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已经到了春节。又长了一岁,开个玩笑,与阎罗王挨得近了些。
如果世上有神,那么,会以何种形态出现?一定会以人类的形态吗?
各民族的神不同,某些权力欲太强,总想做全人类的唯一,有些则是安分守己。也许,它们都隶属于一个最高等级的神;也许,只有一个神。
至于模样,可能远远超于人类的想象,也可能是各种生物的浓缩。
还有一个可能,表象是虚假的,只是神临时的一个形态。大道可以在小蚂蚁身上体现出来,也可以在花草树木上表现出来。
如此说来,阎罗王会是一条狗,是一条蚯蚓,是一团泥,一堆土,更离谱的是,可能是一坨狗屎。与泥,土和狗屎相比,狗和蚯蚓能够张口说人话就不令人惊奇了。
它们为什么一定要说人话?有必要吗?难道不会强迫人类用它们的语言?如此说来,在地狱里,熟练掌握一门外语是很有必要的。
外语是由谁来教授的呢?它们作为中介,会不会故意教授一些错误的知识?就像毛延寿故意丑化那些不送小费的女人们。
这些教授知识的生物,因此掌握着权力。这是一种会影响阎罗王审判的权力。
权力越大,会掌握更多人的命运。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会改写一个或者多个人的命运。
比如,一个奴隶在为奴隶主倒酒时,不小心洒出了些。这个奴隶主因近来的心情不好,正预备为积存的怒火寻找个爆发口。这个就是绝佳的机会。他果断出击,可能打了奴隶一耳光,也可能狠狠地揍了一顿,揍成了重伤,还可能是直接打死了。
对于奴隶主而言,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情,和一不小心在人群里放了个响屁没什么区别。
奴隶挨了一耳光,会一时产生怨恨,不过,是浅层次的,会被接下来的小小喜悦冲刷得没影踪;他被打成重伤,会一辈子怨恨奴隶主;他被打成重伤,会加重其他奴隶的怨恨,引起不满;他被打死,会激起奴隶主更大的怨恨,注定会引起更大的悲剧。
愤怒如水流,四处寻找低洼处,寻找出口。水量越大,奔涌而出的杀伤力越大。杀伤力越大,就会引发越大的痛苦。痛苦越巨大,引发的仇恨就会越多。仿佛多米诺骨牌,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会引起全面崩溃。
优秀的阴谋家,会采用这种繁多的小事件,从而引起连锁反应,以小得大,以少得多。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引起一个国家的全盘解体。
那些掌握知识的生物兴建学校,要人类考四级六级,就一定会需要鬼们付出同样的报酬。鬼们初来乍到,一无所有,能付出的无非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做一个高等或低等的奴隶。
第一批死鬼与这些既有权力者该如何交流?难道不会有冲突吗?难道初次相见,就甘受驱使奴役吗?镇压和推翻,是注定要爆发的。任何一方取得胜利,都会强迫被征服者学习自己的语言。
我盼望鬼们能成功推翻。然而,鬼们推翻后的世界会对我有好处吗?社会终究会划分为钱权群体和弱势群体。我一无所有,注定会是个弱者。
我踩在雪花的尸体上,走得稳而慢。
初一的一个夜晚,风雪比今天的更猛烈。在回家的某段路上,搭了几十米长的灵棚。灵棚上画着种种关于阿鼻地狱的酷刑,有人被挖眼拔舌,有人被磨得粉碎。灵棚的端部,还有个白白的小房屋,样式很像现今的豪宅。据说,里面停放的是死人的棺材。
当时,有两三盏路灯是亮着的。我倒希望全灭,就不会看到那些残忍的画面,也不会想到棺材中的尸体。
我恍惚看到尸体推开棺材,从豪宅中跳出来。
在死寂的雪夜,我希望平时最可恨的恶狗能叫两声。可恨啊,它们偏偏老老实实的,一声不吭。
关于死亡的想法在我身上堆积。在春节想到了地狱,我大概天生消极吧。
生死本一体,很难分开而论。生死同一的说法,从个人的立场出发,还是相当高超的。
倘若从大处来论,从整个人类来论,就没有所谓的生死了。对于一棵树而言,树叶的凋零只能算是更新。
人和树叶的区别是,可以决定对整体付出的质量。树叶的贡献质量已经确定,是个定额,由树木阳光雨水供给的养分而定。人呢,有一部分是得到寥寥,却付出众多;有些人得到一座大山,却只付出一粒微尘,更糟糕的是,祸害别人家破人亡。
我呢,究竟是哪种人?恐怕只有在凋零时才能得出答案吧。
终于到家了,实在太冷,衣服这家伙不干实事,耍滑偷懒。
傍晚,各家噼噼啪啪的放起了鞭炮,还有零零散散的狗叫,此起彼伏,百家争鸣。去年,各地雾霾肆虐,闹得人心惶惶。怎么还放鞭炮?全是记吃不记打的傻货。
敲门声断断续续。开门后,我见到了女邻居笑盈盈的脸。
“今晚准备怎么过?”她满怀期待的问道。
“还能怎么过?读书呗。”
“骗人的吧。鬼都不信。大过年的,读哪门子书?脑子有病!”她嗔怪道。
“柳恽不会吗?”我猛然问了这么一句,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愣怔了一下,情绪低落的说:“他才不会呢。他喜欢的只有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倘若有什么东西阻止他享受生活,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和你完全不同,他心里只有自己。”
我见势不妙,连忙笑着说道:“好,今晚不看书了。咱们乐呵乐呵,怎么样?”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好同志,看来你已经深刻理解本党的宗旨了。”
“今晚我们做什么?”
“看春晚吧。我刚买了台电视机。”她拉着我定要炫耀电视机。
“长虹的。虽然是小了点儿,但是总比没有强。”我不愿扫她的兴致。
“你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见她倒红酒,我连忙说:“我滴酒不沾。”
“今天是春节,不能例外吗?”她的手不停止动作。
“不能例外。绝不例外。”我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太死板,不会享受生活,用太多的规矩来束缚自己。”她的手停住了,接着又说:“你和他有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
“你们都很自私,不愿意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这也算是自私?”我觉得这个说法很奇怪,很错误。
“嗯。你俩不吸烟不喝酒。网络上说,你们这种人通常很自私。”
“胡说八道。不抽烟不喝酒,是对身体负责任。连对自己的身体都不负责,这种人还会对别人的身体负责任吗?”
她想了一会儿,才说:“好吧。我被你说服了。”
我环顾室内,没有椅子,就连小板凳都没有,总不能坐在地板上吧。
“来,快到床上来。”她脱下鞋子,一步就跨了上去,同时招呼着我。
我犹豫不决。
“想歪了吧?内心肮脏。”她指着我笑着说。
我不甘示弱,干脆甩掉鞋子,跨了上去。
“来,到被窝里来。”她掀开被子的一角,热情地邀请道。
“不太好吧。这样啊,很难心里不肮脏啊。”我开始考虑是否退下去,退出去,退到自己的房间。
“装,你又在装了。又不是没和女人睡过觉。”她说着,挪动身体,猛然拉我一下。
我一个踉跄,坐在了床上,又被她盖在了被子下。
“床都上了,还怕钻被窝?”她哈哈大笑。
既已如此,我也不顾忌太多,但是,闻着她身上的香味,闻着被子的香味,总忍不住想入非非。
“喂,你不给别人发短信祝福一下吗?”她建议道。
“以前挺爱那样玩的,现在觉得很无聊,幸福这玩意儿全是靠努力取得的,与祝福无关。你祝福我有五百亿,我就会有五百亿吗?祝福,不过是自欺欺人,和意淫差不多。”
“祝福是美好的愿望,说者听者都很高兴。”
“我喜欢实实在在的功绩来喜悦自己。”
“你劝我给人祝福,自己怎么不行动?”
她苦笑道:“发给谁?父母吗?我想想就觉得害怕,害怕他们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发给那些人吗?恐怕他们接到祝福后,会全身冷汗,整个春节忐忑不安了。如果有个多事又醋缸的老婆,这个春节就会乒乒乓乓凄凄惨惨了。”
“怎么说?”
“乒乒乓乓是把盘子碗碟摔碎。大骂一阵,大打出手,摔门离去,就是凄凄惨惨了。”
“要不你给我祝福?我可以不回复。”
“算了吧,我没有兴致了。”
“你喜欢在被窝里看春晚吗?”我只好话锋一转。
“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她摇头晃脑,一副陶醉的样子。
“什么滋味?”
“舒舒服服的,有怀旧的感觉。”她的神情,像是回到了过去。
“哦,讲讲吧。”
“小学时,我回老家过春节。农家的院子里通常种着几棵树。当时的我比较调皮,定要和堂哥比个高低,比比谁爬得最高。树上结着冰,我不小心把腿摔坏。按照医生的嘱咐,只能躺在被窝里。他们怕我寂寞,就将电视机挪到卧室里。一家人挤在床上,在被窝里看春晚。那种快乐,再也没能得到过。”她拉着被角,窝在身下。
“你喜欢看春晚,是这个原因吧?”
“对,你呢?”她高兴的问道。
“娱乐节目不太适合我。我不想点儿什么,就会感觉身上有成千上万只跳蚤。”
“你身上该不会真的有跳蚤吧?”她笑着急忙闪躲。
我一把拉住她,不让她逃离,说:“我偏让它们跳到你身上。”
两个人乱作一团,假装在厮打,过了一杯茶的工夫,才停下来。
“你女朋友怎么没回来?怎么连短信都不发一个?该不会是分手了吧?”她说话时,一直盯住我的眼睛,像是在监视我内心的一举一动。
“可能吧。”我没有准确的答案,只好含糊其辞,希望她不要再追问。
“你怎么不着急?看来你对她的感情淡漠了。”她显然没能明白我的意思,或者是,已经明白了,只是故意要折磨我,将问题说得更直白,更露骨了。
“可能吧。”
“混蛋。”她重重地推了我一下,又说道:“说说你的真实想法吧。”
“呃,让我想想该怎么说才好。其实,最近我一直在想,情侣,不过是两个人在一起走路罢了。两个人都怕路漫漫,寂寞难熬,就选中一个适合自己的,一个比较有趣的,一个让自己快快乐乐的,彼此取暖,彼此取悦,彼此帮助。
如果有一方厌烦了,或是想独自走一段路,或是找到了更好的同伴,或是想多几个同伴,或是其他的原因,最好是好聚好散,谁也别记恨谁。再相逢时,又是好朋友。”
“你太理想化了,根本不可能。”她想都不想,直接驳掉了。
“我能做到。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俗人。”我心里没底。
“好吧。再说另外一个问题,你说在同行的时候,让彼此快乐,谁也不能为谁,这也根本是做不到的。”她依旧果断。
“我俩就做到了。她喜欢李准基,而且为了对方疯狂;我喜欢美女,见到就忍不住搭讪。我喜欢她独立自由的样子。那样才算是新时代的女性。有时候我也会想,也许,我爱上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这种精神。如果有个女人比她表现得更好,那么,我也许会弃她而去,直奔另一个女人。也许,我会爱上她这个人,当她曾经的优点都不在了,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一个喜欢依赖的女人,可能我也会爱她吧。谁知道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我觉得情侣这玩意儿,像是在小时候一起玩过家家的玩伴儿,没必要全方位占有对方,为难对方,让彼此不快乐。两个人在一起别别扭扭的。”
“说得有些凉意了,换几句有暖意的话吧。”她突然伤感了。
“有凉意吗?好吧。我想想啊。她一直没联系过我,大概是想给个惊喜吧。”我想了一会儿,为女友辩解道。
“好,这就对了。”
春晚开始时,她便终止了说话,像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专注在上面,或者是,好像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