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昏昏沉沉地足足躺了两天。
说是睡着,可是两扇长睫毛下面,总露出黝黑的眼珠儿来,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忽而左忽而右,不停地滚动,时不时微蹙着眉头瘪起嘴巴委屈得想哭的样子。
偶尔闭上眼睛好像睡熟了,却常常两条腿冷不丁一个惊厥的抖动,把自己吓得汗津津地醒过来,一张苍白的脸便像水洗一般湿漉漉的了,连发丝也一条条沾到脸上。
云涛一整天一整天守在床边,时不时伸出手掌在她的额头上静静地贴上一会儿,看她渗出满脸湿淋淋的汗水,便立即拿过毛巾轻柔地按过。
终于看潇潇醒来了,便旋风一样到厨房里端过一碗热参汤来,悄悄地把碗送到潇潇的唇边:“刚刚是中药,这个是参汤,喝了参汤才强壮啊。”
潇潇乖巧地把一双微微颤抖的唇凑到碗边,浅浅地沾一点,只在唇上留下一亮汪汪的水色便侧头睡下了。
云涛一见便忍不住跑进自己的屋子抹起眼泪来:
这药也吃了,吊针也打了,中医也看了,参汤也用了,还不见起色。眼见得明日报考,不足一月就是高考。从小到大,总是这么多大灾大难的,上次被蛇吓到就昏睡了七八天。这次这节骨眼上,又遇到了这等事。手术是万万做不得的,不手术还可以凑合着答卷,要是做了手术,这就连下床也是不允许了。
“叮咚——”正长吁短叹地盘算着,忽然门铃响了。
云涛起身向外望去,却是对门的一个花白头发的瘦筋巴巴的老太太光临了。
老太太递过一个保温饭盒来:“哟哟,小丫头还没好呢?奶奶这里给你弄点药膳粥,试过好多次效果蛮好的呢。待会趁热喝了,明儿我再给小丫头做。”
“林婶儿,来,坐!”云涛把老太太往沙发上让。
老太太两条小细腿悠儿悠儿的却径直往潇潇的屋子里面去了,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觑着潇潇睁眼睛醒来的功夫,便偏着两条腿坐到潇潇床边。
“来潇潇啊,让奶奶看看,怎么回事!”老太太把老花镜从兜里抽出来掰开两腿戴到眼睛上,把脸凑到潇潇的脸上仔仔细细地扫看起来。
“哟哟,云丫头,这孩子的鼻梁子都是青的,怕是吓着了吧?”
林婶委委蹭蹭向潇潇身边蹭了几寸,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抓住潇潇的一只小手用一根大拇指在潇潇柔嫩的掌心内来来回回摩擦几下,再放在眼前瞧了几眼,忽然正颜厉色地说道:“啧啧,云丫头,这孩子手心里的一根脉都青了,还一蹦一蹦的直跳呢,怕是受了惊吓还吓得不轻呢。这也得往惊吓这个路子上治一治试一试啊。”
“医院也提到了,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了啊,在点滴里面也加了这种药了。”
“那也总得几天能缓过来,要是着急,那你还是试试咱这些土方子吧。”
“什么土方子?”
“这样吧,婶这给小孙子备着些旧邮票,趁她睡着在她头前烧了试试,兴许管用。要是不行,我再教你个法子。”
老太太推着云涛从潇潇的屋子里出来,踮起脚尖冲云涛如此这般地耳语了几句,交代完毕,神神秘秘地撇着嘴飘似的出去了。
当夜,云涛遵照老人吩咐,见潇潇睡了,忙从一叠用过的旧邮票中翻检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邮戳,捡出一张距离最远的一张在小碗里点燃放在潇潇的床头,将屋内的灯全都熄灭了,看着豆大的一簇火苗燃尽了,悄悄收拾了,又舀了一勺水备好了,一见潇潇醒了,立即哄着潇潇说:“喝口水再睡!”
潇潇浅浅地用嘴唇沾了一口,侧头昏睡去了。
隔日的晚上,云涛趁潇潇睡了,从厨房翻出一把盛饭的长把饭勺子,关掉灯,摸着黑,举到潇潇房间的上门楣上轻轻敲了一下,喊了一声:“潇潇,跟妈回家吃饭来喽!”敲了三遍,喊了三遍,哄着潇潇呷了一口。
云涛巴巴地盼到天亮以为有个惊喜,潇潇的魂魄似乎还是游离着,迷离着眼睛总在半梦半醒间。
到了第四天早上,子豪打电话急不可耐地又要来给潇潇补课,潇潇百般阻挠,周子豪仍是要亲自来补,潇潇看看实在阻不住了,便挣扎着起来,强撑着收拾起书包嚷着要上学去,哪曾想,没走出几步,就又倚着门口软塌塌的堆在一边。
门铃又响了,林老太太的花白头发又伸了进来,挑着满额的横纹又出了新主意:“要不,你到庙里上柱香?”
云涛束手无策病急乱投医竟然也寻思着去试试了。
第五天一大早上,云涛胡乱扒拉一口饭,催促着坐着叶长青的车直奔三十里外的北镇三道湾灵佛寺观音堂而去。
到了灵佛寺,云涛却不急着上香,装作和一帮闲人游山玩水的模样,在整个寺院里闲逛起来,弥勒佛前拜拜,文殊普贤那里走走,装作煞是悠闲的模样。
来到观音堂里,上了一炷香,却把自己的心事在心里默念给大慈大悲观自在菩萨。一番虔诚祷告之后,忽然穿着黄色僧袍一直在门口的香案旁边静坐的老僧把繁繁杂杂的人群让过,单把云涛叫住了:“女施主请留步!还是为病中女儿抽一支钱吧!”
云涛大吃一惊,自己并未说过自己是女儿还是儿子,更没提及女儿之病,此人何以知晓?
心下狐疑却依旧装作淡定,很随意地在一只签筒里拈出一只乌黑发亮的神签。仔细拿到眼前一看,见上面用烫金小篆写着:“能包容人与事,则无过患生;能积福与德,则远离灾祸”。
却是和眼前之病无半点关系,不过是一个名言警句万众皆可实用的葫芦话而已。便迟迟疑疑说道:“这个签是什么意思?”
老僧随口说道:“女施主也是个饱学之人,应当明了个中深意,这上半句是说,女孩子此生平顺无多,总要靠‘包容’和宽大胸襟才可以不生过患。这下半句只怕是…….”
云涛心里折起个儿来,下半句也不想听了,便闷闷不乐往外走。老僧叫住她道:“施主留步,不妨把女孩的姓名生辰八字拿来,随意测一下或可破解一二。”
云涛早已生嫌,抽步便走,老僧黏住说道:“此卦不收香火钱,只当奉送。”
云涛随即递上姓名和生辰八字。
老和尚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小施主名为‘潇潇’必是个水润的女孩仙子一般的人物。可惜先天四柱不平。本为佛灯火命,这名字中的‘水’太盛且绵绵不绝,只怕与命理不利,只怕此生宜离水而居方可安宁,还望女施主记牢离水而居啊。再说,又以‘叶’为姓氏凑起来就更是不妥了。”
云涛诧异道:“法师,有一首古曲名叫《雨打芭蕉》意境很美,而‘叶’属‘木’而且有潇潇的‘水’润着,不是更茂盛吗?”
老僧轻摇了一下头道:“施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金木水火土不是这个算法,再说,这雨打芭蕉虽说曲子好听,却不知和这有关的句子没一句动听,有一首《长相思》里头说‘独坐窗前听风雨,雨打芭蕉声声泣。’这王右丞也说:‘雨打芭蕉叶带愁’‘一片痴情付水流’还有这‘潇潇’与‘萧萧’同音,这叶子萧萧了,可是个什么境地?只怕与考学不利,与身体不利,与事业与婚姻,甚至连生命一并不利了。”
云涛被他蒙着了,尤其是这与性命不利,更是惊惧万分,一张脸旋即布满土色:“那可如何是好?”
忙请老僧出主意寻个破解之法,老僧念念叨叨还半天才在黄表纸上写下“叶筱敏”三个字:“民间有俗,说是名贱命硬,就如青草不畏霜寒,这个‘筱’,乃是小竹、细竹,自是命硬之物,危难之时或可救得性命。‘敏’而迅捷,或能躲灾避祸。且‘绿筱媚青涟’,也不失灵秀,或可以躲过一二不利。”
这位美女主播被他说得面如土色垂头丧气退出佛堂。
回到家来坐在潇潇的床边,把潇潇软塌塌的头扳在自己肩头,倚在自己身上,用手拂去潇潇额上汗津津的头发。
“潇潇,灵佛寺大师说,你的名字太过超凡脱俗了,麻烦就多了要是换了狗子啊、狗剩啊这类的名字才顺呐!”
“嗯!”潇潇懒懒地应了一句。
“咱改个俗点的名字好不?法师给改好了叫‘叶筱敏’了。”
“嗯!”潇潇似听非听,随意地应了一声。
云涛便忙三火四到学校与邱老师商议着在潇潇的志愿表上,填上了“叶筱敏”三个俗字,立即又回转身来照看潇潇。
连折腾了几日也觉得心闷气短,以为累了并未在意。
叶潇潇迁延了十来日才去上学,又十几日就是高考,刚刚答过两个科目,就累得挑不起头来,强撑着用颤颤的手答了卷子,三天下来,只累的两腿发软,眼前发黑,被云涛和子豪抱进屋来,一头栽在床上又是一天的昏睡。
发榜的日子,见自己不偏不倚走了一个最不想去的兜底的第四志愿岷江源头的帛阳师范大学,把北大这个囊中之物眼睁睁地丢了,眼泪串珠儿一样流个不止。
云涛反倒释然了:“反正身体是越来越好了就可以了。咱的路子早就铺好了,只要能学到中文能跟电视台沾上边在哪里读都一样。反正是要回四川省电视台的,早回晚回还不是一样?咱们一块儿回去。”于是张罗卖房子和酒楼准备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