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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3章  寤寐思服
作者:竹林星灿 时间:2018-05-17 02:54 字数:3595 字

低头的瞬间,看到了一个此生此世不想再看到的恐怖情景。

他的后面,两瓣光溜溜带水珠儿的光屁股像一个摔成两半的葫芦瓢,赤裸裸毫无遮拦地地暴露出来。前面最要命的中间部分,一层毛茸茸的黑色杂草横七竖八毫无章法地丛生着,上面毫不例外地向下淌着水珠儿。可是不管是怎样茂密的丛林,都无法掩藏那里头的另外一条高昂着头吐着信子比毒蛇还可怕的毒蛇。

我腰上缠的东西呢?他立即蹲下身去,用双手把自己的毒蛇严严地捂住,一步一步在地上挪蹭起来,低着头慌乱地把自己身上前前后后寻了个遍,终于在他刚刚从水中爬出来的堤坝上面找到了。

他一跃而起,一把抓起来,背过脸去就往腰上围。哪成想用力太猛了手也有点不听话,哆哆嗦嗦系了半天,两头也没搭上,更没办法系上。连连往一起扯了几下,只听“嚓”的一声,那根苘麻秧子在细细的脖颈处齐刷刷地扯断了,再怎么往一起凑也不够长了,更可气那几片大叶子也扑簌簌地落到了地上,只剩一条光杆——自己的丑陋不堪的样子再一次完完全全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天哪,怎么会这样?”他泄气急了,跺着两只赤脚无可奈何地跺了两下,气恼地耸着肩头。

他那原始人似的苘麻百叶遮羞裙把他毫不客气地出卖了,把个黑乎乎毛茸茸最隐秘最丑陋的东西毫无遮拦地晾在了太阳底下,晾在了一个仙子似的女孩面前。

他“啪”的一掌拍在自己脸上,打的自己一张脸热辣辣搓了辣椒似的疼,只觉十个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烈烈地,烤得他周身火辣辣地难受,整个人变成了炭火上撒了辣椒面的烤肉串儿。

再也顾不得那件百叶遮羞裙,把脸一蒙,猛然一个回身,“噼里啪啦”几步狂跑来到河边,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一个跟头扎进河里,那河水也似乎被他烧开了。

他把头浸没在水里,一直闷到透不过起来才钻出来缓一口气,再闭着眼睛潜入河底,后来干脆扯了一根芦苇掐头撅折了把一根空管含在水里透出水面呼吸一点空气,直到夜色迷蒙,虫声呢哝,再也看不见女孩的影子。

他懊丧地爬出河岸,敛起苇子上破烂衣裳,垂头丧气地回去。

夜半,他懊悔不跌,一个人郁郁闷闷地躺在空落落黑咕隆咚的锅炉房里。床板被他弄得“吱吱嘎嘎”地不停地响个不停,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烙饼似的折腾着。

直折腾到天亮,两只锃明瓦亮的大眼睛也没合一下,眼眶却青了,弄出个大大的熊猫眼黑眼圈来。

第二天还没下工就和工头请假回来,饭也不吃,鬼使神差般又去了三道湾。不过却破天荒似的只洗了头和脸,穿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地抱着双膝傻坐在小桥上。坐啊等啊足有小半天,眼前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恹恹的,把头伏在膝盖上,一双眼却丝毫不肯合拢一下,直盯盯地打量着每一个过路的人。

忽然见一个小姑娘翩翩走来了,看背影轻灵跳跃的姿态很像昨天的小姑娘。

他忽地一下站起来,整个心都狂跳起来,燃烧起来。他“嗖”地一声冲出去,紧走几步追上去两只长臂钩子似的搭上那女孩的肩头:“哎,对不起,吓到——”

扳过肩头一看,登时心灰意冷起来:一张扁平的脸,鼻子比下巴还低,一双白眼看得让人心头发毛,脸上几十个雀斑斑像是被苍蝇拉了满脸的屎。赶忙放开手,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那个脖子也像扛不起来脑袋似的歪在了一边。

“干嘛?谁他妈那么不要脸?扯你姑奶奶干嘛?不认识你家姑奶奶,还把臭嘴凑这么近来看?滚一边去!”随后“啪嚓”就是一个嘴巴。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了。

“去你妈的,扯你?除非瞎了眼睛?我扯犊子!就你这个死样子,连河里抓替死鬼的淹死鬼都不愿意抓你!你就是个地道的泼妇!”

张天林咬着牙在冲着那个背影气愤愤地骂了一句,吐了一口唾沫猛劲儿踩了一脚。

这位注定是镇上的野蛮丫头,脸蛋晒得黑红,穿的是白衬衫蓝裤,老妈纳的布底黑色三紧鞋,只不过是衣服的颜色有点像,不过是比那些黄上衣蓝裤子黄胶鞋的丫头们好看那么一点点而已。可是再怎么都是土掉渣的装扮,连看第二眼都后悔。

真是情急出乱,他懊悔不迭,“呸”地一声又忍不住偷偷向那背影吐了一口。

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重新端坐在小石桥上,呆望着那一个个石墩,把那四十跟栏杆从一数到四十,再从四十数到一,不知道数到了几万遍。眼看着那条碧水东去,眼看着最后一只鸭子慢悠悠漂回到镇子里,河岸上连半半只鸟影子也看不到了。

从落日熔金,到夜如墨染,直到霜重露白,雪尽花开,却再也没有女孩的影踪。

恍然间,苍山碧树铃兰花盛开的日子又过,秋风乍起黄叶翻飞的日子堪堪来到。空气里忽然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镇子里,人们的心理似乎有了一番小小的躁动。

他一直栖身的镇供销社锅炉房旁边,原本挂了“松江河市北镇人民公社”的牌子,不知啥时候忽然换了一块看起来有点复古味道的牌子,变成了“北镇乡政府”,张老三家开起了小卖店,田二牤子家买了小四轮子。北镇也陆陆续续有些车车辆辆的来来往往。

一些外地人常常到这里转悠,一直撂荒着的二道湾的山坳里,杂七杂八堆起了钢筋石料木板之类,几家规模不小的楼房悄悄地破土动工了。

一转眼的功夫那块儿耸立起了一座三层小楼,看样子是规模很大的酒楼。据说盖着楼的叶老板是四川成都某个区主管企业的副区长,因为灵敏地嗅到“市场经济”的味道便大刀阔斧地停薪留职率领家人来这块儿山清水秀的松江市搞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这位也实在是大手笔,三四个月的功夫楼就装修齐备。几十套油油亮亮的紫檀色仿古木桌椅演杂技似的高高堆叠在二楼正厅里,一楼的墙角红底黑花的放瓷砖锃亮的铺好了,墙角里,已经堆上了一大堆通红的鞭炮。

黑底金字的招牌已经招招摇摇地挂了出去,一张簇新的红绸布遮盖下隐隐约约透出狂草的“蜀风楼”三个字,只留下“大酒家”三个端庄的隶书大字吸引着惊奇艳羡而又嫉妒的目光。

只剩一楼的一个做仓储用的楼梯口还需要紧急加工。

张天林套着一件厚厚的更生布蓝灰色工作服,斑斑点点的石灰弄得满身疙疙瘩瘩的,一顶草绿色的军帽,帽檐向后压在脖颈上,下面露出一圈黑硬硬的头发来。

他用早已经酸麻了的右手拿着一个大铲从一个黑色胶皮斗里舀了一铲沙泥,笨拙地倒到左手的木铲上,右手的大铲费力地切了几下,“啪擦”一甩,摔到墙上,又操起泥抹子“刷刷”抹了两下,墙上突起两道棱子,就是长了千里眼的苍蝇也会绊个跟头。

一边坐着抽烟的干瘦老袁抬起脚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下:“咋啦?魂不守舍的,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咋啦,不行你来!就这玩意!”

张天林绷着脸干脆把大铲一扔,抢过老头儿的烟屁股塞到嘴里,坐到楼梯口的台阶上“吧嗒吧嗒”抽起烟来。

忽然,他听到二楼传来一对父女的说话声。一个女孩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说:“后天开业?老爸好了不起哦!简直是神速,服了你了老爸!可惜,我要上课,不能来助兴,不过,好吃的一定要留给我哦!”

一个男人操着很浓的川味道:“焦人的很哩(着急),卡卡角角(犄角旮旯)的活路还没有完瓜了,开业的时候还没弄完,成啥子话吗”说完一个人前面“噔噔噔噔”下楼去了。

接着,一个女孩飞快地跟下楼来,从张天林身边风一般刮过。一副飘逸的过耳齐发轻轻颤动,一双白色自由鞋在楼梯上轻快跳跶,如同钢琴家的手指在钢琴上滑动。五根指尖顺势在白钢扶手上“叮叮咚咚”地弹动轮番交替地弹弄着,留下一阵“嘤嘤”的回音。

“下一个目标,松江市,打道回府!”女孩咯咯笑了一声,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把父亲让进去。

父女两开车门钻进一辆北镇镇长才有资格坐一坐的帆布棚绿色大屁股吉普车,只听“嘟嘟”几声,卷起一阵烟尘,向三十里开外的松江市的家走去。

张天林眼睛一下探照灯光似的亮起来,“呼”地一声站起来,把破帽子甩在一边的台阶上,下意识地按了按灰锵锵硬撅撅头发,一个急抢步跨过两个台阶追了出去,差一点跌个跟头,眼望着吉普车卷起一阵烟尘呆呆望了好半天。

“那谁呀?”张天林猛然甩出一句。

“谁?就是盖这个楼的老板,听说是一个大市长一类的官,有的是钱!去年来踩点,今年来施工,这不到半年的功夫,大楼也起来了,装修个弄完了,不服不行哦!敢在这山旮旯子盖酒楼,看这胆气就够一说。呃,大林子,你咋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去!滚一边去!”张天林一挥手抠起一把沙泥向老袁脸上甩去,骂咧咧地嘀咕一句,心却剧烈地起伏起来。

那一刻,张天林烈焰似的欢喜,那个飘渺在云端的小仙子真真切切地飞到他的眼前,就在他身边带着一股清爽的风,像一直金色鸟一样飞过,飞远了,把他的心,他的魂全部带走,他张大嘴巴痴痴地忘了好久。

然而他却只是一个灾星入命的几近于乞丐的贫儿,这辈子也只有远远望着那只小鸟。

终于他垂头丧气起来,眼神黯淡下去,渐渐蒙上一层死灰,烂泥似的瘫软下去,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软塌塌仰面躺在台阶上的再也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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