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恽和张梅的相遇,是在初一下学期。那时刚开学,是在周一的上午。
张梅被数学题难住了,急得抓耳挠腮,最终力乏,决定放弃,享受窗外的明媚阳光。她闭上双眼,感受暖意,轻缓呼吸,瞬间仿佛凝滞了,美好!
猛然,一大片阴云袭来,夺去了所有的美好。
究竟是哪个混蛋?张梅快速地睁开双眼,搜寻那个混蛋的所在。
好帅啊!侧脸在金黄阳光的渲染下,和灿烂融合在一起。她不由得呆住了。
“我叫张武。”他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声音洪亮。
“好帅啊。”同桌刘颖流着哈喇子说道。
刘颖是体育队的,专攻长跑,运动神经发达,反应速度极快,在学校组织的冬季运动会上为班级争得荣誉。
他挑了个角落坐定,一语不发。
自那以后,张梅就对他多加留心了,时常会偷瞄上两眼,小甜蜜像天空中飞落的雪花,小巧而又繁多,不过也会遇上尴尬,比如四目相对,自己像是做了贼,忙将头低下,心跳到半空中来,却忍不住细细回味。
那次,刘颖的钢笔太调皮,打了个滚儿,逃到地上。
他恰巧经过,弯下腰捡起来。
“谢谢。”张梅嬉笑着抢先说道。
哼!先下手为强,刘颖轻捶她了一拳。
他的脸一红,快速离去,像是避难。
“真可爱,我喜欢这种男生。”她情不自禁的说道。
“嘿!小色女!”刘颖一个劲儿搔着她的痒处。
这只是个前奏,真正的接触,是在星期五的下午。那天的暴雨,骤然而又迅疾,像是刻意要成就两人的美事。
在大扫除结束后,她望着夜色的急躁占领,看着逐渐空了的校园,终于铤而走险。
她走进雨中,仿佛浸在海里。雨点砸下来,扯住她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
柳恽自远处而来,撑着一把天蓝色的雨伞,急乎乎的,像是要虎口夺人。
是给我送伞的?她摇摇头,丢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又陡然来了个可怕的念头:糟糕!他不会已经看到了我的狼狈?
柳恽看着难堪的她,强硬地将雨伞塞到了她的手,狂奔而去。
在回去的路上,她开始感激这场大雨,感觉从天而降的全是甜蜜:两人的手好像是在某一秒触碰到了,比触电还刺激,在那一刻,身上的血液像在冲刺,也像被烧得沸腾。
一切像是在梦中,她像是踩着棉花回家的。
她换掉湿衣服,冲了个热水澡,蜷缩在被窝里一遍遍回放今天的相遇,反刍着幻梦般的喜悦。
她本不打算还伞,想让它成为留念的载体。
在那两天里,她总会不由自主握住那把伞,仿佛两人十指相扣,幻想坐在一起看朝霞和繁星,直到双双白头。
但是,她不敢擅自扣留,怕给他留下坏印象,思来想去,也没结果,急得要用脑袋与墙较量硬度,急得要把地球一脚跺穿。
“姐,你怎么了?”正在看孙悟空超级赛亚人变身的弟弟回头问道。
“多管闲事。”她气冲冲地跑回房间,用力关上门,将一脸委屈的弟弟留在她的世界外。
思虑再三再四,她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不出意外的话,在下周一的上午,柳恽会在书桌上发现一把伞。伞的里面夹着一张精美的信纸。
对于信纸的选择,她花费了一番功夫,太主动不好,会被对方轻视,最好矜持些,最终选中了一张清新﹑阳光﹑有诗意的;至于信的内容,一定要斟词酌句,一定要有进一步交往的可能,是步试探棋,但是,步子又不可迈得太大,吓跑了对方。
挖空了所有的智慧,她才折腾出了寥寥几行:
你好。我是那个上周五下午借你伞的女生。现在想想,那天的雨的确是很猛,砸在人身上,隐隐作痛;有几道闪电很奇怪,像极了传说中的龙,在天上肆意奔跑吼叫,狰狞吓人。
我在雨中失魂落魄,胆战心惊,任由雨滴从上而下,疯狂地施暴,却毫无还手之力。学校距家只有十几里路,在那时,我却是觉得长路漫漫,仿佛拼尽一生也不能到家。
这时,你蓦然出现,来得突然,来得及时。当时的你很急,像是有要紧事要做,没想到却能及时让伞给我。
在你离去后,我一直在担心,担心你在雨中受苦,担心你会被淋得通透,担心你会因此感冒,这些担心来得奇怪,集结起来,强迫我有了负罪感。
在回去的路上,狂风不满我有了庇护,暴怒之下撕碎了雨伞。我欲哭无泪,早知如此,宁愿将它死死抱在怀里,哪怕被狂风骤雨随意欺负,也要保全它。
我在魔鬼的怂恿下,准备买个一模一样的伞,希望能骗到好心的你。可惜,老天不让我得逞。跑了十几家,全不如你的好。欺骗帮过自己的人,也许是一种罪吧。
在你转来那天,我就注意到了,自信满满,很有气势。我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朋友。
到此就停笔了。
张梅看了十几遍,隐约觉得少了些什么,思来想去,又觉得无法再补充。
至于信纸的形状,折叠成心形?还是最普通的四边形?连平日里被劳技老师频繁赞扬心灵手巧的她,也是踌躇再三。等一切完备,她乐得在床上打滚,为想象中的浪漫癫狂。
周一上午灿烂阳光。她是带着伞去上学的,引来路人怪异眼光的狙击。她幻想自己的周身都神圣的光作为护盾,反弹了所有的不善,从容自信,坚决将计划进行到底。
他向来晚到,今天依旧如此,只是面色阴沉,丧失了初到时的自信和从容。
张梅担心他,想知道他心情糟透的原因。当时的她,想拥有电视剧中的奇怪法术,探究他的忧虑,也想将忧虑一股脑儿转移到自己脑中。
她现在才明白,两人的缘分,早已由前世注定。在上一世,对于他,她一定负债累累。他自她眼前走过,尽管只是短暂的停留,但是,却改变了她的命运。也许,遇到他,被改变,本就是她的命运。他几乎毁灭了她的一切,来取回在前世她所欠的。
她开始痛恨自己的矜持,怕他不能明白爱意,如果奔放些,兴许可以消灭他内心中的不快,突然有了想取回来重写的冲动。
扭脸看他,她见伞已经被收起来了。
他低着头,安静地看书。
可能没看到。幸亏没看到。她打算再写一封信,思绪乱七八糟,在脑袋里不安分地乱跑乱窜,喧闹声音连续胡乱轰炸着。
深夜,她看着书桌上的粉红色信纸,口里念念有词,斟酌词句,后悔当时在语文课上不够用心。
“这孩子太努力了。”是母亲在说话,像是说给父亲听。
“别太晚了。身体要紧。”父亲向来宠我。
“知道了。”
唉!刚想起来些零碎的词句,又被父母的话语给冲散了,不知所终。仓颉啊!救救我吧,她用头狠劲儿磕在了书桌上,疼,还有点儿热,好!词句被用苦肉计诱骗出来了。她趁着大好机会,将它们自笔端倒出来:
你好。这次写信给你,主要是为了表达感激之情,感激你在那天的暴雨中施以援手,仗义!我兴奋不已,被人帮助,而且那个人就是你。
在你转学那天,就深深吸引住了我,像是地球吸引月亮。也许,这个比方不够贴切,希望你不要因此而生厌。在我赞叹时,那时的你还未进入教室呢。你披着金色的阳光,像是传说中的金甲骑士。
在我赞叹你前,还曾埋怨过你,不过,只有一秒而已。当时的我正在与阳光交流思想,不想被一片乌云打断了。在我睁开眼前,你的形象是应该被诅咒的,乌云一片,邪恶出现的前兆。
你在自我介绍时,阳光自信,令人精神一振。一直以来,在我心目中的你,从不沮丧愁眉苦脸。
然而,今天的你,却给过往抹了黑。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我不该问的。但是,要对你说的是,不论是什么磨难,我都会与你站在一起,不会做逃兵。我爱你。
写完最后一句,她摸了摸脸颊,好烫!
真的要送出去吗?啊,要疯了。她决定用掷硬币来判决,正面是送出去,反面是不送。连掷了几次,都是正面,好吧,顺应天意吧。
到了教室,才知道实施起来实在太难了:该用什么理由靠近他的座位呢?他的同桌是全班著名的狗仔王,擅长捕风捉影,造谣生事。
她将头深埋在臂弯里,痛苦的纠结。
突然,一个黑色的东西砸到了她的脸。咦?信!回信?她心慌得看看周围的同学,还好,全都没注意到,迅疾地拿在手心里,缓缓地送进口袋。
在那天,她喜忧参半,灵魂总是脱离肉体,为得到回信而喜悦,也怕遭受拒绝,回到家后,急急地冲进房间,反锁门,刚要拿出来,疑心病又犯了,返身查看门是否被确实锁好,来来回回折腾了五六次。
信纸被折叠成方形,以清新来作为基调,钢笔字苍劲有力,看得出来是下过功夫。
你好。我已经读过你的来信。其实,你没必要买伞赔我。一把伞而已,终究是要坏的。坏在谁的手中,坏在什么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切实帮助你抵御了风雨。至于那天的雨中相逢,纯属偶然。见到你在雨中苦受折磨,实在不忍心,就让伞给你。说实话,无论是谁,都会这样做的。因此,你没必要感激我。
如果不那样做,我会瞧不起自己,说不定,连那把伞都会讨厌自己的主人。你买伞还我,只会令我难为情。
至于做朋友的问题,我想不是问题。真心相待即朋友。
刚来那天,我也注意到了你。你有些憨傻,更多的是可爱。当时的你,紧闭着双眼,感受着阳光的温暖轻柔。我料定你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女生。算是好奇吧,我不由自主走近了你。没想到你猛睁双眼,全是怒色,在搜索那个扰了你美梦的家伙。幸好那个家伙躲得迅速,我才能幸免于难。
自那以后,你经常盯住我看。我以为你了解到了真相,要来寻仇。上次刘颖的钢笔差点儿被踩扁,你在旁边笑得诡异,话语也阴阳怪气的。见势不妙,我就赶紧逃走了。
我最怕与女生纠缠不清。女人全是魔鬼,擅长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一哭二闹三上吊。
也许,这是我以往的误解吧;也许,你是个异类,与那些庸脂俗粉有很大区别。
总而言之,你这个朋友是值得交的。赘言无益,不如切实的行为。
最后必须要指出,务必要以努力学习为上。
就此搁笔了。
她将这封信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满脑子全是它和他:这个男生好有趣,也足够含蓄,看来我俩手牵手逛街的日子近在咫尺了。
她如疯子一般,连吻了几下信纸,静下心来,又开始忧虑:放在什么地方才最好?贴身带着?万一一不小心掉出来呢?藏在抽屉里,不行,母亲向来有翻箱倒柜,窥我隐私的坏习惯。要买个锁吗?更不行,这样一来,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夹在废书中比较好,母亲不会对我的废书有所动作的,弟弟更不会随意翻看。挑哪本呢?英语课本不行。我最讨厌英语了,整天嘴里叽叽咕咕,不说人话,实在头疼。数学课本更不行,全是数字和符号,简直就是外星人的语言。还是语文课本吧,万一被发现了,我还可以推说是写的作文,或者说,是默写的课文。
她索性将语文课本聚集起来,原地转了三圈,勉强找到了方向,睁眼一看,是小学五年级上学期的课本:嘿!就这一本吧,好,这就是天意,有天相助,定会立于不败之地,万一失利了,我又可以嫁祸给天,仰天大吼,天欲绝我,奈何?!
这样一想,她开始佩服自己的智慧了。然而,在下个月,母亲却告诉她,将她小学时的废书全部转手给了收废品的。在那一秒,好像有人紧紧地攥紧她的心脏,狠狠地摔在地上。在那时,她觉得自己的初恋人尽皆知,开始面目全非了。
第二封信一直窝囊地蜷缩在口袋的角落里,像是暮年的李广,常常哀叹自己无用武之地。在她看来,它是幸运的,侥幸躲过一场灾难。已经没有再送出去的必要了,但是,她舍不得毁弃,毕竟残存着前不久的真实感情,尽管是骤然而起的疯狂。
为了保险起见,她将它藏进一个铁盒子里,深埋在了树根下。如此神秘兮兮的,太小题大做了,她曾这样想过,然而,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处理方法了。
对于这封信,迄今为止她还未对柳恽讲过,也没再找过那个铁盒子。完全没有寻找的必要,因为它就藏在她的心里。
和柳恽恋爱时间的长度,一直以来,她固执的以初次相见的那个瞬间算起的。在四目相对,爱慕产生的那个瞬间,爱情已经萌芽了。牵手不过是名分的确立,与真正的爱情无关。
她和柳恽的一见钟情,在老天的撮合下,像是会有个童话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