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寺庙的方向进发。
余晓默坐在轿子里,觉得内心无比沉静。她终于理解了一句话的含义:哀莫大于心死。现在的自己的心,是不是就已经死掉了?不悲不喜,不怒不乐,只等待上天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任何命运,连反抗的念头都不再有。如果说唯一能微笑起来的,可能就是自己肚子里这个注定会成为南陈亡国太子的宝宝了。这么想着,余晓默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要做母亲了,她该喜悦吧,而且,这个孩子名义上是陈叔宝的第四子,母凭子贵,将来的自己如果按照张丽华的命运走下去,应该不仅仅只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和博闻强记的能力,肚子里这个宝宝也应该是重要因素吧。这个可怜的孩子,偏偏生在这样的时代,何其不幸。其实不幸的又何止是他?苏筱雨呢?他明明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却只能在一千五百年以后的另一个时空,无可奈何。
掀起轿帘,余晓默看到南陈国都依然繁华的街景和貌似安居乐业的百姓,嘴角露出一丝悲凉的笑意:还是后知后觉的好吧,这些百姓,就这样自顾自地悠闲生活着,因为他们不可能知道十几年以后,这座繁华的都城就要沦陷在北齐人的手里。其实,百姓的要求何其少,只要能安安稳稳的,没有战争,没有离乱,能全家人生活在一起,哪怕是粗茶淡饭也是甘之如饴,可就连这样最基本的要求,他们也是得不到满足的啊。一想到以前学过的诗句里“哀鸿遍野”“伏尸千里”的句子,余晓默就禁不住从心里向外透着冷,她一闭眼就仿佛能看到从北齐摇身一变成了隋朝的秦王杨广一路斩杀直抵京师的场景,连皇帝和宫妃都逃不掉被砍杀的命运,这些命如草芥的百姓,又如何能躲得过?
就这么一路想着,余晓默被轿子颠簸地几乎昏昏欲睡了,昏昏沉沉中,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嚣,轿子好像被什么挡住了,停下了脚步。余晓默感觉好奇:这个年头,到底是谁敢挡太子的队伍?她撩起轿帘,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蓦然闯入眼帘的是一个持着佛珠的道士,陈叔宝正跟他在说什么,余晓默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梦,她不管不顾地掀开轿帘就要下去,紫竹着急地阻挡,可看着余晓默的脸,却只能选择扶她一把。
来到道士跟前,四周立刻变得万分安静,仿佛四边都没人了一般。余晓默眼睛直盯盯看着道士手里的佛珠,一字一句地问:
“请问道长,这串佛珠,可以送给小女子么?”
道士看着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眼光中透着高贵气质的女子,单手放在胸前,轻声说:
“原谅贫道的叨扰,贫道今日一早就算到有有缘人经过此地,万万没想到会是太子的队伍。多有得罪了。”
“多谢道长,我替太子爷收下这串佛珠,请道长佑我大陈社稷,佑我夫君和孩子平安,小女子这里拜谢了。”余晓默艰难地弯身道谢。
道长把佛珠递到余晓默手上,却有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她:
“太子是这串佛珠的有缘人,只望能善待佛珠,善待百姓,便可佑我大陈江山永世流长……”
余晓默接过佛珠时心中一凛:原来,大陈江山是可以保住的,只是,陈叔宝太过轻视一个道士说的话,太过轻视百姓的疾苦了,所以才导致了陈朝灭亡得那么快吧?这串佛珠,原该在张丽华手里,而那个聪明女子,怎么居然没有帮助陈叔宝挽回败局,反倒跟那个时代一起香消玉殒在杨广的剑下?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而现在,这串佛珠到了自己手里,会不会可以帮助陈叔宝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保住这座江山?可这个想法还没完,余晓默自己就先悲凉地笑了:历史写好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一个小小的余晓默而改变所有?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道士如阵风般离开,只留下站在轿子前发怔的余晓默和她手里的佛珠,还有正向她走来的陈叔宝。
看着陈叔宝走过来,余晓默才从梦中惊醒一般,她捧起佛珠举到陈叔宝面前:
“请太子爷赎罪,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受了这串佛珠,请太子爷念在墨儿是为了太子爷和社稷、深儿祈福的份儿上,收下这串佛珠。”
陈叔宝轻轻拥着她,怜爱地说:
“爱妃辛苦了,快快回到轿子中坐下。这串佛珠本宫先给你戴上,等深儿出生,这串佛珠就留给他,让佛珠佑他平安快乐,如何?”
余晓默喉头一紧,差点流下泪来:一个亡国的太子,谈何平安?一个小小年纪就失去母亲的孩子,谈何快乐?可她很快绽出微笑来,听话地任陈叔宝给她戴上佛珠,然后上了轿子。
坐在轿中,余晓默轻轻抚摸着这串佛珠,佛珠散发出幽幽的香气,余晓默在香气的萦绕中,又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看见苏筱雨坐在外婆的身边,外婆的脸色苍白,嘴里一个劲儿地喊“晓默……晓默……”,她急急地跑到外婆身边,却见外婆用狐疑的目光望着自己,那份宠溺中,居然带着些她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她想抱着外婆狠狠地哭,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靠近外婆身边;她想喊苏筱雨,声音却卡在嗓子那儿,死活发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的眼泪流得都要变成雨了,可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却视若无睹……她恐惧地发现,原来跑到外婆床边的那个人,真的并不是自己,自己那么拼命地想钻进自己曾经的躯壳里,却只是徒劳。自己的灵魂和躯壳,像是被什么东西施了魔法一般,就这么分离着,只能眼睁睁看着……
余晓默忽然惊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打湿了衣衫,她默默地闭上眼睛,心里一阵痛:原来,所谓的心如止水都是假的。自己根本做不到忘记,自己无法忘记外公外婆,更无法忘记苏筱雨。让自己真的认命地就这样做自己的张丽华,做陈叔宝的妃子,可能最后不用杨广杀死自己,自己提前就先抑郁而亡了。
到底该怎么办?如果自己想回去,会不会,那个道士能帮得上忙?余晓默的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奇怪到,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这个念头,却一下子如烙印般,深深烙在了她的脑海里,无法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