那姓李的雌儿貌如梨花,腰如杨柳,俊庞儿不肥不瘦,俏身材难减难增,月画烟描,粉妆玉琢的,生得周正堪怜,淹然百媚,那一条心便不离不弃地纠缠在那姓李的身上,几乎将那姓魏的忘记。现今这姓魏的生得长挑身材,银盆脸儿,团面皮,且很白净,细弯弯两道眉儿,同样天然俏丽,更擅风情;且活生生的一个人儿就在数步开外,含痴含嗔,宫逸之未免三心两意,一条心又纠缠在这魏秘书身上了。
“思彤,多大的身穿多大的衣,你要掂量掂量。乘就我们在,你收回些去。要不,我就给你写个一百吧。”孔副校长提着笔建议。原来,就在四人商议前不久,孔副校长因被柳校长委派主持丧事而冲了她妈求的神占,心中不自在,私下不经意跟魏秘书诉了几句苦。但魏秘书跟柳校长说时,却说是孔副校长上月跟她说的。如此经她巧上一巧,孔副校长既让柳校长知道她受了委屈,又没心存报怨的嫌疑了。孔副校长正是感激魏秘书这桩儿,才好心维护她。魏秘书却说:“我认为,这等事,再多几百都不足聊表寸心。只是实在拿不出来了。”孔副校长这才给她上了薄,又叹道:“难怪柳校长会说,老洛再怎么赚,也只是赚我们几个老实人的钱,其他人都是打摆子,根本鼓舞不来。”魏秘书觑四遭再无旁人,便是那杀才宫逸之早晚也是自己的货儿,谅他也不敢起贰心,便唧唧咕咕:“柳校长说得好在理也。这种功德事,赚来赚去还是赚几个老实人的辛苦钱。孔副校长,你瞧,他周璇也是副校长啊,怎么就只捐了五十?五十我还觉得拿不出手呢。”又不解地问:“他不是在灵堂上影都没傍上一个吗?他的礼金怎么会在这里?”孔副校长说:“托他的干事丘宇宏送来的。”魏秘书又说:“还有,这个钱清,堂堂正正的一个招生办主任,蹲占个肥差,衙门肥水多,一年不知捞得多少钱财,却也跟普通老师一样两斤猪肉钱。真吝啬得可以。前者他停妻再娶妻,一张喜帖子发下来。我不好不去,包了三百块钱,也没得到他什么。对付这种人,我真恨不得我也能立刻结次婚,让他把那三百还我——”宫逸之晕倒,当场就笑了。那魏秘书怒道:“不可以么?!”又自说自的:“你看,这个白洁银,团委每年都能拨到许多钱,可团委每年在他手里都没干到几件事;钱都落到他个人腰包了,也是两斤猪肉钱。孔副校长,你说,他们是不是都事先串通好了的呢?”孔副校长正待说“难说”,那壁宫逸之咳嗽了一大声,两人均唬了一大跳。魏秘书正在兴头上,早知是他的声音,正要发狠,那宫逸之却露出无辜的表情。孔副校长展眼看,管理学生宿舍的戚万安老师,先前早早离开,这次亲自补上了一份人情,与孔副校长寒暄了数语。魏秘书看也是区区三十元。“别忘了晚上来吃顿饭!”孔副校长追说。
这时,那老头儿从屋里过来,先与孔副校长觌了面,将几份礼递与她,细教这是本家的那几份人情,然后又忙别它了。孔副校长另起一页上了簿。宫逸之见这老儿人小精悍,有条有理,与那群婆子又有不同,便问:“他是小洛什么人啊?”孔副校长告诉说:“他是小洛本家,是她隔了好几代的伯父。你别看他瘦瘪瘪的,脸上的肉都干了,可在他们那儿,他那一辈,就他喝过点墨水,经历过一些世面。去年,小洛考上大学。入学要人带,老洛不敢去,就是他带去的。小洛伯母说,不光小洛,村里出来的几个大学生,都是他带去的。那些婆子叽哩呱啦嘴多也就是在地下,台面上的一套一套全听他的。你看看,来了那多胆大的婆子,可来得的男人就他一个。敢跟旷主任在善后的问题上攀谈上自己三言两语的也是他。厉害吧。所以,我在主事丧事时,总是先照顾到他。”宫逸之点点头。一时,柳校长打电话来,催魏秘书回去。魏秘书向孔副校长作辞,立起身来,那一双招花惹草、惯觑风情的秋波,不离宫逸之身上,临去也回头了三四回,将宫逸之赚得牢牢笼笼的。宫逸之给这般挑逗撩拨,如何不心花怒放,如醉惟狂?眯眯瞪瞪地目送她影影绰绰远去,满心满口地有滋有味,主意打定下午还出来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