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市一中高三的晚自习的铃声响过了,一群黑压压的小脑袋像一群刚出笼子的小鸡叽叽喳喳地欢快地钻出了楼门。
一位高个子女孩叶潇潇像一只高贵娴雅的丹顶鹤文文静静地走在这群芦花鸡中间,她白皙洁净的面庞,冰山雪女一般素洁,水润的花仙一般清丽,俨然一个纯净的水晶公主。这群疯疯张张的男孩女孩簇拥着向自行车棚走去。
静悄悄的车棚一下子火爆热烈起来。而潇潇的二六车那里,更传来劲爆的吵闹声:“哦,多漂亮的花哦!怎么又是放在潇潇的车上!”
“是你放的吗?”一个男生一脸坏笑着用自行车的前轮撞了一下前面的男生的后轮。
“才不是,我怕被她扔掉没面子!”那一个男生不无失落地说,再说,要是我送,我就攒一年的钱,买一车大红的玫瑰花,让她舍不得扔啊。”
“你就是每天送一车红玫瑰也没戏。她连多看你一眼也不会,别惦记了。”
“我多看她一眼还不行啊?不理我拉倒,架子还蛮大的吗!”
“那不叫架子大,那叫端庄,那叫矜持,那叫自重,那叫自爱,正因为这个才更加可爱。要是那些自以为有点姿色便轻易地随随便便的就送上门来的家伙你会喜欢?”
“去死吧,这样的留给你正好。”
“人家这样的,就像一朵神奇的雪莲花,在雪野上静静地吐蕊,在高山之巅悄悄地绽放,在天涯在雪山熠熠生辉,那才是珍奇可贵可遇不可求的仙草奇葩,咱这样的凡夫俗子只可以远观而不可近瞧,这辈子都是望洋兴叹可望而不可即了。”
“呵呵,你一遇到她就成了了不起的大诗人了,倒是满腹的柔情满嘴的的赞词了。”
“你不是啊,总比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要强些。说实话,我就是成了李白,成了诗仙,成了太白金星也没有用。人家也不会对咱多看一眼。这朵花花落谁家目前还看不分明。”
“还不分明?早早晚晚都要被那个周子豪摘到了,这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
“嗨,还别说,这位周大太子倒是一位痴情种,盯牢了这一位还就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本以为这位周大少是一位花花太岁,这倒没看出‘花’来,倒是变成了‘痴’,呵呵,这位‘花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啊,两个人看起来还真是般配。”
“早早晚晚的事。反正没咱什么事,你也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走了。”
两个骑上车讪讪地走了。
那束花在在空中众位女孩击鼓传花似的把那束花在空中飞来扬去,那束花的红飘带在空中变换着魔术似的色彩,引得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我抢到,就是我的!”
“抢人家的干嘛?有本事让别人也送你一束。”
“我就是没本事才抢啊,欣赏一下找找感觉还不行啊?”
“找到感觉了吗?有意思吗?多无聊啊!快点闪开别拦路!”
“是谁的就要归谁喽,抢什么啊,快拿来!”终于那花被潇潇的同桌高洁——一个身形很瘦,眼窝鼻梁有点低,像一块洼地,下巴颏尖尖的高个子楞女孩抢到,重新放回到潇潇的车座上,众人嬉笑着散去。
潇潇嫣然一笑,悄悄瞥了那花一眼,向那花朵走去。
红飘带系了一大束精心捆扎的花,攒成一座小山似的模样:金灿灿的蒲公英花,围着紫嘟嘟的耗子花,中心是一朵朵红硕可爱的山芍药,周遭零星地点缀了几根橘黄色带黑点的麻脸百合花,水灵灵地煞是可爱。
她小心翼翼捧起来送到眼前,把一个圆头小鼻子一抽,两个圆鼓鼓的小鼻翼忽闪了两下,陶醉微闭着眼睛夸张地狂嗅了一口:“嗯,好香,好鲜!”
两只笑眯眯会说话的眼睛四处张望了一圈儿,觑着人们不注意便像一只偷鱼的小猫轻手轻脚地溜出去人群,把花放到放在门卫室的窗台,再蹑手蹑脚地溜回到队伍了。
第二天一看,好奇的人们就会看到,那花束依旧在那里寂寞地张望,静悄悄地憔悴,远远地的角落里,还有一双忧郁的失落的大眼睛。
放学的时候,潇潇驮着高洁,高洁掐着潇潇的小细腰一起向潇潇家骑去。
一出校园高洁悄悄嘀咕起来:“潇潇,你说是不是周子豪在搞鬼?他都给你五张方正了,为什么你连看也不看一眼?”小丫头神神秘秘地捅了潇潇一下,悄声问道。
“因为不敢看所以不看呗!”声调有些懒洋洋的无奈。
“切,怕什么呀?”
“万一不能自拔怎么办哪?”
“哎哟,就这个啊,那就不拔呗!你瞧啊,他长相那么帅,两只似笑非笑的眼睛分明是两只深不见底的温柔陷阱,淹死人不带赔钱的。还有那头不烫自弯的贴皮短头发,瞧着就是洋气!老爸是副市长,大家求之不得,你躲什么呀。哼哼,他怎么不给我写啊——”高洁往后一仰着头一副馋的要死的模样。
“不行啊,本人有要事在身还不是玩潇洒的时候——”
“什么要事情能比找到如意郎君重要?瞧你,就是天生挨累的命,你家里老子的财产,够你用八辈子了,再找个周大少这样的做依靠,你还挣什么呀?”
“我必须要靠自己活着,万一靠山山倒靠树树歪了怎么办?现在就谈婚论嫁你羞也不羞?”
“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说点别的吧。哎,潇潇,车子好像没气了,有点墩屁股!”
“嗯?好像!”潇潇立即灵巧地跳下来。
两个人跳下车来把后轮胎用手按了按,果然,瘪瘪的,一点气都没有了。
“怎么最近老是出故障?气门芯堵了,铃盖丢了,座套掉了,螺丝没了……不大不小的毛病,接二连三、隔三差五地,我都不想起骑了。哎,明天陪着我慢慢散步吧。”潇潇很是泄气地嘀咕起来。
“别介啊,瞧啊,那个修车摊不是还在么?不仅麻利,还够便宜,耽误一点点时间就当小憩片刻喽。”
果然,那个修车摊就在那里,不过看起来那里总是很冷清,好像除了他们两个很少有人光顾。
修车人一个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蓝色工作服,戴了一顶十分夸张的大沿草帽把脸孔遮得严严实实,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半睡不睡,根本就不会留意来来往往的推车人,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两条长腿半盘着,膝盖支出去老远,瞧那份安闲,倒有几分像是老和尚入定一般的气定神闲。
面前零星摆了几件修车工具,看起来很是随意:一个军绿色大帆布袋子,一个装满水的白色搪瓷脸盆,一根锈迹斑斑的打气筒,一个上了锈的扳手,一把折了尖儿的木锉,一段废旧的旧车胎,一桶剩了半截的胶水,一个方便面箱子那么大的纸壳子,上面很随意的用粉笔写了五个字:自行车打气。那五个字潦潦草草不清不楚,反正是你看得懂就看,看不懂就拉倒。
不过那个修车的人倒是每次都能很快的准确无误地诊断出病根,并且也总会准确地处理完毕。
两个小丫头欢天喜地的奔了过去:“大爷,修车!”
大爷依旧是不说话,用一根细长如竹节的食指把大草帽向上推了推,斜斜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方正的带这黑茬茬的胡子茬的下巴,口里随意地“唔”了一声,也不吭声,半蹲起身,把自行车四脚朝天随便一放,笨拙地卸下后轮,抠出里面的内胎,浸在清清亮亮的水盆里试了一圈儿,然后操起打气筒对准气门芯“呲呲”地打了几下。看车胎慢慢鼓起,随便捏捏,简单地蹦出两个字说:“没坏!”便慢悠悠装了上去,边装,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两个闲聊几句。
“没坏?怎么会没气了?”高洁奇怪地问了一句。
“兴许是气门芯没拧紧吧。”修车人声音很低,话不多,也不抬头。打满气,拧上气门芯,安装完毕,果然没事了。
“多少钱?”潇潇问。
“一毛!”
“真便宜!”高洁觉得大赚了一笔,忍不住说出了嘴,“打气一毛,粘胎一毛,换闸皮子一毛,换座套一毛,换铃盖一毛,你到底赔不赔啊?”
“不赔,不赔,我赚的不是钱。”大爷声音低低的,有几分沙哑,似乎里面包含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得意。
潇潇付了五毛钱说:“大爷,甭找了,我们走了。”
“不行!”那个大爷非常凌厉地一把抓住自行车的货架把车拉住,一手抓住潇潇的纤细的小手,一手掏出四角钱强行塞到潇潇手中,而那一刻,他那双有力的大手会在无意之中轻轻颤抖起来,像偶然遭受了一股电细弱的电流的袭击,总会给他带来一股温柔的震撼。
微愣片刻,而他好像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总是飞快地抽出手来,把两只手塞在裤兜里,一闪身闪在一边,静静地观瞧起来,也不知那顶大草帽后面的眼睛是在看人是在看地面,或者根本就是什么都没看,就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两小丫头乐乐呵呵边走边聊地骑上车走了。
修车大爷却像被激活了一般,站起身把大草帽向上一推,立即站起向两个人的背影望去,呆呆的,痴痴地,久久地,直到看得山穷水尽,一双深邃的大眼睛里立时布满无奈、忧郁和感伤的层云。
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沉好重,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他弯下腰,用一只手端起满满一盆子的水,往路边的沟里一甩,一盆水泼得滴水不剩,把零零碎碎的工具“稀里哗啦”往盆子里一装,往帆布袋子里一塞,往身后一甩,扭头就要走开了。
一个推着车子的小男生气喘嘘嘘地紧走几步追了上来:“大爷,修车!”
“大爷下班了!”
“哎,多给点钱还不中么?”
“贵贱不修了,大爷眼神不好,看不仔细,你去前面的修车铺吧。”
修车人声音清朗中气十足,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