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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回
作者:吴越、孙凤忱 时间:2019-10-20 04:34 字数:9602 字

官匪勾结,凤北岭四方受敌

乡民联合,武工队大显神通

正月十八上午九点,芦正春从凤北岭回到了凤鸣山,向芦伯才夫妇回话:第一,一篮食物已经当面交给了芦正阳,并说明了暗记,叶秋珍全然不察;第二,凤北岭会武术的青年人已经全数去了凤南村,只留下柳爷爷和黄芝兰等老人妇女守村子,而且毫无准备。

 芦伯才闻报大喜,立刻点起家兵家将,留下二十多人由四楞眼和芦正春带领看守家门。他自己亲自带上巴正侯等一伙儿匪徒共二十多人出村西绕到凤北岭西边的一道岗子后面埋伏,等待接应芦正阳毒死叶秋珍以后逃出村来,听信号发动进攻。

 十点半光景,村子里有个农民装束的小伙子大踏步朝西走来。只见他戴着一顶旧草帽,走路又半低着头,看不清脸。从服饰打扮判断,不像是芦正阳的样子。凤北岭村西是一片庄稼地,这时候大地还封冻,光秃秃地什么也不长,周围又没什么树林、苇丛,岗子又是南北走向的,跟大车路十字交叉,埋伏在岗子后面的人,村子里虽然看不见,走在路上,却看得清清楚楚。

 还不到进攻时间,一旦暴露了这里有埋伏,就会打乱整个部署,很可能连芦正阳都逃不出来。芦伯才当机立断,命令两名匪徒迎上去守在路边,等那人走近,立即扑上去把他干掉。

那人边走边往两旁看,还没走下岗来,就看见岗下有人了。只见他把帽子一摘,就跑了过去。这时候,芦伯才才看清,走来的这个人,正是芦正阳。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地,忙亲自迎了过去,一迭连声地问他叶秋珍死了没有,又问他伤口还疼不疼。芦正阳说:叶秋珍吃了两块糕点,不久就倒在地上打滚,他急忙换了一套叶超元的旧衣服逃出来,估计她这会儿早死了。又说他右手的伤还没好,不能参加攻打,只好先回家去,以免母亲挂念。芦伯才急忙派两个人护送,依旧从西边绕着走。他见儿子已经安然脱险,凤南村又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大军一包围关帝庙,机关枪一响,那帮穷小子即便有多好的武功,也是白搭。凤北岭这边,自己安排下三面埋伏,只等小火车汽笛一鸣,风北岭顷刻之间就要夷为平地,鸡犬不留。从此以后,凤鸣川又是他芦家的天下了。

 不说芦伯才在那里洋洋自得地大做白日梦,回过头来,再说一说村东苇塘里的情况。

 自从赛周仓饮弹而亡,黄胖统领了两支残余杆子之后,一直在凤鸣山与八卦阵之间的一个小土坨子上挖了地窨子窝着。比武的日子定下来以后,芦伯才密令黄胖务必在正月十八日十一时以前率领一百人赶到凤北岭村东埋伏,听到小火车汽笛鸣响,立即向凤北岭进攻。

 黄胖接连几次吃过凤北岭人的亏,一方面是报仇心切,一方面也心有余悸。他对柳望春的枪法奇准、叶超元的神机妙算、黄天威的武艺出众,不但早有耳闻,而且是多次领教过的。今天,虽然芦伯才告诉他柳、叶、黄三人都已经到凤南村比武去了,村内空虚,并无准备,但他仍不放心,一到凤北岭东面的塘边,立即四处搜索。八十个人在苇塘里胡一通乱钻,什么也没有发现,却等于给凤北岭人打了一颗信号弹:大批土匪到了,快作准备。

 预计的时间相当准确,十一点还差几分,小火车已经开到了凤鸣山脚下,三声汽笛长鸣,车速渐渐减慢。这三声汽笛,在黄胖听来,就如同吹响了冲锋号一般,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命令:停止搜索,出击!

 八十名土匪,一齐转脸问西,狼奔豕突地往凤北岭冲去。带枪的冲在前面,一面冲一面向可疑的目标开枪射击,没有枪的高举大刀,发着鬼哭狼嚎似的叫喊,给前面拿枪的助威,也给自己壮胆。黄胖照例不慌不忙地走在最后面,手举匣子枪督阵。

 从苇塘边到凤北岭村东大路,大约有六七百米的距离。一群土匪从苇塘里窜出来,嚎叫着向西奔去,一路上毫无动静,也不见村子里有人冲出来拦截。黄胖心里得意非凡,以为村里果然毫无准备,这一次完全可以大获全胜了。前锋刚刚涌上村东的那条南北向大车路,正要往村子里冲,忽然轰隆轰隆两声巨响,大车路上炸响了两个炸药包,端着大枪耀武扬威地冲在前面的那一伙儿,立刻躺倒了一大片。跟在后面手举大刀的那一伙儿,一看前军遭炸,心知村里早有准备,他们大都是惊弓之鸟,知道凤北岭人的厉害,不敢再往前冲,一个向后转,正要四散奔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脚底下又一声爆炸,气浪把胳膊腿儿连同大刀片儿一起掀得老高。接着土坯围墙后面一下子伸出来七八支乌黑的枪筒,神枪手们不慌不忙,瞄准了撅着屁股往回逃的土匪,一枪一个,两枪一双,零打碎敲地消灭匪徒。

 往东逃窜的土匪,大都是没有枪的,有的连大刀片儿也丢了,只剩下赤手空拳跟在后面跑。苇塘里面,刚才他们已经搜索过了,并无埋伏,原以为只要逃进苇塘,就能够捡得一条性命。没有想到,就在刚才他们冲出来的苇塘边儿,已经平卧着三十多个武工队员,十几支乌黑的枪管,已经瞄准着返身奔回来的土匪们了。

 土匪们离苇塘越来越近,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直到最近的只有二十多米了,黄芝兰喊了一声:“打!”十几支枪一齐开火,一者距离近,二者各人都已经找好目标瞄准多时,三者仇恨在胸,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一伙儿送死鬼,头一排枪子儿射出,就死伤了七八个敌人。土匪们一见苇塘里也有埋伏,归路切断,逃无处逃,一下子就炸了窝乱了营,有的开枪往苇塘里乱打,有的被打晕了头,返身又往回逃。黄胖到底是久经战阵的老败将,逃窜的经验十分丰富,一见苇塘里有了埋伏,急忙喊了一声:“快往南撤!”就“身先士卒”,在前面带头狂奔起来,直到扎进苇塘,心才放了下来。

再说北面的情况。九龙屯的大地主赵涤洲,带着他的三十名“特训队员”赶到凤北岭村北,已经将近十一点钟。这个九龙屯,在凤鸣山的西北十五里。严格地说,它并不在凤鸣川的地盘之内,只因为伪满洲国成立之后,把凤鸣川和九龙屯附近的十几个村子合在一起称为龙凤乡,由芦伯才当维持会会长,赵涤洲当副会长。日寇投降以后,白叔炎封他大哥芦伯才当了乡长,捎带着赵涤洲也就成为副乡长了。赵涤洲的那三十名特训队员,还是日伪时代拼凑起来的大杂烩,人数虽然不多,却包括流氓、地痞、赌棍、嫖客、二流子、大烟鬼、开小差的伪军、轰出来的土匪,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自从赵涤洲的副会长变成副乡长以后,他本想把特训队的名字也改改,只为芦伯才至今没有打出一个旗号来,他不敢僭越,才一直未曾加以“正名”。

头天夜里,芦伯才派专差给他送去一封密信,假传圣旨说:奉驻军急令,明日上午大军清剿凤北岭共匪,要他配合作战,在十一时正听到村东枪响即率部冲入村北,不得有误。国军进攻凤北岭两次失利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这次又来“清剿”了,却要他去卖命,他的特训队未曾领过国军一枪一弹一分钱,打下凤北岭来,也是芦伯才的地盘,对他赵涤洲除了多结一处冤家之外,并无好处。因此他的内心十分不愿意出兵参战,可是芦伯才拿军令压他,又不敢不来。抱定的宗旨是:如果国军攻进村内,他也趁势捡点儿便宜;如果国军进攻失利,他扭头就走。正因为如此,他们一行三十多人,慢吞吞地直到将近十一点了,才走到凤北岭村北外面。

守村北的人一共只有十几个,大半儿是姑娘媳妇儿,武器以刀剑为主,只有五支枪,由叶秋珍带领。她们也埋了两处土地雷,只为村北是一片盐碱滩,很远才有苇丛,团此并未设伏,只打算把敌人轰走就完了。

十一点正,村东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赵涤洲只当国军已经得手,唯恐自己落后,急忙也挥军进攻。不过这支特训队的队长林中燕,原是个伪军军官,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打冲锋的时候懂得组成散兵点,前后错开,左右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见目标,不许开枪。不像黄胖的土匪队,涌上来就是一窝蜂,边跑边嚷边开枪,一旦遇上了土地雷,一死就是一大片。叶秋珍见冲上来的人虽然不多,但却分得很散,抓机会拉响了两个土地雷,也不过死伤了三五个人,其余人依旧不声不响连蹿带跳地往上冲。叶秋珍下令开枪,由于这帮人经过林中燕的特别训练,进攻不走直线,而是用极快的速度成之字形蹿着走,命中率不高。而对方的枪法却比姑娘们高明,加上事先并没有设置防御工事,只凭几堵土坯墙掩住身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但往往刚把枪筒伸出,敌人的子弹就迎面飞来,嗖嗖地好像就从耳旁飞过,叫这些第一次上阵的姑娘们听了心寒胆颤。

敌人步步紧逼,距离越来越近,看来一场白刃相见的肉搏战是不能避免的了。但是双方人数相差悬殊,体力更比不上男的能持久。叶秋珍下定了决心,等敌人接近村前,先甩出几个手雷去,尽可能减少敌人的人数,然后跳出去用刀剑砍杀,拼一个你死我活。她相信哥哥在东面的战斗一定能够很快结束,会派人前来援助的。因此坚持下去,拖住敌人,十分重要。

 正在这危急时刻,忽然从东北方向悄没声儿地卷过来一支人马,数目不足二十,而且大部分是女的,为首一人,正是吴丽芝。叶秋珍等人面北抗战,看得一清二楚;赵涤洲等人向南进攻,无暇回头,并不察觉。只见吴丽芝一挥手,二十来人全挺手中刀剑,从背后扑向敌阵,杀了赵涤洲一个出其不意。等到觉察,人已卷到身边,刀剑已经砍来,双方马上搅成一团,长枪短枪,一概用不上了。叶秋珍一见,喜出望外,急忙命令放下长枪,跃过土墙,高举刀剑,与敌人展开了肉搏。

 原来,叶超元获得了芦正春送来的情报,与柳爷爷商定了对策之后,一方面派人到凤南村去给柳望春报信儿,一方面也派人到刘三场自己的姥姥家报信儿。他知道刘三场武工队的小伙子们大都到凤南村站脚助威、以防不测去了,家里还有十几支枪和二十多名娘子军。他请她们在可能的前提下抽人支援一下凤北岭,能投入战斗当然更好,不能投入战斗就组织救护,尽可能把伤号先接到刘三场去。吴丽芝接到这个通知,她是又想战斗又想救人,因此带上二十来个姑娘就回了凤北岭。刚到村北,正好遇见赵涤洲率众进攻,还颇为得手,就跟姑娘们商量好,不开一枪,不喊一声,从后面突然袭击,来一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赵涤洲忽然从顺利进攻变成腹背受敌,顿时慌了手脚。林中燕一看上来的大都是些女娃娃,而且双方人数也相差无几,倒来了劲儿了。只见他把枪往腰里一掖,刷地抽刀在手,振臂大呼:

“哥儿们!来的都是大姑娘,送货上门来啦!快抓活的呀!谁抓着的就归谁!”

 他这一喊,倒是真管用,登时就把士气给鼓起来了。只见匪徒们一个个全抖擞起精神,有的一人力敌二人,有的把长枪斜背在背后,挥刀迎战。由于他们各怀着“必须活捉以便受用”的心理,因此大都不住致命处砍杀,无意之中,倒给了姑娘们以可乘之机了。

 林中燕本是个大色鬼,早年在伪军中当军官,就是因为争风吃醋打死了同僚方才流落江湖当上了土匪的。投靠赵涤洲以后,恶习不改,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也有好几个被他勾搭上手的。今天杀出来两支娘子军,他一眼就看出吴丽芝是其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这时候,他见一名小匪正跟吴丽芝交手,又见吴丽芝剑法平常,生怕她落入这个小匪手中,就喊退了那名小匪,亲自来战吴丽芝。

 吴丽芝,确实是凤北岭众姑娘之中模样儿长得最好的一个,但也是武艺最次的一个。小时候,家里宰只鸡她都不敢看,却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炕上炕下、屋里屋外都是一把好手。直到十四五岁了,才跟着两个哥哥学剑法,不过那也是一半儿为了好玩儿,一半儿为了练身体,根本没想过要去厮拼会去杀人。正因为如此,去年在东沟口遇上芦正乙,就被人家生擒活捉过去了。自从经过那一次教训,她一方面努力学习外伤救治护理,一方面苦练剑术枪法,胆量和武艺,比起去年来已经提高了不少,对付一般人也能够勉强抵挡一阵子,可是遇到林中燕这样行伍出身的“教师爷”,就绝不是对手了。

 这时候,姐妹们不是一个对一个,就是两个对一个,大家都在奋力砍杀,谁也无法分身来帮吴丽芝一下。林中燕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欺负吴丽芝武艺不强,有心要把她活捉,因此开头几下,来势特别凶猛,才三个回合,就杀得吴丽芝只能招架,无还击之力。林中燕占了上风之后,步步进逼;吴丽芝拿出全身解数来,仍只能步步后退。林中燕的用意,是想把吴丽芝逼出杀场之外,然后将她生擒活捉,拖到哪个僻静的角落,当时就可以随意摆布她。吴丽芝力战林中燕不下,已经着急,又见自己离众人越来越远,更其着慌,不由得渐渐乱了刀法。林中燕见吴丽芝手忙脚乱,气力不加,小脸儿急得通红,呼呼气喘,色劲儿一上来,存心逗着她玩儿,左边砍一刀,右边却去点她一下腰眼儿,下面扫一刀,上面却去拧一下她的脸蛋儿,急得吴丽芝一边躲闪,一边破口大骂。林中燕本是个贱骨头,爱的就是这个劲儿,吴丽芝越骂得凶,他听着越得意,越觉得好玩儿,一边抓空子肆无忌惮地这儿摸一下,那儿拧一把,一边还嘻嘻地笑着说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故意逗吴丽芝害臊起急,还故意丢破绽让吴丽芝近身进刀好趁机动手动脚讨便宜。吴丽兰也看出了这个淫贼的存心不良,抱定了宁死也不受辱的决心,打算舍出这条命去跟他同归于尽,因此,暗暗地琢磨了一个不顾自己死活却能置对手于死地的绝招儿。

 两人又周旋了几个回合,吴丽芝抓时机假装失手,一刀砍空,整个上半身几乎全扑向林中燕的怀里。这个破绽,要是发生在正常的打斗中,对手只要轻轻一刀,就可以在她胸口上穿个大窟窿。吴丽芝是算定了林中燕一心只想把她活捉,并不打算下毒手把她杀死的,因此大胆采用了这一绝招儿,而且装得还挺像。林中燕得意忘形,果然不察,右手的刀举也不举,却把全身向前一迎,同时伸出左手向吴丽芝胸前摸来。吴丽芝是早有准备的,见他果然不防,一个紫燕斜飞,飞快地转到了他的身后,顺势跃起,双手举创,使一个油锤贯顶,拿出全身力气向林中燕连头带肩直劈下去。林中燕没有想到吴丽芝会来这一手,一把没捞着,上身往前冲,脚底下收不住,又听到脑后风响,扭头一瞥,见吴丽芝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双手举着一把寒光逼人的长剑马上就要劈将下来。这时候,再要转身、举刀,都已经来不及了,千钧一发间,也是他情急智生,使一个倒踢紫金冠外加连环脚,上身前倾,右脚用尽全力向吴丽芝紧握剑柄的两手往后踢去。吴丽芝更没有防着他有这一手,“啊呀”一声,长剑脱手飞出,紧接着胸口又挨了他左脚一蹬,一个立脚不住,往后仰面朝天跌倒。与此同时,林中燕也右肩着地,直扑地下。不过他是自己倒地的,早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招式,就地一滚,立刻又蹲身站起。回头一看,见吴丽芝正坐起身来,伸出右手,打算先去捡剑。林中燕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趁此时将她按住活捉,更待何时?手举大刀,一个黑虎过涧,就蹦了过来。吴丽芝见拾剑已经来不及,一个就地十八滚,反而朝林中燕扑来的方向滚过去。林中燕身子起在半空中,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等到落地站定,再转过身来,吴丽芝已经朝村口方向快步跑去了。

 林中燕见就要到手的美食忽又飞走,哪里舍得,急忙拔脚紧追。吴丽芝赤手空拳,仗着身轻腿快,原打算跑回杀场随便找一样兵器返身再战的,一时间没找到带刀的死尸,却一眼看见叶秋珍正与赵涤洲在叮噹砍杀,急切中喊了一声:“秋珍,救救我!”叶秋珍对赵涤洲,虽然未曾败北,却也没占上风,一个对一个,尚且只能杀个平手,怎能再加一个?更何况林中燕并不奔她而来,而是紧追丽芝不舍,距离虽然不远,却也不近。因此吴丽芝向她跑来,她早已瞥见,只是分身无术,没法相助。吴丽芝一喊,倒提醒她了。向赵涤洲虚晃一刀,托地跳出圈外,顺手向腰间一摸,回手一甩,三支芦花镖就向林中燕迎面飞去,这才返身又与赵涤洲接着厮杀。

 叶秋珍忙里偷闲,连发三镖,自己也知道没有多大作用,无非是借此暂阻林中燕的紧紧追赶,叫吴丽芝跑得远一些,好找到兵器返身再战的意思。

 却说林中燕正追之间,先听吴丽芝呼救,后见叶秋珍打镖。镖这种暗器,在背后追打脱逃之敌,几乎是一打一个准儿,迎面打去,除了是距离极近、猝不及防者外,既能躲,又能拨,命中率并不很高。正因为如此,林中燕先听吴丽芝呼救,后见叶秋珍打镖,心中并不着急。如果不是为了要捉活的,他只需拔出腰间的枪,向吴丽芝后背射击,这一逃一追的工夫,三个吴丽芝都打死了。这时候见三支芦花镖接连飞来,也不停步,举刀拨落一支,闪身躲过一支,却由于过份大意,一闪身之间,躲过了第二支,正好撞上了第三支,再闪再拨都来不及了。那镖打着了林中燕的左肩,没入肉中约有半寸来深。好在那镖没有倒钩,也不是毒镖,伤势并不重。林中燕伸手拔出镖来,抬头一看,见吴丽芝果然已经找到一把大刀捏在手中,正一脸怒气地站在那里等他。这一来,惹恼了林中燕,也不想抓活的了,拔出枪来,骂了一声:“妈拉个巴子的,老子叫你跑!”对准吴丽芝就打。只听得“砰”地一声,林中燕应声倒地,一支枪扔得老远。

这是怎么回事儿?原来叶超元带了三名队员前来支援村北,见双方正杀得难分难解,又见一条汉子拔论正要打吴丽芝,不等他的枪子儿飞出,叶超无一抢先把他撂倒了。大家听见枪响,一齐回头来看。赵涤洲及众匪徒见撂倒了特训队长,大吃一惊,武工队员们见叶超元带人来助,想到村东的战斗一定已经获胜,皆大欢喜。叶超元握枪在手,大喊一声说:

“赵涤洲,你听着,进攻村东的匪军,已经被我们全部消灭了。咱们两个村,相隔十五里,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为什么要替芦伯才卖命?你再看看,芦伯才这会儿躲到哪里去了?你要是懂得好歹,知道进退,赶紧撤兵,准许你把死的伤的全背回去;要是不知死活,一定要跟自己过不去,村东的匪徒们就是你们的榜样!”

赵涤洲一听村东的匪徒们已经全部消灭,大吃一惊。他不明就里,并不知道这次“清剿土共”居然还有土匪在内,只当是国军攻打村东,被全部消灭了。又听说芦伯才这时候不知躲在何处,侧耳一听,除了村东苇塘附近还有一两声冷枪之外,村西村南,都是一片寂静。赵涤洲直到这时候,方才知道上了芦伯才的当,心里怒骂了几句,赶紧回话说:

“我们昨天晚上方才接到芦伯才的通知,说是配合国军,攻打凤北岭。谁知道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自己倒先溜了。既然芦伯才已经撤走,我们也撤!老少爷们,请多包涵,咱们今天,就算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说着,果然抬着死的,背着伤的,狼狈撤走了。林中燕胸口中了一枪,背走的时候,还能说话,刚走到半路上,就断了气儿了。

 村东和村北的战斗,基本结束了。村西到底怎么一回事儿?为什么既听不见打枪,也听不见土地雷爆炸?叶超元不放心,吩咐吴丽芝赶紧救护伤员,叫叶秋珍继续坚守原地,防备赵涤洲杀回马枪,自己带上那三名队员,快步跑到村西去一看究竟。

 村西由柳爷爷带人守护。真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他的手下,一共只有十几个“老将”,外加几个娃娃兵。因为村西都是庄稼地,这时候什么也不长,一眼可以望出几里地之外,村边的几道土岗子,又极利于固守,只消三五支火枪加上七八张硬弓,三五十个匪徒根本就别想冲过来。而柳爷爷带的这十几名老将,都是射猎的好手,那沙子枪打出去,百步之内,百发百中。按照叶超元的估计,芦伯才为了应付凤南村的大比武,不得不把他的“精粹”全放在南边,能带到这里来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事实上,柳爷爷带人来到村西不久,就看见芦伯才带着二十多个人在村外头一道岗子下面埋伏下了。十点半,叶超元送芦正阳出村,也亲眼看见了芦伯才的实力,因此对柳爷爷带领这十几名老将守村西,十分放心。

 芦伯才是个人精子,他完全明白,这一次东西北三面包围凤北岭,就数他这一支人马实力最弱。因此出兵之前,他心里就打过小算盘了。尽管他通知黄胖和赵涤洲都是听到三声汽笛鸣响东西北同时发起进攻,到了该冲锋的时候。他却耍了一个小心眼儿。他想等黄胖和赵涤洲两支人马攻进村子里以后,他才发起进攻。因为那时候村子里必然大乱,守村西的人心里一慌,顾前不能顾后,他就可以长驱直入,鼓噪而进,甚至可以不费一枪一弹。如果黄胖等人进攻失利呢,他也可以悄悄儿撤走,兵力不受丝毫损失。他唯一担心的,是他的宝贝儿子逃不出来,一旦战斗打响,会与凤北岭人同归于尽。等到十点半钟芦正阳安全“混出”村西,他的这个打算就更加坚定了。

 十一点钟,村东村北的战斗同时打响,密集的枪声和激烈的爆炸声使芦伯才又惊又喜。他似乎看到了两支土匪队伍勇猛冲向村内的身影,但又怀疑在那声声爆炸中倒下去的正是这些“视死如归”的“英勇健儿”。因为他很清楚:不论是黄胖还是赵涤洲,都没有手榴弹或是六零炮之类的爆炸武器,而前两次与凤北岭人交锋,就已经领教过土地雷的厉害了。“这一次,黄胖他们是不是又踩上土地雷了?”芦伯才看不见,只能听声音去猜测,那心里的焦躁和不安,简直比他自己挨炸还要难熬几分。好几次,他几乎按捺不住,想率众冲进村里去一看究竟,但是一想到上两次挨炸伤亡的那种缺胳膊断腿的惨状,又害怕了,退缩不前了。他探头看了看村西那一排排土坯围墙后面,原来认定并无一人把守的地方,现在看上去,好像到处都是一双双猎人般的眼睛,到处都是一支支乌黑的枪筒,上着顶膛火,手指头就扣在板机上。再看看村口路旁,好像到处都埋着地雷,只要一踩上去,就会炸得肢体破碎,尸首不全,令人不寒而栗。几次鼓起勇气来想冒险一试,又都在恐惧的威胁下泄气了。只见他满脑袋热汗,烦躁不安,虽然没有参加战斗,却比那亲临战斗的人心里更紧张,更着急。有一句俗话,叫做“浑身是胆敢打虎,事到临头却怕鼠”,正是芦伯才这一路人此时此刻的真实写照。

爆炸声过去,密集的枪声没有如芦伯才所想望的那样响到村子中心来,而是逐渐稀疏下去,而且越来越远了。凡是参加过战斗的人都能判断出来,眼前的局面,正是进攻者失利,保卫者得胜,侵犯者溃逃,抗敌者追击的时刻。芦伯才一听,登时就傻了眼了。他心里矛盾重重: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幸亏多长一个心眼儿,没有跟黄胖他们同时发起进攻,不然,也将落一个挨炸挨打落荒而逃的命运。现在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以赶紧撤走为妙。

但是芦伯才是个天生的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格,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就撤兵,总有点儿不甘心。一直等到东、北两面的枪声完全沉寂下去了,他才感到大事不好。在静谧的荒野里,他忽然想到了凤南村的战斗。按照他的请求,马大富应该带一个营的兵力来把柳望春等人一鼓歼灭;但是自从三声汽笛响过之后,凤南村方向只响过几声断断续续的冷枪,接着就没有动静了。既没有意想之中的机枪扫射,也没有意料之外的地雷爆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神出鬼没的凤北岭人,难道没等马大富下车就把他的一营人全吃掉了?或者是这一营人受了共产党的煽动一下子全反戈了?这么一想,芦伯才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他并不痛惜马大富的那一营人,却心痛那两个在比武场上生死未卜的儿子;却担心自己的老窝儿交给四楞眼和芦正春是否能守得住。他心潮澎湃,再也不能眼睁睁地趴在这里等死了。于是毅然下令:立即撤回凤鸣山!

 他们刚刚半哈着腰站起身来,只见村北通往九龙屯的大车路上,出现了一支残兵,抬着死的,背着或者扶着伤的,悄没声儿地往西北方向慢慢地走去。芦伯才立刻意识到这是赵涤洲的败兵。从他们那不慌不忙的劲头上,也猜到了他们是与凤北岭人妥协之后才撤兵的。芦伯才生怕被他们发现,急忙喝令全体人员重又趴下。直等到赵涤洲带人走远了,这才叫他那一帮“伙计们”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凤鸣山。

这个时候,叶超元正好带着三名队员来到了村西,见芦伯才一枪未放就悄悄儿地撤离了,笑着问柳爷爷为什么不欢送他们一下。柳爷爷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有道是‘兵不嫌诈’,良将用兵,虚处实之,实处虚之,于不可攻处攻之,于不可守处守之,叫敌人摸不清底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咱们这西边的实力本来就不强,芦伯才见东边、北边进攻失利,心里一害怕,自己退兵了;咱们一追,不是反倒让他们看清守村西的都是些老头子吗?”

 听了老爷爷的这一席话,叶超元和大伙儿全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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