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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回
作者:吴越、孙凤忱 时间:2019-10-20 04:34 字数:11521 字

抓芦伯才,叶超元设下诱敌之计

破八卦阵,柳爷爷寻找地道暗门

李治才押着四楞眼葛步清,让那名叫二狗子的小匪背着腿部受伤的赵大力,在苇塘里一直朝北走。四楞眼年轻时候是个抽大烟、嫖女人、酒馆里进、赌场里出的痞子,如今虽然只有四十多岁,那副管儿痨架子的身坯,却比六十多岁的芦伯才还要糟得蝎虎。刚才又挨了一枪,吊着个胳膊,空身子走还疼得直龇牙咧嘴,受了伤的赵大力就只好叫二狗子一个人背了。赵大力是个大个子,体重足有一百五六十斤,二狗子虽然没灾没病,个子也不小,可是背着个彪形大汉在苇塘里走,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四个人刚走出一里多地,二狗子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越走越慢,只为身后有大抢押着,为了保命,不得不卖命就是了。

又走出有半里来地,这时候凤南村、凤北岭的枪声全都已经停息,黄胖正领着二十多名败兵往南狼狈逃来。二狗子走在最前面,又是个在苇塘里闯荡多年的塘里通,一眼看见前面苇子尖儿乱摇,就知道有多少人从对面迎过来了,并且意识到这是黄胖战败逃回老窝去的。这小子灵机一动,立刻装出一副步履蹒跚、摇摇摆摆、力不能胜、马上就要摔倒的样子来。李治才一时大意,只当他确实走不动了,就喝令他放下赵大力,在原地略为休息一下。不料那小子一头趴倒在地,就“妈呀妈呀”地哼哼起来,任你怎么喝止,也不中用。他的用意,无非是想制造出一些声音来,好叫李治才不注意到北边有人走动。李治才被他惹火儿了,刷地抽出刀来,指着他大骂:

“你要再哼哼,我马上砍了你!”

二狗子明知道李治才还要留着他当脚力,并不害怕,反而耍起赖来说:

“您老积点儿德吧!我是孙子辈儿的,我叫您一声爷爷,您就让我舒一口长气儿,还不行么?”

李治才看他装的那副悚相,哭笑不得。正打算迫令四楞眼替换他背几步,一眼也看见了前面苇子尖儿晃动,估摸着有二十多人正往这边儿走来。心知已经上了二狗子的当了,却不露声色,反倒放缓了口气说:

“是也难为你,一百五六十斤重的一个人,一口气背了小二里地,也确实累了。四楞眼有伤,替不得你,只好我替换你背一程子。不过我背着一个,又要看着你们两个,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好委屈你们一下,把你们两个的手捆在一起,省得你们两个朝两个方向跑!”

说着,就动手把二狗子的绑腿布解了下来,把他的右手和四楞眼的左手捆在一起。那小匪心里还在想:“捆上我一只手管什么用?一会儿我们的人到了,我还有一只手,不会自己解开么?”却不科李治才捆完了他的右手,冷丁一把抓过他的左手来在背后一别,也捆到了右手上,接着三下两下地就把他们两个背靠背捆成了一只“粽子”,又割下两片衣服前襟来把两张嘴全堵上,叫他们既不能走,也不能叫,这才对赵大力说:

“赵叔,前面有二十多个人闯过来了,估摸着是土匪,你赶紧隐蔽一下,我给你留下一支大枪一把刀,这俩小子要是不老实,你就用刀砍;要是有土匪上来,你就用枪嘣!我去设法把土匪引开!”

 赵大力遗憾地说:“这大枪怎么个打法,我还不会呢!早要是会打,刚才也挨不了他们的枪子儿了!”

 李治才赶紧又教给他怎么上子弹、怎么退弹壳,只要他能把枪打响就得,至于能不能打中,那只好撞大运了。

 李治才先把赵大力背到一个芦苇茂密的地方,回头又把那一团“粽子”也拖到赵大力的身边,让他事急了一刀就能砍到。这里刚刚布置好,就听到黄胖吆喝怒骂的声音了。

李治才腰里掖着两支匣子枪,像一头松鼠一样一溜溜到了东边,迎着黄胖一伙儿,“嘡嘡”就是两枪。

 他这两枪,本意是想把黄胖引过来,以免他发现赵大力,没想到黄胖已经是惊弓之鸟,一听到东面枪响,带领他那一伙儿残匪,扭头就往西逃逸,一面逃,一面还回头胡乱打枪,为自己壮胆。好几个人直眉瞪眼地就在赵大力的眼前窜过去,都没有发现这里有人。二狗子眼看着没人来救他,还有些不甘心,虽然被堵着嘴,却故意“嗷嗷”地哼出声儿来,想以此引起匪徒们的注意。匪徒们只顾逃命,这些许声响,哪里听得见?倒是赵大力害怕了,半抬起脑袋来,举刀比划了一下,又威喝了一声。这一声,却惊动了逃在最后面的一个二不愣土匪。那家伙一眼看见这边有三个人,两个捆着,一个躺着,居然不顾自己死活,提着刀大踏步跑过来想白捡便宜。

赵大力心里明白,只要那土匪一过来,得救的是葛步清和二狗子,而自己则非被杀不可。于是,这个从来没有杀过人的人,这个从来没有开过枪的人,明知道自己不会瞄准,干脆铁下了一条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心,直到那人离自己只有五六步远了,这才从地上抱起枪来,扣动了扳机。

 这一枪,由于两人相距太近了,只见那人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就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这一枪,把正在奔逃中的土匪们又吓了一大跳,只当是这边也有伏兵,掉了一个头,又往南边扎了下去。这一回,却是真正遇到伏兵了。原来,柳望春等人从凤南村往回撤,正好经过这里,看见苇梢子乱摆,又听见几声枪响,急忙把人撒开,就地卧倒,直等到黄胖一伙儿狼奔豕突地奔跑而来,方才一声令下,十几支长枪短枪一齐开火,二十多名残匪,又报销了十多个,只剩下老奸巨猾的黄胖死里逃生,带领七八名伤残小匪,四散钻进苇塘深处,逃回老窝去了。

大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治才,更没有想到他会在无意中救了赵大力又逮住了四楞眼。大伙儿边走边听李治才汇报这一趟去找巩则生的经过,听说巩则生已经跟他一起前来,都十分高兴。大家一则惦着早点儿见到这位闻名已久的、带点儿神秘色彩的县武装领导人,二者也急于去看看村里的老弱妇孺们是怎么打退这一次三面包围的,不知不觉地,脚底下的步子越走越快了。

 一行人回到凤北岭,村外的战斗已经结束,巩则生也已经到达,正在柳爷爷家里听叶超元汇报战斗情况。两路人马会了师,虽然分手才半天,却因为人人都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如今平安见面,都好像隔世为人一般,显得格外地亲热与兴奋。李治才一进门,见巩则生和安玉成都好好儿地在屋里坐着说话儿,只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妈吔!”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的骨头架子就跟散了的一般,再也不想起来啦!大伙儿见他累成了这样儿,同声呼唤,同时伸手去把他连扶带抬地放到了炕上。叶超元笑着说:

 “哎哟!把咱们的飞毛腿累成了一摊泥啦!这一趟确实辛苦了,记你一功I快到里屋去睡上一觉,有事儿我叫你!”

 四楞眼被绑着双手推进屋来。他见一屋子里坐着站着的,全是芦伯才的冤家对头,其中还有刘三场、晏屯、常屯的武工队员和两个带枪的中青年陌生男子,意识到情况不妙,一进门,不等问话,先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带着哭腔求饶说:

“众位英雄好汉、老少爷们!我葛步清投靠芦伯才门下,欺压百姓,冒犯了众位乡亲,作恶多端,杀了我也是我罪有应得。只望众位老大看在我家有妻儿老小的份儿上,念及我为人当差,受人差遣,并非出于本心本愿,饶了我这一遭儿。只要众位老大肯放我一条生路,我从今往后,哪怕就是拖儿带女去沿门乞讨,也不再替芦伯才卖命了!”

大家一看他那副悚相,不由得全打心底里翻恶心。叶超元撇了撇嘴,鄙夷地说:

“葛步清,你投靠芦伯才也不是三年五年了。被你逼死整死的人,也不止十个八个了。要不是一根绳子把你捆了来,你肯说你是作恶多端么?今天你见了棺材落了泪,确实已经太晚了。你不想想,你有老婆孩子,被你害死的那些人,谁没有老婆孩子呀?不过,我们也知道你是替芦伯才卖命,不算主恶元凶。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的血债,只能向芦伯才讨。杀了你,不过臭了一块地,算不得报仇雪恨。话跟你说明白了,你自己去琢磨。你要是活腻味了,我们不妨成全你,赏你一刀;你要是真想到老婆孩子,还想再活几年,那你就老老实实把芦伯才修整八卦阵的详细情形和打算都说出来。只要你说得明白,就算你改过自新,我们不单不杀你,还可以放了你。你可听明白了:八卦阵里的情形,我们早就已经掌握,问问你,只不过试试你老实不老实,有没有决心眼芦伯才一刀两断。你要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那么明年的正月十八,可就是你一周年的日子!”

 葛步清一听叶超元别的什么都不问,单问八卦阵的情况,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子。在此以前,他还以为这事儿办得极为秘密,凤北岭人连个风声儿都不知道哩!作为芦伯才家的总管,他要是说不知道这件事儿,那是没有人肯相信的,无异于声明愿意早点儿去挨刀。可要是把这事儿说出来,又无异于断了芦伯才的后路,也就是断了他自己的后路。自从葛步清投靠芦伯才以来,早就把自己的命运和芦府一家连结在一起了。他自小在妓院里掏空了身子,在赌场上输光了银子,只剩下一肚子坏水弯肠子,正经的营生一样不会,除了给芦伯才当腿子之外,又能去干什么?十几年来,芦伯才也看出了他的忠心耿耿确实与众不同,所以才把家里的大小杂事儿全托付他去管理,把他视作心腹。他虽然并没有脱去奴才的身份,可是也已经攒下了一笔不算太小的家私,在下人们面前,他是个耀武扬威的二主子;在佃户们面前,他是个横行霸道的二东家,简直就跟掌管生死簿的判官一样。他心里十分明白,自己这一辈子,是绝不能离开芦伯才的;不过这一路人的“忠心”,只是奴性的一种表现,他只能做到“芦荣则我亦荣”,却不能做到“芦亡则我亦亡”。正因为如此,今天他被凤北岭人一根绳子捆了来,要他在芦伯才与自己的狗命两者之间作出抉择的时候,他无疑是要保自己而不去保芦伯才的。不过话还要说回来,如果凤北岭人能够给他以更大的好处,他可以把芦伯才当作进见之礼双手捧了献将上去而绝不可惜;如今仅仅是答应他保命之外,再去凭劳力挣一碗干净饭吃,他就不能不留恋起芦伯才对他的好处来,千方百计地想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之下,也尽可能地保全芦伯才,以便有朝一日能够脱身,还去找他的旧主子“共存共荣”的。

这个弯弯肠子在一瞬之间转了九转,当即做出了决定。他知道,凤北岭人既然单刀直入地问到了八卦阵,说明他们多少知道了一点儿。要是真如叶超元说的那样“全盘掌握”,也就不来问他了。因此隐瞒是不行的。可行的对策是扩大。扩大和隐瞒,同样不是实话。扩大到凤北岭人听了不敢去贸然进攻,不也就保住了八卦阵、保住了芦伯才、保住了自己的下半世安逸享乐了么?

主意拿定,这条老狗顿时装出一副诚惶诚恐、十分老实的样子来连连点头说:

“众位老大要问这八卦阵的底细,在下到那儿去送过几次粮油酒肉菜蔬,对那儿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诸位久住凤鸣川,大概总也听说过,这八卦阵是当年张作霖张大师请来一位高人专门设计修造的。动工之初,五十辆大车往里拉水泥钢筋、砖瓦木石,就拉了好几个月;动工以后,不算请来的泥瓦木石匠,单是小工,就不止一千,不算封冻歇工,整整干了两个春夏一个秋,总共一十六个月,方才完工。修成的八卦阵,直径一里多,周长足足四里,分外、内、中心三层,外层八角、内层四方、中心圆,每角设有碉堡,由明沟暗道四处连接……”

柳望春听他尽说些无关紧要的,白耽误工夫,就打断他的话说:

“这些事儿,大家都知道,你不必细说了。我先问你:芦伯才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想起来要去修这个八卦阵的?”

葛步清翻了翻眼珠子,装作回忆思索了一阵,这才点点头说:

“八卦阵里的营房,早已经破破烂烂,没有几间能住人的了。天子关,就是现如今占着八卦阵的杆子头子关洪天,几年以前就提过,要芦伯才垫钱拣那好修的营房先修起几栋来,让他广招人马,多做一些买卖,将来发了利市了,加倍奉还。当时芦伯才的芦苇买卖日进斗金,既安全又保险,不想跟杆子们有太大太多的交易,没有答应。其实,他是怕关洪天的人马多了,势力大了,难免有一天会反咬一口。去年八月中秋,天子关带了他的妹夫钟天仆和另三个把子兄弟来给芦伯才拜节带谢节赏,说起小日本儿投降,东北局势不稳,只有他那八卦阵里是个不服老天管的安乐窝儿。天子关趁机又—次提出来叫芦伯才出钱修八卦阵的事儿,条件是:局势稳定,这笔钱往后由天子关加倍奉还;局势一旦紧张,不单八卦阵里给芦伯才留两排干净房子,还保他一家人的生命财产安全。这一回芦伯才同意了。第二天就让他带走了五千块现大洋。年三十儿那天,芦伯才设宴专请他的义弟白叔炎,混进刺客来,烧了房,刺伤了人,还把白团长的一支手枪也盗走了。芦伯才一边叹气,一边说起八卦阵如何如何严实,守住了,真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团长正想找这么个能攻能守能退的地方作为退步之计,当时就把天子关找去,跟花仲伟和我五个人商议彻底修整八卦阵的办法,不但修营房,连碉堡、暗道都要修好,起码要能住一千人。当时商定:白团长回锦州请示军长,只要军长一点头,天子关就算是国军的一个团长。不但修八卦阵的材料统统由国军供应,还给天子关补充一个团的粮饷武器弹药。天子关在八卦阵里,当时只有二百多人,买卖成交以后,一者修整八卦阵要人手,二者一个团的编制缺额也不能太多,先后招了清水、方旗、黄胖、熊瞎子四个溜子的人马一共四百多人,编成两个营,天子关自己的二百多人编成了一个营和一个团部。六百多人日夜不停抢修,如今营房、碉堡、壕沟、地道都已经修整完毕。今天马大富亲自带了一营人来,就是准备进驻八卦阵的。”

大家听葛步清说得如此详细,脸上露出了满意和欣喜的神色。柳望春接着问:

“你知道不知道,除了联接碉堡与碉堡之间的地道之外,有没有从中心通到八卦阵外面的地道?”

葛步清不假思索地回答:

“听说张大帅当年修八卦阵的时候,指挥部里是有两条秘密地道可以通到外面。不过这两条暗道的门在哪里,怎么个开法,只有张大帅自己和他的贴身侍卫们知道。张大帅出山以后,八卦阵前后换了七八个主子,这两条暗道的出入口,就再也没人知道啦!”

叶超元紧钉着问:

“你怎么知道关洪天不知道出入口在哪儿?”

葛步清回答说:

“年三十儿那天,芦伯才问过他暗道的事儿。他说他自从当了八卦阵的主子,找了好几年了,也没有找着。又说,要趁这次修整八卦阵的机会,彻底找一找。就是为了这个,芦伯才才派他的大儿子芦正太带上二十几个人去参加修整的。听他回来说:他把指挥部里所有的墙和地都敲过了,根本找不到夹壁墙和地洞。”

 柳望春估计从葛步清嘴里不可能问出更多的情况来,就吩咐把他带下去暂且关押,大伙儿一起先来研究对策。

 葛步清的供词,来龙去脉交代得很清楚,大家都觉得真实可靠,一致主张,应该趁他们立脚未稳、中央军还未曾进驻八卦阵之前,先把马大富和芦伯才消灭在八卦阵之外,然后再回过头去包围八卦阵,拔除关洪天那一伙儿匪徒。这样,凤鸣川的豪绅势力和锦州的国民党军队,不能跟八卦阵里的土匪势力联合起来,掐断他们的后路,以便于各个击破。如果这三方面的人马汇合到了八卦阵里,力量大增,对于解放凤鸣川和全东北,都极为不利。凤鸣川虽然荒僻,但离锦县不远,又有小火车相通,解放的条件还未成熟。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是把芦伯才和马大富的人马引进苇塘里面去,先把有利因素和主动权掌握在手里,才能以少胜多,加以消灭。

 叶超元提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来:联合刘三场、晏屯、常屯的武工队,大约可以凑出一支一百五十人左右的战斗队,先由凤北岭武工队假装逃进苇塘,作诱兵之计,只要把芦伯才和马大富引进苇塘里的埋伏圈中,就不难把他们一鼓歼灭。

 叶超元的方案,得到在座多数人的赞同。刘三场、晏屯、常屯的武工队队长们还提出:凤北岭武工队撤进苇塘里去以后,为了避免匪徒们拿无辜百姓出气,可以把老弱妇孺们暂且分散到他们屯子里去;有武功的,不妨随行,看起来是一同撤退的百姓,到了节骨眼儿上,拿起刀剑来都能上阵。

作战方案基本上这样定下来了。柳望春请示巩则生这个方案是否可行。巩则生沉思了一会儿,这才说:

“葛步清的供词,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不过基本情况,也就是芦伯才勾结白叔炎收买关洪天,积极修整八卦阵,以作退身之计,是跟我们掌握的情报完全一致的。从运进八卦阵里去的物资数量极大这一点分析,很可能白叔炎是得到了军长至少是师长的点头认可的。这说明敌军已经做好了战败撤退的准备,一旦山海关至锦州的铁路线被我军占领或者第二次被破坏,他们的亲信和精锐就可以撤到八卦阵里去先固守顽抗一阵子,然后再看形势发展,国民党军得利,他们可以沿大凌河上溯到锦县;国民党军失败,他们可以顺流而下出海逃亡。由此可见,敌军对于八卦阵相当重视。正因为如此,才不惜花费巨大的财力物力,去修复这个荒废已久的八卦阵。据我们了解,修整八卦阵所用的物资、粮食,都是从锦县用冰橇在封冻的大凌河河面上运送的。今天已经正月十八,大凌河不久就要解冻,敌人可能趁解冻之前抢运一些物资、粮食,也可能派一支嫡系部队护送之后即进驻并控制八卦阵,但不大可能派马大富的伪军改编部队舍近求远地取道凤鸣川进驻八卦阵。因此,我断定马大富的人马只是来配合凤南村比武、企图消灭凤北岭武工队的,并没有进驻八卦阵的任务。从时间上分析,目前敌人在东北战场上正处于优势地位,还没有必要进驻八卦阵;从工程进度上分析,去年八月中秋之后由关洪天对营房作了小修;今年年节之后才由敌军插手大修,仅仅半个月时间,又是冬季施工,工程不可能结束,因此也不可能进驻八卦阵。如果我们现在就去攻下八卦阵,倒是一个极好的时机。不过单靠四五个村子的武工队,力量显然不足。我已经向军分区首长送去一份报告,提出在必要的时候县大队可以出动两个连配合你们一起行动的建议。这事儿一会儿由安玉成同志返回阎庄去联系。现在请大家在攻打八卦阵的具体方法和措施上多动动脑筋。自古以来,对于防守严密的工事,只宜智取,不宜力敌。大家就在‘智取’这两个字上集思广益一下,凑个诸葛亮吧!”

柳望春显得十分兴奋地说:

“我们地方武装,人数少,战术差,力量弱,不宜于打硬碰硬的攻坚战,怎么想个法子混进八卦阵里面去,来一个里应外合,那就好了。关于八卦阵的情况,我只听爷爷说起过,年初五那天,我本想去侦察一下八卦阵的虚实,半路上无意中救了叶婶儿和天武,就没有去成。照我的想法,一方面派人把芦伯才引进苇塘里去聚而歼之,一方面还得派人到八卦阵去摸一摸底细,省得进攻的时候两眼一抹黑。也只有摸透了八卦阵的地形以后,才能想出智取的办法来。”

巩则生一面听柳望春说话,一面两眼直瞪瞪地望着柳爷爷笑。柳望春的话刚说完,巩则生就接口说:

“要找最熟悉八卦阵的人,还有谁比得上你爷爷?照我推测,你爷爷只怕连暗门在哪里都知道,就是不肯告诉咱们呢!”

听了巩则生这句不像是玩笑的话,屋里的人一齐把眼光投向了柳爷爷,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柳爷爷似乎故意躲避大伙儿的灼灼目光,低着头只顾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半晌,方才抬起头来,颇为不满地瞥了巩则生一眼,半带苦笑地说:

“这件事儿,大伙儿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十多年前,老巩挑货郎担进凤鸣川来,常住在我家里,我就觉出了这个人不寻常,存心要交他这个朋友。后来望春为娟子跟芦正乙结下了仇,在凤鸣川住不下去了,不得不把他交给老巩带走。临走的那个晚上,孩子们都睡着了,我们两个还盘腿坐在炕上掏心肺腑说知心话。我们两个相交十来年了,直到那天晚上,老巩才告诉我他是八路军。他把望春带到八路军里去当兵,要我放心。他不拿我当外人,我也拿他当知己,就把我从来没跟孩子说过的话都跟他说了。我告诉他我给张大帅当过武术教师,我的儿子柳英飞还当上了张大帅的贴身侍从。我们爷儿俩都在八卦阵里住过好几年。后来大帅出山,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车站,我的儿子当时受了重伤,不久也死了。民国二十年张学良放弃东北挥军入关的时候,我一者不愿离开家乡,二者年纪大了,也有些心灰意懒,不想在队伍里混下去,三者英飞他媳妇儿又得病死去,留下一个小望春得由我来抚养,我只好辞了少帅回到凤鸣川来。我家的这些事儿,还从来没跟望春他们说过,也不想说。今天老巩翻出这宗老案子来,疑心我知道地道的秘密不肯说出来,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孙子当了三年八路军,如今我又当了劳协会的主席,还会跟共产党两条心吗?关于八卦阵里每一个碉堡的位置、每一条明道暗道的走向,我都给望春他们说了。不过这秘密地道,当年也只有大帅和他的少数亲信知道出入口在哪儿和开关的方法,我不过是个武术教师,怎么会知道?照我估计,英飞大概是知道的。不过大帅的军令极严,有关这种秘密,不论是父子、夫妻、兄弟之间,都绝对不许提起,如有泄漏,是要按军法从事的。可惜,英飞死得太早了……”

 老人想起了他的儿子,悲从中来,不觉哽了咽喉,再也说不下去了。包括望春在内的小伙子们,还是头一次听老爷爷讲这一段往事,都觉得神奇非常。二十多年来,柳望春只知道自己的父母亲都是死于瘟疫,今天被巩则生将了一军,爷爷说了实话,才知道自己的生身之父原来是叫日本人给炸死的。也只有到了今天,他才明白了爷爷的武艺为什么有如此之好,对八卦阵又为什么会如此之熟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顾不得悼念亡父之痛,却一门心思全扑在如何智取八卦阵上。听爷爷说到这里,顿住了说不下去,就把话茬儿接了过来说:

“这一段往事,爷爷从来没给我提起过。我当了三年八路军,天天打日本鬼子,也只知道为国家民族的独立解放,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我的一份儿杀父之仇。不过这都已经成为过去了。眼前我们的敌人,已经不是日本帝国主义,而是代表封建势力的芦伯才和代表官僚买办阶级的蒋介石政府。对我们大家来说,目前的主要任务是打垮芦伯才和进攻八卦阵。看起来,消灭芦伯才的土匪武装并不太难,难的是进攻八卦阵。就凭我们的几支步枪加上大刀片儿,要攻进这样一座互相呼应的碉堡群中去,确实很不容

柳爷爷想起了儿子,悲从中来,不觉哽了咽喉,再也说不下去了。

易。不过我也想到:世界上并不存在攻不进去的堡垒。问题在于一者我们的力量太弱,二者我们要用最少的牺牲作代价去换取最大的胜利,这就迫使我们不得不在‘智取’上做文章。八卦阵既然有地道,而且这地道的出入口连驻在里面的土匪也不知道,那咱们如果能从这条地道里偷偷地攻进去,来一个‘中心开花儿’,里应外合,内外夹攻……”

柳望春刚说到这里,柳爷爷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葛步清的供词里说关洪天不知道地道的出入口,这话不能相信。张大帅离开八卦阵的时候,留守指挥是他的亲信,他的贴身侍从也留下好几个,地道的出入口,他们应该都知道。八卦阵后来落入土匪手中,又经过几次火并换了主子,外面的谣传,都说是地道的出入口再也没人知道了。其实,据我所知,至少开头四五次更换主子,火并之前,都是先把地道的秘密骗到或盗走之后才动手杀人的。一次次更替,后来的人越来越聪明,一方面把掌握地道的秘密作为他当八卦阵之主的本钱,一方面对外宣称地道的秘密已经失传,以此来巩固他的地位。就拿这个关洪天来说,论武艺并不惊人,讲义气不足以服众,之所以能够成为东大荒众杆子的总头子,还不就因为他占据了八卦阵又掌握了地道的秘密吗?”

巩则生面露怀疑的神色说:

“以前看小说听评书,常常讲到为非作歹的人家砌有夹壁墙,挖有地道,我总不相信。因为这种工程不是一个人干十天半个月所能够完工的。就拿八卦阵的两条地道来说,按每条开挖高二米宽一米计算,每挖一米的土方量是两方土。再按每条最短二里地也就是一千米计算,两条地道—共要挖出四千方土。再按每人每天挖土四方计算,单是挖土,十个人要干一百天,一百个人要干十天。这么长的两条沟,挖成以后还要砌砖、盖水泥板,出入口在什么地方,暗门怎么个装法,怎么能保密?所以我推测,这两条地道的秘密,知道的人一定很多,绝不可能只限于张作霖的亲信和少数侍从知道。”

柳爷爷听了,笑着摇摇头解释说:

“张作霖的杆子队,不同于一般土匪。他们搞什么大金兰三十六,小金兰七十二,从大帅到火夫,把每一个人都十分严密地组织起来,还有他们独特的奖励和惩治的办法。我投奔大师的时候,八卦阵已经建成了。听人说,大帅请到高人设计了八卦阵,又选定了广宁右屯卫作为地址以后,先派出一百名喝过血洒、誓过天地的生死兄弟去专修地道。直到地道修成,封死了两头以后,再建造地面上的房屋、碉堡之类。算起来,知道地道出入口的人,不是跟随大帅流落四方,就是留在八卦阵内被土匪所害,要想找到他们,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叶超元抓抓头皮,有些不信似地说:

“这么大一桩工程,当时参加营建的人又这么多,总不见得一下子全死绝了。柳爷爷是不是仔细想想,看看还有谁活在世上?比如说,设计这个八卦阵的高人,姓甚名谁?已经死了还是还活着?又比如说;当年张大帅的贴身侍从,如今没死的有多少?英飞叔叔未死之前,总也有几个常来常往的好朋友,有没有给您留下过家里的地址?如果有,咱们可以去找一找试试嘛!”

柳爷爷闭目凝神努力回忆了一下,这才说:

“当年设计八卦阵的那个高人,是个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穷建筑师,姓冯名子才,锦州人。他给大师设计了八卦阵之后,要是遇上别的杆子头子,早就把他杀了。大师跟他喝过血酒,以义气为重,答应养他一辈子。平常时候,只许呆在八卦阵里面,不许走出外面一步。他给大帅设计了一座攻不进去的寨堡,也给自己设计了一座走不出来的监狱。他住在里面,每天有酒有肉,还有个漂亮姑娘陪着,可是心绪很不好。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到四十岁,可是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多半儿。后来张作霖出山,当上了东三省巡阅使奉天督军兼省长,又坐镇北京,称安国军大元帅,虽然始终没有放弃八卦阵,不过为了替他设计大小多处公馆,还是把冯子才带出苇塘去了。例如坐落在北京官园的那座公馆,四周有夹壁围墙,夹壁里能藏一个营的兵力,围墙上有外面看不见的射击孔,就是他设计的,后来做了少帅张学良的公馆。民国十七年张作霖在关内跟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大战失利,退回奉天,六月四日清晨在皇姑屯三洞桥被日本人炸死,从此由少帅当家。少帅给大帅在抚顺铁背山上选了一块墓地,也是由冯子才担任设计师,进行勘察设计的。民国十八年五月,元帅陵破土动工,花大洋一千四百多万,上千的工人干了两年,到民国二十年秋天,快要完工的时候,‘九·一八’事变爆发,来不及安葬大帅,冯子才也不得不离开元帅陵工地。不过他和我都不想随少帅进关内,就在那年冬天,我们两个坐同一趟火车回到锦州来了。从此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大帅的贴身侍卫,皇姑屯爆炸没死的已经不多,后来都跟随少帅撤进关内,辗转流亡到了西安。民国二十五年西安事变以后,少帅被蒋介石抓了起来,关在湖南凤凰山。他的侍卫队长何占奎也曾带领弟兄们多次劫狱营救,最后一次身负重伤,回到锦县新庄子老家来,还派人来跟我联络过,要我带人去帮他一起营救少帅。当时我心灰意懒,望春又还小,不想卷进去,就推病谢绝了。这一晃又是十来年,也不知何大胡子如今还活着不。除此之外,知道地道进出口的人当然还有,只是我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就是了。”

巩则生听了,一个劲儿地撺掇说:

“攻打八卦阵,要想以少胜多,要想减少伤亡,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地道里攻进去。如今既然还有两条线索可寻,是不是就请柳爷爷辛苦一趟,去找一找何占奎和冯子才?他们都是你的老熟人,只要找到一个,给他讲明攻打八卦阵的意义,我想,他们一定会把地道的秘密讲出来的。”

柳爷爷瘪着嘴笑了一笑,很风趣地对巩则生说:

“想不到我这颗像死灰一样的心,又让你们几位给煽着了。看起来,不管成功不成功,这一趟差使是非我亲自出马不可的了。你先算一下,县大队什么时候出发,我回来以后,到什么地方去找你们吧!”

巩则生略为沉吟了一下,这才说:

“从这里去新庄子,不过六十多里路,只是一马平川,白天走不得。为了安全起见,让望春跟你一路去,半夜里跟安玉成一起出发。小安子回阎庄通知部队做好战斗准备。你们天亮以后就可以赶到新庄子。要是找到何占奎,讨来地道秘密,你们往东南再走三十里,还可以赶到阎庄跟县大队一起动身;如果找不到何占奎或者何占奎不肯说出地道的秘密,那你们赶紧往前走,到双羊店搭上火车去锦州,找到冯子才拿到地道图以后,从原路返回阎庄。那时候,县大队去向何处,自会有人会告诉你们的。苇塘里的一仗,有叶超元给我当参谋,你们就放心好了。”

 初步计划,就这样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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