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安乐堂里遍布十多个大的灵堂,有思弘苑,思贤苑,德厚苑,德隆苑等等,并且还各自有不同的风格分类,什么绿色回归,蓝色永恒,粉色铭记,红色感恩......
客户可以根据家里逝者生前的兴趣爱好或者遗愿,选择自己喜好的风格,当然对应的是,价格也不菲。
二娃路子野,相识遍天下,就连安乐堂里也有他认识的人。
一个叫小赵的年轻小伙子接待了我们,二娃和他有些交情,小赵带着我们,进到思贤苑里面一个小偏厅,在里面一边喝茶,一边稍事休息。
小赵的嘴角随时都是紧绷着的,他怕自己一不忍住,就会笑出声。
这几天生意太好,小赵都高兴得满脸开花,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这个月的收入估计能翻好几倍。
当然他这点思想对死人和死人家属来说,有点不太道德,但没办法,毕竟他们的收入直接和业务量挂钩,人死了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要吃饭,这么一想,小赵的高兴也无可厚非,情有可原。
二娃那两个死去朋友的遗体,先前已经送过来了,接下来就是化妆,敬香,进厅,然后才轮到告别仪式,最后就是出殡火化......
我们就等着跟遗体告别,然后闪人。
二娃和小赵吹牛吹个不停,一通飞天悬火的胡扯,茶水换了一壶又一壶。坐了一会儿,晓晓说她心里有些闷的慌,让我陪她出去走走。
“不能抽烟,不要到处乱走,不要随便喊人的名字,如果听见有人喊你的名字也不要急着回答,看见有空椅子不要去坐,看见有镜子不要去照,不要进停尸房和化妆间,如果看见有人在前面走路没声音不要去管他......”
小赵的嘴巴好像机关枪,喋喋不休的给我们说着注意事项。
我听了心里都是一愣,这所谓的注意事项,整个就是一防鬼指南啊!
“你说,这里面真的有很多鬼吗?”
晓晓问我。
“小赵说的还是有一定道理,不过也没他讲的那么夸张。”我笑了笑,轻轻搂着晓晓的肩膀,“像火葬场、殡仪馆、停尸间、还有化妆室、医院抢救室这些地方大都阴气重,这几个地方基本都是阴阳交界处。如果真的有鬼的话,那他们肯定会在这里聚集,小赵本身又是在这里工作,成天跟死人打交道,心里难免有阴影,总之我们按他说的去做就是了。”
我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笑道,“放心,没事的,我身上带了铜钱,卜大师送给我的古籍里,有几段超度经我也会背,何况我们还有卜大师圆寂的舍利子。别忘了,你脖子上挂的那块石头,卜大师说的那可是个宝贝呀,就算是有鬼,也不敢来害我们。”
我和晓晓出了思贤苑,来到安乐堂大厅,刚好看见一拨准备进安乐堂送殡的人,死者估计生前还是有钱有势的那种,眼前的场面简直可以说是壮观之极:
几百个学生在安乐馆大门外,排成几条长短不一的队伍,手里举着写满白字的牌子,这些学生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有说有笑,就仿佛是来参观博物馆的一样。
一排黑色的高级轿车在大门外停下,下来百多个死者的家属和生前好友。
安乐堂里走出数十个黑衣墨镜的大汉,手举黑色木牌,站在门口处迎接,个个脸上都是神情肃穆,隐含悲痛之色。
大汉们手里拿出一叠黑色的袖套,只要进来一个人,就发给他们,往手臂上戴了,再领着众人往灵堂里走。
外面候着的学生,立刻呱呱唧唧的拍起了巴巴掌,就好像是在欢送领导一样。
墨镜大汉们领着吊唁的人,鱼贯进入德厚苑。
听着周围吃瓜群众的议论,我才知道,原来死的那个是重庆新桥实验小学的校长,难怪有那么多的学生都来送行。
重庆新桥实验小学就在这附近,是重庆市有名的红色小学,高官小学,一般政府干部的子女都在这里就读,可以想象校长的地位有多么超然了。
吃瓜群众一边看热闹,一边悄声议论,说这新桥安乐堂大概从开张到现在,都没有这么热闹过。
都说殡仪馆冤魂多,阴气重,可是今天这庞大的阵势一搞,顿时变得像菜市场一样热闹。
我和晓晓在大厅里四处转悠,德厚苑里传出悲壮的哀乐,一个带有磁性的男中音,把悼词念得声情并茂,极富感染力,无非就是歌颂这位校长生前的丰功伟绩。
大门外的学生队伍渐渐散去了,忽然我觉得身上一冷,有股寒风从门外面吹进来。
我往大门外看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那些学生队伍里,有两个约莫十岁大的女生往我这边看过来,她们的眼神不像是一个小女孩,里面充满了冰寒的冷意,冷冷的没有任何表情。
旋即,这两个小女孩诡异的对我笑了笑,重新恢复正常,混在队伍里消失了。
见鬼了!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德厚苑里,吊唁仪式正在进行,校长的亲人和家属全都泣不成声,面露哀色。
就在一片悲戚之声中,我耳中传来一段跟这氛围极不和谐的对话,我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一对奇怪的年轻男女,经过我的身边,正缓缓往德厚苑里走去:
“今天生意怎么样?卖出去了几碗?”女人一边走,一边问男人。男人额头上沁着汗珠,女人则是抬手用衣袖帮他拭去额上的汗水。
“还能怎样?生意还是不大好......听说外面的大部队都快杀到城里来了,到处都是人心惶惶,昨天吴老二去了趟城里,你猜怎么着,他在七星岗那个地方,看到好多的......”
男人不停发着牢骚,要命的是,他嘴里咕哝着说的是那种很土的重庆话,我这个地道的重庆人,居然都有些听不清他后面说的什么。
“那这几天我们就不要去城里卖了,还是就守着这里吧,起码这里有条官道,来来往往的还有些人。”
女人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像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这年月,一顿两顿的吃不饱人也饿不死人,光景太难了......我明天还是去看看城里有活没,你自己多注意安全,你一个女人在家,我多少还是不放心。”
男人看着女人,眼里温情脉脉。
“你就放心吧!倒是你,去了外面也要多加小心,兵荒满乱的,遇到事情也要忍让,莫跟人吵架动手。对了,我给你绣了个荷包,你带在身上,保个平安,你看我绣的荷包好看吗?”
女人乖巧的依偎着男人,眼神里有几分自得的骄傲。
男人看着她,也是满脸的幸福。
“明天你到了城里,快去快回!如果找不到活路就不要耽搁,你晚上早点回来,我给你弄些好吃的。”
女人再三叮咛自己的男人。
我看着这对奇怪的男女慢慢走进德厚苑,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如果不是我眼花了产生幻觉的话,这两人一定是鬼,而且听他们对话的内容,应该还是当年张献忠大屠杀重庆时候的鬼......
这对男女混入吊唁的人群中,慢慢的找不见了,这时灵堂内突然传来一群人的尖叫:“啊!”
先前那个念悼词的男中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骇人的惊呼:“诈......诈尸了!”
这声惊呼从灵堂里的大音响中被放大出来,声震天地,整个灵堂里顿时都慌乱起来,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我和晓晓也感到有些紧张,连忙在门边往那边凑过去观看,赫然!我们看见原本躺在那里的死者遗体,居然莫名其妙的坐了起来!
念悼词的男中音有气无力的趴在边上,满头的冷汗,他的双眼呆呆的看着自己身前某个地方,似乎连魂魄都被吓飞了。
吊唁的人群一哄而散,就往德厚苑灵堂外面飞逃,我和晓晓从他们慌乱的对话中,听出了个大概。
原来,那男中音刚才念悼词,正念到“老校长德高望重,为人师表,堪为万世道德之楷模”的时候,突然吹进来一股风,老校长的尸体不知中了什么邪,猛的一下就坐了起来,伸出一只手,直勾勾的揪着男中音的衣领,当即就把他吓得摔在地上。
“乱说,打胡乱说!”
老校长的尸体上半身僵硬的坐起,一张死板生硬的脸上毫无表情,皱纹和老年纹皱巴巴的缩成一团,看上去就像是一枚干缩风化的核桃一样。
“德高望重,狗屁!为人师表,狗屁!什么都不是!”
尸体诡异的自顾自说着话,看起来有些癫狂,就像有时候走在街上,碰到的那些神经病一样,咧着嘴角,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怪话。
人群疯狂出逃,眨眼间,偌大的灵堂里,只剩下了那个被吓傻的男中音司仪,和那对奇怪的男女。
“这个人醒了,要不要卖碗汤给他喝啊?”
女人指着诈尸的老校长尸体,问他男人,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土瓷碗,看上去又脏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