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号令,李治才自作主张当俘虏
顺水推舟,赵大力随机应变救亲人
做书人的一支笔,不能同时写两件事。现在暂且按下比武以后的一场恶战,回过头来,交代一下李治才没有准时回来的原因。
正月十六清晨三点来钟,李治才吃饱喝足,化装了一番,怀里揣上几个贴饼子,就独自一人,离开了家门。
他一边走一边想:“超元兄弟办事,虽然一向算计得挺周到,可有的时候胆子未免也太小啦!这东荒大苇塘,茫茫几百里,一个人走过去,就好像一滴水掉进了大海里,谁能找得着?再说,芦伯才又不是能掐会算的诸葛亮,怎么知道我要到盘山去找巩则生,正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派人等着逮我呢?我要是向北先奔高丽屯,拐个弯儿再去洼子沟,少说也得多走二十里路,岂不冤枉?别说今天时间紧迫了,就是不慌不忙,也不能绕这二十里冤枉路哇!今天我就不信,试它一试,且看结果如何。”
就这样,李治才出了村子,没有往北走,却一直往东奔了洼子沟。
李治才是个塘里飞,一口气走了三个来小时,到清晨六点,已经走出三十多里路,天色也大亮了。他心里为自己的果断改路而暗暗得意,一边大踏步地往前走,一边想:“我说超元兄弟呀,我今天要是按照你的路线走哇,可就要苦了我这两条腿啦!你看我走出这三十里来,不是平安无事吗?等我完成任务回来,我还得好好儿向你请教请教呢!”
他越想越高兴,不觉忘情地唱起了大戏来,嘴里先是一阵锣鼓点儿,接着就念起了道白来:
“俺,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道号卧龙先生,官拜汉丞相武乡侯之职……”
他那里摇头晃脑地唱了诸葛唱黄盖,正在自得其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通就摔倒了。在想往起爬,突然从两旁窜出三个人来,不问情由就用绳子把他捆了个结实。李治才一看,好,刀被人家拔走了,胳膊也叫人家绑上了。心里说:“李治才呀李治才,你也太窝囊了,抓只鸡还扑腾两下呢,你怎么唱着唱着就叫人家给捆上了,连挣也不挣一下?”又一想:“不挣也好,三个对一个,挣也没有用。”仔细一看,三个人一个也不认识。心里说:“不认识更好,我来想个主意,蒙他们一下。”他那里正翻白眼儿,其中一人声势汹汹地问:
“你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上哪儿去?”
李治才继续翻着白眼儿,咬着个舌头拿腔拿调地说:“我说,三位将军,我黄盖乃是奉了都督之命,前往曹营诈降去的。三位将军,快快与我备下小船,待俺过江去也!”
三个人一听,怎么是个疯子?仔细一看,见李治才穿一身破衣裳,补着青一块白一块的补丁,腰间系一根挺粗的破麻绳,头上戴个光板儿的狗皮帽子,脚上穿着一双鸳鸯鞋,刚才这一摔,脸上满是泥嘎巴。三个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其中一个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试探地大喝一声说:
“别他妈的装疯卖傻了!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再胡说八道,老子给你一刀!”
李治才把三个家伙的神态看在眼里,干脆装得更像些:
“啊,你们三位,莫非就是刘备、关羽、张飞?主公与将军同心破曹,老将黄忠,是往曹营诈降去的,三位将军,不要错怪了好人哪!”
三个人一听,再也忍不住,全笑起来了。其中一个骂了一句:
“真他娘的倒楣,等了半天一宿,等来个神经病!”
另一个拿着李治才的刀,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却发现是一把纯钢的好刀,锋利无比,不觉又起了疑心,用刀尖一指李治才的鼻子说:
“浑蛋!你别给我装洋蒜,快说实话,这把刀是哪儿来的?说不清楚,我一刀一刀片了你!”
李治才连忙深深一躬:
“要说这把刀么,本是都督心爱之物,此番诈降,赠与老黄忠,助我成功。三位将军见爱,黄忠愿意奉赠!”
李治才的表演如此之逼真,如此之大胆,连那个怀疑他是装疯的人也不再怀疑了,苦笑一声说:
“芦伯才叫咱们等在这里截住一切进塘的人,等了半天一夜,逮住个疯子,真他妈晦气。要是叫芦伯才知道了,准又得骂咱们是蠢才。抓回去,还不够咱们现眼的呢!我看叫他滚蛋算了!”
另一个也灰心丧气地说:
“杀了他还得费一膀子力气,叫他滚蛋倒省事!”
李治才一听,真的就躺倒在地上滚了起来。逗得这两个家伙哈哈直乐。那个没吱声儿的家伙,这时候好像看出点儿破绽来了,忽然说:
“慢着!我看他不是疯子,是装的。你们想,一个疯子,半夜三更的身带利刃跑到苇塘里来干什么?多半儿是个武工队员化装了去哪里联络的。我看,不管他是不是疯子,咱们还是把他带回去叫芦老太爷亲自发落妥当些!”
李治才一听:糟了,要是押到芦伯才那里,假黄盖只怕就要真吃板子了。可是被人家捆上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得硬硬头皮先跟着人家走,看机会另想主意。
一走走了三个多钟头,这才走出苇塘,来到凤鸣山村外。李治才为了迷惑敌人,一路上不是念就是唱,有时候还独自一个嘻嘻地傻乐。还没进村,见路上有个人背着粪筐拾粪,李治才远远一看,认得那是芦家的长工赵大力,也是他手下的特别侦察员,就故意大声地唱起小曲儿来。赵大力抬头一看,见李治才让人家捆着手,嘴里却还唱唱咧咧的,心里登时明白了几分,就挎上粪筐迎了上来。三个家伙虽然把李治才押回来了,可心里也在犯嘀咕。这个人要真是个疯子,在芦伯才面前可就现了眼啦!这时候见村子里有人出来,三个家伙就同时站住了,其中一个问:
“喂,你可是这个村子的人?。”
赵大力点了点头:
“是啊!您老找谁?”
“我问你,这个人,你认识吗?”
赵大力撇了撤嘴:
“这个人叫李魔症,全凤鸣川的人,谁不认识他呀!”
“啊——?”三个人几乎同时叫出了声儿来。其中一人恼怒地踢了李治才一脚,边踢边骂:
“真他妈活见鬼了!快滚!”
李治才却不忙着走,又向那三位哈了哈腰,可怜巴巴地说:“那个,我的那个宝刀,还给我呀!”
拿刀的那个家伙看中了他这把钢刀,舍不得还他,就把自己的刀抽出来扔在地上说:
“疯子,给你玩儿去吧!”
说着,三个家伙一路打着哈哈进村奔芦家大院儿去了。
赵大力见前后没人,赶紧帮李治才解开绳子。李治才白捡了一条性命,说了声:“伙计,我有重要任务,以后再谢你!”一溜烟儿又跑进苇塘里去了。
这三个匪徒原先都是红海椒手下的杆子,是黄胖新近打发他们跟随芦正乙“效劳”的。他们在苇塘里等了半天加一夜,没吃没喝的,搞得又困又乏,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又是个疯子,更没好气儿,回到了芦家,一个个全低头耷拉脑地去找芦正乙报告。正好芦伯才和大管家四楞眼都在场。因为另几拨儿派出去等着逮人的匪徒们都回来了,单单就等他们这三个呢。哈腰行礼之后,其中一个说:
“二少爷派给我们的这份儿差使,我们三个一天一夜也没敢合一合眼儿。可没见有什么人进塘,只在天亮之后,逮着了个疯子。”
芦伯才不经意地问:
“什么长相模样儿?”那个人回答:
“中等个儿,不胖不瘦,长乎脸儿,小眼睛,短眉毛,长两颗虎牙。”
还没等他说完,四楞眼紧着问:
“逮回来没有?如今在哪里?”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最后还是那个人回答说:
“当时我们就把他捆起来了。我们听他说话颠三倒四的,拿不准他是真疯还是假疯,打算把他逮回来请二少爷看过以后再发落。刚才在村西碰到一个拾粪的,一问,说他是凤鸣川有名的李魔症,我们就把他给放了。”
芦伯才一听,气得连连跺脚,沉着脸说:
“糟了,糟了!你们这一放,可就真应了那句‘放虎归山’的话了。”
四楞眼见三个匪徒目瞪口呆,还不明白,就解释说:
“三位老兄,你们刚来不久,不认得他,也难怪。这个人,叫做李治才,听说是凤北岭武工队里的一个小队长呢!这家伙小时候爱说个笑话,好讲古比今,乍一见面,看上去傻乎乎的。说出话来好像缺个心眼儿,所以人们就送他一个外号,叫他‘李魔症’。其实,他办事儿比谁都机灵。他最善于走夜路,脚底下也快。还有个外号,就叫‘飞毛腿’。他的胆子大得出奇,别人不敢干的事情他全敢干,所以也有人叫他‘李大胆儿’。难怪你们三个全让他给骗了。”
三个匪徒一听,塘里相遇的情景又复现在眼前。心里暗说:“这个李大胆儿的胆子也太大了,也真够魔症的了。”其中一个说:
“芦老太爷,我们人地两生,不知底细,让那小子给骗啦!他走不远,我们三个分头去追,只要他不飞上天去,我们一定把他追回来!”
芦正乙摘下自己的匣子枪,递给他们说:“尽可能抓活的,要是抓不住他,就把他干掉!”
三个匪徒答应一声,水也来不及喝一口,转身拔脚就追。刚出村口,就向塘里“嘡嘡”地打了两枪。气得芦伯才破口大骂:
“三个笨蛋!这不是给人家报信儿吗!”
李治才不听叶超元的劝告,为了少走二十里路,倒白白地多走了六十里。经过这一抓一放,他从凤鸣山重新进塘,已经是上午九点半过去,接近十点钟了。在苇塘里再跟那三个匪徒捉了会儿迷藏,任他是什么飞毛腿,赶到盘山县洼子沟,已经是深更半夜。赶巧巩则生又到另一个村子去了,村口站岗的把他带去见村干部,谁都不认识他,又没有介绍信,好不好先细审详问了一通。李治才急得一脑门儿开,指手划脚的,直说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当面向巩则生汇报。村干部再三追问是什么急事,李治才约略说了几句,人家一听,不过就是双方约了个日子当众比武,反倒不着急了。一面把李治才看起来,一面叫人天亮之后才去给巩则生报信儿。等到巩则生回到洼子沟,已经是正月十七下午三点多钟。
巩则生听了李治才的汇报,感到事情严重,决定亲自去凤鸣川走一趟。当时他正在那个地区组织地方武装,准备配合解放军阻击敌人南逃,不能说走就走,匆匆地召集干部开了个会,又给新民军分区写了个简短的报告,派人送走,这才在晚上八点多钟带上通信员安玉成和李治才出发上路。
巩则生和安玉成一人腰里掖一把匣子。李治才这一趟也混壮了:除了依旧背着那把铁片儿大刀之外,还多了一支二十响的匣子枪。这是巩则生考虑到一路上凶多吉少,临时向当地借来给他配备上的。虽然三个人都心急火燎,但一则老巩不是飞毛腿,二则小安不是塘里通,大白天的在苇塘里走,尚且走不快,更何况是黑夜里呢!他们一面紧跟在李治才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大踏步往前走,一面还要随时注意周围的动静,以免遭到意外的袭击。这样,直到正月十八上午十时,也就是凤南村关帝庙前对刀比武黄天威跟钟天仆杀得难分难解的那个紧张时刻,他们三人才来到离凤鸣川塘边只有十多里路的三岔口。
走到这里,李治才站住了脚,回身说:
“老巩同志,您和小安从这儿往西北走,见着岔道奔正西,就是凤北岭了。这一带是我们的天下,比较安全。前面不远有个高丽屯,如果朝鲜老乡问起,您一提柳望春、叶超元或者黄天威,他们就会放您过去了。我从这儿往西南走,到凤南村东边看一下动静,去去就回。”
巩则生想了一下,似乎要问什么,可又没问。他以为这都是柳望春事先布置好的,他不能随便打乱人家的计划。所以只是亲切地说:
“治才,你可要特别注意安全哪!快去快回,咱们凤北岭见。”说着,三个人就分手了。
李治才要干什么去呢?原来,他在回来的路上就琢磨:“这一趟,我输得太窝囊了。要不是遇见了赵大力,不但我这一百多斤要报销,还会误了大事!我李治才一向以机灵出名,办事儿从来没含糊过,怎么这一次稀里糊涂地就叫几个小土匪给收拾了?叫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又一想:“今天凤南村大比武,从凤鸣山到凤南村的塘边准有芦伯才的人来往,我何不顺手牵羊抓他一个,回去也好遮遮羞。”这么一想,这个机灵鬼又一次自作主张,单身一人,往西南方向扎下去了。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已经到了凤鸣山村西的塘边了,忽然听见凤南村方向枪声砰砰乱响,估计比武场上一定出了事儿了。正想往南边跑去,忽然看见一个人手里提着一支大抢飞快地向塘里跑来。不一会儿后面又追出来两个人,一边追一边喊:
“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话音儿刚落,“嘡嘡”就是两枪。跑在前面的那个人,手里明明提着枪,可是并不回击,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塘里跑。眼见就要跑进塘里来了,这时候,李治才才看清这个人原来是赵大力。正想喊他一声,后面“嘡嘡”又开了两枪,只见赵大力身子一歪就摔倒了。李治才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连人带枪拖起来就跑,只来得及说一声:“不要说话!”一口气拖出三十多米,在一处苇丛后面藏了起来。李治才刚把子弹推上膛,只见那两个追的人也进塘来了。一看,一个是芦伯才的大管家四楞眼葛步清,一个就是前天逮住李治才的那三人中踢了他一脚又把他放掉的那个人。李治才登时气往上冲,血往上涌,瞪圆了眼睛用枪瞄着四楞眼,恨不得当时就搂火。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枪法并不太准,一枪要是撩不倒对方,对方那支枪可不是吃素的。因此只好强压怒火,等待着他们靠近。这时候,只见四楞眼晃着手中的枪,咋咋唬唬地吼叫:
“赵大力,你他娘的快出来,我都看见你了!再不出来,我可要打死你啦!”
李治才心里明白,这是虚张声势,没去理他。两个家伙一个举着枪一个擎着刀,东张西望地缓步搜索前进,十米,八米,五米,突然“啪”地一枪,四楞眼拿枪的右手被击中了,手枪一下子落到了地上,不等他醒过茬儿来,李治才一跃而起,窜到了他们面前,一脚踩住了地上的枪,枪口对准了持刀的那个匪徒,大喊一声:
“都举起手来,把刀扔下!”
两个人一见跳出来的是李治才,手里又拿着枪,吓得急忙跪下举起手来叫“饶命”,那把刀“噹啷”一声扔到了地上。
李治才弯腰把四楞眼的枪拾起来插在腰里,把自己那把“宝刀”又插进背上,这才怒喝一声:
“葛步清,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四楞眼浑身筛糠,跪在地上连连求饶说:
“啊,李队长,饶命,饶命啊!我再也不给芦伯才卖命啦!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少哇!”
李治才气得踢了他一脚:
“浑蛋!你有妻儿老少,赵大力就没有妻儿老少吗?为什么要开枪打他?说!”
四楞眼急忙磕了一个头,自己骂自己说:
“我是浑蛋!大大的浑蛋!是这么回事儿:这位是二少爷,啊,不,是芦正乙手下的,叫二狗子。他们三个在苇塘里逮住了你,叫赵大力一句话又放了。他们第二次进苇塘去追你没追着,回来以后就拿赵大力出气,打了他一顿,锁在空屋子里,叫二狗子在门外看着。这位前天一宿没睡,在门外抱着枪就睡着了。赵大力拨开窗户,揳了他一扁担,抢了枪就跑。等他爬起来叫喊追人,我才知道。怕芦正乙回来脱不了干系,这才拿着枪帮着来追的。”
这时候,赵大力已经拖着伤腿爬到跟前来了。李治才正要问他四楞眼的招供可是实话,忽然听得凤鸣山前小火车的汽笛长鸣了三声,接着凤北岭方向就乒乒乓乓地响起了枪声。李治才一想,料到凤北岭一定遭到了芦伯才的袭击,不由得火冒三丈,一举枪,就想把四楞眼给毙了。四楞眼“妈呀”一声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吓得脸色煞白,尿了裤子。李治才忍了又忍,这才把枪口抵住了四楞限的脑袋,厉声问:
“凤北岭打枪,是怎么回事儿?快说!要有半句瞎话,我马上毙了你!”
四楞眼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
“早在夜来香被刺之前,芦伯才就派人给马大富送去了一封密信,商议过如何报仇的事。夜来香被刺之后,芦伯才和花仲伟定下了一条密计,想用收买杨大中的办法先在当众评理会上赢你们一场,将起你们的火儿来,双方定下一个比武的日子,把你们有武功的都调到凤南村去,然后一方面联络九龙屯的‘特训队’和黄胖的杆子队合围攻打凤北岭;一方面叫马大富用小火车运兵来包围比武场上的凤北岭人,以小火车鸣笛三声作为进攻的信号。这会儿凤北岭的枪声,大概就是‘特训队’和杆子队发动进攻了。”
李治才听一句,心里骂一声,又懊悔自己不该不听叶超元的话,以致失去了时间,没能准时把巩则生带回来部署这次战斗。要按他的性子,真想把四楞眼一枪撂倒了算了。可是想到这个芦伯才的大管家肚子里装着很多情报,对凤北岭人来说还有不小的用处。于是一摆脑袋,命令那个叫二狗子的小匪把赵大力背上,叫受了伤的四楞眼走在中间,自己掖着两支短枪,手端着一支上了顶膛火的大枪,在后面押解,一起往北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