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堆
作者:金曾豪 时间:2020-02-14 04:45 字数:3015 字

7号楼附近忽然出现了一个不小的沙堆。这当然是临时堆放,附近肯定有一个什么建筑工程将开工。小孩子是不会去考虑工程不工程的,在他们看来,沙堆是一件大型的玩具。

沙堆确实是一件了不起的玩具。沙堆非常放任孩子,任他们想,任他们做,任他们创造,任他们破坏……对孩子,沙堆真是放任得一塌糊涂了!

这天,大冯一大早就和妈妈去动物园了,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点钟光景,所以他在沙堆“出场”比较晚。

沙堆引来一批一批的孩子。孩子们来的来,去的去,沙堆上没有断过他们的笑声和吵噪。他们在那儿追逐打闹,在那儿摆擂台,挖陷马坑,造“山”,开“河”,玩得层出不穷、沧海桑田、昏天黑地……想想也奇怪,谁也没学过或教过这些玩法,可一到沙堆,一代一代的孩子都能无师自通地玩出大同小异的花样来。是的,一般孩子玩的都是些老花样。

倒是502的曹可以玩出了一个新花样——骑着自行车往沙堆上冲。男孩子开始以这个形式进行比赛,看谁能冲得更高些。在沙堆上是不怕从自行车上掉下来的,跌在沙堆上是蛮开心的。男孩子们尽量跌得怪一点儿,因为那可以引来喝彩性质的笑声。

401的辛迪也想来一次冲刺,却被他妈妈及时制止了。他妈妈一直在阳台上密切关注着儿子,如果儿子赤脚在沙堆上走一走,她是可以容忍的,因为那没什么危险。辛迪一开学就上高三了,这一年里是千万不能出问题的。

辛迪赤着脚在沙上走。表面的沙有些热,稍深一点儿的沙是凉凉的。暖暖的沙和凉凉的沙都很体贴人。辛迪已经快把赤脚的感觉忘记了,前一次赤脚走路是在什么时候呢?他想。赤脚走路和穿鞋子走路不一样,每走一步,脚底的感觉都是不同的,平坦、起伏、凹凸、坎坷、粗粝、滑腻,干的沙像水,湿的沙像泥……沙堆就这样唤醒了辛迪的脚——脚的感觉原来也是如此丰富,如此灵敏,如此奇妙的啊!

阳台上传来辛迪妈妈的声音:“辛迪,当心!当心碎玻璃!”

只这一句提醒,辛迪脚下的奇妙感觉一下子就逃光了。

梅丽小姑娘也下楼来了。梅宾馆送她下楼时随带了只小板凳,让女儿坐在树荫里看沙堆上的热闹。等梅宾馆一走,小姑娘也去沙堆边上玩了一会儿沙。她双手捧起沙,让沙从指缝间漏掉。沙子在指缝间流过的感觉就像一条条小蛇在游窜……梅丽发觉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粒沙子,便朝着自家的阳台尖叫起来。梅宾馆急忙跑下楼来把女儿背回家去紧急处理。

这时,大冯从公园回来了。

看见沙堆,大冯欢呼一声冲上堆顶,学一声枪响,装作中了弹,手摁胸口,摇晃几下,訇地倒了,随即从堆顶一直翻滚下来。这一连串动作有声有色,活灵活现,轰轰烈烈。大冯这家伙一上场就把城里孩子比蔫了。

沙堆上的孩子是理当更像孩子的!

大冯对沙堆上的孩子说:“你们玩不玩印仙人?玩不玩埋死人?”

什么叫印仙人?什么叫埋死人?葫芦湾的“术语”在这儿没人懂,得来一下示范表演才行。

这堆沙是带有一点儿泥性的湖沙,是适宜玩“印仙人”的,那就先示范这个。

大冯选定了一处比较平缓的沙坡,去树荫下取来梅丽留下的那只小板凳,将沙坡上干沙子括去,弄出一片稍稍有点湿的很平坦的沙坡来。大冯剥了T恤衫,挺直了身体,仰面平躺下去,然后招呼大家把他小心抬走。沙面上就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身体印子,仔细看,连肩胛和屁股片儿都是有的。大冯又印了一个正面的,把脸也用力压进了沙里面——这时候可不能呼吸噢!这第二个仙人印子的精彩之处是在脸部,瞧!眼睛鼻子嘴巴都是清清楚楚的呢!

6号楼的王一鸣印了一个仰脸的,但印出来的屁股是歪的,引得大家笑得直不起腰。曹可以也印了一个仰脸的,印出来一看,屁股中间有个小坑,他承认躺下去时放了一个屁。大家笑得更是一塌糊涂了。

“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

“咭咭咭咭……”

除了大冯,谁也没敢印俯脸的。那一定很闷的,保不准沙子会弄到眼睛里鼻子里去。

接着玩“埋死人”。玩这个也不难,就是把除了脸之外的身体都埋进沙里面去。玩这个,大冯喜欢留一只手在外头,以表现被埋者的巨大痛苦。这其实已经不是“埋死人”,而是在表演“埋活人”了。

正是大人们午睡的时间,小孩子这么大呼小叫是会受到干涉的,但这一次有点不同,大人们都挺宽容,大概认为孩子们的吵闹是有理由的——谁小时候没这么玩过沙堆啊?事实上,7号楼的不少阳台上都有人在兴致勃勃地欣赏沙堆上的游戏,比如501的刘奶奶和她的猫,402爱清洁的林先生(他手里还是拿着一个小拖畚),202的梅宾馆……301的画家汪天云去外地写生好多日子了,若他在,必定会把沙堆上的孩子速写下来。

大冯的活埋表演把大家逗得大笑。正笑呢,大冯突然从沙堆里站了起来。因为突然,大冯的这一招很有点横空出世的气势,身上的沙哗哗地坠落下来,使人想起电影《古今大战秦俑情》里秦俑复活的镜头。

大冯不扮秦俑,他扮的是从坟墓中跳出来的僵尸。这家伙半吐舌头,尽量扮出恐怖的表情,双手向前平伸,膝盖僵僵地蹦跳着。孩子们假装害怕,夸张地尖叫着逃来逃去。混乱间把梅丽挤跌在沙堆上。梅丽再次下楼是来找她的小板凳的。

大冯想和梅丽逗逗,朝梅丽蹦蹦过去,嘴里面还噢噢地叫唤着什么。

梅丽朝着202阳台尖声哭叫:“爸!爸——”

这一次,梅宾馆没有随叫随到,因为他已经骑车上班去了。

没劲!大冯不和梅丽玩了,转身去追别的孩子。

这么一来,梅丽又觉得受了冷落,指着大冯喊:“大家别和他玩!大家别和他玩!”

大冯觉得挺没劲的,就不扮僵尸了。

大家玩得正开心,就起哄:“开除花痰盂!开除花痰盂!”

梅丽从小娇气,拉屎一定要用有花纹图案的痰盂,给不印花的痰盂不肯拉屎。这事传出来之后,一些孩子就给她起了一个绰号——花痰盂。

大冯不知道这个典故,问:“谁是花痰盂啊?”

这一问,大家都笑起来,都把目光投向梅丽。

这么一来,梅丽的怒气就全冲着大冯来了,叫道:“大家别和他玩,他是个坏东西,半夜里被联防队抓住过!”

曹可以说:“梅丽,你别乱说好不好。”

梅丽说:“谁乱说了?是我爸爸亲眼看见的。我爸爸叫我别跟他玩。”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大冯。

一时间,大冯呆了:梅丽说的是什么呀?他想不起自己和联防队发生过什么关系,他压根儿没将捉知了猴那天晚上的事和联防队联系起来。

梅丽迎着大家的目光说:“你们不信可以问他自己!是不是被联防队抓住过。”

大冯还是没弄明白梅丽在说什么。大家以为大冯这么发愣就是一种默认。

一个孩子问:“大冯,你半夜起来干什么呀?”

另一个说:“是不是梦游啊?”什么叫梦游?大冯不明白。大冯觉得这些孩子挺讨厌的,就说:“没劲,不玩了。”转身就走,走到树荫里展开四肢躺在草地上。在孩子们看来,大冯的这种表现是再一次的默认。

有个孩子说:“怄人!”什么叫“怄人”?大冯不明白。

沙堆上的孩子都散去了,只曹可以走过来坐在大冯身旁。大冯说:“什么叫怄人?”

曹可以说:“你真的被联防队抓住过?”

大冯说:“什么叫联防队?”

曹可以没想到大冯不知道这个,就告诉大冯联防队是什么,被联防队抓住又是什么意思。

大冯触电似的坐起来,大叫道:“气死人!把我当坏蛋啦!”

曹可以说:“花痰盂说是他爸爸早起来锻炼时亲眼看见的。”

这下子,大冯终于想起来了,可那是胖叔叔送他回家啊,怎么说是被联防队抓了呢?大冯气得不得了,冲到沙堆上对着202阳台吼道:“花痰盂,你出来!你出来!”如果这会儿阳台上出来个梅丽或者梅宾馆,大冯准会给他一个沙团子尝尝。

这会儿梅家没有人。202的阳台上晒着一竹竿花花绿绿的羊毛衫。

大冯弯腰掬沙时,发现了一把黄灿灿的钥匙。大冯一眼就认出了这把钥匙——这是梅丽的钥匙。这枚拴着一根红线的黄铜钥匙是一直挂在梅丽脖子上的。

曹可以说:“这是花痰盂的对不对?”

大冯愤愤地说:“花痰盂,冤枉人!”曹可以一脚将钥匙踩没到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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