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月影语不成句,支吾了半天,却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醒�h捧起她的脸,深深凝视着她。“月儿,你近来真的没大碍吗?”
月影一愣,旋即笑着回道:“李夫人不是说我没事嘛。”
“不,我是说,你有没有,觉得嗜睡,之类的……”
月影微感惊讶,平时醒�h说话甚少如此委婉。再说,他为什么这样问呀?
“没有……”她突然想到自己前几晚常做的那个怪梦,恍惚了一下。
醒�h发觉了她的异样,将搂住她腰的手紧了紧。“真的?”语调一变。
月影默然垂下了眼,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因为在他的凝视中,自己心中哪怕一丝迟疑也会无处藏身。
“那好,既然你不说,我也不勉强。”醒�h骤然松开她,走回桌旁坐下。
“醒……”
就在这时,传来几下细微的敲门声。
“进来。”醒�h清冷回道。
一人应声推门进屋,手上托着一碗热气袅袅的参汤,清香悠然。那人将碗放下,行礼后反身走向房门。可就在他走到门口时,醒�h忽然开口了。
“慢。”
那人停住了脚步,转身拱手恭敬的说道:“门主有何吩咐。”
“给李堂主说,明早不用到我房间去了。”醒�h的声调平静如水。“让他直接来这里。”
一口汤顿时咽岔了气。月影按住胸口不住的咳嗽着,猛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是。”那人丝毫不犹豫的回道,飞快的退了下去。
醒�h微微扬头望着月影,黑到泛蓝的双瞳仿佛幽深泉潭,无波无浪,淡静如初,只是嘴角换上了一抹邪佞的笑意。
“醒�h,你,是……认真的?”月影觉得自己的舌头开始僵硬。
“你说呢?”醒�h挑眉看向她,半眯着的眼勾得人几乎丢了魂儿。
“我,……啊!”她刚刚开口,却被醒�h弯腰横抱了起来,然后径直走到床边,将她轻轻的放下。他垂手除去了她的面具,温柔的抚上她的脸颊,接着在她的左眼浅浅的落了个吻。
月影全身僵直,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你,不是也这样做过吗?”醒�h伏在她耳畔,用低沉而悦耳的声音缓缓说道。
月影脑中嗡的一声,全乱了。当初,自己找回无诀麟的第二天,醒�h调息后疲惫的睡着了。然后,然后自己一时忍俊不住,就……还偷吻了他一下……瞬间,她的面颊烧到发烫,一路红到了耳根。
“还好我当时并没睡着,不然……”惑人的笑意自他唇边渐渐蔓延。
月影简直羞到无地自容,慌忙用手捂住脸,却又马上被醒�h拉开了。
“月儿,月儿。”他柔声唤了几下,见月影死活不肯睁开眼睛,忍不住轻笑出声,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他用舌尖细细描绘着她柔和的唇线,不时的轻轻啃噬那嫣红唇瓣,然后,轻挑开她的唇齿,深深的吻了下去。微薄而温软的双唇,堵住了她几欲溢出的轻叹。
醒�h本只想戏谑她一番,可一触碰到她的双唇,所有的理智却在瞬间焚烧殆尽,变得贪婪的想要对她索取更多,更多……他吻着她的下颌,缠绵的慢慢向下移动,感觉着月影身体生涩的颤抖,而自己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月影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因紧张而微微的颤抖着,双颊再也掩饰不了情动的霞彩。她只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好烫,特别是被醒�h抓着的手腕,烫到就像被打上了烙印一般,不再像是自己的。
可当醒�h吻到她颈侧时,动作陡然停住,然后,缓缓松开了她。
月影愣然睁开了双眼,看向醒�h。他的长发顺垂而下,洒落在她的身侧,在月光下闪耀着淡淡荧光,将她同四周隔绝开来。他的脸美到让人眩目,虽近在咫尺,却又显得那般迷幻,而那双星眸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缥缈幽远,让人看不真切……
“醒�h……”她低喃出声,颤颤的伸出手,抚上了他的眉宇,用指尖柔情的抚摸着,然后轻轻抬起上身,慢慢的吻上了那让她沉溺的眼眸。
醒�h身体剧烈一抖,愣了一会儿后,一把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月儿,月儿,为什么会……我……” 声音中竟带着一丝哽塞。
“醒�h,发生了什么事吗?”月影小声问道。
醒�h没有回她。
月影不再追问,静静的伏在他怀中,越过他的肩胛看到了窗外。一望无际的夜空,晶莹弯月悬中天,满目的繁星就象破碎的琉璃,一粒一粒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恍惚中,她听到一阵悠然轻吟:“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载不动许多愁……”似幻似真,仔细一听,却湮灭了,只留下窗外夜风在轻声浅唱。第二天清晨,当月影睁开眼时,醒�h早已不在了。昨晚,他一直抱着她入睡,再没有说一句话。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感觉到他的体温,呼吸着他的气息,月影没多久便睡着了。而这一夜,竟没有再做那个诡异的梦。
吱,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娇小的人影轻巧的闪进了房内,在桌上放下一样东西,转身又出去了。
月影坐起身,走到桌旁一看,竟是一件淡紫色的绫衫,触感细腻微凉,隐有淡雅清香。就在月影捧着绫衫发呆时,门又开了,子灵走了进来。
“原来你醒了呀。”她放下一盆清水,走到月影身旁。
“这……”月影指着绫衫问道。
“哦,是门主吩咐的。他说这件绫衫会很适合你。”
月影此刻的惊讶,不亚于醒�h说要同她一起回鹘殓谷那时。
他不是不喜欢自己穿其它颜色的衣服吗?曾几何时,醒�h对这点的坚持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所以,她便从五年前开始只穿红衣。为什么……?
子灵接过衣衫,一把拉过月影为她悉心穿戴起来。“想那么多干什么?我也觉得你穿这衣服会很漂亮。”
一番梳洗后,月影诧异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嗯,果然很好看。门主真有眼光。”子灵盯着月影,眼中满是惊艳。“就像,就像……”她还想说什么,却一时忘了词儿。
“就像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醒�h清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话音未落,人已进了屋。
子灵轻笑着退了下去。
月影一想到昨晚,不禁双颊微染红晕,在醒�h的注视下,微窘的立在原地。
醒�h只是默然的看着她,明眸流光溢彩,唇边柔情笑意。过了半晌,他才开口说道:“用完早点后,和我一起去看‘品剑大赛’吧。”说完转身走到了门口,忽然又回身说道:“还有,你也不用再带面具了。”
月影怔怔望着他飘逸的背影,许久没动。
当醒�h带着她一起走进赛场时,场内早已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好像比武也已经开始了。
这次品剑大赛共设有五处擂场。除了中间一个主擂场外,周围分东南西北四方位又各设有一个分擂场。各个门派就根据自己落住的宅院,分别在对应的擂场竞技。最后再由各分擂场的前三名,汇集到主擂场一决高下。而最终的获胜者,便是三清剑的主人。
从前,月影对武当举办这次武林大会很感不解。既然武当已得到了那把人人觊觎的宝剑,那他们为何还要拱手相让?醒�h回她说:“一人若想拥有一样东西,至少要有与之相称的能力。不然,必被此物所累。”的确,从五年前,武当掌门子虚道长抱病卧床后,现在的武当虽名义上还是武林泰斗之一,却仿若折了一翼,早已没了曾经的纵横霸气。
月影随醒�h走到了南院的分擂场,清风和李静海早已侯在了那里,引着他们到天绝门的席位处坐下。
醒�h依旧带着那张面具,可月影却如他所说以真貌示人。所以,从她进场起,无数的目光便如胶般粘在了她身上,有惊艳的,痴迷的,也有垂涎的,贪婪的,还有带着些许惋惜的,看得她浑身不自在。醒�h好像察觉了她的不快,轻轻握住她的手,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月影心中一暖,转头对他笑了笑,这才抬头往擂台上看去。
只见台上那两人打的正到精彩处。一个中年男人手握一把锃亮大刀,貌似有百来斤重,可竟 被他使的漫天刀影飞,灵活异常,不断的向对手凌厉攻去。另一人是个身着绛紫劲装的青年,所使武器是一把寒雪剑,剑光凛冽闪动。虽没见他主动进攻,却也险险的将对手的急攻一一挡了开。
如此几个回合后,中年人见自己的攻势没起到意想的作用,心中一急,竟暗下了狠招。他全身扑向前,右手骤然转腕向上挥刀,仿佛是要攻那青年的前胸,可挥到一半时却急转而下,径直向他腰间刺去,动作间没有一丝遐歇。看得月影心头微微一紧。
“他输了。”醒�h突然轻声说道。
月影错愕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可当她再转回目光时,台上局面却瞬间逆转。只见那紫色身形在擂台上迅速一闪,青年突然跳跃而起,手中宝剑在空中急速向下刺去,当那中年人想抽刀挡剑时,冰寒的剑锋已抵在了他的咽喉。
“承让。”青年收剑抱拳道。
中年人面上满是愤然,一语不发的抱了抱拳,然后飞身下了台。
台侧一人朗声道:“第三场,紫鲸帮刘帮主获胜。”
台下一片称赞之声。
“他很厉害吗?”月影回头问道。
醒�h微微一笑,说:“若刚才那人再迟五招挥出这刀,那站在台上的人就是他了。”
月影似懂非懂的看了他一眼,转回头望向那青年。从她的角度,刚好看到他握剑的右手在不停的轻微颤抖着,心中一下了然。
又闻一人朗声道:“第四场,武当弟子陆永川对沧海派左使孙雷。”
闻言,那紫衣青年缓缓走下了擂台。可就在另外两人欲飞跃而上时,却突然横空掠过了一个淡绿身影打断了他们。一飞而过,最后稳稳的落在主擂台上。
所有人的眼光一下全集中到那人身上。
是他?!月影心中暗自一惊。
只见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俊朗少年,傲然而立,全身气势逼人。正是昨日在崖边救她的那人。
“少侠,请问你是来比武的吗?”一个老道走上擂台,满脸俨然地问道。
“是。”
“那,可否借你的英雄贴一看。”
“我没有。”
老道闻言愣了愣。暗想江湖中稍成气候的门派和侠士豪杰,英雄贴应该都送到了的吧。
“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不敢,展�r。”
展�r?没听过,老道心中更加迷惑。眼见这少年武功不俗,应是出自名门,可竟从未在江湖上听闻过。
“那,少侠可否告知师从何门?”
少年轻启双唇,异常清晰的吐出了四个字:“冷月孤城。”。
那老道惊讶过后,沉声说道:“少侠,若你不愿相告也无碍。无须说出这等戏言。”
“他说的是事实。”一清丽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所有人均调头看向身后。随声徐徐走进来好几人。走在最前面的便是那位美貌妇人。冷火凤耷拉着脑袋走在她身后,可眼角余光仍不时的四处瞟着,满是雀跃神情。
他们径直走到主擂台下,那妇人轻盈跃上台,转回身对台下抱拳道:“在下冷月孤城,冷如是。”
台下几个年纪稍长之人几乎同时惊呼道:“孤城西侯冷见秋之女,冷如是!”
冷如是微微点头道:“正是。巨鹤帮陈帮主,快刀门孙门主,多谢还记得晚辈。”
那两人闻言,面色均一暗。记得二十多年前,在冷月孤城消失前举办的最后那次“品剑大会”中,他们便是被当时只有十五、六岁的冷如是打下了擂台。因此,还被武林同道耻笑了许久。
听他们两方如此一说,台下众人一片哗然,像炸开的油锅般嘈杂起来。那些曾经参加过“品剑大会”的年长者更是说得滔滔不绝。
“门主,”清风低身说道,“我们需要……”
醒�h微微摆手,道:“看看再说。”
“是。”清风闻言也不再多语了。
“各位,”冷如是突然开口,台下竟马上安静了许多。“各位英雄,既然举办此次武林大会 是为了三清剑,那如是便有言在先了:三清剑,我冷月孤城誓在必得!”
一句话落下,顿时激起千层浪。台下众人反应各异,有惊叹、诧异的,也有不满、愤忿的。一青衣少年起身吼道:“何以在此大发狂言,藐视在座的各位豪杰!冷月孤城在几十年前就变成一堆废墟了,还……啊!”少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只见一缕血丝从他口中缓缓流出。他张嘴一吐,几颗牙齿随血而出。
所有人顿时惊呆了,几乎没人看清是何人何时以及怎样出的手。
冷如是冷声道:“这位青年俊杰若不满,大可稍后上台较量,不用在此诋毁谩骂。如是所言,绝不是藐视各位英雄,实是城主之命不敢有违。”说完,她对台下微微抱拳道:“若有任何不妥之处,请诸位见量。”
“冷女侠,好久不见。”一浑厚男声突然从台下传出。随声跃上了一人,是个高绾发髻,满面英武的老道长。
月影心中又是一惊,刚刚是冷月孤城,现在是子空道长。他竟是武当派的,这让月影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子空道长。”冷如是对他微微行了个礼。
“冷女侠不用多礼。”他扶起她,平稳的说道:“虽然三清剑曾经属于冷月孤城,但此时非比当日,望冷女侠谅解。”
“这是当然。如是自当遵循此次武林大会的规则,靠实力夺回三清剑。”
“冷女侠能如此想,子空万分感激。”他转头对身后一人说道:“为冷月孤城设立席位,归入……南院。”
“是。”那人朗声答道,对冷如是恭敬的行礼后,引着她向南院擂场走去。冷火凤、展�r和 另外那几人也随后而去。
子空目送他们走向这里时,瞟到了月影,面色一变。
月影顿时紧张的扭头看着醒�h。
醒�h对她温和一笑,轻轻抬手理了一下她额前的几丝乱发。
子空道长面色微沉,转回头朗声到:“各位英雄,当初武当没有考虑周全,才发生了今日之事,子空在此请各位多多包涵。”说完,他向台下拱手深深一拜,“现在,‘品剑大赛’继续进行。”
台下众人这才纷纷停止了议论,各自归位坐下了。
子空道长在走下擂台时,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月影。
随后,各分擂场又开始激战起来。虽然大家都没再说什么,可场内气氛却隐约透出些古怪。
南院擂台上正在竞技的是武当的陆永川和沧海派的孙雷。月影定睛一看认出了,陆永川便是那天在同悦客栈对她下药的两人之一。只见他在台上出剑缓疾得当,变幻于无形中,有几次都差点将孙雷逼下了擂台。最后,他撩剑挑落对方执剑,结束了那场比武。
台侧一人大声宣布道:“第四场,武当陆永川胜。”
“门主,看来武当的剑术泰斗之位,果不是浪得虚名。”李静海侧身对醒�h低声说。
醒�h冷笑道:“武当确以剑术精妙而驰誉,可虚名,实名都是他人所给,这里面有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李静海闻言微微一愣。
“第五场,快刀门林肖对点沧派……”那人接着大声说道。
就在这时,月影恍惚间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一道古怪的目光。她回头一望,竟是刚刚坐下的冷如是。只见她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月影,眼中神采一时几变,很是复杂。冷火凤仿佛发觉了她娘的反常,顺着她的眼光望来,在看到月影后,一愣,转眼看向醒�h时,一呆。
“月儿,你又走神了。”醒�h突然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
月影赶忙收回目光,急声说道:“醒�h,你发现了吗,那天在客栈……”
醒�h笑道:“我那时就知道了。”
“你知道?”月影稍有点吃惊。
“姓‘冷’,武器是‘凝星链’,天下除了冷月孤城的人,我看也没有其它可能了。”
月影默默的看着他,心中竟涌出一丝茫然惆怅。原来,自己对瑶碧宅之外的世界,竟是如此的无知和陌生,包括……对醒�h。
醒�h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异常,稍微加重了握她手的力度。“月儿,若你真想知道,我会都告诉你的。”
月影一下愣住了。
“月儿,只要你高兴。”醒�h面具下的双眸闪动着晶莹光芒,清澈若水。
我有必要为这纠缠烦恼吗?江湖是个充斥着太多欲求算计的地方,我不需要去了解它,也不想了解它。我只要能在醒�h身边就好,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想到此,月影的脸上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极是清丽温柔,看的醒�h心头怦然一动。他微显匆忙的错开了目光,转回头看向擂台,可握住月影的手却一直没再松开。
“娘,你在看那位姑娘吗?”冷火凤突然侧头低声问道。
只听冷如是轻声喃喃着:“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
“娘,像什么呀?”冷火凤更压低了嗓音问道。
“像……”冷如是一下惊醒,收回了目光,瞪向冷火凤微嗔的叱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套娘的话了。看来这次真不该听常先生的话,把你带出来。学的更油滑了!昨天冲撞东侯一事,我还没和你算清呢!”说完,转头看向擂台上。
冷火凤偷偷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开口了。
今天上午的比武并没安排天绝门,所以看到一半醒�h便带着月影离场了。
走到一处浓茂树荫处,醒�h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对身后的月影说道:“现今武林中,剑以武当子虚掌门为首,刀以‘漂鸿一刀’肖烈为绝,暗器以‘无影公子’凌霄耘为最,毒以万毒娘子最长。而我天绝门在全国共设有十三个分堂,其中,实力较强,门众较多的几个分别是京城的静香堂,江淮的芷绍堂,四川的岐雅堂,以及……”
“醒�h!”月影一下冲到他身前说道:“你不用告诉我这些呀!”
醒�h拉住她的手,柔声说道:“月儿刚才不是想……”
“不,不是的。”月影对他使劲摇头,“我不是想知道这些。我,我……”她支吾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醒�h,我至今所了解的世界,只有鹘殓谷和瑶碧宅,对其它任何的环境我都一无所知。记得当初在霓裳菀时,即使你和娣盈姐为我做好了一切的安排,我还是手足无措,只能用冷漠来伪装自己的害怕。到十夜山庄后,我……”渐渐地,月影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颤抖。
醒�h一把抱住了她,急声说道:“月儿,不要说了。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相信我,我不会再做任何让你痛苦、不安的事。所以,你也不用再勉强自己。”
“嗯。”月影将头深深埋在他胸口,眼中泪水缓缓落下。
醒�h,我怕的是自己与你的距离越来越远,怕自己的存在变成可有可无,怕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你的负担,怕你终会不再需要我,离开我……就像那梦境一般,只剩下我一个人,怎么跑,怎么喊都没用。
过了许久,醒�h轻轻放开她,邪气的笑着说:“话说回来,若有一天我的月儿真变得决断坚强,无所不能,那,我才会不习惯呢。”说完,还在她哭红的鼻尖上轻轻弹了一下。
月影顿时呆了,愣在那里傻看着他。
醒�h见状,更是笑得一脸魅惑。可突然,这笑容却一下凝固在他脸上。他默然抬手摘下一片树叶,骤然向自己后方弹出。
“啊!”一声尖叫,紧接着一道白影急急的跃下了一棵大树,落在离他俩只有十几步之遥的地方。
醒�h转身对着他,问道:“你是谁?”声音冰凉刺骨。
这人是谁?竟然在我百丈之内,我都没发觉。要不是他刚刚轻笑出声,恐怕就是现在,我都不知道,这里一直藏着个人!
难道是……他?醒�h心中掠过一丝愕然。
就在这时,月影突然低声唤道:“狐狸?”
狐狸?醒�h不解的瞥了一眼她。
只在跃下那人,欢喜的笑着说:“丫头,我们又见面!看来,我俩还真是有缘嘛。”然后指指醒�h,接着说道:“喂,小子,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我还没有怨你扰了我的雅兴,”他挥了挥手中的古琴,“你倒一言不发的先出手了!还那么狠,差点……”
“你是谁?”醒�h冷声再问。
“我是谁?你后面那丫头不是说了嘛。你这不是在明知……”
醒�h冰寒的眼中涌起了一股嗜血气息,右手慢慢握紧,杀意骤浓。
“狐狸!”月影焦急的叫了他一声。
楚玄雪霎时闭了嘴。
“好了!我也不和你这小辈斤斤计较了。”他转眼看向月影,笑着说道:“丫头,不要忘了我们上次的约定哟!”说完,转身轻盈的飞跃离开了。
醒�h静静的站在原地,好像并没有要追的意思。月影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醒�h……”她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醒�h转身看着她,眼中平静如初,没有一丝波澜。
“月儿认识他?”
“嗯,昨晚见过一次。其实,你也见过他的,就在……”
“我知道。”醒�h打断了她,转身向南院走去。
“门主,发生了什么事吗?”清风略微担忧的问道。门主自从今早离开回来后,便一直安静的异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清风,今天我遇到一个人。”醒�h突然开口说道。
一个人?
“一个在我百步之内,还可以悄无声息的人。”醒�h转头看向他,平淡的说:“父亲在世时曾说过,当我练了‘无诀心经’后,世上能作到这一点的人,便只有一个。”
“谁?”清风哑声问道。
“冷月孤城东侯,楚玄雪。”
醒�h缓缓立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方,双手紧紧捏住了镂花窗栏。
父亲,你说你今生最重要的有两个人,一个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而另外一个,我今天见到了……我会履行对你许过的诺言,然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月影偷偷的瞟了醒�h好几眼,完全没法看进擂台上的比武。
此刻,在擂台上激战的正是李静海和武当派的赵之遥。
李静海武功很是不错,可那赵之遥也不是简单角色。作为武当七子中最年轻的一个,他在武学方面的天赋让他的师父子虚道长也赞叹不已。被江湖同道誉为“行云剑”。此刻,只见他运剑柔似行云流水,轻如紫燕穿林,总是虚实相间、变化无穷。要不是李静海手中握着绀醍剑,结果可能真不好说了。
“月儿,你没兴趣吗?”醒�h突然转头看着她,双瞳仿佛清澈潭水,悠远深邃。
“不,不是……”月影连忙摇头。“我是……”
“第五场,天绝门李静海胜!”就在这时,台侧一人朗声说道,打断了他俩的谈话。
只见李静海挪着沉重的步下了擂台,径直走回了坐席处。
“门主。”他对醒�h拱手一拜。
“辛苦了,李堂主。”醒�h浅浅笑着,指了一下自己身侧的空位,说道:“先坐下休息吧。”
“谢门主。”李静海应声坐到了他身旁。
“今日一战,李堂主有何感想?”过了一会儿,醒�h开口问道。
“门主,武当在南擂场不仅安排了自己派内的顶尖高手,而且还有冷月孤城。况且竟安排孤城从明天才开始比武,明里说是要磋商计划一下,可依我看,绝没有那么简单。”
“嗯,的确不简单。”醒�h悠悠的说完,抬眼瞥了一眼月影。只是一眼,瞬间又移开了视线。
月影并没有察觉。
入夜而凉,天渐星辉。
月影偷偷的出了房门,快步走向那片树林。
一路上,树影婆娑,唯闻虫鸣。
“狐狸――。”她走到了上次两人见面的那棵松树旁,大声喊道。
只有回音寥寥,未见人影。
月影不禁失神的站着没有动。突然,心中竟一下涌出了一个疑问,将她自己惊呆了――我为什么要来?!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那般真切,让她无法回避……仿佛心底一个长久就存在的空洞被一下填满,让她不禁想要紧紧抓不放。
月影终于知道自己这一个下午心神不宁的原因:她一直都在担心他被伤到了没。
这样的想法,让她全身一个激灵。
一阵残风袭过,云遮月隐。
就在她决定离开的那一霎,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丫头!”
随声落下一道白影,仿若一道亮光划过了夜的黑寂。
“丫头,怎么这么没有赖性,才……”他自顾开口说道。
月影突然一把掀开了他的斗笠……
如雪长发顿时铺泻而下,和那一身素白衣衫融为一体,在晦涩的夜色中晕出淡淡的莹辉。那眉眼淡得就象云雾后的青山,虚幻而又真实……
风咋起,枝叶瑟抖,云移月朗。
轻柔的月辉仿佛一张无边无际的轻纱,瞬间飘落在天地。
而此刻月影眼中的那人散发的光芒,柔和璀璨的就像……
“雪……”月影毫无意识的低喃出这个字。
楚玄雪涩然一笑,沉声说道:“雪?……丫头,你不怕我吗?”
“怕?为什么要怕?”月影诧异的问道。
他笑的更加苦涩:“你难道没有发觉吗?我是个白子!是个被所有世人看做‘不祥之人’的怪物!是个……”说着说着,他竟渐渐激动起来,似乎回忆起了许多不堪的往事,眼神变得凌然寒冷。
月影默然抬手,轻轻抚上他的眼眸。那是一双瞳仁淡到几近无色的的眼眸,就似世间最剔透的宝石,透明到几乎看不见自己映在那眼眸里的影像。
“不,你一点也不可怕,而是恰恰相反。”月影淡然笑道:“我父亲曾说我是‘月的影子’。那你,就是雪,晶莹剔透的雪,就像你的琴声一样干净。”
楚玄雪一下愣怔了。许久,才微窘的笑着说:“哈哈,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在乎这些。”他凝视着月影,略微正色到:“我叫楚玄雪。”
“沈月影。”月影轻声回他。
两人相视一笑,再无言语。
楚玄雪一把抱住月影腰济,轻身跃上了松树横干,然后放她坐下。
霎时,一轮弯月近在咫尺,近到月影觉得自己信手就可将它摘下,悉心把玩。
“我要回去了,不然他们会担心的。”过了许久,月影突然转头看着身侧的楚玄雪,轻声说道。
“嗯。”他抱住她翩然跃下,落地时,敏捷的在她鼻尖上轻轻的弹了一下。
“那人是你的恋人吗?”楚玄雪笑问道。
恋人?……
月影一时楞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算吗?我和醒�h算恋人吗?
“我,我不知道。”她呐呐说道。
醒�h和自己都从没有对对方说过“喜欢”之类的话。每次当她感到自己就要触碰到醒�h的心时,他便会有意无意的躲开。所以,……
楚玄雪别有深意的笑着说:“有时候,一些话就是再明显,说与不说还是会不一样的。所以,丫头,不用总顾忌太多。”
月影看着他,愣愣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回走。
就在她刚刚走出十几步时,楚玄雪突然大声问道:“丫头,那小子有那么好吗?”
“不。”月影呆站了一下,转回身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不是那样的,醒�h或许不是最好的。可对我而言,他是最重要的。”
闻言,楚玄雪欣然对她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快回去吧!”
望着月影纤美的身形渐渐湮灭在夜色中,楚玄雪含笑的低喃了一句:“相貌确实很像,可性情却差了太多。”说完,抬起头眺望着夜空,嘴角慢慢逸出一丝追忆的柔情笑意,仿佛是又见到了那人绝美的笑颜。
半晌后,他转身走向重重树荫中的那座小宅。
刚走近,便看见一人倚在门前,漆黑的长发顺垂而下,融进了夜的黑暗中。那双清澈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看,仿佛探进了他的心底。
“云,……你在看什么?”他感到自己被他看到心里一阵阵发毛。
“你喜欢她?”
……
“……嗯,算吧。可是,”楚玄雪浅笑着回他。
“好,我知道了。”常云决然的打断了他,黝黑双眸猝然闪亮。
***
风滞云重,雨意渐浓。
月影就着稀微的夜色,急急的赶回了南院,见正门已关,便转身走到较低的院墙处,轻身跃进。
还好,没什么动静,她心底暗自窃喜道。就今早他两人的情况,醒�h应该不会高兴我和他再见吧。
不知道醒�h现在睡下了没?她径直拐到了醒�h房前,只见屋内烛光摇曳,淡黄光影透过窗纸,洒落在窗下的几株花草上,如覆金粉,暗暗生辉。
他还没有休息?月影一下杵在了原地。想起楚玄雪刚刚说的话,心中不禁一阵躁动。
“……一些话就是再明显,说与不说还是会不一样的。……”
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小心的轻声走到醒�h门前,正打算敲门,手却停在了半空,然后缓缓放下了。
今天就算了吧,……何况,醒�h的心意我都还没搞清,要是他对我的感情不是那种,那…… 月影突然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襟,修长美丽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出一丝苍白。
她长长的吁了口气,转身决定离开,可就在这时,门却嘎一声打开了。
月影愕然转回头。
子灵!
子灵快步走到月影身旁,急声说道:“月影,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门主回来了。”
“醒�h不在房内?”月影惊讶的问她。
子灵点了点头,说:“门主傍晚便出了门,说要去会个故人。但是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明早就同冷月孤城有两场比武,门内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了。”
“那,快派人找找吧!”月影说着就欲跑去叫人。
“不行!”子灵一下拽住了她,“我早告诉过清风了。他说门主有自己的安排,只叫我在房内等着。”
空中奚落飘下几点雨滴,触感微凉。
“那,我和你一起等等。”月影回身拉着子灵进了房。
夏雨落时,风亦急。雷声轰鸣,白光闪耀天宇。
雨点霎时连成线,汇成片,淋淋漓漓,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砸在屋檐上,叮当脆响。
子灵坐下又站起,踱了几步,然后又坐下了。如此数次。
月影一直没动的眺望着窗外。随檐而下的积水,仿佛一张窗帘,渐渐模糊了她的视野。
一道急光劈下,撕裂了重重夜幕。
“月影,我等不了了!都快三更了。”子灵突然转头对她说。
“可醒�h不是不让我们去找吗?再说清风也……”
“不告诉他们不就得了。我去找找,你就不用了。”子灵一边说,一边麻利的找着东西,最后拿出了两把淡青色竹伞。
“你这段日子麻烦太多,还是留下安全些。”子灵说完就欲出门,却被月影扯住了手臂。
“子灵,我……我也想去。”
子灵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可是你……”
在看到月影恳求的目光后,子灵把后话咽了下去。
“好吧,不过你不可以走远,只能在后山找找。”她叹了叹气,无奈的说道。
“好!”月影欣喜的应下,接过了她递来的竹伞。
风狂雨骤,天地茫茫。
雨滴沉沉的落到伞面,顺着伞骨徐徐坠下,在泥泞地面溅起了朵朵浑浊水花,纤细的伞骨,在风雨中不断发出吱吱轻响。远处一片模糊,几乎不能辩物。
月影使劲攥住伞柄,沿着蜿蜒山道,慢慢向前寻着。
夜风再起,凉意愈聚,后山雨夜更显空寥。
就在拐过一处山崖时,月影突然发现在不远的竹亭中,隐约有一抹淡淡人影。
醒�h!她惊喜的张嘴欲叫,却一下止住了声。
那人也看到了她,向她稳步走来。近了一看,一身藏青道袍,满面英武气度。
子空道长!
霎时,月影便想转身逃开,可双腿竟像定住了般,一步也挪不开――他手中赫然捧着一块灵牌。
惊雷骤鸣,空中斜斜劈过一道闪电,四周骤时耀眼一亮。
月影趁此看清了他手中的灵牌。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牌身颜色微暗,而且还缺了一个上角。牌面�j刻着几行字,正中一竖行是:亡父沈子澈之灵位……
心跳陡然一停。
“我本就要去找你,既然你来了,就拿回去吧。”子空说完,将灵牌庄重的递到她手边。“这是你父亲的灵位。”
月影颤颤的伸手接过,低头仔细端详了一番。确实姐姐为父亲立的灵位!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泪水无声坠落。
脑中像走马灯般迅速闪过种种往事。
五岁前的事,她一点也记不得了。可自从五岁开始,父亲便从未为她庆祝过一个生日。因为,那天也是母亲的忌日,父亲总会外出整整一日才回。她等了三年,然后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可是,就在她八岁生日的前一个月,父亲突然对她说那天他若能赶回来,会送她一份意外的生日礼物,说完还对她欣然笑了……
父亲确实没有食言。
就在她生日前三天,他提前回来了。躺在一张冰凉的棺材里,在那些仆人震天的哭嚎声中被抬进了房门……
姐姐连夜为父亲立的灵位,就是她现在抱在怀中的这块,她认得。因为,姐姐总会在写她的“影”字时,少写那最后一笔……
“怎么会在你那里?”月影哽咽的问道。
三日后,父亲出殡。就是那一天,家中遭劫,贼人纵火烧了她的家宅。除了她,其他三十几口无一幸免,包括姐姐……
月影心中阵阵剧疼,仿佛被谁狠狠的拧着,却又嘶叫不得。
“怎么会在你那里?”她重又问了一次。心头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惊的她连连后退了数步。 “难道,你就是……那些贼人之一!”
对,一定是!要不,他怎么会有这块灵牌!
月影面色霎时惨白。她仓惶的丢掉竹伞,转身便要逃开,却被子空一把拽住了,挣脱不得。
“放开我!醒……”
子空抬手点住了她的哑穴,急忙苦笑着说:“我不是!月影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好吧。我就让你看看你父亲去世前写给我的那封信,看我到底是不是贼人!”
月影闻言略微迟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子空推开自己的房门,月影随他走了进去。
屋内布置很是简朴,没有什么多余摆设,只是左墙上垂挂着一幅字画。画的恰是武当南院后山,斜阳低耀,云蒸霞蔚,巍巍壮观。所题之字为:武夷颠云雨信来,抚鞘扬眉自临风。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画风浑然质朴,字迹豪迈不羁,让见画之人不禁心神一激。
月影轻抚着画面,低喃道:“父亲……?”
“不错,这画就是你父亲所绘。”子空指了一下题款,说道:“你看看这吧。”
月影顺眼看下,写的是:师弟沈子澈谨以此画恭贺三师兄生辰之喜。
“这是你父亲在我而立之年赠的,算算也有二十几个年头了。”子空低声的叹了口气。“那时,我们都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任谁都没料到,以后会发生那些事。”
“我父亲是武当弟子?!”月影错愕的侧过脸看着他。
子空点头,沉声说道:“你父亲不仅仅是武当弟子,还是武当百年难得的奇才。剑术超群,文采出众。虽然入门甚晚,却被师父,师伯们寄予了厚望。曾经还一度打算让他继任掌门之位。可,就在那时,发生了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你父亲的一生。”
“什么事?”
屋内台烛随风一闪,光影斑驳,忽明忽暗。
子空看了月影一眼,意味深长的问道:“你认识冥教教主杨屹天吗?”
月影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
子空默然转身打开了一处暗格,慎重的取出一页薄纸递给她。
月影接过,屏住了呼吸小心的摊开。
子空师兄:
子澈自知已不再是武当弟子,不配对您如此称呼。可此次,实望师兄念在往日同门情义助我一把!
昨日,我收到了杨屹天的信函。他约我一月之后,在昔阳谷见面。我知道,十年期限已到,他是来报仇以及夺回灵玉的。子澈一死无畏,权当赎罪还债。可我绝不能交出灵玉,不能再重蹈覆辙,错上加错。师兄,灵玉我已妥善收藏,量他一时也找不到。可是,如此一来,家中之人必受牵连。两位小女和其他家仆,却是无辜至极。所以,子澈恳求师兄能在小寒之前赶到,将我的家眷带回武当山。若有武当的避护,可保他们周全。
师兄,子澈生性过于桀骜不羁,加上识人太浅,这才种下今日恶果,怨不得他人。我一死,便同他两不相欠了。望师兄将此话转达给红菱和月影。勿再让她们为我报仇!为恨而生,为爱而狂,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此,我不要她俩再堕如此孽障。
望师兄成全。子澈,拜谢!
……
“可惜,最后,我还是晚到了一天,只在废墟中找到了这块灵牌。”子空神情悲痛的说道。“你父亲生前同我感情菲薄,虽然他因故离开了武当,可我还是参加了你母亲的葬礼。也就是在那时,见到了你们姐妹。”他看着月影,凝重的说道:“所以,月影,我实在不愿你和他一样,误于他人!”
“我父亲和杨屹天有什么过节?为何他要如此赶尽杀绝!”月影嗓音哑涩的问道。她家破人亡的痛,她十年的惊悚恐惧,原来竟是那人一手造成的!她狠狠攥紧了拳头,却无法遏制住心底汹涌而上的恨意。
“唉,”子空长长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月影,不要再问了。不要忘了你父亲最后那句话。我……”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为什么我不能知道真相!你是,十夜岚是,就连醒……我有权知道呀!”月影使劲抓住他的袖角,突然大声吼道,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下。
子空见状,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他斟酌半晌,只说出了一句话:“当你真正知晓自己为何叫为‘月影’时,自然就明白一切了。”
月影默然看了他许久,如水眼眸渐渐凌然明亮。她缓缓松开了手,决然说道:“好。我会自己弄清楚的。”说完,抱住牌位,转身疾步离开了。
子空望着她湮灭在雨夜中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叹气,反身仔细端详着那幅字画。由于时间过久,画纸显出略微的暗黄,仿将画中群山描上了一层淡金色泽。
“子澈,都二十几年了,我还是没有看出来,你画的是日出还是夕阳……”
凉风拂过,豆黄烛火恍然抖摇,最后普一声,熄了。
***
月影怀中紧紧抱着灵牌,在雨中全力的跑着。
杨屹天,杨屹天……在她脑中不断浮现这个名字。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什么“仇”、什么“灵玉”?姐姐的死也是他做的吗?难道义父真的骗了我什么?为什么?……
冰凉雨水重重的打在她身上,打的她隐隐生疼,却又感到麻痹。那件淡紫绫衫早已溅满了泥污,同她湿透的长发纠结着,紊乱的紧贴在她皮肤上。
喘息变得艰难,动作变得凝滞,眼前更是一片模糊,分不清那里是树,那里是路……脑中一片杂乱,只能不顾一切的向前跑着。
醒�h,你知道这些吗?你在瞒着我吗?……五年前你亲口说过,永远不会骗我的……千万不要,不要那样呀……
她冲回了南院,见大门敞开着,便径直跑向了醒�h房间。
夜已深,一盏孤灯,随风摇曳。
门前依站一人,修长身形掩映在朦胧烛光中,显得孑然孤傲。
月影放缓了脚步,慢慢的走近他。
醒�h只是默然盯着她,深邃的双眼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
“醒�h……”她低声唤道。
“别问我为什么。”冰冷而清脆的声音。
就在他说完转身之际,月影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我不问!我不问!但是,醒�h,你不是答应过我,永远不会骗我的吗?你答应过我……”月影埋在他肩胛不停抽泣着。
醒�h身体变得僵硬。
“那时,你问我是留还是选择离开。当我回答留时,你抱住我说从此以后,你不会再骗我……醒�h,那时我不懂,什么叫‘不会再’,你骗过我什么?是我父亲的事情,还是我姐姐……”
霎时,醒�h全身剧烈一颤,缓缓转过身冷冷看着她。
“你真想知道?”
月影使劲点点头。
“即使,知道后,就连回忆都会变成重负?”醒�h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
月影一愣,随后茫然点头。
醒�h缓缓垂下眼,浓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眸,也遮住了闪耀在其中的复杂光芒。
“月影,你还记得五年前,我在取‘一醉园’这名字时说了什么吗?”
“嗯,记得。”
月影清楚记得醒�h当时是这么说的:人生一世,醉醒之间。常醒忐忑,一醉难得。所以,就叫这园子‘一醉园’吧。
“好。”他慢声吐出这个字,转眼看向了她怀中的灵牌,伸出左手说道:“把它给我。”
月影依言递给了他。
醒�h接过,冷眼看了一下,转手狠狠的摔向地面!灵牌顿时裂成了碎块。
“不,爹!”月影惊呼着仓惶扑了过去。她跪倒在地想拾起它们,却被醒�h一把扯了起来。
他死死拽着她的手臂,盯着她的双眼,咬牙切齿的说道:“不要叫那人‘爹’,他,不,配!”
月影呆呆的看着他,半晌才呐呐问道:“为,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俩都那么喜欢问我‘为什么’?”醒�h松开她,扶住桌面缓缓坐下了。
“大约三十年前,有两个少年,他们在结伴参加冷月孤城的品剑大会途中,相互倾慕对方武功和胸襟,遂结为了异姓兄弟。结义时两人发誓终生肝胆相照,生死与共。”说到这,醒�h嘴角浮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可最后,其中一人却食言了。在大会期间,他将另一人打成重伤后推下了悬崖,而目的是抢夺那人的家传灵玉。”
灵玉!月影顿时惊愕的看着醒�h。
醒�h冷然一笑,继续说道:“可惜他并没有得逞。掉崖之人并没有死,他幸运的被一位故人所救。三年之后,他伤愈而回,打算在另一次品剑大会中当众揭露那人的恶行。可结果是,此刻的他早已被武林中人唾骂为‘魔剑孽子’,没有一人相信他说的话……包括,那位救他的故人。当然,他那个‘好兄弟’,便又一次‘大义灭亲’了。”
醒�h的目光依旧清冷无比,可说话的语调却让人觉得那份平静之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潮。
“他被关在水牢里,家传灵玉也被抢走了。就在他绝望之时,一个婢女救了他。她冒死将他带了出去,还对他悉心照料。然后,两人相爱了。”醒�h望着她笑了笑:“月影,很老套对不对?当初,我第一次听到时,也是这样觉得的。可是,那人不觉得老套。他爱她,还告诉了那她一切,包括他的身世,以及那家传灵玉的奥妙之处。可就在那晚,那女子便失踪了。他找了两年,等了两年,毫无她的消息。就是在这期间,他创立了冥教。”
月影一把抓住醒�h的手,颤声问道:“那人就是冥教教主杨屹天,而另一人便是……”
醒�h打断了她,接着说道:“他在无意中遇见了一个和那婢女十分相像之人。或许是想找到她的影子吧,他同她在一起生活了三个月。那女子临走时告诉他,若想见那婢女,一年后冷月孤城再会。”
醒�h放开月影的手,缓缓立起身,走到了窗前。
恰似来时一般的毫无征兆,这场风雨在它最狂嚣之时,骤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还未消散的缕缕潮意,夹杂着清淡的青草泥土芬芳,悠然入鼻。
“然后,他去了。见到了那个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婢女’,也见到了他的那个‘好兄弟’。他一时义愤难耐,拔剑便欲杀死那人。那婢女奋身阻止他们,却被他错手刺伤了。她在临死时说出了实情。原来,这整件事全是一个人的阴谋,他,她,以及他的那位兄弟,全是那人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那人是谁?”月影低声问他。
醒�h眼眸闪过一丝凌然,冷声回道:“这你就不用知道了。”
“那,醒�h,那另一人是我父亲吗?是吗?”月影冲到他身旁,使劲的拉住他的手,哽咽着问道。
醒�h默默的点了点头。
月影的手顿时无力的垂下了。
“那婢女在断气前,求他答应三件事,其中一件便是:要他十年之后再去寻仇。他对自己措手伤了她悲痛不已,自然答应了她。”
“然后,十年后,他去了。”月影眼中光芒尽失,表情变得木然。
醒�h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那一刻,月影真的好希望醒�h能说一个“不”字,或者是摇头否认。
“我不相信!醒�h,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不相信……”月影哭着使劲摇头。
醒�h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的神情。他伸出手想搂住她,却又在空中僵住了,然后无力的放下。
“我怎么会知道?对呀,我怎么知道的呢?”醒�h缓缓抚上她的脸颊,微凉指尖轻轻滑过她眼角,抹去了那滴还未落下的眼泪。
“月儿,还记得我父亲的名字吗?”
“嗯!”月影使劲点头,说道:“当然。义父姓杨,名齐。”
“那,你知道冥教教主的全名吗?”
月影点头。
“对。他姓杨,名屹天,字……齐。”
月影身体顿时冰凉,寒意锥心刺骨。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醒�h的双眸深的就像这阴冷的夜色,仿佛陷进去就再出不来了。
环臂抱住了自己不停颤抖的肩膀,过了许久,月影才艰难的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喃喃说道:“我不相信。醒�h,你是逗我玩的对不对?你从前就喜欢捉弄我。”
醒�h沉默的看着她。
“你就是捉弄我的,是吧?”月影再也抑止不住的哭出了声。
依旧还是沉默。
“醒�h!你说你是骗我的。你说呀!我求你说!”月影抱住他尖利的哭喊着,使出全身的劲,死死攥着他的衣襟。
醒�h眼中闪过痛楚的神采。
“那,你到我家来是为了找灵玉吗?”
醒�h点头,说道:“其实,我不全是为了……”
月影无神的自言自语,“然后,没有找到。你就烧了房子,烧死了所有的人,包括姐姐……”
醒�h看着那清澈灵动的双眸,所有生气正被一丝一丝的剥离,渐渐的被一种死寂的空洞充满,心中不禁一紧,伸手拥住了她的身体。
“如果,这是真的……”她抬起头凄恻的看着他:“那,为什么要放过我,为什么骗我说是盗贼做得,为什么要救回我?为什么……”说完,突然竟像疯了般,麻木的笑着说:“……对了。你们当时杀了我没有任何意义。让我叫杀父仇人‘义父’,利用我为你们做事,全心全意的对你,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吗?不是更能彻底的报复吗?对吧,对吧?……”月影像一只受伤的幼兽,不停的颤抖着,唇颊苍白如纸,呼吸轻薄无比,可却没了一滴眼泪……
她只是拉住醒�h的手臂,笑着不停的问着最后两个字。
醒�h见状急声说道:“月儿,没有,我没有……”
月影早已听不进任何话语,她只是呆呆的盯着他看,可那眼中却早已没了丝毫神采。纤瘦的身体就像是波涛中的一叶浮萍,随时都会被风浪湮灭、消失……
窗外夜风吹进,冰凉入心。窗户一开一和的发出阵阵吱嘎、吱嘎的轻响,就象是悲伤的叹息,一声一声的……
***
朝曦若粉,润饰万物。
阳光轻柔的洒在月影身上,温度徐徐传到她心底,唤醒了她懵懂的意识。仿佛如梦初醒般,她长长的喘了口气,睁开了双眼。
月影独自一人躺在屋中大床上,身上是一套干净的裘服。柔滑的丝绸贴在她皮肤上,很舒服的触感。
四周静到让人害怕。
昨晚是梦吗?那种心被人狠狠掏空的感觉,是真的吗?
是梦,抑或不是……
对了。最后自己好像是晕过去了……月影摸摸自己额头。有点发烫,应该是淋雨后发烧了吧。不知道醒�h……
想到这,月影身体一僵。她将薄被扯了过来,抱住双腿蜷缩着,倔强地闭上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原来,这已经是一种习惯了,每天睁开眼第一个会想到的便是醒�h。而习惯又是最可怕的东西,即使面对这样的变故,我还是会不知不觉的去做……
月影望向身侧,隐约可见一人躺卧过的痕迹,伸手摸摸被褥,却已经冰凉。
她缓缓合上眼,脑中不住翻腾着昨日的种种。太多的思绪,太多的感情,密密纠缠,让她感到窒息,却又走不出,逃不开。
我要怎么办?怎么办……月影痛苦的把手覆在眼上,低喃出声。
“怎么办?丫头,是想要我来告诉你吗?”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清越的声音,惊的月影惶然睁眼,愣愣的看着眼前之人。
“狐狸,不,楚……”她语无伦次的说。
“不用,不用。”楚玄雪笑着摆摆手,说道:“你就叫我狐狸吧,我喜欢那样。因为,以前就有一人爱叫我‘狐狸’。”
月影应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她脸颊一红,将薄被裹的更严实。
“丫头,今天我带了古琴,你不要忘了曾经答应我的话哦!”说完,他将琴平放在桌上,轻轻抚弄了几下琴弦,零碎清响。
迟疑了许久,月影哑声说:“狐狸,我……”
“没心情?”楚玄雪扬眉问道,笑容变得有一点古怪。“和他吵架了?”
月影不说话,垂下头使劲的眨眼不让自己流泪。
“我在门外等你!快点,丫头。不要让老头我等到入土!”说完,他带上了斗笠,抱琴跨步而出。
突然,门外传来楚玄雪一声惊叫,紧接着便是一阵打斗声。月影慌忙穿好衣服,冲到了门口,开门一看――清风!
只见清风握着曲延剑径直向楚玄雪攻去,运剑如行云流水般,锋芒乍隐乍显,将他罩在自己的剑影中。楚玄雪只是小心的闪躲着,每次剑锋都恰恰划过他衣襟,却也是有惊无险。
两人的身形都在急速的移动,渐渐快成了模糊的影像,月影根本看不真切。她心中焦急,便要开口制止,却闻一声清脆嗓音响起:“清风,住手。”
清风手中动作霎时一滞,楚玄雪趁机急急窜出了他舞出的剑网。
楚玄雪像受了惊般,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尖声叫道:“小子,你怎么问都不问一句,见人就砍!我又不是贼!”
清风冷冷看了他一眼,退到了醒�h身后。醒�h还是带着那个面具。
“楚先生到此处有何贵干吗?”他平淡的说。
楚玄雪一呆,愣愣的问:“你,你怎么认识我?”说完,匆匆瞥了一眼月影。
“孤城东侯楚玄雪,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晚辈怎会不知呢。”醒�h一边笑着说,一边向他走近了几步。
月影快步冲到楚玄雪身前,急声说道:“狐狸是我的朋友,醒……杨门主可否放了他。”
醒�h身体一僵,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很复杂。
不知是否是错觉,月影竟觉得那里面透着若有若无的伤感……
楚玄雪笑着把月影拉到了一旁,说:“丫头,你这么仗义,不错嘛!”他转头望了望醒�h,轻哼一声:“可是,你的担心,实在没那个必要。”
说完,他拉住月影的手臂便要离开。
醒�h一把拽住了她的另一支手臂,将她狠狠的扯了回来。月影一个踉跄,扑到了他身上。
“楚先生,若没事就请回吧。”醒�h冷冷的说完,对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呵,杨门主,我是来找丫头的,干你何事?”楚玄雪的声音变得阴沉起来。
醒�h眼眸中渐渐有了一丝杀气。
月影见状,使劲的挣开了他的手,走到楚玄雪身边。
“月儿你……”
月影平淡的打断他:“杨门主,你应该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我不是天绝门的人。”
醒�h不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楚玄雪说完,拉住月影径直向外面走去。
在出门时,月影转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的醒�h,突然直想哭。
果然,没走出门几步,眼泪便憋不住了。月影不停的用手背擦着,可眼泪就是止不住,一股劲的流。
路上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看她,然后,用更奇怪的眼神瞟瞟楚玄雪。
楚玄雪无奈的摇了摇头,单手抱住她点地跃起,越过树顶向远处翩然飞去。
在她哭的缓过劲后,楚玄雪停住了抚琴,低声问道:“丫头,有什么事发生吗?怎么伤心成这样?”
月影摇摇头。
“唉。”他叹了口气,把古琴放下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雪。”楚玄雪回头一看,只见常云坐在轮椅上,被侍僮推 着向他们这里而来。
“云。”他略微惊讶的叫道,跃下树干,快步走到他身旁。
常云轻轻挥手让那小僮退下了。
“这位就是沈姑娘吧?”常云文雅的笑道:“雪,总是提起你。”
“丫头,他是常云。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你……”楚玄雪急忙介绍着,可后面的话却被常云打断了,“沈姑娘,到屋内坐坐吧。”
常云依旧笑着,盯着月影的双眼莹如秋水,耀耀生辉。
“嗯,不错!”楚玄雪欢喜的笑着说:“丫头,你还可以尝到云泡的茶。他的茶艺可是一绝 哦!只可惜,我是个俗人,对这不是很懂。”说完,讪讪的笑了。
月影轻轻点头。
楚玄雪推着常云走在前面,途中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云,我想要你……”
“我知道了。”常云淡定的打断了他。“我会尽力而为。”
“……谢谢了。”楚玄雪用左手重重按住他的肩膀。
“不用。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所以,你永远不用说那个字。”说完,微微转头瞥了他一眼。
屋中渐渐弥漫开悠然茶香,馥郁却不失淡雅。
三人围桌席地而坐。常云抬手斟了一杯茶递给了月影。
月影道谢接过,却没喝,只是捧着茶杯发呆。
杯中茶水汤色碧清,芽叶色泽青绿油润,叶质肥硕,显毫美观。凑于鼻前,顿时清香四溢。
“丫头。”楚玄雪唤醒了她,“尝尝呀!怎么又在发呆了。”
“哦,好,好。”月影举杯于唇边,轻轻泯了一口。
饮之清鲜微甘,香高持久,可回味却带着一丝丝苦涩。渐渐的,这分苦涩仿佛有了意识般,源源不断的流进了她心中,霎时又一阵剧苦翻涌而上。月影浑身一抖,匆忙将口中还未咽下的茶水吐了出来,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怎么了,丫头?”楚玄雪急声问她。
“咳,茶,咳咳,茶水,……好苦!”她咳到喘息起来。
“不会吧?”楚玄雪疑惑的端起茶壶,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没有呀。很香醇嘛!”
月影闻言,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随后,微露窘色的说:“对不起,我,我再尝尝。”她又喝了一小口,咽了下去,面色霎时一变。
楚玄雪见她如此反应,惊愕的回头看着常云问道:“云,是我还是她的味觉有毛病?”
常云一直平静的看着她,这时方开口说道:“其实,你们的味觉都没错。此茶名为‘度心’。人在不同的心情下,会品出不同的茶味,甚至是迥然不同的味道。”
月影涩然笑道:“难怪了。那我实在不易品尝此茶,免得暴殄天物。”说完,将茶杯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沈姑娘,”常云淡笑着说道:“俗话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梦。其实,这茶又何偿不是。世间许多事情,孰对孰错,谁是谁非,都很难说得清。就像这杯茶,百般滋味,甘苦酸涩,就算把它品完,也无法决然下定论。”
月影怔怔的看着他,低声说:“我,我不明白常先生指的是什么。”
常云笑的更是淡定。“我没指什么,只是在谈这茶。它的名字来源还有一段故事。从前,有一个茶痴邀好友共品此茶。他在喝下后,感到甘香醇厚,便以为茶味就是如此,可他朋友却回他说此茶微带苦涩。两人长时争执不下,摔杯而去,从此相见陌路,直至他朋友去世。”
“有那么傻的人吗?”楚玄雪喃喃问道。
常云笑着回他:“有,而且还不少。友人去世后,那人再品此茶,果然,酸涩难当。他心中顿时了然,却已经无法挽回。遂为此茶取名为‘度心’。”
常云又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楚玄雪,然后,自己端起一杯浅泯了一口,悠然说道:“可是,如果换成我,我却不会如此。玄雪若在畅然品饮,我便不会告诉他我的感觉。因为,那样只会让他全然失了品茶的好心情,可这份苦涩,并不因��多一个人知晓,就少了一分。与其两人不快,不如独自隐忍。”
月影猛的抬头看着他,呐呐说道:“可,人与人之间不就应该坦诚相待吗?”
常云笑着摇摇头。“坦诚了又怎样,隐瞒了又怎样,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明知告诉对方于事无补,只会让他徒然痛苦遗憾,为何还要执意相告?”
月影愣愣的看着手中的茶杯,心中思绪百转。
杨屹天已死,那他和我父亲的事,也无法再追究了。而姐姐的事,我的直觉不会那么简单。要不,十夜山庄里那幅画卷怎么解释?还有,醒�h为何要救我两次,还将我留在身边?他不怕我知道真相后,暗算他吗?有着那些记忆,却还要天天面对我,他不会觉得痛苦吗?……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遐想。
“进来。”常云轻声回道。
刚才那个小僮应声推门而进,对他恭敬的说道:“先生,十夜公子请见。”
十夜?月影心中暗自惊讶道,难道是……他?
“好,让他进来吧。”常云瞥了一眼楚玄雪,点头说道。
月影还没回过神,自己已经被楚玄雪扯了起来,向别屋走去。
“丫头,今天云有客人,我就先送你回去吧。”他边走边说。“反正,你也没有心情。”
月影沉默的走了许久才开口说:“狐狸,是你让常先生来开导我的吧?”
楚玄雪一愣,旋即讪讪的笑着说:“呵呵,我实在不懂如何开解人,可是云懂。所以……”
两人从后院小门走了出去。
“谢谢你,狐狸。常先生说的是很有道理,可是,有太多的疑问,我想必须弄清楚。”
“丫头,”楚玄雪闻言,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身凝视着她说道:“为了不被迫放弃更多,我倒愿意一世糊涂。……”话语中是似有若无的淡淡轻愁。
晨风乍起,吹得他那一身银白云衫,舞得缥缈虚无,清雅出尘。白纱遮掩下,虽看不真切他的面貌,可那双眼眸却刹那一亮,显得更加深幽如潭。
“可是,丫头,”楚玄雪淡然一笑,褪尽了语调中隐晦的那点浅愁。“如果你真想知道,就去弄清楚吧。”他抚上月影的脸颊,手指竟在轻轻颤抖着,用微含宠溺的语气说道:“或许只有那样,你的笑容中才不会再有阴霾。所以,去做吧。只要你高兴,就好。”
月影眼眶一热,抓住了他的手,紧紧的,久久的抓着。那双几乎透明的眼眸散发着温柔的光,透过轻纱罩在她身上,温暖胜过空中艳阳……
……
“沈姑娘!”随着这声清啸,一道紫色身影从远处疾驰飞来,飘若惊鸿般落在了他们面前。
“岚少庄主。”月影转身静静的望向他。
十夜岚没说一句话,只是看着她,眼底似有无数说不出的情绪,纠葛在一起,更显得晶亮双眸璨若流光。
楚玄雪看着他的眼神,心中顿时明了了几分,微微笑了一笑,说道:“丫头,看来是不用我送了。你……”顿了顿,没说完便转身返回。可没走出几步,还是回身又补了一句:“你若不愿再待在那里,就到我这儿来吧。看样子,云并不会介意。”说完,渐渐走远离开了她的视线。
谢谢你,狐狸。可是,有些东西我实在无法放手……在伤心之余,我仍然希望听到他的解释。对他,我总是那么无能为力……
月影轻轻叹息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十夜岚的身上。
“岚少庄主,没想到会在这里又见到你。”
不到三个月,十夜岚仿佛清瘦了不少。脸部的轮廓显得愈加分明,如此一来,更是与他有几分相似了……
想到醒�h,月影心中不禁一揪,隐隐作痛。
“是呀,沈姑娘,我也没有想到。”十夜岚温雅的笑着,语气中有着一丝惊喜。
月影不知为何,竟匆忙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遥望着远方重山。
“沈姑娘,我父亲已经醒来了,就在一个月前。”
“哦?”月影惊讶的扭头看着他。中了那么深的剧毒还能醒过来?!
“那就好。”她依旧用平静的语气回他。
“只是不知道,他这次能清醒多久。”十夜岚眼中神采一黯,微微叹了口气。凝重的对上了她的视线。“所以,岚有个不情之请。”他从衣襟中取出了一张薄绢,递给了月影。
绢上写着十多种药名。月影眼光一瞟,心中不禁大吃一惊,急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配方?”
“这是我父亲醒来后亲口说的。”
瞬间,月影的思绪千变,异常复杂起来。她呆呆的盯着薄绢,过了许久才深深叹气道:“我实在没有想到,堂堂十夜山庄的庄主,会如此冒险,竟然以身试药。”
十夜岚闻言一惊,“试药,什么药?”
“……‘无忧’。”月影迟疑了一会儿,轻声吐出了这两个字。
“无忧?”十夜岚低声重复了几次,扬头问道:“是一种毒药吗?”
月影轻轻摇头,“不是毒药,可却比毒药更毒。”她的双眸粼粼如水,流转如波,“……无爱无恨,无情……无忧。”过了半晌,月影低声问道:“你还记得我曾告诉你神医是怎么去世的吗?”
“你说,神医是病逝的。”十夜岚点头道。
“不,其实,不全是。”月影摇摇头:“神医是中毒。他炼药时以身相试,最终身中剧毒,不治而亡。而他炼的药,”月影轻轻扬了一下手中薄绢,“就是这‘无忧’。不过,神医倾其一生,也没能得偿夙愿。”
“那,我父亲,他怎么会……”十夜岚面色霎时苍白,呐呐道。
“那就要问你父亲自己了。”月影将薄绢还给了他,转身欲走却又被十夜岚拉了回来。
月影扭头看着他,眼神霎时变得冰冷。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十夜岚立即放开了手:“既然神医也曾经炼过这种药,那沈姑娘 就是最清楚这药的人了。所以,我想请你回山庄,尽力相救。”
“我绝对不会去的。”月影决断的回他。
“为什么?”十夜岚惊愕的问。
“你有你的承诺,那我也有我的。”月影坚定的看着他说。她并不打算告诉他,神医临死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月儿,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碰‘无忧’……
十夜岚顿时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沉声说道:“沈姑娘,你还是对你姐姐的事耿耿于怀吗?”
月影没有开口,默然转身走开了。
可就在她走出十余步时,一个清丽女声突然传来,“慢!”稍顷一道娇小身影急急拦住了她的去路。
眼前女子一身绒黄纱衣,明眸如水,娥眉淡扫,容貌清丽绝俗,身形婀娜多姿。貌似一个娇柔美人,可眉眼间却偏偏带着那么一股冷傲之气,让人更觉醒目。
她刚刚站稳,便一把狠狠拽住了月影的手腕,厉声问道:“你为何不肯救庄主?”
月影手腕被她抓得隐隐生疼,却又挣脱不了,冷声回道:“不救就是不救,没有任何原因。”
“你……”女子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手上暗暗加了一把劲,疼的月影不禁咬牙。
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拉住了女子的手臂。“算了,漱玉。父亲也说过,生死在天,勿要强求。既然沈姑娘不愿意,我们便不要强迫了。”
“你们尽管豁达去,我做不到!”漱玉扭头看着他,冷声回道:“我只知道,必须救庄主!而面前这人,是现在仅存的希望。”她回头盯着月影沉声问:“说吧,你要怎样才肯救我们庄主。”
月影抬眼瞥了一眼十夜岚,脑中骤然闪过一道念头。
“好,我可以试试。”她平静的说。“不过,如此一来,我便破了当日誓言。所以,岚少庄主,你可否也能……”月影直直看着他,眼眸皎然晶亮。
闻言,十夜岚面色霎时数变,最后,轻叹着阖上了眼睛,哑声说道:“好……不过,不是在现在。”
“可以。”月影了然的说:“我有足够的耐心。”她从漱玉略微放松的手中抽出了手腕。“岚少庄主马上就要赶回吗?”
十夜岚摇头道:“不,我是来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的。”
“为了三清剑?”月影微显惊讶的问他。想不到,一贯淡泊的十夜山庄也会对三清剑起了兴趣,竟然为它重出江湖。
“嗯。”他点头应道:“受人之托,自当尽力。”似乎不愿多谈这事,他微微拱手一拜,说:“那,家父之事,便拜托姑娘了。”
漱玉见状也盈盈一拜:“漱玉刚才太过心急,多有得罪了。望沈姑娘莫要介怀。”
月影涩然笑着说:“不用如此客气。其实,我还间接欠了十夜山庄一份人情。”
“人情?”漱玉好奇的看看她。又看看十夜岚。
十夜岚不解的回了她一眼。
“那,武林大会之后,我便同你们一道回去。在这之前,我会先写给你一些药名,在这段时间尽量找到它们,送回山庄。”月影正色说道:“说实话,我没有任何把握。也只有多试试,或许会有办法。”沉思了一下,她又突然问道:“庄主是怎么醒来的?”
“这……”十夜岚面有难色,可还是说了:“是有人赠了一株梓血紫草。”
梓血紫草?!月影这一惊着实不小。
“那,庄主怎么还没痊愈呢?那梓血紫草可是至灵圣药呀?”她惊愕的问。
十夜岚苦涩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原因,可事实就是如此。父亲只是醒来了,可病情却依旧反复无常,多是浑浑噩噩的。”
能醒来就是奇迹了,月影在心中暗想。看来,那还真可能是梓血紫草。但是,它为何没能治好十夜庄主呢?想到这儿,月影对此不禁有了几分兴趣。
“好,详情以后再说。再会了,岚少庄主,漱玉姑娘。”
“再会,沈姑娘。”
“她就是沈红菱的妹妹,沈月影?”漱玉看她走远后,回头问了十夜岚一句。
“嗯,”十夜岚轻声说,双眼依旧望着月影渐渐模糊的背影。
“难怪。”她瞥了一下十夜岚,低声咕噜着:“长得虽不是很像,可给人的感觉却太相似了。”
“你说什么?”十夜岚回过神,问道。
“没什么。我是在说某人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她忿忿的说道:“她和她姐姐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说完,运起轻功决然而去。
十夜岚顿时愣在原地看着她,许久,竟莫名的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