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坑差点要了小别克的命。爬出乱石坑之后,小别克又在走出山谷走上公路时弄错了方向,昏头昏脑地朝龙头镇方向走了。如果小别克一直沿着公路走,那也没关系,它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可它没有,走不多久,它就离开公路跑到一个小水塘去喝水。它很渴,见到水就不要命地狂饮,把小肚皮灌得溜圆。小别克太累了,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想趴着歇一会儿,谁知歇了一会儿之后就更加没有力气了。它挣扎着站起来,可四条腿软软的,晃啊晃啊,又趴下了。这么挣扎几次,小别克就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遇上难题就睡一会儿再说,这也算是猪的处世策略。
不知过了多久,小别克才被一只爪子和一连串的声音唤醒。推搡叫唤小别克的是黄狗金子。金子在公路上嗅到了小别克的气味,一路追踪,很快发现了奄奄昏睡的小别克。见到小别克没力气站起来,金子知道情况挺严重,赶紧跑回村去叫救兵。
跑进院子,金子就大声吠叫起来。丢了小猪,遍找不着,马林正烦恼呢,听到金子焦急的吠叫,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和小猪有关的。见到马林从屋里出来,金子回过头来就跑,跑几步又站住,回头朝马林吠,意思是——有情况,快跟上!
金子把马林引到小水塘边。
“小别克!小别克……”马林不停唤小猪,小猪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马林抱起小别克就往家里奔。其实,这时的小别克已经缓过来了,这一回不是昏睡,而是见到马林之后一宽心,就真的睡过去了。
跑回家,马林把小别克放在院子里,进屋想冲点儿糖汤什么的来喂猪,却发现糖罐空空如也。除了喂糖汤,马林再想不出别的急救办法了。马林跑出屋子时,金子一边呜呜叫唤,一边绕着地上的小别克转圈,尾巴大幅度摇晃。这有什么用呢!马林冲着金子喊:“金子,快去叫大漫来,快啊!”金子明白了,箭一般冲出院门去搬救兵。马林担心金子唤不来大漫,自己留在这里也想不出办法,所以跟着金子跑了出去。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小别克发现院子里没了动静,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就往猪棚跑。猪棚门开着,猪圈门也开着,可食槽是空的!小别克不满地尖叫起来——吃的东西呢?吃的东西呢!
金子冲进刘家院子,正想张口呼叫,猛然发现老主人身旁坐着可怕的孙胡子。
这个孙胡子就是大队民兵营长孙建国。孙建国四十岁上下,没做干部时是个宰猪的“小刀手”。所谓“小刀手”就是逃避屠宰税私下里宰猪的角色。除了私下宰猪,孙胡子还包揽阉猪阉鸡的活儿。当了民兵营长后,孙胡子不做小刀手了,但还是乐意阉猪阉鸡。这是他的业余爱好,不收钱,只把阉下来的器官拿回家炒了下酒。他乐于这么做,主要原因是他在阉割动物的过程中,能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快乐。一拿起阉割刀,他就兴奋,厚嘴唇一抖一抖的,向被阉的动物反复叨叨:“别闹别吵,吃我一刀,断子绝孙,没了烦恼……”听上去就像巫婆在诅咒。因为这个业余爱好,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腥臊味儿。人闻不到这种味,但所有的禽畜都能嗅得到这种味道。因为这个业余爱好,一见到猪狗猫鸡,孙胡子的目光就变得刀一样锋利,黏住下刀的部位不放。因为这个,全大队十三个村庄的禽畜一见到孙胡子就心惊胆战,逃避唯恐不及。
孙胡子的目光盯住了黄狗的后胯,使金子打了个寒战。金子忙把尾巴夹在后腿之间,跑进屋里去。小主人大漫不在屋里,怎么办呢?幸亏这时马林进了院子。
当马林领着生产队队长刘松跑进马林家院子时,小别克已侧身躺在食槽旁边,万般委屈地咕噜着,把它的小肚皮鼓起来又瘪下去,瘪下去又鼓起来。
刘松说:“没啥,没啥,就是饿的,快给它吃的,给它很稀的东西。”
马林用温水泡了些米糠汤来。
刘松说:“给它一盆就够,饿过火了,不能一下给太多。”马林把米糠汤倒一点儿在食槽里,小别克扑过来就吃,吃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
马林拍拍小别克的屁股,说:“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听到一个“抢”字,小别克抬起头就冲着旁边的金子一头撞去。金子没料到,慌忙躲让,一滑脚跌了跟头,狼狈得要命。这小家伙饿得连救助它的朋友也不认了。
刘松临走时关照马林,等小猪恢复之后要给小猪喂一点儿“活食”——就是肉食,比如鱼鳅、蚌肉什么的,猪是杂食性动物,应当适当吃点儿荤。
几天之后,马林去渠道里逮了几条鱼鳅来喂别克。
小别克的长嘴巴插在食料里,不动,感觉到食槽里有异样——有活活的东西在底下,一拱,就拱出了一条鱼鳅。第一次吃活物,小别克还算老练,一口咬住就大嚼起来。鱼鳅挺好吃,小别克挺满意,就专在食槽里摸鱼鳅吃,把食料弄得浆汤四溅,一片狼藉。
小别克吃得很痛快,小肚皮撑得溜圆,有点难受,仰天躺着直哼哼。马林看着好笑,就来给小家伙按摩肚皮。小别克还是哼哼,可哼哼声已经从表示难受变成了表示舒服。揉着揉着,这小无赖放起屁来了,一个连一个,臭得不得了。
马林赶紧掩起鼻子逃走。小别克开心得哇哇叫。有一对圆圆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一幕。
是白猫扁扁。扁扁一直关注着这个院子,关注着院子里的人和猪。猪棚里有个小阁楼,这是白猫睡午觉的地方。猫是挺懂得享受悠闲的动物。
几天之后,大概是活食吃得太多,小别克病倒了,昏天黑地地睡,肚皮胀得像鼓一样生硬。马林把大漫请来。大漫摸摸小猪的肚皮,说是“吃伤”了,吃一点儿胃舒平就行。听大漫的口气挺权威的,马林真就去弄了胃舒平来给小猪吃。小别克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不肯吃,就想睡。马林不能迁就它,硬是把药塞进它嘴里。小别克发觉这药的味道还不错,就稀里哗啦大嚼起来,吃了还要吃,不给它就哇哇闹。
到了傍晚,小别克的病还是没有起色,马林又去大漫那儿求救。这回惊动了队长刘松。刘松过来一看,说得让小猪放一点儿血才好,立刻命儿子去山上摘几枚棘刺来。
马林猜到队长要用棘刺扎小猪,提出用缝衣针代替。用火燎一下,针上就没有细菌了。
刘松笑道:“城里小囝,你以为你抽屉里的针就比山上的棘刺卫生,对吧?不对,现采的棘刺是活的,那才卫生哩。”这老农民认定活的东西就是干净的,属于奇谈怪论。
棘刺采来了,刘松命马林和儿子合力摁住小猪,他左手抓住猪耳朵,右手就用棘刺来扎猪耳根,疼得小别克大喊救命。
刘松说:“好,叫啊,叫啊,叫才好!”临走,刘松还留下一个秘方——让马林用生鸡蛋加点儿万金油,打和了喂猪。这又是一个怪东西。
放血疗法和万金油鸡蛋还真的管用,第二天,小别克的病就见好了。看到马林走进猪棚,小猪就吱吱叫着讨吃的。
这天晚上,马林喝了点儿酒,到半夜还睡不着。原来,这天是马林的20岁生日,他想家了。
马林吹起笛子来,又是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马林用了最粗的一支笛子,笛声低沉委婉,有一种沁人肺腑的温情。
小别克先是在梦中听到,醒来后发现这亲切的笛声真的是在耳边的。这不是自己离开妈妈的第一个晚上听到的声音吗?小别克听着就从猪棚里跑了出来,跑去用鼻子拱马林的门。
马林以为是谁在敲门呢,问:“是谁啊?”
小猪叫一声——哈喽,是我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