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笑不得
作者:金曾豪 时间:2020-02-14 04:45 字数:3890 字

吃晚饭的时候,大冯问小冯琴风新村在什么地方,远不远。

小冯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大冯说:“有一封信寄错了,把琴风的信寄到琴湖来了。”

小冯说:“是寄给我们的?”

大冯说:“不,是寄给502曹可以家的,可他们家没有陈阿二这个人。”

小冯说:“咦,那你管这个干什么?和我们一点儿不搭介的。行了,小孩子别管这种事。”

大冯说:“要是外婆在这儿,她一定会管的。”

小冯说:“那是在葫芦湾,这里是城里,不一样。城里人不喜欢别人管闲事。你去管,一弄就是吃力不讨好。吃饭吃饭。”

大冯埋头吃饭,他只好不管这件事了,心里想:城里人为什么和乡下人不一样呢?又想起102信箱里面的那封信——

那封信在箱子里好多天了,还是没人来取。想起这些,大冯就有点闷闷不乐。吃过晚饭,大冯连电视动画城也赖得看,转悠了一会儿,从床底下找出了他的“百宝箱”。闷闷不乐的时候,大冯就会把他的“百宝箱”搬出来摆弄摆弄。这是一只一尺见方的硬纸盒。盒盖上写着歪歪斜斜三个字:好东西。里头装的都是大冯从葫芦湾带来的好东西:各种颜色的玻璃球,用树丫做的弹弓,用香烟壳子折的“角角儿”,用筷子和瓶盖做的杆秤……这些东西当然都是好东西。对了,提起百宝箱不能不提一提金毛毛的那个皮项圈。金毛毛是一条狗的名字。

小舅舅把金毛毛带回家时,金毛毛已经是一条大狗了。那天,小舅舅乘末班车回葫芦湾镇,刚想下车,一条篷尾大黄狗嗖一下窜上车来,气喘吁吁地在车厢里寻找着什么。驾驶员和售票员都是毛头小伙子,忙把车门关了,连叫拿绳子来。

小舅舅看出他们想吃狗肉的企图,说:“别瞎忙了,这狗是我的,它是来接我的。”

驾驶员说:“别逗了,杀了狗,你也有一份。”

小舅舅说:“别逗了,你敢杀有主的狗!”

售票员说:“这狗叫什么名?”

小舅舅随口编:“它叫毛毛。”

驾驶员说:“好吧,你唤得动它你带它走。”

小舅舅就呼:“毛毛,毛毛,金毛毛……”

那狗倒是有灵性的,似乎明白了这是一个什么场面,急忙跑到小舅舅身边直摇尾巴。下了车,那狗就一直跟随小舅舅到了家里。第二天,黄狗不见了。大家以为它回家去了,不料,几天之后,毛毛又满身伤痕地回来了,从此再不肯离开。没过多久,毛毛就从伤痛中恢复了过来,黄毛油亮亮的煞是精神,对大冯和外婆都很亲热。对救命恩人小舅舅,毛毛除了亲热还有一种敬畏。

大冯不喜欢毛毛,因为毛毛长得太大了。当时大冯只有6岁,毛毛的体重要比他大得多。当毛毛向大冯表示亲热时,一不小心就会把大冯撞倒。被一只狗撞倒太没面子了。小舅舅给毛毛带了一个皮项圈,好让大冯骑在毛毛背上时有个抓手的地方。小舅舅在场时,毛毛勉强敷衍一下。只待小舅舅一转身,它就会从大冯胯下溜走。大概毛毛觉得被人骑有损它的面子,狗不是马,是不可以被骑的,连小孩子都不可以。

大冯说:“小舅舅,你怎么不杀毛毛,它的肉很多的。狗肉香,请先生,先生吃得鼻子痒……”

小舅舅说:“小馋猫!别出洋相了,小舅舅不会杀毛毛。

毛毛是别人家的狗,可它投奔我们,是相信我们会帮它的,对不对?”

“那你为什么救毛毛,它是别人家的狗。”

“别人家的狗就不救啦?”

说杀毛毛是大冯说着玩的,虽然大冯嫌毛毛太大,可毛毛是他的朋友。真的,如果几天不见毛毛,大冯就会想念毛毛。

几个月之后,忽然有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来到小舅舅家——原来他们就是毛毛的老主人。听到老主人的呼唤,毛毛犹豫了一下才摇起了尾巴——它还没有忘记它原来的名字:财旺。来的是父子俩,他们的家就是一条运输船。几个月前,小主人乘车进城,毛毛(财旺)想跟去玩,被小主人赶下车来。当毛毛回到原来泊船的地方时,船已经让老主人开走了——父子俩约好在另外一个地方会合。毛毛循着原路回去找汽车,汽车当然已经开走了。这一来毛毛走投无路了,后来就遇上了小舅舅。

那男孩子跪着,拥抱着毛毛,不停地呼唤着“财旺”,眼圈也红了。

大冯急了,大叫道:“毛毛!毛毛过来!快过来!”毛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为难的样子。

小舅舅把大冯拉过一边,说:“大冯,毛毛的家在船上,我们应当让它回去的,对不对?”

大冯别过头:“不!”那男人也把儿子拉过一边在说着什么。

这时的毛毛却躲在一把椅子背后不出来,它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男孩终于被他父亲说服了,走到小舅舅面前,说:“叔叔,我们只是来看看财旺的,我……”他说不下去了,回头看他父亲——他父亲正朝他赞许地点头。他过去拥抱了一下毛毛,说:“财旺,我们走了。”又对大冯说:“别给财旺吃螺丝,它一吃就要拉肚子的。”

大冯觉得心里闷闷的很难受,挣扎了几下,终于说:“不!毛毛是你们的。”小舅舅的大手热烘烘地按在大冯的肩上。

男孩把毛毛的皮项圈取下来交给大冯,说:“哥哥,留个纪念吧。”

毛毛走了,大冯的眼圈红了。

小舅舅说:“大冯,想哭就哭吧,男孩子满了十岁就不能哭了,你才六岁,可以哭的,哭吧,哭一哭就好受了。”

大冯哇地哭了出来。不哭白不哭,哭是挺舒服的噢。

把毛毛的皮项圈放回到“百宝箱”时,大冯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去管一管那封信,那封别人家的信。和毛毛一样,这封信投奔到这儿,也是相信这儿会有人帮它的。

第二天早晨,等小冯上班之后,大冯就拿了那封信出发了。只要多问路,大冯不怕找不到琴风新村,找到琴风新村就能找到7幢502室。

大冯在路过菜场时耽搁了一会儿——一块“活杀鹌鹑”的大招牌吸引了他。鹌鹑这种装饰朴素的鸟在葫芦湾的田野里相当活跃。麻雀能飞能跳不会走,而鹌鹑能飞能走不会跳。这种介于鸟和鸡之间的动物在葫芦湾被称作麦鸡。麦鸡很贪吃,如果遇上丰富的食物,它们往往就把戒备的事忘了。有一次,小舅舅用土疙瘩击中了一只鹌鹑,拿回家清蒸,鲜得一塌糊涂。

在“活杀鹌鹑”的招牌下,一只竹筐子里挤满了鹌鹑。筐口用网蒙住的,买家可以指定了让卖家逮出来。一旦被人挑中,这只鹌鹑就死到临头了,而且死得那么惨烈!

卖家用左手擒住鹌鹑,拇指和食指用力挤压素囊,也不用刀,就用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掐住素囊那儿薄薄的皮,一撕,一扯,一拉——鹌鹑整张的皮就像脱衣裳那样被扯了下来!脖子被卡着,鹌鹑叫不出声音,没了皮的粉红色小身子在剧烈地痉挛……

和这种酷刑相比,被土疙瘩击死的鹌鹑算是幸运的了。大冯不愿再看下去,就走;发现手心里出了不少汗,把信封也濡湿了,就对折了装进短裤口袋。这么一装就装出事来了。

琴风新村距菜场不远,走十分钟就到了。这个新村是新兴的住宅区,房子比琴湖新村要漂亮得多。这时,大冯发现了一个严重情况——装在口袋里的信不见了!

大冯赶紧按原路往回跑,一边跑一边紧张地搜索地面。不一会儿,他又到了活杀鹌鹑那儿,可信还是不见踪影。大冯又回头跑,怕回找时还有疏失。大冯就这样在菜场和新村之间徒然地来回奔波了三个来回。一路上,他问了许多人:“看见一封信了吗?看见一封信了吗……”有谁会关心一封别人的信呢?“没看见。”“什么信不信的!”“这小孩有毛病啊!”

大冯满头大汗,喉咙冒烟,走投无路。没办法,大冯只能回家。他沮丧得要命,一路上在心里痛骂自己:小饭桶!

小混球!小毛蛋!大冒失鬼!

信是一种特别的东西,也许人命关天,也许鸡毛蒜皮,也许喜从天降,也许悲从中来,也许……有一点是肯定的:没法赔偿。这可怎么办呢?

没主意的时候,大冯就会想起小舅舅。小舅舅在这里就好了,他总会在大冯没办法的时候想出办法来。

大冯在新村的大草坪那儿遇到了曹可以。

曹可以从自行车上下来,说:“大冯,愁眉苦脸的你怎么了?”

大冯烦着呢,不理,只管往前走。

曹可以说:“是不是丢了钱包?要不要帮你找?”

大冯觉得曹可以是真的关心他,站定了,摇了摇头。

曹可以忽然想起来,问:“你是不是去送信了,吃力没讨好?”

大冯很怕提起这件窝囊事,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曹可以说:“他们怎么说?”

大冯说:“不,我没有把信送到。我把信丢了。”

“丢了?嘿!”曹可以耸耸肩膀,又说:“就为这个愁眉苦脸?傻不傻啊你!”

大冯说:“曹可以,邮递员知道写信人是谁吗?”

“什么意思?”

“让写信的人再写一封。”

曹可以哈哈大笑,笑得直揉肚子。

大冯受不了这个,绕过曹可以要走。曹可以止了笑,说:“算了,这事只有你知我知,你拍拍我的马屁,我就为你保密好了。小意思,你帮我擦擦自行车就算拍过马屁了。”

大冯把拦他的自行车推翻在地上。

曹可以尖叫道:“嗨!你不要逃!”

大冯根本没想逃,双眼圆睁,双拳紧握——这会儿,他正想找个对手打一架呢!

曹可以抄起手,说:“怎么着,要打架?告诉你吧,我是有气功的。”合起掌,又用力分开,喝一声哈,忽又仰脸倒在草坪上,把全身放松,缓和了口气,“跟你开个玩笑哩,大冯,别走,告诉你吧,信没丢,有人捡到送回来了。”

大冯说:“你骗人。”

“不信?你敢打赌?”

大冯在葫芦湾常常和小伙伴们打赌,会怕这个?大冯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干,他没有对付城里孩子的经验。大冯跨过草坪上的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向大楼走。

走进楼门时,大冯惊奇地看见了那封信。曹可以没有骗人。这可真是个奇迹!那封信被投进了102室的信箱——玻璃条上刚好露出“陈阿二收”几个熟悉的字。

尾随而至的曹可以说:“怎么样,我骗你了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大冯说:“是你投进去的?”

“死信应当投到死人信箱里对不对?”曹可以洋洋得意地抖动一条腿,对他的这个恶作剧很是满意。

正得意呢,他的阿胡子爸爸从楼梯上下来了,说:“说什么死人不死人啊?”

曹可以说:“瞧!102又来了一封信。”

阿胡子曹伯伯看见了那封信,惊叫道:“要死了!这是我的信,怎么投在102的信箱里啊!”

曹可以说:“老爸,别逗了,怎么是你的信,你叫陈阿二啊?”

曹伯伯盯住儿子的眼睛:“你,真的不知道?”

见老爸的眼神怪怪的,曹可以有点儿害怕:“我,知道什么呀?”

“浑小子,我给你讲过多少遍了?我小时候跟继父姓过陈,叫过陈阿二……你真忘了?”

曹可以直搔头皮。他不是忘记了,而是他从来就没注意听过老爸的这些忆苦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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