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豪半晌才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揉着摔疼的屁股追着烟尘滚滚的汽车去了。一边跑一遍随手向脸上抹了一把,却把汗水和灰尘和成了泥,一张英俊的面孔立刻弄得的灰突突一条条一杠杠子的了,像足了逃荒的大花脸了。
踉踉跄跄地跑了没几步,就已经汗津津的喘开了粗气:“停车——潇潇,等等我——等等我——”
可惜,汽车装聋作哑,后屁股冒出一阵阵蓝烟,“呜呜”叫着无影无踪了,只把一个求救无门的周子豪扔在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气的子豪顿足捶胸声嘶力竭地大骂起来:“臭潇潇,破潇潇,你个害人的妖妖,我千里迢迢苦苦寻你,你却不信任我,屁大点儿的风吹草动就动摇了,还谈什么彼此信任?以后还怎么共风雨?一辈子不理睬你了!我恨你——”
终于决定放弃不再追赶,却忍不住蹲在地上百般不舍大叫着:“潇潇——潇潇——”
哭唧唧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在子豪心里激荡,一时难以平静。却也无可奈何,一个人眼睁睁看着汽车扬长而去。回头一看,两个害人虫依旧在旁边笑的俯首打掌,直不起腰来。
“都是你们两个混蛋!”周子豪终于一时间怒不可遏,操起一块石头冲两个家伙撇去:“你们什么东西?我周子豪哪里得罪过你们了?干吗要把人往死里整?今天我非得和你们决一死战!”
一石头下去,可惜没有半点准头,在那位老太太的脚下蹦了一个高儿,就蔫头耷脑地停下来了。
再想回手抓石头,偏偏一个近视眼朦朦胧胧地模糊一片,连个石块地面都分不清,只好猛跑几步向那个老太太扑去,发誓非要把两个人撕碎了蘸酱油吃了。
可惜两个人只一闪身便躲过了,闪在一边捂着嘴巴说不上是笑还是哭,只是俯首打掌哈哈起个没完。一看见子豪近了就往远处撤几步再跑,看看子豪被落远了,就停下来再一通哈哈,简直一个玩耗子的老猫。
撩拨得子豪眼睛里喷着火像一匹被激怒的小狼,瞅准机会抓住那老太太的衣领伸手就是一拳,狠狠地打在那人的颧骨上。
那人挣了挣,一看没挣开,而子豪拳头又将落下来的,便突然向远处一指大呼一声道:“叶潇潇,潇潇来了——”
子豪立即睁大了近视眼向前探头望去,不小心松了手。
那人却曳了出来,和那位孕妇两个便一起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大喊了一声:“不玩了周子豪,撒丫子喽,回见了您呢——”
两个人便扯着手一溜烟儿地跑了个无影无踪。那声音却完完全全是个底气十足的男人的声音。
这下,只剩下子豪一个呆呆傻傻地不知所措了。挎包还在潇潇舍友身上,自己的衣兜里只剩下小饭馆找的零头儿,别说住宿,就是吃饭也是困难,无奈何蹭到校园门口和东北大哥在门卫室坐了一夜,第二日好歹买了去成都的客车票。
到火车站只够买一张站台票,挖空心思混上了车,每到检票就往厕所里面藏,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站了三日三夜,可怜一个娇生惯养的周大少爷整个人疲累不堪,憔悴得走了形。
回到家直奔卧室,连衣服也不换,扯开被子蒙头豪睡起来。听见电话吵闹不止,连看也不看一眼就想里面的人能听到似的吼道:“闭嘴,别吵了!”
一起身,电话线也给扯掉了,就此连电话那头潇潇的抽抽噎噎的哭声也给挂断了。
回到学校,周子豪像一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软泥塑,瘫瘫软软的打不起精神,每天把下巴颏儿搭在课桌上眼睛盯着教授们高谈阔论,却是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这天晚上,骆滨端着两个方便饭盒进到班里,变着法地给他弄来吃的:“子豪,来,看看好吃的来喽!今天是面条,吃了顺溜,诸事顺利万事大吉,来——”
小碎步轻盈地挪来,亲手把肉酱卤撒上面条,用两个方便筷子轻轻慢慢地搅拌均匀了,端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哟,真好吃哦!来,子豪听话,东北炸酱面,子豪吃面条了。”
端到子豪面前,见子豪依旧懒洋洋不肯张嘴,向周围扫了一圈,瞧着周围没人,干脆挑起一根长长的面条高高地挑着送到子豪嘴边,面条的一端颤微微碰到了子豪的鼻子尖,发出诱人的酱香味,也把一点褐色的酱卤沾到了子豪的鼻子尖上,便赶紧放下碗,把一块湿巾拿过来轻轻地擦了。周子豪把头一扭,把一本书随手翻到一半胡乱往脑袋上一扣把脸向窗口趴去。
“你自己吃吧,我困了,想睡会儿!”说罢,两个胳膊往下巴地下一塞,塌下一杆长腰,懒洋洋的假寐起来。
周子豪浑浑噩噩地熬到了五月末的一天,懒懒洋洋地趴到中午,被明晃晃的太阳打搅得无法入睡,便忽然“啪”的一声把手头的书一摔,从座位上“呼”地站起来,突然地、冒出了一句:“我还就不信了,那些信都哪去了,谁在搞鬼?”
弯腰埋头在桌堂里起火冒烟地乱翻了一阵,拣出一个信封,在上面学着潇潇的字迹匆匆写了几行字。寄信地址:帛阳师范大学。收信人:周子豪。径直向收发室气呼呼地走去。
“叔叔,有周子豪的信吗?”
“这几天没有!”
“以前呢?”
“有啊!还挺多的!我们闲着没事还就喜欢翻翻看看报纸杂志,大家伙儿的信也没事一眼,也好分发。”
“知道在哪里吗?”
“都被周子豪拿走了呗,看您这话问的!”门卫很奇怪地答道,不自然地呵呵笑了两声。
“我才是周子豪!我所有的信一封都没有收到!能给我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周子豪两条眉毛一蹙,鼻孔喷出二股粗气,拿出东东北爷们威猛的味道。
“这个我也一时说不清,不是挂号信,我们也没登记,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准!”
“这样吧,帮帮忙!这几天我常在这附近,如果有人来取这封信,麻烦给个吱会!”
周子豪绷着个脸拿着信在那位门卫的鼻子尖地下晃了晃,怒气冲冲地把其他信件往别处划拉一下,把自己刚刚写好的那封信招招摇摇地别在玻璃缝隙里抢了一个最明显的位置。
“好的好的,没说的!”门卫低下头去自己把信捡了起来,爽快地答应了。
午休时分,人流挤挤挨挨地从往食堂楼那边说说笑笑回来了,有些人要溜出校门打发午休时光,路过收发室总要习惯性地往窗子上看了一眼,看一看是不是有自己的信或者有好友的信顺便捎回去。陆陆续续有几个拐进里面拿出信来边走边拆开来看。
周子豪隐在收发室旁边的大树后面的树荫里悄悄注视着每一位进进出出的人。
忽然听见收发室里的门卫传来很大的声音:“小伙子,等一等,叔叔有话问你,你叫周子豪?”
周子豪明白,这是门卫分明地提醒他另外一个“周子豪”到了。
“嗯?怎地?不行吗?”
一个穿着黄红相间的T恤衫的小伙子站在里面正跟门卫对付着,看起来十分面熟。只见他抓着毛发满头立生生的头发,眼皮一抬,目光斜着从眼角射了出去,上下两排牙齿老牛倒嚼似的来回错了两下,一丝调皮,一丝古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弄得看他的人也禁不住笑了。
“有学生证吗?”
“你以为是挂号信哪?还那么一本正经!”
那人满脸的不屑,一抬手,冷不丁抢过信来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笑嘻嘻地一把抢过信来大大方方地出去了。
“我拿走了,再见了您呐!”
“哎,等一等,有人要见你!”门卫急忙拦阻,伸手去抓他的后衣襟,却被他一步两三个台阶泥鳅鱼似的给溜走了。
“站住!找你有事儿!”周子豪从大树后面转出来,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背心。
“把信拿出来!”
“啥信?没看着!躲开,别耽误某家正事儿!”说着拔腿就要逃跑。
“偷拿别人信件的习惯很好玩对吧?”周子豪一步追过去抓住他的衣兜,连手带信一起抓在手里,手上暗暗卯足了力气,非要捏断那人几根指头不可。
“哎呦,哎呦,别捏,别捏,给你行不?”
子豪稍稍放开一点力道,那小伙子立马抽出手来,双手合十闭着眼哭咧咧祷告起来:“苍天呐,大地呀,你老人家明鉴哪,我,我,我冤哪!”一副苦大仇深比窦娥还冤的样子,两只手却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脸,不肯让子豪看见半点。
一扭头,睁开一只眼偷瞥了一眼子豪,见子豪全副精力都在他的衣兜里,忽然大笑一声,突然一个跳跃,劈空夺过那信哈哈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你个卑鄙小人,你给我站住!”
“不奉陪了,回见了您呐!”
周子豪撒开步子紧随其后,终于一个猛扑,抓住了那人垂在后屁股上的腰带,卯足了劲儿往自己怀里一带,那人再想挣脱,已是不可能了。
“说,请给个说法,否则,我跟你没完!”
那人眼看挣脱不得,子豪正愈理论,却听有人轻轻柔柔地喊了一嗓子:“子豪,干嘛呢,慌慌张张的。”
原来是骆滨斯斯文文地迈着方步走来了,悄无声息地来到面前不慌不忙挡在了子豪的前面,子豪左挪右闪,却被骆滨两只炸开的臂膊挡了个严实,晃了几下,那好不容易才捉到的目标一下子溜掉了。
“这小子偷拿了我的信!我怀疑我所有的信都被他偷了!说不定我在那次受的不白之冤他也有份!”
“噢?什么不白之冤?偷信?不会吧?”骆滨眉毛微微耸动了一下,满眼讶异的模样。
“肯定,人赃并获!”子豪把擒拿小伙子的经过说了一遍。
“糟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只能惩罚我了!”骆滨眉头轻蹙,旋即呵呵地笑出声来,“你打算怎么惩治他?”
“我想把他送进监狱蹲起来,要不就一个拳头打他个鼻孔窜出血!在揍他之前,我必须问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不行,我现在就去!”子豪怒气未消,说着话甩开骆滨就往前冲。
“那就连我一起吧!”骆滨有些着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一转身抢在了前面,伸开双臂拦住了子豪的去路。
“为什么呀?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呀?”
“等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你吧!我替他说句对不起!来,卖我一个人情吧!”
骆滨轻轻拉了子豪的手臂,满眼祈求的神色,恰好遭遇了子豪十分不解的目光,脸色一红,立即低下头去,看见子豪白衬衣的一角从腰带里不驯服地跑出来,便垂下头给轻轻巧巧地重新掖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