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老爷去世了（二）

“从前你岂敢用这等口气跟我讲话！如今小人得势到真拿自己当这个家的女主人了！”大夫人虽然被放了进来，却依然不愿低头。

“你也知道是从前了，从前我看在老爷的份上，敬你一声大夫人，如今你可是在金家没有什么位份了，凭什么对着我大呼小叫的哪怕这金家的女主人不是我，也断不会是你！”二夫人自然得势不饶人。

“休得与你狡辩，你做的那些糊涂事我可都是知道的，他们好糊弄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大夫人说着便来到了大老爷的床侧，“老爷，你开开眼啊，看看谁才是那个幕后的真凶啊！”大夫人说着说着声泪俱下。

他的盛宠直到那一天戛然而止。那天，她父亲多年的秘密被查出，接着便是入狱，择日问斩，罪名是密谋造反。

消息传入她耳中时，犹如晴空霹雳一般，令她难以接受。她跌跌撞撞地跑去寝宫找他。

刚进去，她便看见他拥着另一个女人，模样亲密无间。如果说父亲的落马让她无法接受，那么眼前的这一幕，足以让她发狂。

她疯了一般撕扯着皇帝的衣服，揪着他的领子，问他，这个女人是谁，你竟然背叛我。

皇帝的脸阴沉得滴水，他衣袖一挥，她竟被甩了出去，脑袋撞上了柱子，鲜血流了出来，她看向他的眸里满是惊讶，成亲六年，她竟完全不知道他会武功，而且功力不俗。

他将一叠奏章扔到了她面前，冷声道，公孙心涉，朕纵容了你六年，如今也该收手了。

说罢，毫不留情得拥着那个温婉柔弱的女子走了，背影决绝狠辣。

她的泪流了出来，六年，她自认是世间最了解他的人，可是事实证明，她从未走进他的世界。

之后，一纸圣书，说她与父里通外合，密谋篡位，接着她便成了阶下囚，从一代宠妃沦为囚犯。她成了重犯，听说她父亲已经被斩首，听说他收回了所以原本握在她父亲手中的兵权，听说他重振朝纲，内外一片新风气，听说他封了那个温婉女子为贵妃……

太多的听说早已颠覆她心中的他，原本以为他是个温文清俊的人，却没想到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他年少登基，与那女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所做的一切，对她的盛宠，都只是为了给那个女子扫清道路。

他自幼隐忍，从一开始就韬光养晦，只为扳倒她父亲。

而她，就是夹在其中，无辜的牺牲品。

她想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贵妃的位置……

若是以前的她肯定还以为他不是真正的爱着那个女子，否则一定会给那女子皇后之位，可是如今，她狼狈至极，才明白。

原来，真正的爱如此隐忍。天牢的生活算得上是平静，她的傲气渐渐被时间磨平，她不再吵着要见他，她学会了安静，安静地等死。

她终是等到了这一刻，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娘娘，该上路了。

她抬眸，太监双手将一杯酒奉了上来，看着酒杯里，红色的液体，妖娆的像是人血。

她笑了笑，突然扯下自己素白的衣裙，里面赫然是一件红色的嫁衣，妖娆的红色，衬着她虽苍白却掩不住的艳丽玉容，有一种诡异张扬的美丽。

公公，心涉一辈子荣华富贵，死也想死得漂亮一点，记得告诉你们主子，等我死了，也给我安个坟，我不求他能记惦着给我烧纸钱，我只求一个葬身之地。

公公被她那诡异的神色吓住了，只得点头答应。

她拿起那杯酒，毫不犹豫地饮了下去，太监宫女们见她确实喝了毒酒，便退了下去。

冰凉的牢房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毒性看是发作，全身上下都痛不欲生，体温渐渐降低，她抱着双腿，蜷缩在角落里，只求能给自己一定温暖。

眨了眨眼，酸涩的眼里没有一滴眼泪，所谓大悲无泪，便是这样吧。

她想了想自己与他往日的相处，突然笑了出声，她还真是傻，原来他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如果他给了她承诺，是不是就不用死了，是不是就能与他死生契阔了呢？

嘴角一丝鲜红溢出，她缓缓闭上了眼。

李琛，公孙心涉此生向你要的最后也是唯一的承诺，给我一个葬身之地。十两眸色一黯，作了一个福道：“侯爷，宴会快开始了。”

晏瑾微微颔首，往礼堂走。十两看了看那位小姐的轿子，跟在晏瑾身后道：“那位小姐想必是封将军的女儿，听闻她自小在边境长大，前年才进的皇城，性格不似中原女子温婉含蓄，与琉璃女子很像……”

“她叫什么名字？”晏瑾打断十两道。

“……闺名揽霞。”

晏瑾轻笑：“你知道的还真多。”

十两知道晏瑾是在取笑她，便放慢脚步与他拉开些距离：“主子想知道的事，做奴才的自然得随时准备为主子解惑。”

晏瑾停下等她，笑容融雪泄冰：“这样得力的奴才可叫本侯如何舍得放开？”说着从狐裘里伸出白玉似的手，语调放轻：“十两，我冷。”

十两忙小跑过去握住晏瑾的双手，哈气：“怎这样冰，手炉不热了吗？”

晏瑾“嗯”了一声，将头埋在十两颈间：“这样美的夜晚，竟要陪这些无聊的人……”唇咬上十两的耳尖：“还不如回去抱着你睡觉呢！”

十两淡淡道：“侯爷说笑，贪欢是少年才做的事，您是一等侯，天下事都得由您来裁决呢！”

晏瑾放开十两，雪颜冰冷：“你与其他女子不同，既让我喜欢，又让我厌恨！”

十两低眉：“自古难两全，侯爷应该懂的。”

十两知道，晏瑾虽然偶尔会向她抱怨政事枯燥，却绝不会放弃政治，做个安闲侯爷。上天赐予他才智，他自然不会浪费，十两也没想过让他选择什么江山美人，先不说她不是什么美人，生逢乱世，谁又能安然处之？她可以做他身后一直扶持他的女人，可她却不确定他需不需要她。

十两与晏瑾提过生孩子的事，可他却说等等，现在还不合适。为什么不合适？什么时候合适？十两问不出口，她突然懂了，她也许并不如她想象中在晏瑾心中的地位。或许她对他来说，比其他女人特殊，却不是妻子那般的特殊。

她终究不是他的妻。

十两很失望，可她不能怨，是她自己愿意跟着晏瑾回来的。自问过孩子那件事之后，十两心中便生了间隙，晏瑾也知道，可他当做不知道。晏瑾转过身，直到了礼堂入座，也没与十两说一句话。晏瑾生气时喜欢冷战，十两知道，这点也让她很讨厌，还不如轰轰烈烈地大吵一场呢！可晏瑾的性子就是这样冷淡，想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困难。

歌舞已经开始了，十两木然地看着，心想，说不定哪天她会受不了晏瑾，主动离开呢？

十两追求的一直都没变，就是和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最后与老伴看着满堂子孙含笑离开这人世，足矣。她曾离开晏瑾三年，过着简单平和的日子，可午夜梦回，总是那个人飘逸孤独的身影。她想他，好想好想，她甚至想过，即便他来找她是为了杀她，她也希望他快点找来。如果和晏瑾在一起，注定日子不会平静无波，她也愿意。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似乎不愿让她介入。他这样一直拒绝别人的靠近，傻瓜也会疲于追逐的，十两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不想做傻瓜的那天。

十两感觉有一道让人不能忽视的视线正看向这边，回望过去，是封揽霞。封揽霞有一双杏目，又圆又大，娇憨可爱。十两嘴角微翘，真是个胆大的女孩啊。低头看向晏瑾，晏瑾正喝着酒，没有理会女眷们的仰慕目光，十两心中却烦闷不已，觉得自己与那些女子又有何不同，都眼巴巴地盼着晏瑾能明确地给自己一个回应罢了。

歌舞未歇，十两跟晏瑾身后的其他仆人说了一声，便退了出来。十两坐在凉亭中，突然悲从中来，自己在这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本打算和落木成婚生个一男半女，却偏偏被晏瑾破坏，而他却不准备和她生子，他到底凭什么夺取她幸福的权利？

越想越气，竟没发现悄然接近的人影。等十两发觉不对劲时，后颈已突然被人敲下，眼前一黑便不知人事。十两醒来后没有立即睁开眼，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轻举妄动一定会引来人，倒不如一直装昏，说不定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还能见机行事。

放在里侧的手微微动起手指，发现指触柔软，竟是上好的绸缎布料。十两纳闷，将她抓来的人多半是想以她做要挟，向晏瑾索要什么，绝非善类，怎会给她如此待遇？

等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响动，十两忍不住慢慢睁开眼，入目的是华丽的帐幔，扭头，呼吸一滞。

她的床边竟坐着一金发男子，湛蓝的眼眸正直直地望着她，似是连眼也不曾眨过。男子皮肤白皙如珍珠，嘴唇艳红如花瓣，高鼻深目，脸部线条刚毅却又妩媚，此等相貌本该是个冷峻无情的人，散着的金色卷发却透着些许可爱。咳，是十两出现幻觉了，觉得此人与沐子涵相貌特征相似，才会觉得对方可爱。

美艳男子见十两醒来，并无什么动作，好像十两还在昏睡一样。对方的眼睛很漂亮，却看不出一点儿情绪，十两决定先开口套对方的话。

“你是琉璃人，抓我来做什么？”不知怎的，看到对方与沐子涵相似，原先的紧张竟莫名消失了。

“你不知道我是谁？”男子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失望，甚至还有些幽怨，他的语气很平静，可是十两却从里面感觉到了伤感。

十两皱眉：“看阁下的起居室华丽非常，必是琉璃国的重要政客了。不知这位大人是有何事想与晏小侯商谈，才出此下策。不过在下想给大人一个忠告，在下不过是昭侯府的总管，不管政务，从我这儿恐怕得不到大人想要的。”

听了十两的话，男子却是嗤笑一声，他抬起了手臂，不是要捏碎十两的下巴，而是放到了脸的位置，他也许觉得可笑，用手遮着额头，烦躁地扒着卷发。

“看样子，你和晏小侯的关系，很好。”

十两语塞，对方紧接着道：“这世界本就是强者生存，想要护住自己的心爱之物不被别人抢走，就必须变强。

“这些年，我在那些狡猾的老狐狸间周旋，学会如何一步步达到自己的目的，一层层伪装自己，快要虚伪阴狠得认不出自己，但这都无所谓！我还有你，你是我心中最后一方净土……

“现在我回来了，但我没想到，迎接我的，会是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