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德神色严峻,说道:“你不肯住在王府,说要来飘渺峰侍奉爹爹,却又私自离家,这几个月爹爹为了担心你,病情更加沉重。你这几个月,到底跑哪里去了?”
段誉等人闻言大惊,他和王语嫣虽猜测随风昭是逍遥派门人,却不知原来他竟和灵鹫宫关系如此深厚。而听二人对答,似乎随风昭还是什麽王子一类。段思屏见随风昭紧闭嘴唇、神情激愤,随即双眉一轩,正色道:“我要去见爹爹。”转头对段誉等人道:“段前辈,我本是逍遥派弟子,先前语言未尽,没把自己身世向您告知。可不是欺骗你,而是逍遥派里的门规,还望前辈海涵。”段誉道:“少侠辛苦了。”
一行人骑上山道,过不多时,前方出现一座巨石拱门。门上一只巨大的石鹫,双翅开展、顾盼有神。李显德当先领路,菊剑、竹剑等人都在一旁相候。进了一间石殿,李显德带领诸人穿过石殿,又往宫后一坐小峯走去,远处见到一座圆型石屋,来到石屋之旁,李显德道:“段皇爷见谅,家父病情沉重,已经一年多没离开这间石屋。无法在大殿中恭迎皇爷,还请皇爷移尊就驾。”
“我和令尊是八拜之交,凡间礼俗,岂是为我等所设?”段誉说罢进了内室,段思屏跟着进入,见石门二旁刻着八个大字:“心无所止”,另外一边是:“任意随风”。想起曾听随风昭说道自己姓名是以门派内字行,多半便是出於此处。
一人坐於石屋中央一个蒲团之上,那人一身白衣,满头白发及到腰间,眼睛甚小,塌鼻阔口,长得甚是丑陋,脸上神色却极是慈祥。随风昭一见到那人,立即抢上道:“爹爹!爹爹!”段誉道:“好二哥!多年不见,原来随风小友是你的儿子。”
这人正是虚竹子,他看了看段誉,呵呵笑道:“三弟!你可一点都没变,我……我好盼望着看到你。”他满面笑容,摸了摸随风昭的头,又伸出手去向段誉招手,段誉急忙握住了他,四只手掌紧紧相握。二人目光相对,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段誉让王语嫣与段思屏和虚竹子见过了礼,这才道:“二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虚竹子令李显德出去为段誉等人准备餐饭,这才说起别来情由。原来自从他娶了西夏银川公主后,西夏国当时汉化未深,国内崇尚女尊男卑。虚竹子只是没无来由的一个汉人男子,在王宫中并不受到尊重。他和银川公主生下七个子女,却都跟着母亲姓李。银川公主后来染病去逝,公主的哥哥把他七名子女都带往自己王府教养,却不让这些小孩跟着虚竹子,也不令小孩认他为父。虚竹子本就淡泊名利,见子女孩儿在西夏宫中有人照料,生活不虑匮乏。便离开公主府第,抛弃了驸马身分,回到飘渺峰。
虚竹子偶尔想念孩儿,便偷偷回去探望。这时银川公主之兄已经继位为西夏国王,这些孩子都住在皇宫之中。虚竹子武功高强,进入皇宫毫无困难,有一次躲在树后偷看随风昭时,见他长大,活泼可爱,心中激动。随风昭却无意中看到了树后躲着一个丑陋的人,他正在迟疑该不该叫卫兵时,随风昭的大哥李显德也走了过来。原来虚竹子被逐出皇宫时随风昭年纪尚小,不知道自己父亲这一回事,还是事后李显德向他说了,才知道自己在世上有个父亲。
随风昭与舅父的子女不合,动辄吵架打骂,他和兄长此时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为国王的舅父与旧母也不喜爱他。他常常想起虚竹子那一日握着他的手时,脸上慈祥的笑容,那对眼睛虽细,眼光中却是充满慈爱。终於有一天,他偷偷离开皇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孤身来到了飘渺峰。
他来到灵鹫宫,虚竹子自然欣喜若狂,灵鹫宫上下也对他极好。虚竹子本来要把他送回西夏皇宫,但他却说什麽也不肯回去,而且放弃母姓,把自己原本的姓名李雁昭依逍遥派字辈排名,改为随风昭。宫中竹剑、菊剑诸婆都把他当孙子看待,传授他逍遥派武功。他的个性本就任意为之,正好符合了逍遥派的意旨,一套‘逍遥游’拳法尤其心领神会,只是功力不深,那是受限於年岁,而不可强求了。
去年夏季,虚竹子开始感到身体不适,依着逍遥派流传下的医疗典籍,知道自己体内的异种真气并未真正融合,自身内力长年与之相抗,此时已经耗竭虚脱,功力即将散去。当年从逍遥子、李秋水、天山童佬三人得到的消遥真气毕竟非自己之物,此时已经不受控制。虚竹子出身少林,深知‘色身无常,色即是空’的道理,既然这个臭皮囊需得脱却,那也是解脱烦恼的一法。虚竹子待人谦和,灵鹫宫上下莫不对其亲爱尊敬,梅兰竹菊四剑虽不愿遵主就此仙去,但见虚竹子每日子、午、申三时受三道逍遥真气的万蚁咬啮之状,知聚功不散之苦,也只好寻觅传人,以解虚竹子肉身痛苦。商议多时,终於决定由随风昭接受传功,任逍遥派下一任掌门。
虚竹子本人却不愿把功力传给随风昭,他爱护儿子,不愿多年后同样的情形发生在儿子身上。宁可忍受体内真气反扑之苦,也不愿散功;随风昭更是偏激,知道受功后便得失去父亲。竹剑等人日日加以催迫,随风昭内心煎熬,不愿见父亲痛苦的样子,离开了飘渺峰,要去找寻可以医治父亲的灵丹妙药。才有后来遇到段思屏、岳宇等人情事,他离家已久,终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治疗父亲的方法,加以思亲情切,还是跟着段誉等人回来灵鹫宫。
石室中只剩下段誉、虚竹子、随风昭三人,讲起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事。虚竹子说到自身即将羽化,段誉潜心研佛,本应看破生死,然他本性爱心极重,故友将逝,岂是这麽容易便能释怀的?口中喃喃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布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布……”随风昭读书不多,但这几句佛偈浅显易懂,随风昭口中跟着念着,不禁是痴了。
虚竹子握着随风昭的手,柔声道:“昭儿,你我父子情深,在佛家上只是一场缘分。缘份已尽,你我自当分别。你生性激昂,不似我般淡薄,以后会多许多烦恼……”随风昭眼泪流下,哭道:“爹爹,当真没有别的方法了?”
虚竹子摇了摇头,道:“若能有别的方法,我也不愿和你分开,如今你段世叔来到这里,把北冥神功传了给你。你受功以后,日后便不会有真气反扑之苦。”听父亲直至临死,还是念念不忘自己的生命安危,随风昭心中激动,更是大放悲声。泪眼中见虚竹子眉头紧皱,嘴角微微颤抖,显是正在忍受极大苦楚,当即跪下向父亲拜了几拜,又向段誉拜下,道:“请段世叔传授北冥神功。”
段誉从怀中取出一卷图谱,说道:“这顺气归元的法门,我那天已经传授给了你。接下来的,便告诉你如何吸取功力……”说罢指着图上经脉,一一详加解释。北冥神功本就是逍遥派武功,内功心法并无大异,只是逆运经脉、内力倒流入海。随风昭强忍苦楚,思考着图谱中的线条与周天运行。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