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命中注定
作者:茶茶小梦 时间:2020-05-07 06:09 字数:16160 字

  由于“三清剑”重现江湖,武林中又开始沸沸扬扬的传那些过往轶事。一时间,至宝、冷月孤城、孤城四候、天下第一美人、十夜山庄……等等,变得炙手可热,随处可闻。就连那些商旅走卒,寻常百姓,在茶余饭后都很是津津乐道。而且越往武当山走,情况越是如此。

  醒�h也曾说起过三清剑名字的由来:天地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化三清,而三清生万物。三清剑由此得名。

  月影心中对它很是神往。可此时的她还并不明了――剑,真有“圣”、“邪”之分吗?那令万人神往的三清宝剑,恐也纠缠着无数爱恨情愁,是非对错吧。

  一个月后,他们一行人来到了距武当山只有三天路程的新佟镇。

  醒�h径直走进了这里最好的客栈,同悦客栈。和以前一样,他刚踏进店门,客栈掌柜已满面堆笑的飞迎了上来。“杨公子!请进,快请进!三间上房早已备好。请先上楼用餐。”他一边说,一边恭维的把他们引到了楼上厢房。

  醒�h选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待他坐下后,掌柜又小心的‘热忱’寒暄了几句,见他一语不发,便识趣的退了下去。稍后,一个店小二匆匆的跑了过来,正要开口说话,却一下傻站住看着醒�h。

  “喂,听到没有!把你店中最好的酒菜都端上来!”子灵胸口一股无名火直冒,亮开嗓门在店小二耳边吼,惹得楼下的客人纷纷向这里瞧。

  掌柜忙探出头看了一眼,三两下慌忙跑上来,连连赔笑道:“对,对不起,乡野小子不懂规矩。冲撞了公子。”边说边用手戳了那人一下,低声叱道:“麻子,还不快下去!”心里虽着急,又不敢大声唤他。可那小二依旧浑然不觉,眼睛几乎长在了醒�h的脸上。

  子灵这下可恼了,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掌柜,对准那双眼狠戳了下去,怒道:“看什么看!再不去,我让你脸上多两个窟窿通风!”

  店小二吃痛,一下惊醒,忙捂住双眼窜下楼去。掌柜抬手揩了一下额上冷汗,哈着腰也跟着下去了。

  月影见此心中暗讶,子灵这一个月来怎么就像吃了火药似的?从前也有过这种情形,她可没这么大的反应呀?

  月影思绪未定间,一大桌酒菜就已备好。琳琅满目,饶是丰盛。

  子灵帮月影和醒�h各斟了一杯酒,和清风一起退站在一旁。

  月影看了看他俩,正欲开口,醒�h突然道:“子灵,清风,你们也坐下吧。”说完,向月影了然一笑。

  子灵甜甜笑着一把拉过清风。他俩刚坐稳,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耳闻一粗哑男声暴怒吼道:“你小子找死!竟敢泼老子!”

  清风立即起身推开窗户,刚好可以清楚看见楼下情况。

  只见一粗壮男子,身着鲜艳绸衣,扯开嗓子高声嚷着: “你小子,去向武林朋友们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本大爷穿江龙李杰的名号!老子请你喝酒,是抬举你!啊呸!看老子今天不把你活剥了……”说完,挥动着拳头就欲向身旁一人打去。

  他身旁那人此时仍旧坐着没动,浑若不觉危险的悠然喝着茶水。从他纤瘦身形来看,应是一个少年,身着白色云衫,头戴一白纱斗笠隐住了容貌。

  月影见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由得暗自替他捏了把汗。

  正当那男子拳头要落在他身上之际,场面局势突然逆转。

  “啊――!”杀猪般的嚎叫声从男子口中不停溢出。不知何时,他的右手竟被一根银链死死缠住,链子深勒进他的皮肉中,瞬间鲜血淋漓。

  一名女子随之翩然而入,纤美五指紧握银链另一端。只见她一身艳红缀花绸裳,面若芙蓉眉如柳,胸前坠着一耀眼金牌。月影仔细一瞧,牌面上刻着一只展翅凤凰,高昂颈首,傲然若翔。

  “你是那根葱!敢……啊――!”男子话未说完,又是一声凄厉惨叫。

  方才进门的女子杏目圆瞪,微咬银牙将链子收得更紧。“本姑娘是你姑奶奶!”她厉声斥道,嗓音不高略带着沙哑,可入耳却别有一番韵味。

  两人僵持不过多时,男子就熬不住痛了,像霜打了的茄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弓着身子眼泪鼻涕的连声求饶:“饶了我吧!姑娘,不,不,姑奶奶……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女子鄙夷的睨他一眼,玉手轻轻一抖,银链随即弹回。再看链上竟滴血未粘,洁莹如初。

  “还不快滚,脏眼的家伙。”

  话音未落,那人早已一遛烟的冲出了客栈大门。

  “喂,你没事吧?”女子收好银链,走到白衣少年身旁询问了一句。

  这少年从刚才开始就没动一下,好像这些事都与他毫无干系一般。他悠闲的喝完杯中的茶水,立起身,抱住桌上横放着的一个长长黑色布袋,一语不发的向门外走去。

  女子见他不仅连一声谢语都没,还这般无视她,略有一些不快。

  “你怎么……”她伸手抓住了少年的布袋,一不小心扯开了袋口,露出一把古琴的一端。只见这古琴琴身火红,艳若深海珊瑚,煞是媚惑夺目。琴头还坠着一青色蝴蝶,逐风而动,栩栩如生。

  “哦,对不起。”女子见状微窘,慌忙松了手。

  少年默然抬手套好袋口,转身翩然踏出了店门。

  月影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暗自唏嘘。她从没见何人能将一袭白衣穿出这般神采。纤瘦身姿柳作骨,真正的孑然出尘。虽比醒�h少了几分俊逸,却又多了些许空灵。

  “孑然出尘,确是佳人。” 醒�h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要不,我把他‘请’回来,让月儿再仔细瞧瞧?”

  “我,我……”月影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一时面上微红,却也无语以对。对那人她确实看入神了。

  就在两人谈话间,那女子已径直走上对面的楼梯,坐在他们斜对面的厢房中。

  她要的几样小菜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女子斟了一杯酒正要送到嘴边,眼角却瞥见凌空飞来一物。她微微一惊,连忙抬手接住,摊开手心一看,是一朵珠花。她抬起头茫然望向窗外,只见一红衣女子站在对面窗口,指着她手中的酒杯,轻轻摆了摆手。

  这并不是上等的迷药,月影在老远就闻到了药味。

  女子一瞧,微愣后随即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鲒光芒。她对月影感激的笑笑,用食指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转回头,佯装将酒喝下了,没多久便瘫软倒在桌上。

  结局很显然,那几个趁机偷袭她的人,只怕是一年半载都别想再握紧拳头。

  解决完那些人,女子腾空跃到他们桌边,灿然笑道:“多谢姑娘。我叫冷火凤,以后若有机会,定还今日之情。”

  一听她这话,醒�h握杯的手指不由得一颤。

  月影对她本就有些好感,听她如此爽直的话,心中不禁一热,开口回她,“冷姑娘,实为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当然要!帮就是帮了,不在于事情大小。”冷火凤朗声回道,“我……”她的声音在看到醒�h以后,遏然而止。

  月影狐疑的侧目看着醒�h,再回眸看她,心中莫名一紧。

  约莫过了半柱香功夫,冷火凤盯着醒�h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子灵咬了几次牙,终忍不住了,厉声问道:“你还有完没完呀?你没看累,我们门……少爷还被看累了。还是个姑娘家呢,怎么就……”见子灵还欲说下去,清风一把将她扯到身旁,用眼神示意她住嘴。

  冷火凤听子灵的话,眼眸粲然一亮,欣喜道:“哦,原来这位公子姓孟……”

  “不,我姓杨。”醒�h忽然抬起头,直直的迎上了她的视线。清越的嗓音惊艳了冷火凤,也诧异了月影三人。

  醒�h(门主)今天是怎么了?!

  醒�h言罢,嘴角扬起一抹清淡笑意,若有似无。他略带邪气的双瞳,在阳光下闪耀着曜石般的光芒,勾得人几乎失了魂。

  冷火凤痴痴的看着,心一下狂跳起来。只觉瞬间全身乏力,整个人七魄去了六魄。许久,直到远方突然撩起一阵尖厉的萧声,才将她一下从痴迷中惊醒。冷火凤稍现慌乱,醉红双颊煞是娇媚。

  “……姑娘,……杨,杨公子后会有期!”收回自己发烫的眼光,她仓惶抱了抱拳。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醒�h对她柔声笑道。

  冷火凤闻言一愣,却也来不及再问,眷恋的又看了醒�h一眼,飞身下了楼去。

  遥望着她隐去的身影,醒�h脸上慢慢浮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冷火凤走出店门没几步,一人突然窜出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收步不及,一头撞到了那人身上。

  “你……”她抬头正要责难,可看清那人的脸后,却惊呼道:“�r!你怎么来了?!”她欣喜的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探头往他身后打量着,“咦,常先生没和你一起吗?”

  “先生昨日已经上了武当。”被她唤做“�r”的这名男子身着淡绿轩服,剑眉星眸,很是俊朗。他回完,又问她道:“凤儿,你怎么这么恍惚,连我走近都没有察觉。”

  “哦,没,没事。”冷火凤双颊霎时飞出两片霞彩,忙道:“快,快和我一起去见我娘吧!”没有说完,拉住他就往方才箫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

  “月儿,你不舒服吗?”醒�h看了看月影的脸色,轻声问道。

  “没。醒�h,我只是没胃口。”

  “你这样有些日子了,还是请个大夫吧。毕竟医者不自医。”

  “不用,我多休息就好。”月影连忙摇头。

  “那好吧。你先回房休息。”

  “嗯。”月影应了,起身走开。

  店小二把月影引到了她房内,房间不是很大,但布置的很幽雅。素白纬帐,案上几株青郁兰草,窗外一汪滢滢碧池。夜色渐浓,空中一轮银盘影水面,风过碎光点点。

  月影除去了面具,无力的瘫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自她昏迷醒来后,醒�h只说是她受伤后身体虚弱所以才昏睡了那么长时间。可她能隐约感觉到他隐瞒了些什么。只是按醒�h一贯的性情,是不会说谎唬弄她的……想着想着,月影开始渐渐迷糊起来……

  待她再睁眼时,自己竟已不在客栈房中。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银白天地,无边无际。苍白天空中一轮皎月,淡淡染袭,冷寒孤寂。雪花在空中悄然纷飞,若玉蝶折翅,晶莹剔透。脚下积雪皑皑,在月光中散发出冷澈的光芒。

  是梦吗?月影首先想到这。可翩翩雪花落在她肌肤上,竟是真实的冰凉。她伸手捧住了几片,瞬间便消融在她掌心,唯留几点湿泽。

  月影独自一人站雪地中,左顾右盼,不见丝毫人烟。

  “有人吗?”她急声喊道。

  无人回答,只闻余音寥寥。

  “醒�h――”

  “子灵,清风――”

  她开始慌乱的向远处跑,可眼中依旧只见泱泱素白。奔跑中,积雪发出咯吱轻响,空中只回荡着她的声音。

  渐渐的,月影跑累了,无力的跪坐在雪地上。

  “醒�h,醒�h……”她低唤着,心头渐渐被一股莫名的恐惧占领。这时她的衣衫已经尽湿,刺骨寒意丝丝渗入身体,让她不禁轻轻的战栗起来。

  “不,不能怕!沈月影不要怕!”忽然她双手捂住脸颊,深吸了几口气,“这只是梦!只是梦……”恰在此时,月影耳中忽然隐约听见一阵琴声,音韵空灵高远,婉转幽深,美妙的不似人间有。

  有人!她心中一时狂喜,忙向琴声传来的地方跑去……渐渐的,她模糊可见远处有一棵树,树下好像还有……

  “月影――!”一声尖利吼叫毫无预警的响起,就像在薄冰上敲了一下,瞬间撕裂了这片银白天地。月影呆站住,眼看着画面如琉璃破碎,片片碎块同时炸裂了全然向她飞砸过来……

  “啊!”

  月影惊叫着一下坐起,猛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子灵担忧的目光。

  “呼――,”子灵见她醒来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而又微恼道:“月影,昨晚你一直在喊门主的名字,可我怎么叫你都不醒。已经这样了,还敢说自己没病!”

  月影听出了她话中的担心,不禁心头一热,略带歉意的笑道:“子灵,我是怕影响醒�h,再说……”

  “啊!我不管了!我现在就告诉门主去!”子灵霍然打断了她的话,起身欲走,却被月影一把抓住,拉回床边坐下。

  “不行,子灵!我们已经迟了好些日子。再耽搁,恐怕真来不及了。”

  “可是,你这一个月来……”子灵一愣,表情有些迟疑。

  “我没事,真的。”月影见状,急忙握住她的手:“别忘了,我也是大夫。”

  “真的?”

  “嗯,真的。”月影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好。但是你也别太强撑。最多,我不去了,留下来照顾你。”子灵想了一会儿,认真的看着月影说道。她性子虽急,可并不莽撞。她知道门主来参加这次大会,一定有很重要的目的,所以才肯帮月影瞒了这么久。

  月影听了她的这番话,心中涌起一阵暖意,紧了紧握住她的手。

  “知道了,子灵‘姐姐’。”感动的语气,嬉戏的表情。

  子灵闻言,翻了个白眼,佯忿道:“还提!那事儿怪谁?明明都十三岁了,可看起来只有十岁模样。我那时还怕你真不会长了,没想到……”她顿了顿,目光在月影身上来回扫,眼中闪过一丝戏弄神采,“没想到,竟会出落的这般水灵!”话音未落,猛探手一把掀开了月影贴身的裘衣。

  月影咯咯大笑着缩向床角,挣扎回避着子灵故作垂涎的双手。

  正当两人闹到喘息不止,衣衫凌乱时,门外传来一阵小心的敲门声。

  “谁?”子灵收回手理了理微乱的发髻,笑着问道。

  “杨公子吩咐,若姑娘醒了,就把早点送到房内。”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应道。

  “好,放在门口就行。”

  “哦。”接着是盘子磕地的声音,然后便没了声响。

  子灵起身打开门,把盘子端进屋放在了桌上。

  早点是莲子羹。碗中莲子颗颗饱满圆润,羹面上还漂着几朵淡黄的桂花,幽香清益。

  “这小二真是的。走路都不带个声。”子灵坐在桌旁轻笑着说。

  月影闻言刚想笑,可那丝笑容蓦然僵在了她脸上。

  走路不带声?!

  再看子灵,她正要端起一碗羹往嘴里送。月影猛地跳起身,冲到桌前抬手一下打翻了她的碗。

  “月影,你……”子灵抬眼略愕的看着她。

  “别喝!羹里可能有古怪。”月影急声道。她顿了一会儿,压低嗓子问:“子灵,你不觉得,今早,太安静了吗?”

  月影一提,子灵也觉察到不对劲了。

  按理说现在刚好是用早点的时间,可倘大一个客栈,却静寂如旷野,没有一丝人声喧哗。子灵心中不由一紧。

  就在这时,门外依稀传来一阵细微的厮磨声。

  “陆师兄,这招能行吗?”原本清亮的声音被刻意压的很低,听起来有点奇怪。

  “当然行!”另一个哑然声音响起,“这迷药无色无味,霸道着呢,粘一滴就倒。”

  子灵身体一抖,悻悻的看了一眼那碗打翻的莲子羹。

  “可我听师叔说,她是不救神医的徒弟,我怕……”

  “怕什么!待会把隔壁那两人解决了,她不就是个女人吗!”……

  ……

  “月影,要去提醒门主和清风吗?”子灵附在月影耳畔轻声道。

  醒�h他们的房间就在她俩的斜对面,中间只隔了一条不算宽的走廊。

  月影面色早已苍白,使劲咬住下唇,一语不发。

  该不该去!?

  理智告诉自己别去,醒�h他们不会有事的。可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若没事他们怎会至今都没动静,必须赶快过去看看!月影紧紧握住了双拳,指甲刺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该差不多了吧?”过了半晌,被唤“陆师兄”那人说道。

  “不知道,若吃了那羹,应该早昏了。”

  “……那,你进去看看。”

  “哦。”极是不情愿的声音。

  “哦什么哦,还不快去!忘了出门时师父的话了!”

  “是,是,师兄!我就去!就去!”少年急声回道。说完,他拔出剑,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探头走了进来。

  一看她俩瘫倒在桌上,少年忙欢喜的回头招手:“陆师兄,行了!”

  他师兄闻言,快步进屋走到桌前。

  “嘿嘿,我就说嘛,师父给的药,绝对没问题!”

  “就是,就是。”少年连声附和着。

  “我倒要看看,这神医的徒弟是……”姓陆那人说着,一把揪起月影的头发看向她的脸。突然间,他似被雷劈了般,一下震住。

  “师兄,陆师兄……”站在他身后的少年疑惑的唤了好几声,见他完全没反应,自己也好奇的凑近一瞅……顿时呆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子灵一跃而起,双手麻利的点住了他俩的穴道。

  “成了!”她回头对月影喜道。

  月影闻言立即起身往醒�h房间跑去,“嘭”的推开门,却懵了――

  房内空无一人。

  子灵随后赶到,一看也傻了。

  “这,门主他们……”

  月影转身飞快跑回自己房间,一把抓住那少年的前襟,厉声问道:“那两人呢?在哪儿?”

  那人只是呆呆看着她,并不回话。

  “子灵,快把他的哑穴解了!”月影转头,着急地对子灵说。

  “我没点他们的哑穴呀!”子灵急忙回道,“再说我也不会!清风还没教我呢。”

  “那他们怎么……”

  子灵快步上前,狠狠纠了纠那少年的手背。

  “啊――!”少年吃疼,惊叫了一声。

  “说!对面那两人在哪里?”月影再问。

  “我,我,竹林……”他零乱回道。

  “说清楚!”子灵夺下他手中的剑,径直抵在他颈间。

  “我,师兄,下药,二师兄,在竹林,引开……”虽依旧语无伦次,月影她俩已经可以听出个大概。

  “哪个竹林?”月影急声问道。

  恰时,门外忽然传来一浑厚男声。

  “姑娘无需再问,还是由我来说吧。”

  月影她俩回头看去,旦见门口站着一黑色劲装老叟。脸颊清癯无须,双眉斜飞入鬓,眼中精光内敛,英气逼人。

  子灵警惕的把月影拉到了身后,冷声问道:“你是谁?”

  老者闻言淡然一笑,竟透出一丝苦涩的自嘲。

  “我是谁不重要,请问身后那位就是顾翩翩,顾姑娘吧?”

  月影和子灵闻言皆暗自一惊,又是找“顾翩翩”的,这次也是那“冷月孤城”?

  见她俩久久不回话,老者自顾说道:“其实你也不用回答了。”他抬眼扫了一下呆站在屋内的两人,嘲讽道:“倾国倾城当如是吧。”说完,右手凌空一挥,掌风席面而来,两人穴道既解,低头红面的退到了他身后。

  见此,月影俩人紧握的双手都渗出了细细冷汗。

  “我不姓‘顾’。”月影冷声回他。

  “唉,劳烦姑娘同我走一趟吧。”老者看了看她,用平淡却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

  “你说去就去呀?”子灵挡在月影身前,脸色凛然。

  老者面色一沉:“顾姑娘,你人今日是一定要请到的。这般看来,老朽只有冒犯了!”他话音未落,人已飞身跃至子灵面前,抬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子灵顿时无法再动弹。

  月影只得仓惶后退,却被他就势一把抓住衣襟向自己一扯。由于刚才慌忙,她的衣服并没有穿的很整齐,被他一拉,外衫一下滑落,露出了她的亵服和肩颈。

  老者恍遭冰水劈头浇下,猛然震住了,盯着月影的眼神忽变。

  “你……姓沈,对不对?”他颤音问道。

  月影暗暗一惊,见他没再动,匆忙弯腰拾起衣衫披上。

  “你叫沈月影,对不对?”老者愈加激动起来,嗓音拔高了几度,大声说道:“你父亲姓沈,名子澈,号晚归居士,对不对?你五岁丧母,还有一个姐姐,比你年长五岁,叫沈红菱,对不对?你生日是小寒那天,今年刚好十八岁,对不对?”

  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对不对”,问得月影心底不由得一阵发怵,脸色一凛。

  ……都对。……他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说完这些话,老者蓦然沉默了,轻轻闭上了双眼,满面沉痛,仿佛想起了很不快的过往。待他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平声道:“月影,我是你父亲的……旧时好友。”

  “我不认识你。”

  “这倒不奇怪。我们只见过一次面,是在你五岁生日那天。当时,我还送了你们姐妹一人一块玉牌,你的那块刻的是月朗星辉,你姐姐……”

  “你怎么能肯定我就是‘沈月影’?我是与不是,又怎样?”月影冷冷的打断了他。

  “哦,你的后颈有一个疤痕,是……”

  老者话未说完,倏地一物疾飞而入,凌然直刺向他。老者急身险险躲开,物体从他颈侧掠过,划破一条小口子,渗出几滴鲜血。

  老者按住伤口一怔,再低头一看,暗器竟是一片翠绿竹叶,脸色顿变。

  “真想不到,子空道长会这么好兴致。”窗外传来一清新嗓音。月影欣喜回头,不知何时,醒�h已站在了窗前,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醒�h!” 她正要跑过去,子空道长一把箍住她的手臂,拉到了自己身边。

  醒�h见状亦不动声色,随意一挥手解开了子灵的穴道,示意她退下。

  子灵又望了一眼月影,默声的走出了房间。

  这时,醒�h转眼看着子空道长,微微一笑:“不过,道长,你‘请人’的方式,倒真是‘正派’。迷药,暗算,要挟,加上……”他看了一眼月影,不语了。

  子空道长闻言,脸色接连数变,忽红忽白,最后满面窘色。就在他稍时走神之际,“啊!”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只见手背上赫然插上了一枚银针。银针刺在穴位上,他整只手臂都麻痹的使不出半分力气。

  月影趁机挣脱,飞奔到醒�h身前,她刚要开口,身体已被醒�h拉入了怀中。月影脊背顿时僵硬,旋即又慢慢放松了,轻伏在他胸前。

  醒�h垂眸看了眼怀中的月影,突然状似一下想起了什么般,轻笑道:“对了,道长,我方才回来时好像忘记嘱咐‘不杀’,若……那可真是失礼了。”

  子空道长身躯微抖,咬牙使语调尽量平稳:“杨门主,你太客气了。”他扫了一眼月影,又道:“杨门主,这姑娘是我故人遗孤,望你能让她和我一同回去。若不然,子空只有……”

  “哦,你能吗?”醒�h的目光一寒。

  子空道长微怔,转而看向月影,柔声劝道:“月影,在你家发生变故时,我没能及赶到。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遗憾愧疚。你就同我一道回去,让我好生补偿你,可好?”

  月影将头埋在醒�h肩膀,并没回他。

  见状,子空道长厉声道:“月影,你父亲一世光明磊落,疾恶如仇,你却和……”他手指着醒�h,牙关一咬,缓缓吐出,“月影,你莫要让他,故后蒙羞。”

  月影身体一颤,稍后,低声回道:“道长,或许你确是家父的生前好友。但月影自认,并没为做出让他蒙羞之事。”

  “你……”他还欲再加劝说,却被醒�h一下接话。

  “道长,不送了。”醒�h不咸不淡地说。

  子空道长定望着他俩,许久,重重的叹了口气,嗓音低沉道:“月影,你若执意不走,我也无法勉强。你好自为之吧。”他意味深长的看向醒�h:“只是,你看人还是看真切才好,不要被表象蒙蔽了双眼。不然最后,只会,追悔莫及。”言毕,他头也不回的踏出了房门,身后那两人也飞快的跟了上去。

  醒�h轻轻放开月影,径自走到桌前坐下。月影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厉害,一时慌了神:“醒�h,你身体……”一只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微有些凉。

  “我没事,月儿。只是有点累了。”醒�h柔声说道,话音中确有几分倦意。

  “那,我去为你熬点提神养身的药。”月影慌忙转身欲走,可手臂却被醒�h拽得更用力。她不解的转过头,目光正碰上他微带雾霭的双眼。

  “不用了,月儿。”醒�h将她拉到身前,“陪我待一会儿。”月影的身体很温暖,那温度似乎一点一点渗入了他的手掌,他不觉紧了紧双手。

  “月儿,你喜欢鹘殓谷吗?”醒�h举眸看她。

  “……喜欢。”月影眼前慢慢浮现出鹘殓谷中清丽的风景。

  古木参天,流泉飞瀑,山峦迭加,幽谷空鸣。在她居住的青竹小楼前,是一大片葱翠竹林。每天清晨,竹沥清香,朝露璀璨,总让人觉的心神舒坦。而一到深秋,谷中又会满铺飘红枫叶,山中野菊斑驳绽放……当然,还有,那棵樱花树……

  “月儿,等我办完了一些事,我们就一起回去?”醒�h仰头凝视着她,认真的问道。

  月影猛地收回遐想,微感诧异的回望着他,惊愕的发现,这一刻,醒�h的目光出奇的安静恬然,丝毫不沾邪戾之气。

  “好……”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去说出这一个字,。

  淡淡晨辉投进屋内,在醒�h的脸上洒下了一抹柔色。他清丽的笑容,美到有点虚幻。月影看着看着,心中渐渐收紧。

  原来,幸福到极致时,心也会觉得疼……

  清风突然出现在门口,看见他俩的样子又急忙退了回去。

  “清风。”醒�h叫了一声,他怔在了门外。

  “醒�h,我去看看子灵。”月影说完,走了出来。

  在经过清风身边时,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可月影并没在意。

  “怎么样了?”思绪被醒�h清冷的声音打断,清风急忙进屋答道:“回门主,解决了。按您吩咐,没有杀一人。”

  “好,你下去吧。”

  清风怔在原地,踌躇片刻后毅然开口:“门主,刚才您为何不让月影跟子空离开?在静香堂时您不是说过撒‘饵’引‘鱼’吗?”

  “我自有安排。”醒�h轻声道。

  清风闻言愣了,看着醒�h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过了许久他拱手道:“是,属下告退。”

  门阖上那一瞬,醒�h缓缓闭上眼睛,右手从腰济摸出一样东西,紧紧攥在掌心,就似要将它捏碎一般。

  “鬼影,或许,我可以试试。”唇边漾起一抹笑纹,他侧头眺望向窗外。

  仲夏的天空,蓝若亮缎,无限高远。几片白云浮动,缭似轻烟。淡金色的晨曦洒落大地,无声无息间,已驱尽了夜的阴霾寒凉。

***

  武当山,既有泰山之雄,亦具华山之险。北通秦岭,南接巴山,方圆八百余里,峰岭奇峭,林木苍翠,山势巍峨,四季风景奇绚无穷。

  威震江湖的武林大派――武当派,便位于这片峰峦岩洞,奇涧幽遂间。

  虽是此次武林大会举办之地,可其后山依旧人迹少见,清幽深静。暮色中,有两人沿着山中蜿蜒石阶,匆匆向一处山峰走去。他们绕过了几片葱茂的树林,来到一座静雅小宅门前。

  走在前面的小僮轻轻扣门,低声说道:“先生,东侯到了。”

  说完,对身后那人恭敬的行了个礼,走开了。

  他身后那人,体形瘦长,一袭月白薄衫,头戴白纱斗笠隐住了面容,怀抱还着一个黑色长布袋。

  斜阳渲暖色,晓风曼轻纱。

  那人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见屋内没人说话,便抬手推门进去了。

  屋中光线很暗,些许夕晖透过层层枝叶,穿入了半掩着的窗户。只见一人身穿淡蓝轩裳,端坐在窗口小方桌前。他手旁放着一盏茶壶,以古青树枝为把手,壶身造型古朴雄浑。他微抬右手,将桌上炭炉所煮沸水冲入壶中至溢满,然后将壶内的水倒入茶船中,再取茶匙拨茶入壶,转手注入微沸的山泉水,最后置壶于茶船内。

  “茶之为饮,最宜精形修德之人。能熟习而深味,神融心醉,觉与醍醐甘露抗衡,斯善赏鉴者矣。”端坐那人突然低声吟道,声虽不大,却字字珠玑。稍顷,只见他右手执壶,沿茶船向右顺行转圈,刮去了壶底的水滴,这才将壶中茶水缓缓注入了一只茶杯中,至七分满。顿时,一股怡人茶香徘徊于房内,幽雅淡泊,香远益清。

  立在门口那人一直没动,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竟清声扬笑着快步窜到桌前,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可有其人,未识其趣。一吸而尽,不暇辨味,”端坐那人,一边说话,一边抬手再为他沏上了茶水。“……俗,莫甚焉。”言罢,抬头看向他,眼中顿时华彩流动。

  “哈哈,云,一年不见,你的茶艺更精进了。只可惜,这般好茶却配了我这俗人,确是暴殄天物呀。”说完,朗声大笑起来。

  坐着那人默然无语。他放下茶壶,缓缓立起身,动作似乎有些不便,身体微微摇晃的走到了他跟前,伸手取下了他的斗笠。

  “雪,我说过,你永远不用在我面前强颜欢笑。”他平静的说。

  笑声嘎然而止。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道:“云,我还是没有找到……”

  “我知道。所以,我才叫你回来。”他接过他手中的布袋,盘腿缓慢坐下,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双腿上。

  “雪,若我没料错,这次,那人一定会来。”他解开布袋,露出了一把嫣红古琴,微垂下眼,温柔的抚在琴弦上,拨出了细碎清响。“然后,你就可以真的‘自由’了。”极是轻描淡写的语气。

  “云……”他发觉了他突然黯淡的眼光,急忙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怔在了原处。

  琴头坠着一只青色蝴蝶,轻轻晃动,仿若活蝶飞舞,随时都会随风展翅,翩然而去。风吹动半开的窗户,发出“吱,吱”的轻响,一声一声的。

  过了晌午,醒�h他们终于到了武当。武林大会已在昨日正式开始,所以刚到,李静海便来求见。醒�h同他们进了里屋,而子灵又忙着收拾房间,所以月影只好一人出来,到附近走走。

  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的各派人士,按照地域门派差别,分别被安顿在东、南、西、北四处宅院,每处布局均错落有致,景色各异。

  醒�h的天绝门被安排在南院。

  离南院不远处,便是一处断崖。站在崖边,举目四望,远处群山仿若繁星点点,埋藏在厚厚的绿荫之中。崖中云雾似海,源源不断升腾而起,时如波涛翻涌,时又风平浪静,可谓变幻无穷。

  月影是第一次到武当山,面对如此绮丽美景,心中不觉惊叹。

  不知道站在这云端会是什么感觉?她心中暗自想到,不知不觉向崖边更走近了一步……

  “小心――!”一声尖利叫喊,惊的月影仓惶转身,谁知,竟脚下一滑,身体径直向后倒去……

  “啊……”

  她的惊呼还未出口,一只手已骤然伸出,将她拉住扯了回来。

  就在她惊魂未定之时,一温润男声问道:“你没事吧?”

  月影深呼好几口气,平静了狂乱的心跳,抬头一看,救她的是个身着淡绿轩裳的俊秀少年。

  可还未待她开口相谢,便从他身后急忙窜出一道红影,一把抓住她大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咦,你不就是客栈那姑娘吗?!”

  冷火凤?!月影微觉诧异。她怎么在这里?

  “凤儿!你又在惹事了!”就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温丽女声。这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妇人徐徐向他们走来。

  在她身后并排站着好几人,相貌气宇都很是不凡。

  这妇人,衣着华而不繁,容貌丽而不艳,星眸璀璨,眉眼间藏着一丝高贵,一股英气,仪态气度优雅端庄,美得令人几乎挪不开眼。

  就在月影心中暗自感叹时,冷火凤已转身一下抓住了那妇人的手,用略带撒娇的口吻说道:“娘……,你不要总在别人面前糗我嘛。这次,我可是好意阻止……啊,对了,你还没有回我,你为什么要跳崖呀!?”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转回头问月影。

  月影顿觉好笑又好气。

  “你呀,”那妇人看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宠溺,“你若不惊吓到人家,这姑娘恐怕一辈子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跳崖’!”说完,抬起头对月影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姑娘。小女总是那么鲁莽,你没有伤到吧?”

  “我没事,谢谢夫人。”月影浅笑回她。

  冷火凤闻言,冲月影微窘的吐了吐舌头,一个甚是俏皮的动作。

  “那,我们就走吧。”妇人丽声说道,对月影点点头走开了。

  就在走过月影身边时,冷火凤微微向月影凑近了一些,低声问道:“杨公子……他也来了吗?”

  月影一怔,木然的点了点头。

  “今晚戌时,我们在这里见。”说完,她回头对月影眨了眨眼,快步向那几人追了上去。

  月影默默看着她的身影,心中感觉一时莫名的复杂。

  “月影,原来你在这儿呀!”子灵的声音一下传来。只见她快步走到月影身旁,说道:“回去吧,门主在找你。”

  “哦。”月影茫然的回她。

  “月影,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子灵急声问道,“怎么无精打采的样子。”

  “没事……回去吧。”

  说完,月影扭头走回了南院。

  在绕过一处走廊时,子灵忽然停住了脚步。“李夫人。”她轻声叫道。

  迎面走来的一个少妇,一身淡紫长裙,姿容妍丽,明眸含情。

  她对子灵温婉一笑,便转头看向了月影。

  “月影,这是李堂主的夫人。”子灵向她介绍道。

  “李夫人。”月影浅浅一拜却被李夫人扶了起来。

  “沈姑娘,不可,你这一拜会折杀了惜艾。”她将月影双手握住,关切的问道:“姑娘的……伤,没事了吧?”说完,瞟了一眼子灵。

  “多谢李夫人关心,月影没大碍了。”

  “还是让我看看吧。”李夫人温和盈笑道:“门主专程叫我过来,说你最近微有不适。我曾是四川唐门的人,对医术还懂些皮毛。”边说边牵住月影的手向一间厢房走去。

  进门后,月影执拗不过,只得褪去了衣裳。

  “伤口没事了,也没有落下疤痕。”李夫人柔声说道:“你……最近,感到有什么不便吗?”

  月影摇头,“没有。”

  “那就好。”她为月影披上衣衫,“脉象很正常,只是身体有点虚,姑娘应该多补补。”

  月影穿着衣服,说:“谢谢李夫人,以后,你就叫我月影吧。”

  “好。”她笑着说:“月影,我听说,你是不救神医的徒弟。”

  “嗯……算是吧。”月影看着她,微微迟疑的回道。

  “哦,你不要介意,我只是一时好奇,不是有意……”她发觉了月影的迟疑,以为自己唐突了,急忙向她解释。

  “不,不是。”月影连忙摆手:“我不是不愿相告,只是,”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不救神医曾说过,他一生之中决不再收徒弟。对我,他也从来不以‘师父’自称。”

  “哦。”李夫人晦涩笑道:“想不到,他性情变了这么多。”

  “咦,你们……认识?”月影不觉好奇起来。虽然神医平日话就不多,可每年总有那么几日,他会沉默的更可怕。接连几日几乎一言不发,只是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锦囊,一股劲的灌酒。其中一次,神医醉倒时,错将照料他的自己当成了他人,紧拽住不放,嘴中还喃喃着。当时,月影只听清楚了一句:“艾儿,别走……”

  想到这儿,月影身体不禁一抖,狐疑的抬头看向她。

  李夫人的闺名好像就是……惜艾。

  李夫人发觉,月影看她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开始还暗自纳闷,随即明白过来,“嗤,”一声娇笑起来。

  “不,不是的。”她笑着说:“我和他的确认识,但是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正了正面容,认真的说:“神医是我很敬重的长辈。他十几岁便扬名江湖,生性狂放不羁,热血仗义,自号为‘无舍’,意思是他对任何病人都会全力以赴,不舍不弃。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使他的性情大变,才变得那般铁石心肠,而从那以后,他也更名为‘不救’。”李夫人看着她,眼中浅浅含笑:“你知道吗,月影,我的名字‘惜艾’还是神医取的呢。”

  月影听的目瞪口呆。想不到,那般冷酷的神医身上,竟有这么复杂的故事。那五年里,她无数次目睹神医拒人不救,自己还在心里暗自嘀咕,怨神医生性太过无情,可从没有想过这其中会有曲折。

  让一个热血男儿变得冷漠乖僻,这其中一定有很大的隐衷吧。可……唉,如今,怎样都无所谓了,对于一个逝者,在他油尽灯枯的那一瞬,他在这世上的一切便永远尘封了。除了记忆,神医再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即使在他闭眼时,他都不愿自己叫他一声“师父”。

  月影想着想着,心中不禁感到惆怅,轻轻叹了口气。

  不,神医还留下了一样东西!她一下握住了怀中那个银针锦囊。这是神医生前的至爱,他从不离身,却在去世前给了自己。而且,神医也不是那般无情之人,至少,对她不是。

  月影突然记起了七年前的那件事。那个冬季,她偷放了神医的天山雪狐,不敢回去,便躲在了外面。然后被醒�h找回时,自己已生病了,接连发了好几天高烧。可有一晚,月影烧到迷糊时,隐约感到自己被一人抱起,紧紧拥入了怀中……宽阔而温暖的胸膛,有力的男人手臂……那种陌生的亲切感,让月影不禁使劲眯开了眼……是神医。他抱住自己,低声呜咽着一句话:“对不起,月儿。对不起……”,更让人诧异的是,月影依稀看到他的眼角有泪光……

  当时,自己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再加上没过几天,月影刚刚可以下床,便被神医面无表情的拉到小竹屋,关了整整一个月的禁闭,还罚她抄写满屋医书药典。所以,她就更不敢相信那晚的事了。只当自己烧糊涂了,在做梦。因为,即使是父亲,也从未真正的抱过她一次……

  “月影……”李夫人看见月影发了好久的呆,终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月影一下惊醒,微窘的说道:“对,对不起,李夫人,我走神了。”

  “没事,我也该回去了。”

  月影送她到门口时,李夫人突然回头说道:“月影,门主的性情与神医倒有几分相似。可是,冷漠无语,并不说明他不在乎;孤傲张扬,也不表示他不会受伤。‘情’这东西,对他们而言,都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留下月影一人呆呆的在门口怔了许久。

  但是,这时的月影并没领会她的话,甚至,还一度曲解了她的含义。待她真正明了时,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夜空一轮皎月如钩。璀璨星河无边无际,眨动闪烁中,仿若河水潺潺流动,载着那钩弯月恰似一叶孤舟。

  月影独自坐在一块大岩石上,不禁仰头眺望着星空。一阵微风袭过,卷起丝丝凉意。

  不远处,突然传来隐约的琴声。弦弦诉情,如鸣罄,似击玉,婉转幽扬,空灵清越。

  月影仿若被迷了魂般,浑然不觉的向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只见一人依坐在一棵古松的横枝上。月色中,古松苍劲若骨,那人飘逸若仙。他一身素白,月白薄衫,白纱笠隐住了面容。可他平放在腿上的古琴,却艳红若焰。那人修长手指抚动琴弦,声声漫漫,就像情人低语,爱侣轻喃,缠绵悱恻绕人心弦。

  月影无语的怔在林中,痴迷的听着。

  忽然,琴声陡然一转,变得急促跳跃,淋漓干脆,若瞬间百啭千声,万瑟同鸣,让人心感纠结,如堕云端。

  “夜凉似水,月冷如霜,寂寞无人见。你不再看,别后无限江山,却不知皓月几时能圆。情深,酒浅,一梦又是千年……”那人突然轻吟道,琴声随后而止。

  这诗词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看过……月影暗自思索着。对了!在十夜山庄!十夜岚母亲的那幅画像旁,就是题的这首诗!

  就在她浮想联翩时,那人突然高声说道:“出来吧,偷听的丫头!”嗓音清脆。

  月影站在树林中,踌躇了一会儿,走了出去。

  “不好意……”她刚开口,便被那人打断了。

  “丫头,你就是顾翩翩吧?”

  月影闻言一愣,过了许久才低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她虽然感到惊讶,可不知为何,心中竟对他提不起半分敌意。

  那人扬声大笑,清越入耳。“我看过你跳舞,自然对你的身形、步态很清楚了。至于我是谁……”他顿了顿,轻笑着说:“我姓‘狐’名‘狸’,狐狸的狐,狐狸的狸。”语调里溢满戏谑。

  月影顿时无语的看着他。

  “丫头,丫头!”他又接连唤了好几声。

  月影略有些不快的说:“从声音来看,你也至多二十来岁。怎么老是‘丫头,丫头’的叫别人。”

  那人大笑着回她:“你怎么知道我才二十来岁?丫头,我的岁数,可以当你的爷爷了!”

  月影无奈的摇摇头,清声说道:“我看呀,你不姓‘狐’,该姓‘胡’,胡说八道的胡。”

  那人一下愣住了,随即故做深沉的说:“想不到呀,我藏的那么隐妙,都被你发觉了,唉,真是老了……”

  “嗤。”月影见他那般,不禁轻笑出声。“对了,你怎会念那首……糟了!”她刚要问他为何知道那首诗,却一下想到自己和冷火凤的约会,不觉惊叫出声。眼看戌时就快过了,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我必须走了,希望……还能再听到你抚琴。”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喂,丫头!”那人突然大声叫道:“下次有机会,让我为你伴曲一舞?”

  月影闻言微怔,旋即展颜笑道:“好!” 说完,便急急的走开了,身形湮灭于重重树影之中。

  “你……见过她?”一温润男声忽然传来。

  坐在树上那人收回了凝视着月影的目光,匆忙看向自己身侧。

  只见一抹俊逸身影逆风而立,夜风乍起,吹动他的长发衣带随意飞扬。他一身淡蓝衣裳,婆娑树影中虽看不真切容貌,可那双晶亮的眼眸却益加显得深邃而清冷。

  “云,你怎么出来了!”坐着那人急忙跃下,单手扶住了他。“你行动不便就……”

  “你见过她?”他又重复了一次。

  “嗯,在京城,霓裳菀。”

  那人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过了许久,他才沉声说道:“我看,你不该叫‘狐狸’,该叫‘狐狸精’,还是只千年老狐狸精!”说完,他使劲率开了他的手,扶住树干向屋门走去。

  “云,云!”他连声叫道,见那人不理会,也有点急了,“常云!我不知道,我哪里又惹你不快了?!”

  常云闻言停住了脚步,缓缓回过头,冷声说道:“楚玄雪,你说你的余生,只是为了了却那人的遗愿,所以才将我一人留下,独自漂泊天涯。可,你又真的做到了吗?你所说的话,恐怕只是在敷衍我吧?”

  “云!你明知道我不仅仅是为了……”楚玄雪急声辩解道。

  “若你是指那件事的话,那我早就说过,不必了!”

  常云说完,决然转身向回走。突然,竟被人拦腰扛在了肩上。他使劲挣扎了几下,无济于事。

  “既然都被你叫做‘狐狸精’了,我就不能太失职。”楚玄雪朗声笑道:“狐狸精不就应该勾人抢人吗!”

  说完,他足下轻轻一点,身形若鸿雁般凌空跃起,在空中掠过了一条淡淡的轨迹,向屋子的方向轻盈飞去。

  月影赶到崖边时,并没看到冷火凤的身影。她等到亥时,见她还是没出现,便起身回去了。

  刚推开房门,月影一眼便看到醒�h坐在桌旁。

  他浑若不觉,垂头抚弄着自己手上的指环,披着的头发直滑到腰际,些许落在了肩上。

  月影走进屋内,眼光瞥过桌面时,看到了一碗参汤,早已冰凉。

  “醒……”

  “来人。”醒�h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语调清平。

  稍顷,一人飞快跑进了房内,单膝跪下。

  “把参汤温了再端来。”

  “是。”那人起身端碗,退了下去。

  “醒�h,我……”月影走到他身旁,刚要说话,却被醒�h一把抓住了手腕,向自己一扯。一个踉跄,扑倒在他的身上。

  月影顿觉呼吸紊乱。

  醒�h紧紧抱住她,许久,只小声说了一句:“的确是瘦了些……”

  心跳顿时停了几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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