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圆石洞,别克用了大半天时间,产下了七个儿女。
疲惫的别克在洞里的枯草堆里侧身而卧,小猪们在它的怀里挨挨挤挤地排成一排。几只早出生的已经找到了奶头,开始试着吸吮。它们的吸吮还不熟练,一不小心就让奶头滑掉,急得它们吱吱叫。每个母亲都是天才,天生知道怎样照顾儿女,别克发出温柔的咕噜声安慰孩子。它爱怜地看着它的儿女,并不去舔舐它们湿漉漉的身体。和狗猫不同,这是猪的规矩。
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小猪的身体慢慢干爽,毛茸茸的愈加可爱。除了一只小猪浑身长着白毛,其他的小猪都是标准的野猪仔,长着黑灰相间条纹的毛。说实在的,有这么些黑毛的儿女依在怀里,别克的心理上还有一点点别扭。别克是一头白色的猪。
这是一个初春的早晨,石洞外阳光灿烂,石洞里干爽暖和,装满了细微柔软的小生命的呢喃……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幸福,巨大的幸福使别克产生一种轻微的晕眩。
别克一会儿睡过去,一会儿醒过来,度过了它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到了这天的傍晚,别克才感觉到了饥渴,小心地站起来,它得出去找点儿吃的。小家伙们似乎知道妈妈要出门,自觉地往松软的草堆里钻。等到妈妈离开,顽皮的它们立刻会变得很安静。本能告诉它们:这个世界布满了危险!
在荒野丛林,有些规矩是小野兽们一出生就明白了的,这其实是它们种族在千万年进化进程中用无数生命的代价换来的经验教训。这些经验就用本能的形式深藏于血脉和意识,代代相传,再不丢失。
别克很疲惫,爬出洞时费了好大的努力。要借那些圆溜溜的石块登上洞口,还真得要有点力气呢。这使它想起了小时候被这个山洞困住的经历。老龟还在洞里,它还是那么大,还是那样没脾气。那根救过它性命的烧焦的树枝还在,不过已经断为几截,再也起不到梯子的作用了。
别克在山顶附近的松林里找到了吃的。那些松果是松鼠们储藏在石板下的,有的一片石板下面就藏了几十个。这片松林很茂盛,一季能结太多的果实。吃了些松果,又去附近的石凹里喝了点儿积在里头的雨水,别克就往回走。它还没有吃饱,可它觉得心里有点乱,没情绪继续觅食。它牵挂它的孩子,它猜想孩子们在焦急地盼着它回去。
暮色苍茫,别克走出松林,急急地俯瞰乱石谷。
乱石谷里还真有点情况!一条黑影正在山谷里活动——呀!那个地方不正是圆石洞吗?别克一惊,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别克好不容易忍住了喊叫,加快脚步下坡,向那个活物包抄过去。
一下乱石谷,大石块阻断了视线,别克在石块之间迂回曲折地行走,跑到圆石洞时,那活物早不见了踪影。是不是进洞里去了?
别克冲进洞去,发现洞里一切如常,小家伙们在草堆里睡得很香甜,老乌龟在圆石上舔咸水。别克不放心,又退出洞来四处观察,发现这附近明显地留有高尔夫的体味。它来干什么?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高尔夫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挖土呢!莫非它要在这儿挖洞住下?可这是不可以的!
在哺乳期,母猪是不容许任何动物接近它的窝的,这其中也包括孩子的父亲。
不知道别克是怎么知道这些规矩的,还是只能用本能来解释。本能这个东西真是有点神秘的。
别克将高尔夫挖出来的泥沙石子重新填回去。这是在向高尔夫说“不可以”。
高尔夫却坚持这么干。第二天,乘着别克出外觅食,高尔夫不但把填回去的泥石又挖出来,而且还往深里挖了不少,已经有了“洞”的样子了。
别克很恼火,又填回去。
可高尔夫一意孤行,继续它的工程。
这个不见面的拉锯战延续了好几天才停止。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晴朗日子,天才母亲别克打算把孩子们带出山洞去晒晒太阳,看看这个广阔得不得了的世界。
笔直向上的洞口,圆溜溜的石块却挡住了小猪崽。这些小家伙早就想到明亮的天地里去玩了,可就是没办法像妈妈那样爬出洞去,它们精致的小蹄子根本没法在染着青苔的圆石块上落脚。小家伙们很着急,很委屈,一个个哀哀地哭起来。这使别克心里疼得要命。
到这时,别克的脑子里才“嚓”地亮了一下,领悟到了高尔夫挖洞的用心了——它挖的那个洞,如果延伸进去,不就是圆石洞的一个侧门吗?有了这个侧门,小猪们的出入就一点儿没有障碍了。
原来是这样啊!为什么不早说呢?
高尔夫是想说清楚的,就是没办法说清楚。动物常常要吃这种说不清楚的苦头的。
侧门打通了。回填的泥石不结实,挖起来不算太艰苦。这天傍晚,别克带领着它的七个孩子出了山洞。
小家伙们终于看见了蓝蓝的天空,高高的树,绿绿的草。它们有点害怕,簇拥在妈妈身边,而且尽可能地贴住妈妈的身体,嘴里还不停地吱吱叫,大概是在表达它们初见大世界的感叹——哇,哇,做头小野猪真是快活啊!
为了叙述的便利,我们又来给小家伙们命名了。它们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和小白。小白就是那条唯一的白毛猪。这些数字并不表示它们出生的次序(这个连别克也弄不明白),表示的是它们这时候离开妈妈独立活动的次序。
老大最胆大些,第一个离开了母亲。引它离开母亲的是一片在风中翻滚的树叶。老大扑住了树叶,小心地尝尝,不好吃,有点苦,就另外去叼一片草叶来尝,味道好多了!猪的胃口从小就好,特好,它们乐意用味觉来感受世界。
老二运气好,一离开母亲就在草地里捡到了一粒种子。
可它嚼不动,只能吐出来。老三就来抢去,躲到一边去嚼。
老二不在乎这个,它在一段枯树下发现了几朵蕈,闻一闻,味道怪怪的。
别克向老二发出警告:这东西不能吃,别碰它!
老二有点扫兴,想去追老三讨回种子,却被奔过来的老四撞了个“猪吃屎”,不动气,随即翻个跟头,又去追一根羽毛。
老五和老六对一块不会动的石块感兴趣,小鼻子拱啊拱的,想把石块翻个身。
小白也想去拱石板,跑了几步想起来什么事,又回头来嗅妈妈的脚趾。
小白提醒了别克,别克哼叫着招呼孩子们回来,让孩子像小白那样嗅它的脚趾。以后,每次离开妈妈,都得这么嗅一嗅——要是把妈妈的体味忘记掉,那就糟了!
猪的体味最浓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眼角,另一处是脚趾。小猪够不到母亲的眼角,就只能嗅脚趾了。
孩子们第一次出门,别克不打算教很多,除了嗅脚趾,它还试着举行了几次紧急集合的训练。当听到妈妈急促的咕噜声,做孩子的就必须飞奔着回到妈妈身旁。
这么玩了一会儿,老二第一个向妈妈发出了吱吱尖叫——这是向妈妈请求吃奶哩。
别克同意了,侧身躺在草地上。小家伙们争先恐后奔过来吃奶。
经过这么些日子,它们已经各自认定了自己的奶头,奔过来就能准确地含住属于它的奶头。这是一种秩序,要不然争来夺去的,准会将奶头弄伤的。
一个猪娘乳子的经典画面出现了。这一次,画面的背景是绿色的草地,看上去格外温馨,格外动人。
走进荒野之后,别克所关心的只是自己。它从小学到的家猪的生活知识,后来向高尔夫学的荒野生活经验,都是为了自我的生存。现在,有了小宝贝了,它那份关怀自己、照顾自己的心思几乎全被孩子们夺去了。不对,这不能叫“被夺去”,应该叫“赋予”,因为那是它心甘情愿付出的啊!
迎着微微的山林的风,别克眯细了眼睛,享受着巨大的幸福。
别克睁开了眼——它听到了一个节奏缓慢的窸窸声。
原来是那只老龟!它误入圆石洞,已经在里头过了几十年的囚禁生活,今天总算托野猪的福,结束囚禁生涯了。
老龟爬到一块翘起的石头上,伸颈四望。它的下巴在缓缓地动,好像在说:咦,世界还是老样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