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华昏昏沉沉地睡了几天,外婆几乎是衣不解带地陪在她身边,苏筱雨也站在一边,时不时给外婆递冰块给一直高烧不退的张丽华降温。
睡梦中的张丽华一惊一乍的,她的脑袋里闪过了兄长的鞭子,她拼命地求饶,嘴里喃喃着:
“兄长,不要!丽儿听话,丽儿这就去练字。”
可她还是觉得背上挨了狠狠的一鞭,她梦见自己竟然第一次敢于躲闪,可就这么轻轻一闪,让她的脸颊一阵疼痛,她不由得喊出声来:
“兄长,不要……”
听着张丽华梦里的呓语,外婆的神情有些凝重,她转过头去看苏筱雨,苏筱雨也惊慌地看着她,祖孙俩对视了一下,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在了张丽华的身上: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或者是被疼痛折磨着,嘴一张一翕的,脸上满是恐慌和哀求。苏筱雨终于忍不住跑出阁子间,一边跑一边喊:
“爷爷,你快来看看晓默,她到底是怎么了?”
外婆也被惊住了:她这个外孙女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刚玩跑酷曾经从墙上摔下来过,腿都骨折了也没见过她像今天这么痛苦的表情。
张丽华在睡梦中依然挣扎着:她向坐在一边正在织席的父亲求助,可父亲却像被看见兄长对她的鞭打,头都没有抬起,冷冷地说:
“好好练字吧,练完字还要弹琴,今天的画还没有画。再有两个月就是宫中大选了,我和你兄长节衣缩食地让你学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能被选入宫中,那样父亲就不用这么辛苦织席了。”
张丽华停止挣扎,只有低低啜泣:这样的日子在她已经太过习惯了,可为什么今天会觉得这么委屈呢?她不想被选入宫中,她只是一个贫家的女孩子,只想过普通人家女孩子的日子。可是自从父亲听信了一个道士的话以后,就开始逼她学这些普通人家女子根本学不来的东西,她不知道那个道士到底对父亲说过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父亲和兄长就每天把“进宫”二字挂在嘴边了。没有钱请人教,她就只能一个人揣摩。每天兄长都强迫她去教坊做事,只是为了让她偷学一点技艺回来。她也奇怪于自己的能力,居然真的,只需看一遍就能画出栩栩如生的画,只需听一次就能弹出悠扬的曲;她以为这样父亲和兄长就该高兴了,没想到他们对自己的要求会越来越严苛。
或许是自己的字写得好了些,也或者是自己弹的曲子终于让父兄满意,再或许是兄长打她打累了,父子俩终于放过她,两个人对饮起来。
张丽华觉得自己累极痛极,想念母亲却知道没有用,就这么傻呆呆地出了房门:她想去问问那个道士到底对父亲说过什么,为什么他们那么下血本地让自己练字弹琴,要知道之前她想吃一顿饱饭都很难。就这样步履蹒跚地走在路上,她忽然又觉得漫无目的:道士在哪?自己现在又该去哪?
就这么低着头一边哭一边走着,她猛然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她被惊着一般抬头看去:眼前的男子身材高大俊拔,剑眉星目,身着白色纶巾,手执摇扇,真正是风流倜傥。男子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脸上涌起一股怜惜来,从身上掏出一方巾帕,她伸手去接,男子的目光立刻被她白皙修长的柔荑迷惑,从腕上撸下一串佛珠,轻轻套在她的皓腕上。男子的手触摸到张丽华手腕的一瞬间,张丽华感觉到一阵异样的香气沁入自己的鼻中,她感觉自己忽然迷迷糊糊的,像是被什么力量推动着,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掉落。
外公苏默匆忙走进阁子间,看到睡在床上的余晓默,示意外婆让一下,自己坐下来,轻轻掀开余晓默的被子,拿出了她的左手,想给她把一下脉。苏筱雨在一边忽然大叫起来:
“爷爷,晓默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串漂亮的珠子?她从来不喜欢这个,怎么会戴在手上的?”
苏默眼神一滞,停留在余晓默收完的那串佛珠上,外婆心领神会地拿过老花镜和放大镜,苏默接过老花镜看了一下,终究还是用放大镜仔细看每一个珠子,他用手指轻轻扒拉着珠子,嘴里不由发出惊叹:
“杨洛,这是南北朝的东西。晓默是从哪里弄来的?”
外婆张大了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跟苏筱雨几乎是同时抓住了余晓默的胳膊,苏筱雨手快一步,一把把佛珠从余晓默的腕上撸了下来。
张丽华觉得自己一直不停地往下掉,她想喊,却觉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感觉到身体忽然变得轻快,仿佛能乘风飞翔一般。就在快要摔落到地下的时候,她忽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忍住心悸,她睁开了眼睛。
苏筱雨手里拎着佛珠惊喜地喊了一声:
“爷爷,小魔女醒了。”
张丽华看着眼前手执佛珠的男孩,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她闭上眼睛拼命想想起来,头却爆炸一般疼痛起来。
外婆看到张丽华睁开眼睛,终于露出了笑脸,坐在床头,满脸含笑:
“晓默,你终于醒来了,你可把外婆吓死了。以后不许再这样吓外婆了,听见没?”
张丽华怔怔地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听着她嘴里的“晓默”,脑袋忽然清醒了一般:她是见过她的,好像就是她给自己夹过肉。还有眼前这个眼熟的男孩,也是见过的,是他把自己牵回的这间屋子。
可是到底,哪些是梦?是眼前慈祥的老妇人和老先生,还有这个熟稔的男孩,还是对自己责罚的父亲和兄长,给自己佛珠的那个剑眉星目男子?
再或者,这两个,都是梦?
张丽华觉得越发头疼欲裂,不想让自己再想下去。外公看着她的样子,对着外婆和苏筱雨嘘了一声,俩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阁子间,苏筱雨的手里还抓着那串佛珠,而他的青瓷香炉,也依然放在张丽华的枕边,散发着似有似无的香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