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飞驰的火车上,张丽华任凭眼泪在自己脸上肆虐,任凭周围各种各样奇怪的目光看向自己,也不去擦拭。
离大学开学还有一个月,张丽华终于选择了离开。在这之前,她自己想都没想过自己会走这样一条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几年时光如飞般流逝,张丽华仿佛已经忘记了原本的自己,一心生活在余晓默的世界里,仿佛失去了自立能力,就那么心安理得地依赖着外公外婆,依赖着苏筱雨,即使苏筱雨对自己冷若冰霜,她还是那么固执地认为:他是可以依赖的,因为无论怎么说,他都是现在自己扮演的这个余晓默的表哥。
可外婆的一场病把张丽华的幻想彻底打碎,她终于清楚地明白,这个家,已经不再是自己起初来时那个温暖的港湾。苏筱雨越来越冷的眼神,还有外婆忽然而起的疑惑,忽然激起了张丽华蛰存在体内的自尊:既然已经不被喜欢、不被接受,跟自己以前在陈朝那个家里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干脆离开。这个念头一出来,她整整两个晚上没睡着,抱着膝盖坐在阁子间的床上,望着从阁子间的窗户倾泻而下的月光,心里满满的,都是忧伤。这个家,自己居然已经呆了四年多了,想起刚来时跟苏筱雨吵架拌嘴时外婆总是护着自己的那份甜蜜,想起苏筱雨关心和爱护自己的眼神,想起外公一口一个“晓默”把自己当成心肝宝贝一样宠爱,她的眼泪就忍不住如大雨般滂沱:原来一个人,可以对家,对亲人有这么多的依恋和不舍;原来,离开疼爱自己保护自己的亲人是这么撕心裂肺的一件事。现在才知道以前的张丽华活得多么可怜,亲生父亲和亲亲的哥哥只会把自己当向上爬的工具,他们从来没疼爱过自己,而自己,也从来没依赖和眷恋过他们。一个人,连最起码的亲情都没有,原来是如此可悲可怜的一件事情。
她忽然很鄙视自己,好像自己过去那四年的幸福都是偷来的,而偷来的东西,终究是会有露馅儿的一天,这是自己早就应该预料到的吧。所以,任凭自己用了多大的努力,这份疼爱终究是会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张丽华同时也同情起余晓默来:这个一直身在福中的女孩子,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她会像自己一样有这么好的命运,遇到这么疼爱自己的家人吗?如果她变成了自己,那之前落在自己身上的苦难,是不是都会由她代替了?一想到父亲的冷眼,哥哥的长鞭,一想到自己读书读来的宫中的寂寞和难熬,张丽华就觉得庆幸和愧疚:庆幸的是自己不再是张丽华,愧疚的是,或许余晓默会代替自己,遭受那些苦痛。
想到余晓默可能代替自己受罪,张丽华内心的痛忽然轻了一些:其实自己应该知足了,不是吗?自己已经享受了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四年之久,四年,该是一个多奢侈的概念啊,之前的自己想都没想过。而这四年的余晓默,如果代替了自己,可能已经从一个十岁的小宫女变成一个十四五岁的准妈妈,这该是一件多么痛苦和可怕的事情。自己已经享受了太多属于别人的幸福,或许真的该离开了。
看着火车外急驰而去的树木,张丽华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想起自己只给外婆外公留了个纸条就走掉,终究是有些不忍,抓出手机,她轻轻地拨通了那个已经熟记在心里的电话号码。电话嘟嘟地响着,沉寂了好久才被人接起来,听着电话那头传来外婆柔柔的声音,张丽华的泪又涌出来,无法遏制的:
“外婆,是我……”
“晓默……”外婆的声音一下子提高起来,然后听着她冲着屋外喊着,“苏默,是我们的晓默,她来电话了……”然后又听到她对着话筒说话的声音,带着急切的语气,“晓默……你个丫头,你跑到哪儿去了?我回来你居然不在家……”
“外婆……”张丽华忽然哭出声来,“我给你和外公留了纸条……”
“晓默,你先等会儿……”张丽华听着外婆急急慌慌地把话筒撂到一边,然后慌里慌张地进屋声,眼泪哗哗地流淌着,她忽然很后悔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外婆肯定会伤心的。
“晓默……我找着了……”外婆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听筒那边响起,张丽华心里充满了悔恨:外婆刚刚病好,自己就让她这么着急,真的是太不孝了。听筒那边发出纸张的刷刷声,然后张丽华听到了外公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过来,声音带着颤抖,砸得她的耳膜生疼:
“晓默,你是不是跟外公外婆开玩笑的?你长这么大还没自己出过门呢,怎么能一个人跑出去?”
张丽华握着听筒忍不住哭出声来:
“外公……我以为你们……你和外婆,还有苏筱雨……再也不喜欢我了……”
“傻孩子,你是我们的小宝贝,我们怎么会不喜欢你?告诉外公,你现在在哪里?你外婆都快急疯了……”
“外公……对不起……我现在在去南京的火车上……我想先去看看……”张丽华听着外公着急的声音,心里已经满是歉疚和后悔,再听着外公这番慈爱满满的话,更是哭得泣不成声。旁边的几个旅客看着张丽华哭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有点不忍心,一个阿姨模样的人从她手里接过电话,对着听筒那边的苏默说:
“老先生,您孙女还是外孙女现在在火车上呢,肯定没事。家里要是不放心,找个人坐高客到南京,我们这趟是普快,比高客快不多少……”
“谢谢你,我一会就让人去……”苏默匆忙挂了电话,一面揽着身边哭得眼睛都通红了的老伴,一边匆忙给苏筱雨拨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