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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1章     雪漫松北
作者:竹林星灿 时间:2018-05-17 02:54 字数:3691 字

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四五天,混混沌沌地迷蒙了天和地。一座挨一座的山丘像蓬松的棉花堆紧紧地挤在一起。松江河宛若须发皆白的老翁,直挺挺地僵硬在群山之间。朔风带着刺耳的凄厉的哨音狂暴地呼啸。地面上,雪花落下又被旋风扬起,撕碎的白羽一般,旋转着凌乱地抛向半空。原本死寂的松江北镇刚刚开始的二十世纪的新纪元即刻被搅得凌乱不堪。

张天林早早地逃回到那个不足三十平方米的租屋内看那部四集连放的电视剧《锦衣卫》。小屋此刻阴暗清冷,除了他不时的喷云吐雾外,没有半点烟火。他裹紧黄大衣蜷缩在那张水墨纹三座布艺沙发上,两手僵硬地缩进袖口里,偶尔拿出来搓上一搓,放在嘴边猛哈一口气,屋里袅袅的升起一团白雾。

天被泼了一层墨水,黑的只剩下原野上漫漶的雪光。

肚子“咕咕噜噜”地藏了几十只青蛙似的叫个没完。他终于站起身,侧着身低着头穿过一道小窄门挤进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厨房里。拎起锅盖往锅里面瞧了一瞧,空的,像他一无所有的嘴巴。摸了一摸暖气炉筒子,拔凉拔凉的,冰的他一缩脖子立即收回了手放在嘴边连哈了几口气。

拎起炉钩子勾起两道铁圈准备清理一下炉膛,铁圈儿撒了欢儿似的滚动起来,“哐当”一声撞到墙上再弹回来直接砍在他腿上。他抬起一脚猛然把铁圈踩住,铁圈“嘎巴”一声裂出几道缝儿,差点粉身碎骨。

他没好气地捅了一下炉膛里泛白的炉灰,一股呛鼻子的浓烈的煤灰味道直冲到他肺管子里,他赶紧捂住鼻子“哗啦”浇上一舀子水,一股臭气弹爆炸一般的气味膨胀起来弥漫起来。

他捂着嘴巴“咳咳”地咳嗽了两声,恼怒的“当啷”一声扔掉炉钩子,翻身回到客厅,“格吧格吧”把电视调了几个轮回。

终于,门外传来了鞋底碾着积雪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他立即关掉电视反身面向着沙发背躺下身来假装睡着了,像模像样地发出时断时续憋得像快要断气似的呼噜声。

房门“吱”的一声开了,白灰顶棚上的日光灯“刷”的一下亮起来,暗淡的小客厅里顿时充满了雪亮的柔和的光。

一个十一二岁大小的男孩冲进门里,“砰砰”甩掉一只鞋子,忽然看见他睡在沙发上,立即悄声脱掉另外一只,悄手蹑脚地到里屋写作业去了。

一个窈窕的女子进门了,把装着一捆冻得上了一层冰晶的芹菜和一条石头方砖一般坚硬的五花肉放的塑料袋子放在鞋架上,抖了抖披肩长发上的一层厚雪,露出一件笔挺的军绿色女兵服,更在修长秀拔的身形上显露出几分庄重雅致。

眉毛睫毛上挂满了冰晶,屋子里朦朦胧胧笼着模糊的白雾。她用两根木木的无名指指尖把长睫毛上的冰晶摩挲下来。

手和脚手硬邦邦的像猫咬了一般疼。她把双手交错摩挲了几回,放在唇边哈了一口气,十根修长的玉笋一般白皙的手指用力屈伸了几下,左手中指上,一颗晶莹剔透的翡翠玉观音戒指随之而跃动了起来。她静静地凝神看了一会儿,送至唇边轻吻了一下,冰凉而带着雪的甜味,嘴边划过一痕浅淡的微笑,像湖面上微风轻拂过的一波涟漪。

隐隐约约见张天林睡在沙发上,侧着身穿过和宽走廊差不多大小的客厅从卧室里拿来一条厚厚的棉被子给他盖上,又将被子周边掖了掖,把大衣挂在衣架上转身做饭去了。

炉火“呼呼”地旺起来,在筒子里发出霍霍的声响,屋子里暖意融融了。

焯芹菜的清香味袅袅地传出来,剁馅的叮当声和擀面杖的骨碌声有节奏地响起,不一会儿,一个个小白鹅似的饺子在滚沸的水里热水浴了一般,热气腾腾地盛在两个盘子里面神采奕奕的地端到了他身旁的茶色玻璃茶几上。俩小蝶蒜泥捣得烂烂的软软的,上面浮了一层黑色的酱油和亮汪汪的一滴香油,黑黑白白的诱人。一盘韭菜炒鸡蛋黄黄绿绿煞是鲜艳,陆陆续续的有红红的花生豆、紫色的冰糖萝卜上来。

“当当——”明明手脚并用撞开卧室的门冲出来,那扇木门被踢得发出大鼓一样的声响,就算是没长耳朵的皮球也会吓得欢蹦乱跳的。

来到沙发前却突然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小偷入室一般,抓住天林偷眼观瞧的当口,一下子炸开两臂飞扑过去,把一张稚嫩的小脸凑到天林的方正的脸前,顶起牛来:“咿——”

这两张脸一大一小,原版英俊深沉,复印版聪明活泼,一样的额头饱满,一样的在前额正中发际线处每人一个拇指大的一个涡旋。不同的是,文件缩微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大大的圆眼睛拉斜了那么一丁点儿,拉细了那么点点而已,却是变成了那位仙女妈妈的原创。

此刻两个对在一起,却是玩的不亦乐乎。

天林忽然一个偷袭,左手突然把明明的一只软软的小手捏在掌心,那小手像软泥里的泥鳅灵巧地逃脱,那大手却如鱼篓一般将它罩住,任它左突右冲冲不出去,无奈何用几根细软的指甲在那宽厚的掌心上一阵挠抓,却被大手抓个正着,牢牢地握住动不了了,只露出红红的五个指尖。

那另外一只大手上便认认真真地伸出一根食指,将指尖扳着他的细细的胡萝卜似的小手指头一个个掰开,拖着幼儿似的长长的腔调说道:“大拇哥,二亩地,钟鼓楼,护国寺,小妞妞……”

“护国寺,小妞妞——啥呀,就会玩儿这一个!不玩了,不玩了,太弱智了!”

明明笑哈哈地说道,脸上漾起一个甜甜的笑涡:“还不如胡子茬好玩呢。”小手在他高粱茬子似的胡子茬上来来回回地摩挲,在他滚动的喉结上慢慢滑过,像一条小白鱼穿梭在珊瑚丛中。

“哈哈——真好玩——”

笑累了,天林起身伸了长臂猿似的胳膊,高高地扬起,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啊——饭好了?真香!”说罢揽住儿子的腰杆拎起来按到沙发上,操起筷子大嘴巴一张,一阵风卷残云,一盘饺子见了底,连剩在盘子里面的汤也一扬脖喝了进去。

小敏蹲在茶几一端看二人狼吞虎咽的模样,慢慢拿起一副公筷夹起一个饺子给天林送到碗里,又端了一碗晾了好一会儿的饺子汤撮起红唇轻轻吹去上面漂浮的热气端过来放在天林手里,喜盈盈眯着笑眼道:“慢点!”

“嗯!怎么不吃?”

“一会儿吃。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今天大领导找我谈话,要提我做校长助理,让我准备在星期五的教工大会上发言呢。”

“唔!”天林“咕噜”一声咽了一大口汤,随口“唔”了一声:“好事呀!”仍旧不抬头大口大口嚼着。

明明一听两只清澈明亮的眼睛探照灯似的在两人脸上来来回回扫视了起来,一会看看爸爸,一会看看妈妈,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敌情,放下筷子拍着桌子大叫起来:“妈妈挣钱多,爸爸挣钱少,妈妈副校长,爸爸副主任!哈哈,老爸,什么时候给咱男人挣点脸呗!”

忽而眼皮一抹搭很是泄气的样子。

天林的心突地颤了一下,一股无名业火陡然窜了出来,搅扰得他心绪难宁,一口饺子没咽下去,喝了一口汤全卡在了喉咙眼。

他使劲儿伸脖子向下压了压,突然“啪”地一声把筷子摔到茶几上气乎乎地站起来,大吼一声道:“不行!什么校长,女人家家,好好在家看孩子得了,何必花钱送礼地往上爬?”

碗筷惊惧似的蹦跳起来,有一支干脆在地上跳起舞来。小敏陡然闪了紧闪了两下眼,一双明澈的眼睛霎时充满疑惑的阴云不解和阴霾委屈的雨雾,在眼眶里莹莹旋转,条件反射似的把头偏向一边避开迎面而来的喷雾器,瞅准机会颇为平静而坚决地反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花什么钱?那是要看业绩的!”

“屁业绩吧,说你有你就有,没有也有,说你没有你就没有,有也没有。这世上就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花钱也得花色,让你白捡便宜?做梦!”

天林五官瞬时挪了位置,原本喜欢紧抿着方唇少言少语的嘴巴此刻像两片锋利的刀子,突然来了杀伤力,一刀子下去不见血都不会收手。

说到兴起处,两条长腿干脆山一样站起身来,威压下来,两只蒲扇似的大手顺势把茶几一掀,只听一阵“稀里哗啦”地响,白花花的碎碗碴子、油乎乎的菜、黑乎乎的油酱一股脑摊在地上。

“妈妈——”突如其来的风暴吓得明明操起锅盖盾牌一样遮在头上蹲在墙角里哇哇大哭起来,小敏立即飞身过去,一把抢下锅盖扔了出去,那锅盖在屋子里打着旋,“当”的一声撞在墙上,立刻把圆圆亮亮的飞碟变成了三圆四不扁的沉船。

她抱住孩子的头拥进自己软软的胸前,把她温暖的手掌捂在两只柔软的小耳朵上,脸上含着春风化雨似的微笑轻柔地劝慰起来:“没事的,没事的,爸爸醉了——呵呵——”

把孩子抱进小屋里安顿在床上,把孩子的头放在自己的臂弯里,斜倚在孩子枕畔,鼻子里轻轻哼唱起唯美的曲调,低低的柔柔的,像一泓清澈的泉流,让人心灵澄澈,乎不管多么焦躁的情绪也都给洗得纤尘不染,气定神凝了。

明明抽抽噎噎地睡去,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小敏的泪水却像江南六月的雨,骤然飘落了,顺着光滑的脸颊成串地落了下来,连连绵绵,一起又一起。

窗外,一夜暴风雪,结束了冬夜的平静。屋子里黑漆漆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天林枕着手臂瞪着眼看着黑暗中的屋顶。小敏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背对着天林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随意地茫然地把柔指屈伸了两下,忽然间那枚春水一般清澈、深潭一般碧绿、冰山初融一般剔透的碧玉观音借着窗外凄寒的雪光倏然射出一道绿莹莹迷离而炫目的光,一条放射状的光柱乍然射出,旋即转动成一个奇幻的光轮,倏然消失,把两个人的神思一起牵向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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