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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别克
作者:金曾豪 时间:2020-02-14 04:45 字数:5051 字

龙头镇,苗猪市场。

插队青年马林被一窝白色小猪吸引住了。这窝小猪有十一头,粉嘟嘟的挨个儿趴着,身贴身排成整整齐齐的一排,姿态和表情都是一样的,太逗了!

马林开心得要命,在摊位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欣赏个没完。守摊位的是个干瘦老头,以为马林要买苗猪,赶紧介绍他的小猪:“我这猪娃,没得挑,正宗的约克夏种!后生,哪个村的?没带篓子没关系,我白送你一只竹篓子……”

马林到苗猪市场来,纯粹是瞎逛的,说:“大爷,你训练它们啦?瞧它们排得多整齐,这是怎么驯啊?”

老头说:“驯啥呀,它们这么挤着,暖和呗。你买几头?你若是买得多,我可以便宜点儿的……”

小猪们天真无邪,一脸无辜,在早春的阳光下,干净白嫩浑圆的身体透出点红,差一点儿就能称得上是半透明了。小眼睛是双眼皮的,眼睫毛是一边顺的,小鼻子咻咻地喷出白气来,浅红的小蹄子更是精致得叫人喜欢……

老头还在说他的生意经。马林一句也没听明白,他和老头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仔细看,马林就看出了其中一条小猪的不同。这头小猪的左右脸颊上各有三道并行的浅棕色。说棕色并不很准确,因为每一道颜色都是在从棕色向灰色过渡的,越发显得丰富而生动。从小迷恋汽车的马林的脑子里一下子就跳出来一个汽车牌子:别克!没错,美国通用公司的“别克”标志正是这样的并排着的三道杠,三颗子弹。

或许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头小猪好像听到了什么口令,挣扎着从小伙伴的拥挤中站了起来,小眼睛滴溜溜地盯住了马林的眼睛,吱吱地哼哼,好像在说:哈喽,你来啦!

完全是心血来潮,马林决定买下这头小猪。这不奇怪,谁在十八岁的时候没有过类似的轻率呢。

十分钟后,马林就背着他的小别克走在回村的路上了。马林插队的地方叫七里村,离龙头镇七里路,是个嵌在二龙山褶皱里的小山村。

马林背起背篓离开苗猪摊时,小别克大声喊叫了几声——要和十位小同胞分别,免不了恋恋不舍,免不了心生恐惧。马林明白小猪的心情,本来是想再买一头小猪和小别克做伴的,只是身上的钱已经远远不够了。小别克在背篓里不停嘀咕,马林就一遍遍地安慰:“没关系,过几天你就习惯了,没关系,村里的小猪多着呢,你可以和它们玩嘛……”

这么安慰着,小猪就不闹了。小家伙用前爪攀着篓子口,努力探出小脑袋来东张西望看风景。

二龙山分东西两脉,蜿蜒如两条龙,从龙头镇开始向北绵延,七里村被夹在两山之间。七里村的人不把二龙山叫二龙山,把二龙山一分为二,分别称东山和西山。

小别克一会儿向右看东山,一会儿向左看西山,更多的是向前看,似乎急于想见到它的新家呢。

耳边有咻咻的鼻息,马林知道小猪的脑袋就在他的脑袋旁边,就说:“小别克,看见那个大烟囱了吗?看见大烟囱,我们的七里村就不远了。”

小别克听不懂马林的话,可它还是注意到了前方的大烟囱。在莽莽苍苍的山谷里,几何形的烟囱很是突兀,很是显眼。

马林没有继续向大烟囱方向走,而是从沿着东山脚蜿蜒的简易公路左拐,拐进一个杂树林子,走上了一条更简易的碎石路。马林说:“小别克,看到那棵大树了吗?那就是七里村了。”小别克听不懂人话,可它还是注意到了前方不远处的皂荚树。这棵树太高大了,高大到不可能不被注意。皂荚树下是一座小石桥,桥那头就是七里村了。马林并没有过桥,而是拐进了桥堍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的三间低矮瓦房就是生产队去年冬天建的“知青屋”,现在只住着马林一个人。

关上院门,马林就把小猪从竹篓子里解放了出来,喊道:“到家喽!到家喽!”

在小别克看来,这个阳光灿烂的院子好大哎!突然来到这么辽阔的地方,小别克不知怎么办好了。

马林拍拍小猪浑圆的屁股,说:“走啊,去玩啊!”小别克咕咕哼哼几声,就往香樟树那边颠儿颠儿跑去。

这院子里有一棵香樟树和一棵桃树,另外还有一丛野蔷薇。这些树木在造房垒院之前就长在这里了,从不曾修剪过,一派生机蓬勃。

小别克朝香樟树这边跑,是因为那半边院子没有用砖铺地,地上正在生长着一丛丛的绿草。小别克用它的小鼻子嗅嗅这丛草,嗅嗅那丛草,在野蔷薇那儿的松土上试着用鼻子拱拱,还真的拱动了一些泥土。草的气味,泥的气味,还有从院子外头涌进来的山林的气息,使小别克感到很亲切、很快活,初到陌生环境的紧张情绪一下子就消失了。啊,啊,这里真好玩哎!那些小同胞干吗不到这里来呢?妈妈,这里可好玩了,你干吗不到这里来呢!

想到妈妈和小伙伴,小猪别克的心里又有点难受了。它在阳光最“浓”的墙根那儿趴下来,怅然地眺望着院墙外远远近近的山林。风中有林涛起伏,那是山林的呼吸。

这个院子的围墙不能算真正的墙,是用准备建房的砖块码成的,高度只有一米半左右,小猪昂起头来就能看到四围的山林。屋子是朝南的,屋后几米之外就是二龙山西山的一个小山包。小山包临房子这一面被人工处理过,很陡,充作围墙的一面。

白猫扁扁就在这时出现在围墙上。它一眼就看到了小白猪,想:谁家的小猪跑到这里来了?又想:这是哪儿来的小猪?这个村子里的小猪,扁扁都是认得的。

小别克看见了围墙上的白猫,把这个和自己体量差不多的白毛动物认作了自己的同类,赶紧跳起来向白猫打招呼——哈喽,下来玩啊!

扁扁确定这是一头陌生猪之后,就有点儿光火——这个院子是我的,你来这里干吗呢!扁扁不理睬小猪,装作没看见,悠闲地在围墙上踱步,当绕到最接近别克时,突然奓开浑身白毛,做出往下跳的姿态,发出一种撕心裂肺的嚣叫。

猫弓腿欲扑的姿态和充满敌意的叫嚣,一下子唤醒了小猪意识深处的一个祖传的关于躲避猛虎的本能。小别克掉头就向野蔷薇丛那边跑。不料,白猫扁扁已在围墙上绕到了那边,又发出一声刺耳的恫吓声。

小别克回身冲向放在院门口的竹背篓,把竹篓撞倒,然后钻进去藏在乱草里。在这里,只有这个背篓是它熟悉的东西了。其实,扁扁并没有打算跳下围墙来,所有的猫都不会轻易放弃居高临下的优势。

马林从屋里走出来。扁扁老早就留意着这边,在马林看到它之前,倏忽消失在围墙的那边。马林忙着在屋里为小猪安排临时住处,没有注意到院子里的动静,这时看到小猪躲在背篓乱草里抖索,心里就生出来许多怜悯——唉,这孤独的小家伙真是可怜呢!

这幢带走廊的三间瓦屋,左边一间是生产队的杂物间,锁着。属于马林的是中间和东间,东间是马林的房间,中间是马林的起居间兼厨房。马林在离灶头最远的屋角用砖码起一个“L”形的矮墙,拦出一方地面,里头放些乱柴,就算是小猪的居处了。在决定买回小猪的那一刻,马林根本没考虑到怎么养猪的事,但这时已经谋划着在院子里专门为小猪砌一间小屋等的事情了。

吃饱粥汤之后,小别克就把刚才的惊吓忘掉了,在乱柴堆里拱来拱去地玩。没有伴,这种游戏不久就玩腻了,小别克用前爪搭着用砖码的临时圈栏努力地探着小脑袋,吱吱地叫唤着想要出来玩。

马林拍着它的脑袋说:“不可以,不可以,猪是不可以在外头乱跑的,懂不懂啊?”

小别克不懂这种规矩,还是吵着要出来——吱吱,这里哪有院子里好玩啊!外边的太阳多暖和呦!

马林烦了,拉响屋子里的广播喇叭来湮没小猪的吵闹声。喇叭里正在播放陕北民歌,好听的声音立刻让小猪安静下来。小家伙坐在柴草上,小耳朵转来转去地听,听得很认真。

小家伙的认真劲儿把马林逗得很开心。马林抄着手欣赏着欣赏音乐的小猪,不断地和小猪说着话:“嘿,嘿,你也懂这个啊,莫非你老家是陕西的,啥叫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不对啊,你不是黄土高原的,约克夏是俄罗斯过来的吧,是不是啊……”

有了这头小猪,这个本来冷清的屋子热闹起来了,有点家的气氛了。

到了晚上,广播哑了,电灯熄了,小别克就被孤独和恐惧笼罩了。这毕竟是它离开妈妈、离开小伙伴的第一个夜晚哩,何况这初春的夜还是那么的寒冷。

马林听到了小猪轻声的哭泣,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远离家庭和亲人,在这个荒僻的小山村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那是在去年,也是这种乍暖还寒的春夜,那种孤独,那种无助,那种恐慌……

马林起来,把被窝里充作热水袋的盐水瓶挖出来塞到了小猪身边。灌满热水的盐水瓶是套着绒布套子的(这当然是马林母亲的手艺),不至于烫着,还可以把温暖保持得长久些。

小猪还是在瑟瑟发抖。马林没办法了,坐在被窝里好久也睡不着,就吹起笛子来。每当想家想得无边无际时,马林总会吹起笛子来宣泄孤寂的情绪。笛子是小学时在少年宫学的,马林的笛子吹得很圆熟,吹起来就像是马林在用另外一个嗓子歌唱,很好听,很动人。《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是马林常吹的曲子,马林觉得这个曲子很像自己内心的情感。

乱柴堆里,小别克依偎着微微有点温暖的盐水瓶,在如泣如诉的笛子声中慢慢睡着了。小家伙轻轻地打着鼾,梦中又回到了妈妈的身边,回到了小伙伴当中……

第二天早上,马林才想起一个问题:用什么来饲养这头小猪呢?

这么想着,刘大漫就嚷嚷着进了院子。好了,这刘大漫不就是养猪的老手吗!

刘大漫是生产队队长刘松的儿子,和马林挺谈得来,听说马林买了小猪,一早就赶过来了。大漫虽然只有十五岁,可养猪的经验很丰富,当马林的养猪师傅绰绰有余。黄狗金子是大漫的小跟班,当然也来了。金子是一条半大草狗,靠着浑身油光光的黄毛,得了一个“金子”的富贵名字。

金子一进院子就嗅到了小猪的气味,嗖一声就蹿进屋来。等到大漫进屋,金子早和别克接上了关系。村子里不少人家都养猪,金子对猪再熟悉不过的,使金子感到诧异的是这头猪竟然和人住在一间屋子里。

金子探头问:嗯嗯?意思是:你怎么可以住在这个屋里啊?

小别克认得这是一条狗,而且明白这狗的态度挺友好的,便抬起前爪趴在砖码的猪栏上和金子搭讪——外头有什么好玩的吗?

猪和狗没有共同的语汇,只能各说各的,可它们彼此都能从对方的语气中大概了解对方的态度和情绪。猪和狗就这么叽叽咕咕地自说自话一通,不知怎么一来,金子就跳到了猪圈里头,在乱柴堆里翻出了扔掉的盐水瓶。

金子又奇怪了,冲着小猪吠——喂,你怎么用这个,真不像话哎!

这时候,刘大漫的技术指导已经告一段落,和马林一起走出屋子,到了院子里,他们要去找大漫的父亲申请砌猪棚的事。

金子一纵身跳出猪圈,去追它的小主人,走到院门口时,发觉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见小猪居然也到了院子里。这个圆滚滚的小家伙是怎么从圈里出来的呢?作为猪,它怎么可以随便出来呢?小猪出乎意料的行为把黄狗金子的脑子搞乱了。

汪,汪汪——嘿,你怎么可以出来啊?吱,吱吱——哇,外面的阳光真好哎!汪——快回去!

吱吱吱吱——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小别克毫不犹豫地跟着金子出了院子。直觉告诉金子,它是不可以带着一头猪乱跑的,就又把小猪领回了院子里,可等它再走出院子,小猪又跟了出来。这么几个来回,金子就是没法摆脱小猪,觉得挺头疼的,干脆不走了,就在院墙根趴下来晒太阳。小别克很开心,赶紧紧挨着金子趴下来,小眼睛瞄来瞄去,尽量和金子排得整齐些。这里的围墙是凹进去一点儿的,太阳晒着特别暖和。

小别克死皮赖脸地要结交一个玩伴呢。它觉得这条半大狗挺随和的,不时用细细的小尾巴去扫金子,弄得金子蛮烦的。

一条狗和一只猪在一起只能自说自话瞎唠叨,唠叨半天没能交流什么,就不唠叨了,慢慢地都在暖暖的阳光下打起盹来了。

其实金子只是闭着眼装睡,等到小猪打起鼾来,就悄悄溜走了。看它蹑手蹑脚的样子,活像一个作案的小偷。

小猪是被马林叫醒的。

“别克,别克!”这是小猪第一次听到“别克”这个声音,这是马林的脱口而出。按照惯例,猪是没有名字的。

“别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别克听不懂,眨着惺忪的小眼睛,嗯嗯地打哈哈。当然,它随即注意到了马林手里拿着的几根黄萝卜,赶紧站起来冲着黄萝卜吱吱叫。它认得这种食物,它们小伙伴常常为争抢一根黄萝卜而发生混战。

黄萝卜是大漫送给马林喂猪的。马林给了别克一根黄萝卜。别克急忙用前爪按住,迫不及待地乱啃乱嚼起来,喉咙里不断发出表示满意、幸福的低哼。

马林总觉得一头小猪在院子里打盹有点反常,觉得应当把小猪抓回到圈里去,可他有点不忍下手——谁能忍心去打扰一头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啃吃一根黄萝卜的小白猪啊!

马林到屋里检查了一下,见砖码的圈栏完好无损,就发现自己对猪这种动物有点估计不足了。事后,马林目睹了别克利用圈栏转角、四爪并用翻越圈栏的全过程,对小猪无师自通的创举十分钦佩。原来猪是一种蛮聪明的动物啊!

马林没有加高圈栏。既然猪并不想做除了吃就是睡的动物,它们至少应该和鸡一样获得在院子里活动的权利。

马林还送给小别克一件玩具——一个装着玉米粒的透明塑料瓶。这个瓶子的瓶口很小,小猪努力好久才能倒出来一粒、两粒玉米粒。玉米粒是猪的美食,这瓶子对小别克的吸引力很大,能让小别克兴趣盎然地玩个没完。这可真是一件好玩具,在缓解寂寞的同时,还锻炼了别克的动手能力(应该叫“动鼻能力”吧)。

一头带有野猪血统的聪明的小猪,正巧遇上了一个比较宽容的人,便有了一个关于猪的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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