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德子孝,父善盘剥子会偷盗一窝贼
兄贤弟悌,兄去装死弟来敲诈两条狼
沈仲思本来是杭州人氏,寄籍常熟。他父亲名叫沈近园,是常熟有名的富户,足有二三百万的产业。不说别的,单是常熟全县的田地,就被他家占了有十分之二,〖常熟是平原,又是鱼米之乡;能占有全县田地的十分之二,是个不得了的大地主。〗另外在外地还有许多处房屋、店铺。沈近园的大小老婆前后一共生过七个儿子,前面五个都没有长大就夭折了,只剩下老六沈仲思和老七沈幼吾兄弟两人。
这个沈近园,虽然也是常熟的首富之一,为人却十分吝啬,一毛不拔,算尽锱铢。〖凡是靠收租放债起家的地主,大都刻啬。可是到了他们的儿子这一代,又往往是败家子。〗谁要是跟他商量别的事情,他都无可无不可的;要是跟他商议到钱财上去,那可真是砍了他脑袋也不肯拿出一个小钱儿来。他还有一种毛病:绝不肯把银钱放到钱庄里去生利息。说是:“这些钱庄都靠不住。他要是把我的银子搬到家里,自己却一溜烟儿跑了,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呢?”所以只要银子一进了他家,就再也不会拿出来的了。他家里专门建造了一间存放银钱的密室,四边都是粗铁条打的窗棂,只有一扇钉着铁板的厚木门,除了他自己一个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许出入。他存放银钱的办法,更与众不同:既不用保险箱,也不用太平银柜,而是把历年积蓄下来的银洋钱,一封一封地排在地上,每一万块排成一排,已经排了有几十排了。他对自己发明的这个方法非常欣赏,常常对别人说:“我要不是这样排法,万一进来一个贼,偷了三百五百、八百一千的,我哪里看得出来?像这样一万洋钱排一排,那做贼的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拿不动这一万块洋钱。”人家听了,都笑他是傻子,他也不以为意。
沈近园虽然吝啬,倒有好几房小老婆,头上插的,手上戴的,都是金器;身上穿的,却都是棉布衣裙。有好事的问他为什么这样,他回答得好:“你们懂得什么!我的算盘是天下最精的了。你想啊,这些金银首饰戴在她们头上身上,就是过了十年二十年,也还是这般轻重,没有什么亏损。做那绸缎的衣服,是要花许多银钱的;穿在身上,多则三年五年,少则一年半载,就要穿旧穿破,一个大钱也不值了。岂不是白白赔钱?”那问他的人哈哈大笑,佩服他的算计果然精明。后来这话被大家知道了,就公送他一个外号,叫做“沈剥皮”。
沈剥皮刻薄到家了,他的两个宝贝儿子,却是出名会花钱的阔少爷。他们在外面认识了一班篾片①, 到处乱跑乱闯,大把大把的银子捧出来,像流水一般花费。沈剥皮却像睡在鼓里一般,一点儿也不知道。〖沈剥皮管钱如此小心,儿子们“大把大把的银子捧出来”,居然会不知道?〗
沈剥皮刻薄起家,自己轻易不花一个钱,对两个儿子,也自小就管教得很严,从来不肯给他们一个零花钱,以为这样,儿子们长大了就会跟他一样善于居积。不料管得过于狠了,效果适得其反:两个宝贝儿子稍稍长大以后,别的本事学不会,花钱的本领却是不用学就精通。反正人人都知道他家里有的是钱,篾片中又不乏极聪明能干的人,就有人给他们出了个偷钱的主意,想方设法地替他们配了一把银库的钥匙,〖这把钥匙,一定吊在深剥皮的裤腰带上,怎么配?还是和上次章秋谷一样,画个图给人家,就能配出来了?〗单等夜深人静沈剥皮睡着了,兄弟俩悄悄儿开了银库的门,一偷一个饱。因为偷得少了,沈剥皮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每次不偷则已,一偷就是一排,兄弟两个对分,每人五千块。〖沈剥皮如此精明,银库里有几排银圆,能不知道?〗
沈剥皮虽然精明,只善于算计弄钱,别的事情,却又有点儿糊里糊涂的。他以为把历年积蓄的银钱放进这间坚固的银库里,就万无一失了。每次进去安放洋钱,他只看见一排排的银元并不短缺,就也不去查点排数。〖说不通。〗所以丢失了整万的银子,他居然并未发现。
这兄弟二人偷了一万银子,用完了,就再进去偷。一连偷了两三次,见老头子并不查点,就放大了胆子,干脆一次偷它两三排,跟一班篾片们痛痛快快地挥霍。偷的次数多了,沈剥皮终于有些疑心起来,对两个儿子说:“我的洋钱一排排地放进去,怎么老是这个样儿,总不见长高呢?”
两个儿子吃了一惊,急忙掩饰说:“你老人家不要多疑多虑,哪有这样的事情?难道咱们这样的高墙大屋,还会有贼人进来么?这样结实的银库,还有人能进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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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篾片──没有固定职业,主意多端,能说会道,专门靠给富人帮闲、凑趣维持生活的人。
沈剥皮听了,想想儿子的话不错,也就罢了。
沈幼吾又嫌家里的住房不好,在自己对门买了一块很大的房基,用偷出来的洋钱,造起了一座高大新式的洋房。又怕被沈剥皮知道了,洋房落成之后,叫手下篾片捏造一个假名,到沈剥皮家中拜会邻居。见了沈剥皮,只说自己是苏州人氏,看中了常熟地方好,所以买块地基,起造洋房,算是别业。沈剥皮听了,深信不疑,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过了几天,沈剥皮衣冠齐楚地去对面回拜,正好沈幼吾坐在中堂,跟那一班清客篾片在高谈阔论,偶然抬头,看见老头子穿靴戴帽地走进大门,直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儿从后门逃了出去,却叫一个家人出来挡驾。沈剥皮还惹了一肚子气,说这个邻居瞧不起人。
沈剥皮一天到晚都是呆呆地坐在家中,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盘算银钱,别的事情,一件也不放在心上。早晨天刚蒙蒙亮,就要起来;晚间刚刚天黑,就叫关上大门,全家睡觉。临上床之前,还要亲自到各处去仔细地察看一番,又亲手把一重重门通通锁结实,方才放心。到了晚上,只许睡觉,不许点灯。明面上说是留心火烛,其实是为了节省灯油。从正月初一到腊月三十儿,沈剥皮家里大约一共也用不了一斤灯油。
沈剥皮这样小心防范,算是顶顶高明的了。谁知他的两个宝贝儿子候他睡着了,拿出偷配的钥匙,把一重重门上的锁一齐开了出去,在私窝子里喝酒赌钱,尽情地胡闹,直到三更四更以后方才回家,悄悄儿地仍旧把门锁好,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沈剥皮哪里知道?
有一次,沈剥皮打发沈仲思到上海的一家当铺里盘查账目,顺便查查另两家钱庄和绸缎庄的出入。沈剥皮以为他生出来的儿子,一定也和他自己一样,所以竟放心大胆地叫他前去。沈仲思在常熟的时候,尽管已经学会了荒唐,到底是地方小,玩儿闹的花样少,再说也还有点儿忌惮,生怕让老头子知道了,不是玩儿的,所以不过是小打小闹,无非是走走赌场,逛逛暗娼,再加上吃吃喝喝而已。这一回到了上海,这里是花天酒地的世界,纸醉金迷的天下,地方大了,又没人管着,真是海宽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哪里还有什么顾忌?沈仲思到了上海,一头扎进了风月场中,拼命地狂嫖起来。银钱不够挥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两家钱庄、一家绸缎庄、一家百货店廉价盘给了别人,手头一下子有了四五十万银子,越发嫖了个昏天黑地,不想回家了。沈剥皮连连地写信来催他回去,他也置之不理。
不知道怎么一来,这件事情走漏了风声,竟被沈剥皮知道了,直气得怒发冲冠,浑身乱抖,一口气接不上来,一交跌倒在地,晕了过去。家人们急了,连忙去把沈幼吾找了回来,又去请来两三个医生,开方施救,直到半夜,方才渐渐醒转,吐出一口浓痰,慢慢地说出了话来。沈剥皮醒过来以后,还是气得咬牙切齿的,一定要亲自赶到上海,跟儿子拼命。无奈年纪已老,晕倒刚刚苏醒,元气未曾恢复,手脚僵硬瘫软,一动也动不了。无可奈何,只得暂且作罢。却因为儿子不肖,败了家产,恨之入骨,预备下一条极粗的绳索,要等沈仲思回来,用绳子把他勒死。只恨自己一时不能痊愈,无法活动,发狠说:“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打死的干净!等养好了病以后,一定要亲自到上海找这个逆子算账!”沈仲思的老婆听见了老公公的话,想到丈夫的性命岌岌可危,不由得胆战心惊,急忙写了一封信寄到上海,说明原因,叫丈夫千万不要回来。
沈仲思得到了这个消息,大吃一惊,知道沈剥皮的脾气,别的事情都好商量,惟有用了他的银钱,那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而且他说得出来,就一定做得出来,简直无法挽回的。
沈仲思急得抓耳挠腮,想不出一个解救的办法。有个篾片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叫他发一封信回家,就说自己病重,要家里来一个人。等到家里人来了,就用一口空棺材装些砖头石块儿,让那家里来的人运回家去。反正自己手中有钱,可以长住上海。既躲过了这场灾祸,又免了家中的拘束。
沈仲思立刻照计而行,打了一个电报回去,说自己病重,叫家里赶紧来人。一面安排一口空棺材停在浙江会馆里,连灵牌孝幔都准备好了。
沈剥皮接到了儿子病重的电报,非但不吃惊着急,反而说:“这样不肖的儿子,要他何用,不如让他死了也罢。”沈仲思的老婆听见了,倒真着急起来,急忙收拾收拾,要到上海来看丈夫。她本想邀幼吾一同登程的,沈剥皮深恨仲思不肖,不许幼吾同行,少奶奶只好带上一个男仆一个女佣,雇了一只快船,一路凄凄惶惶地赶到上海。偏偏又遇上了顶头风,足足走了三天三夜,方才赶到上海。
船刚靠岸,少奶奶心急如焚,打发一个家人先去问信,自己坐了一辆东洋车随后赶去。那家人赶到沈仲思的寓所一问,——他们是预先策划好的,估计幼吾一定会一起来,所以一见有人来问沈仲思,就回答说:“沈仲思已经死了两天,灵柩都已经停到浙江会馆去了,你还来问什么信儿!”
那家人听了,急忙飞跑奔回原路,在半路上碰见少奶奶的车子,就气喘吁吁地喊:“少奶奶不好了!六少爷已经过世两天,连棺材都停到浙江会馆去了。”
少奶奶听见丈夫已死,三魂七魄一齐飞出顶门,几乎跌下车来。跟来的一个老妈子见少奶奶已经失去了神智,就自作主张,叫车夫把车子直接拉到浙江会馆去。
车子到了浙江会馆,少奶奶刚刚清醒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抢了进去,问明了停灵的所在,只见一间灵堂,挂着孝幔,供着灵牌,点着两支白蜡烛。少奶奶一见这般光景,止不住一阵心酸,号啕大哭,一头扑在灵柩上,哭了个死去活来。
少奶奶正哭得泪干声哑,痛不欲生,忽然灵帏一掀,走进一个人来。旁边的老妈子一看,直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一交跌倒在地,瑟瑟地抖个不住。嗓子眼儿里好像塞着一团棉花,想喊也喊不出来。那人走到少奶奶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说:“不要哭了,这棺材是空的,我好好儿的在这里,什么病也没有。你且停了哭,定一定神,听我慢慢儿跟你说。”
少奶奶正哭得发昏,忽然听见有人跟她说话,好像是自己丈夫的声音,急忙勉强忍住了哭,抬头一看,不由得也吃了一惊!
原来说话的人正是沈仲思。他派了两个人在会馆照看香烛,知道家里不日来人,让他们随时通报消息。那两人见来的是少奶奶,七少爷并没有来,又见少奶奶哭得昏天黑地,伤心之极,又不好说明真相,只得派一个人去报告沈仲思。沈仲思一听,连连跌脚说:“坏了,坏了!都是我自己粗心,没有安排好。这从哪里说起?”急忙雇一辆马车,赶到会馆,听见老婆在那里号啕痛哭,就大踏步走进孝幔,也来不及说别的,先劝住她不要哭再说。所以一进来就说了那些话。
少奶奶抬头一看是自己男人,开头不免也吃了一惊,继而一想,反倒不怕了,拦腰一把抱住丈夫,哭着说:“我跟你十几年的夫妻,你就是鬼,我也不怕。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就带着我一同走吧!”一面说,还一面哭。
仲思连忙安慰,又把自己为了躲过这场是非不得不装死的原委说明,他老婆方才明白。
一行人回到寓所,仲思叫他老婆穿上白衣孝服,扶着假灵柩回去,好瞒住沈剥皮。他老婆开头不肯,禁不住仲思再三恳求,又答应不久就想法子接她到上海来住,方才答应了,用钱封了男仆女佣的嘴,果然搬了一具空棺材,回到常熟。
沈剥皮见到了棺材,也不伤心,反说:“这种没出息的东西,死了倒是家门之幸。”
沈幼吾本来跟哥哥不和,也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隔不多时,见嫂嫂并不太伤心,这才起了疑心,就去盘问那两个男仆女佣,又给了他们更多的洋钱,终于从他们口中证实了哥哥诈死的计谋。于是就给他哥哥写了一封长信,大意说:“这件事情,父亲还不知道。一旦走漏了风声,只怕父亲更其不肯甘休。要我担着干系替你隐瞒,必须每年津贴我一万洋钱,算是你自己买条活命。……”
沈仲思接到了这封信,气了个半死。想了半天儿,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忍气吞声,依照他兄弟的话,每年孝敬他一万洋钱。真是“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不敢差池分毫。
过了几年,沈剥皮在阳间敛够了钱财,双眼一闭,到阴曹地府享清福去了,沈仲思才敢回家,跟他弟弟分家产。不料沈幼吾又起了一个独吞家产的念头,竟然咬定牙关,不认这个哥哥,对众人说:“我哥哥已经死了好几年,葬都葬了,这是街坊四邻都知道的事情,哪里又跑出一个哥哥来,要分什么家产,这不分明是哪里的泼皮冒充图赖么?”
沈仲思听他弟弟这般说法,心中大怒,就去请了许多族中的长辈,来公议这件兄弟分家的事情,并把当初自己如何装死的经过也说了一遍,又把幼吾当年写给他的信拿出来作证。有几个亲族,受了幼吾的贿赂,就帮着幼吾说话;另几个公正些的,也只好两边劝解。
沈幼吾见这个活生生的哥哥无法抹杀,就又把仲思当年如何荒唐的事情说了出来,又说:“当时父亲要用绳索把他勒死,他才想出这个装死的办法来,蒙骗了父亲和大家,白拣了一条性命。何况他在上海已经得到了四五十万的财产,如今又要来分家,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儿!他开口闭口总说:‘都是一样的儿子,为什么我就继承不得遗产?’他却不知道父亲在世的时候,早就已经不把他当作儿子了。就好比贴了革条①,把他革出祠堂,难道也好继承产业么?”
大家议论了一天,吃了两顿好酒好饭,也没有议出什么结果。沈仲思气极了,往常熟县告了一状。哪知道批出来的,依旧是“亲族议处”四个字。兄弟两个一连争闹了几天,究竟田地房产都在沈幼吾手中,仲思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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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革条——旧族法之一。父母认为子女不孝或品行不端,提请族中公议,请求把这个子女开除“族籍”。如果通过,族中要写一张“革条”,贴在祠堂里,从此不承认他是族人。
仲思回到上海,找朋友们商量。又有人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叫他拜在天主教堂一个外国教士的名下,请他出面,说明分家之后,把所得全部产业中的两成捐给教会。那教士听说有这种便宜事儿,一口答应,就和仲思一同到了常熟,先去拜了县太爷,要他秉公审判。知县大老爷一见是跟外国人有关的案子,哪敢怠慢?〖八国联军以后,官吏们看见外国人,一个个像耗子见猫一样。〗诺诺连声地答应着,立刻开出传票,传沈家两兄弟到堂。
沈幼吾听说有外国人帮着哥哥出头打官司,登时就吓矮了半截儿,急忙去请几个亲族出来,一起到堂,做个见证。那些亲族们听说有外国人在内,谁敢多事?一个个缩着脖子,死也不肯去。沈幼吾无可奈何,只得乍着胆子,自己到堂。县太爷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叫他听断具结,把父亲的遗产,兄弟均分。沈幼吾不敢不从,只得当堂具结。兄弟两个,一个得意扬扬,一个垂头丧气,一同退下堂来。
回到家中,邀齐了亲族,把所有的现银和产业分作两份儿,兄弟两人各得一份儿。——当然,自从父亲死后,幼吾接了银库的钥匙,那里面本来究竟有多少排现大洋,只能听幼吾说多少就是多少了。〖上海的几十万,已经被沈仲思拿走了。因此,两个人都不吃亏。〗
沈仲思分到了一半儿家产,就提出两成来——也有十几万银子——捐给教堂,然后在上海买了一所房子,把少奶奶也接了来,从此就在上海长住,不想回常熟去了。
【简评】
这一回是“过场戏”,本来应该是三言两语交代几句沈仲思的来历就行了的;可是关于沈剥皮的故事太长了,不得不单列一回来让他“闪亮登场”。
对沈剥皮的描写,似乎有些漫画化,不禁让人想起《半夜鸡叫》中的“周扒皮”来。周扒皮的历史,最近已经有一篇叫做《半夜鸡不叫》的文章加以澄清,说明那是出于“加强阶级斗争”而伪造的。这个沈剥皮,文章中只说他如何“守财”,也就是如何“舍不得花钱”,倒没有说他对佃户、伙计如何刻薄。
对沈仲思的描写,也还是“铺垫”:他在上海得了四五十万洋钱,如何狂嫖滥赌,这里只是简单的几句话,详细的描写,特别是他怎么被妓女骗走了许多钱,还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