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三点钟,天空里隐隐响起雷声,太阳早就不见了,灰色的云悄悄涌动着,像在布置一个凶险的阴谋。
梅丽大概是去借书的,这会儿匆匆赶回来了,腋下挟着几本挺厚的书。她很喜欢这么挟着书走路,因为有学问的人大多是这样挟着书走路的。
大冯照例敞开大门,坐在椅子上摇着大芭蕉扇。他刚吃下半个西瓜,肚子鼓鼓的一拍咚咚响。
梅丽从楼梯上来了,看见大冯时居然无声地笑了一下,还用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右腮。
大冯一摸右腮,摸到了粘在那儿的一粒西瓜子。
梅丽挟着书走路的时候总是表现得特别和气,特别有教养。
大冯知道梅丽没有钥匙进不了门,这么坐着是等着看梅丽的洋相呢,没料到梅丽来了这么一笑一指,等看洋相的情绪吱一下跑了一小半。
梅丽发觉丢了钥匙,两只手交替着紧张地在身上摸索,没有,没有钥匙。她意识到大冯在看着她,忙镇定了一下自己,想一想,掉头往楼下跑去。
大冯的耳边好像有两个人在讲话。一个说:“叫住她,告诉她钥匙在什么地方!”另一个说:“别管她,谁叫她冤枉人啊!”
大冯用劲干咳几声,站起身,走进屋去,把芭蕉扇抛在桌子上,打开了电风扇。城里的房子太低,吊扇离头顶太近了,转起来霍霍的,像在威胁人。大冯在屋子里转悠,一会儿洗洗手,一会儿喝开水。刚吃饱西瓜怎么还喝开水啊?是的,大冯心里面像有几只蚂蚁在爬,使他坐立不安。
芭蕉扇从桌子上掉到地上,又在地上打了几个翻滚。原来外面起风了。风一阵一阵从窗子里面扑进来,力气挺大的样子。电风扇咕咕咕地怪叫起来。大冯赶紧关了电扇,又去关窗。风一大就会变成捣蛋鬼。
从窗子往外看,只见草坪四周的树都有变了形:风想把树拉走,树不愿意,很害怕,拼命地朝相反方向挣扎……一个迎风骑自行车的阿姨奋力拼搏,她的长发和裙子霍霍地飞舞,看上去就像黑色的旗和白色的旗……对面大楼上有人在手忙脚乱地抢收阳台上的晾晒物……
风是阵雨的先锋。大风开路,大雨就在后头。
大冯忽然想起梅家阳台上那一竹竿子羊毛衫。这时候,梅丽在哪儿呢?她一定急死了。
大冯猜错了,梅丽一点儿也不急。她走到楼门口就回来了,这会儿正坐在大冯家门口的小椅子上翻书呢。
梅丽抬头说:“坐一坐,可以吗?”
大冯用劲笑了一下。
大冯听见梅家的电话在焦急地响:“叮叮叮,叮叮叮……”这一定是梅宾馆提醒女儿收羊毛衫的电话。急死人!
梅丽却一点儿也不着急,仍旧不慌不忙地翻她的书。怎么这会儿着急的反而是大冯呢?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噢。
梅丽说:“你上次问的是军舰鸟对不对?”
大冯这会儿没心思顾这个。雷阵雨马上就上来了!
梅丽说:“这本书上有一篇专门写军舰鸟的文章,是法国作家米什莱写的,写得真好哎……咦,你怎么了?”
大冯再也忍不住了,说;“你的钥匙会不会丢在沙堆上了?那种红线是不牢的,刚才……”
梅丽一挥手,说:“嗨,我才不管呢!谁叫他用那种破丝线的?”
“谁?”
“还有谁,我老爸呗。不说这个了,米什莱,你知道不?
是很有名的噢……”
大冯往楼下走。
梅丽赶紧站起来,说:“你去哪儿?把门锁上了再走。”
大冯不管这些,一口气跑到沙堆上,跪下去,急急地扒着沙。他知道钥匙在这儿,可扒了好一会儿还没见钥匙,怎么了?飞沙迷了眼,大冯调动一下身体,背对了风,又继续扒沙。他终于触到了一个硬东西——没错,是梅丽的钥匙!
第二天,梅宾馆特地请了半天假,叮叮哐哐地把防盗门和大门上的锁都有换上了新的。钥匙是不可以经过外人手的——万一被人复制了可不得了。
在叮叮哐哐声里,曹可以走进了大冯家。
曹可以说:“大冯,你是不是把钥挖出来了?”
大冯点点头。
“大冯大冯你真傻。”
“吓吓她就可以了。”
“可人家还是把锁换掉了,听,正在叮叮哐哐哩。知道为什么吗?”
大冯摇摇头。
曹可以也摇摇头:“嗨!你还不明白啊!”
在曹可以的解释下,大冯才明白了梅宾馆换锁的道理。
一个人迟早会懂得这些杂七杂八的道理的,只是有人懂得早些,有人懂得晚些。这些道理懂得多了,人就从孩子变成大人了。大人和孩子有时是不可以用年龄来区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