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
作者:金曾豪 时间:2020-02-14 04:45 字数:2895 字

没回到艾蒿洞,麦哨就把湿淋淋的尾巴舔得干干的了。这可不是水,有点甜,有点涩,有点酸,还有许多说不上来的味道,还有一种从未闻到过的奇异的香!

舔干了尾巴上的“特别的水”,麦哨觉得浑身热乎乎的舒服,脑子里有一点儿温暖的眩晕。这种美妙的感觉是麦哨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觉得分外幸福。

那天晚上,麦哨没有出猎,一直甜甜地睡到第二天凌晨,才悠然醒来。麦哨做了一个梦,梦见母狐、大头、二妹子还有三妹子都回家了。艾蒿洞里热闹而温馨……

醒过来了,麦哨还久久地回味着那个美丽的梦。它不敢动弹,怕一动就会把那个梦忘记了。

每一根尾巴毛都被麦哨反复舔过了,可过了一夜,艾蒿洞里仍然飘荡着“特别的水”的香气。这种香气使麦哨心痒难耐,神情不宁。麦哨跑出洞去,想逃离这种诱惑它的气味,可不久又忍不住回来了,它太想闻这种香味了。

这是农家自酿的葡萄酒,有着醇厚的山野的气息,太合狐狸的口味了!

这天,麦哨在傍晚出猎,很顺利,逮到了一只肥美的灰野兔。一只成年野兔的肉够多的,麦哨把吃剩下的兔子肉埋到了它曾经掉下去过的深坑旁边。麦哨一直没有忘记过这个深坑,并且认定深坑边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有个家伙在那儿转悠,保不准就掉下坑去了。坑口周围长着茂盛的、油滑的三棱草,差不多完全掩盖了坑口,不熟悉这一带地形的动物很容易在这儿失足的。这一失足很可能就丢了性命,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埋好兔子,麦哨在林中草地上颠儿颠儿小跑,内心充满了快乐。它把生活打理得不错,这确实是值得高兴的。

一只小公狐就在这时出现了。

这是一只年轻的灰色小公狐,也是不久之前被父母清窝清出家门的一岁多的狐狸。灰狐青春年少,拥有强健的四肢和颀长的腰身,鼻尖上一道雪白的弧线标示着它的机智和俏皮。啊,啊,这年轻的家伙结实得就像一颗子弹!

这家伙被父母逐出家门之后,还没有安家立业,正处于游荡阶段。

两只年轻的狐狸之间是那片碧绿的草地。

麦哨看灰狐是逆着阳光的。阳光给这个灰色的家伙描了一圈迷离的白雾,看上去缥缈而神秘。

灰狐看麦哨是顺着阳光的,白金般的阳光大多被黑狐的身体吸收了,变幻成一种熠熠波动的辉光,看上去华丽而温暖。

两只年轻的狐狸一声不吭地对视了许久,看上去都有些惊诧,有些害羞。

灰狐小心地向麦哨走近两步,又停下,轻轻吠了一声,好像在征求意见——我可以走近你吗?

作为回应,麦哨也向对方走了两步。这是一种默许。得到允许,灰狐继续走。

麦哨也继续走。

它们在草地中央走到了一起,站住,对视,抬起鼻子嗅着对方的体味,终于轻轻地互触了一下鼻子。它们这都是和家人之外的狐狸的第一次接吻,它们都情不自禁地微微战栗了一下。

灰狐绕着麦哨走了两圈,然后悄然离去。

这是狐的规矩。它们彼此都有好感,但它们还都情窦未开,这样的好感还不足以让它们生活在一起。

灰狐走了,但它会回来找麦哨的,时间大约在晚秋。狐狸在秋冬季结伴交配,次年春季产崽。

灰狐走了,麦哨爬到它的安乐树上,在那儿待了很久,一直看着西斜的太阳落到拳头崖后面。

两只红嘴相思鸟回巢了,在树梢上叽叽喳喳聊天。它们号称比翼鸟,整天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麦哨看着远山,不知为什么,有些闷闷不乐。

暮色先是出现在灌木丛里的,然后一点点漫溢出来,布满整个山林,布满天地之间。

和往常不同,麦哨觉得自己有一种期待,这种期待使它心神不定。期待一点点浓烈,成为一种渴望,这种渴望使它焦虑不宁。麦哨自己也不明白它在期待着、渴望着什么。

当麦哨回到洞里,再次闻到残存的酒香时,麦哨才明白自己渴望的是那种人类的“特别的水”。

几天以后,麦哨拗不过内心的渴望,在傍晚时分悄没声儿地接近了阿芒的窗子。麦哨趴在玉米地沿口,向阿芒的后窗探望。

后院依然宁静,窗子依然开敞,但屋子里空无一人。

麦哨是不敢下到院子里的,更不敢走进窗子里去。千万别进门和窗——这是父母反复告诫过麦哨的。麦哨只能静静地等待。“静静地等待”是成年狐狸的基本功。

阿芒终于出现了!阿芒一进房间就趴在窗边的桌子上摆弄他的宝贝照相机。

麦哨很兴奋,可它一时不知怎么办。事实上,它并没有想好要不要让阿芒发现它,发现了之后它又该怎么办。

就像是在重复那天的情节,又是阿芒在照相机的镜头里看到了狐狸。

阿芒很兴奋,站起来,先把房门关上了,再回过来轻声呼唤:“麦哨,麦哨……”

麦哨昂起头,用活灵灵的大耳郭的动作来呼应阿芒的呼叫。

这一回,阿芒没有忘记给狐狸留影。麦哨却对照相机有反感,赶紧埋下头去。阿芒的照相机倒提示了麦哨,麦哨想出了向阿芒表达渴望的办法。像那天一样,麦哨在梯田的沿口上横过身体,把它的大尾巴垂了下来。

阿芒并没有明白狐狸的意思,从窗口跳到院子里,登上倒扣在那儿的缸,切近地检查狐狸的大尾巴。

“噢,噢,你的伤口没事了,放心吧,没事了,没事了……”

阿芒想:如果爷爷在这里,他准会朝天放一铳,把狐狸撵回山林去。

那支老铳就在房间里。

阿芒挥挥手:“麦哨,回去吧,回去吧,别让我爷爷看到你,好吗,回吧……”

麦哨不走。

阿芒回身用玻璃烟缸盛了些橙汁,放在麦哨嘴边:“喝吧,这是橙汁,吃吧……”

麦哨正想尝橙汁,黑公鸡到后院来巡视了。

狐狸和鸡是世代的冤家,黑公鸡没征求小主人的意见就怒气冲天地大吼起来:“呱呱呱,呱呱呱……”一边叫,一边扇动翅膀冲了过来。

麦哨尾巴一划,消失在玉米地里。

麦哨很受挫,很沮丧,在山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个晚上。

麦哨再次光临阿芒家后院,已是中秋节之后。这时的麦哨早把“奇特的水”忘记了,可当它再一次趴在梯田沿口的老位置时,那种焦灼的渴望又被唤醒了。

后院里没有黑公鸡,窗户敞开着,只是房间里没有阿芒。安静下来了,麦哨的嗅觉忽然就逮住了一个气味流……

呀!这不就是“特别的水”吗?视觉跟着嗅觉走,麦哨看见了一个瓶子——没错,阿芒就是用这东西往自己尾巴上淋“特别的水”的!

经不住酒香的诱惑,麦哨到了窗台上。酒瓶子现在已近在咫尺!

动物是不知道“盗窃”“抢劫”这类词的,阻止麦哨行动的是“窗子”。瓶子放在窗子里边的桌子上,要取瓶子必须先进窗子。窗子是不可以进去的!门是不可以进去的!

麦哨从窗台上下来,却怎么也下不了重新跳回梯田的决心。它又回到窗台上,凝视着那个发出酒香的瓶子。

前院传来黑公鸡的大嗓门:呱呱呱……

不能犹豫了!麦哨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向窗内伸出了一只前爪……仅仅是一步,它就叼住了酒瓶。

对狐狸麦哨来说,这是非同小可的一步,这一步踩碎了一个它们狐类祖传的规矩。规矩碎了就像玻璃碎了,就再也修补不起了。

麦哨衔着半瓶葡萄酒一路狂奔,比叼着一只肥美的野兔还兴奋。

回到艾蒿洞,麦哨急切地想弄开瓶盖。这是一个软木塞,要弄开并不容易。麦哨咬着,啃着,把凸出瓶口的木塞一点点弄掉,却怎么也弄不掉堵在瓶颈内的软木塞。这可把麦哨急得要命。

因为阿芒爸爸开瓶时用过钻子,拔出后的塞子后来是被倒着塞回瓶口的,所以这留在瓶颈内的塞子已经并不密闭。美妙的气味从塞子的缝隙间窜出来,把麦哨刺激得躁动不已。

麦哨终于发现,只要用力吮吸,它就可以一点一点地尝到瓶子里的“特别的水”。软木的反弹使瓶盖的“伤口”闭合得难以见得,麦哨非得拼命吮吸才能在舌头上得到丝丝酒液。吸呀,吸呀,麦哨不停地吸,一直弄到筋疲力尽才肯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这半瓶家酿的葡萄酒,让麦哨做了三天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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