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柔情缠绵
作者:茶茶小梦 时间:2020-05-07 06:09 字数:28442 字

  月影悠悠醒转,睁开迷蒙双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漆黑的地方。暗色中几难辩物,她费力的坐起,脑子一时混沌不清。这是哪儿?我怎么会……蓦地一念闪过,月影一下蹦跳起来。梓血紫草!对啊,我是在去找狐狸的路上!刚出院门不久,折到一处断崖后,接着,接着……头胀痛难耐,根本无法思考下去。月影使劲按住额头,撑起酸麻的身体向前走去。

  “有人吗?这里有人吗?”没有足够的光线,她只得用双手在空中摸索着前行,最后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冰冷的岩石壁面。月影在石壁上使劲拍打,喊叫,却没有人回答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不散。

  过了久时,她有些乏了,顺着石壁滑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现在怎么办?醒�h会来找……思绪一滞,她涩然笑了笑,醒�h应该没那闲心找我吧……身体突然有些发冷,她慢慢抱紧双膝,蜷缩起身子。

  就在这时,一阵异响蓦地传进月影耳中,背靠着的石壁竟发出轻微的震动。月影赫然一惊,仓惶起身后退了数步,警惕的瞪着那徐徐升起的石壁。随着流泄进的光线越来越明亮,久不见光亮的她不觉眯起了眼,眼睛感到轻微的刺痛。

  “喀嚓。”石壁似乎停住了,随之一道长长的黑影映入眼帘,将刚才投进的光线挡去一大半,影子一步一步走近,却听不到脚步声。

  月影骇的一身冷汗,手脚冰凉。“不会是……‘那个’吧?可我听说,‘那个’是没影子的……”就在她心悸不已之际,黑影忽然停在了石壁前,月影敛住呼吸观望着。黑影在原地怔了少时,稍稍弯腰而进,立在了那片光亮之中。

  那是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月影也能清楚感受到两道电光射在自己身上,就像能在这暗色中视物般,一瞬不瞬的死盯着她,闪动着异常复杂的光芒。

  月影紧攥双拳,大气都不敢出,却又不肯示弱,倔强的对视着那双精光熠熠的眼睛,没有挪开分毫。

  许久许久,那人似是从她眼底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竟轻轻笑出了声。低沉浑厚的嗓音,并不难听。

  “你是谁?抓我来这里做什么?”确定他不是‘那个’后,月影壮胆问道。

  那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并不忙着答话,慢慢向她走去。

  月影悚然后退,眼中警惕意味更浓,手指悄悄摸向怀中。暗喜锦囊尚在,遂捏出一枚银针藏在了指间。

  “你的针还是收起来吧。”那人的声音很是平稳。“莫要伤了自己。”

  月影一愣。

  随即,只见那人健步走到一处,手中火褶子一亮,‘呲’一声,点着了一支秉烛,然后回头,看向月影。

  对上他双眼那瞬,月影骇的又退了一步,灵动双眸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人。

  这人身形英挺威武,五官冷峻若刀削,深邃双眸目光清冽、锐利,却又在扫过她时,莫名的柔和下来。

  他徐徐向月影逼近,迫得她只得步步后退,最后,背部已经贴在了石壁上。“你是谁?”月影沉声再问,身体在接触冰凉石壁时,禁不住一颤。

  那人站在她身前,依旧没再开口,只是痴痴凝视着她的脸。烛光摇曳中,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影甚至感到这灼热眼光中隐含着一些悲伤。

  “……真的好像,比画卷中还像。难怪城主要……”嘴唇轻轻翕动,他自言自语道:“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世间上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你,是真的吗?”说着说着,他竟无意识的伸出右手,摸向了月影脸颊。

  月影心跳咋停,手心冷汗直冒。避无可避,眼看那手就快碰到自己了,她手腕骤翻,倏地将那枚银针深深扎进他手掌,然后拚尽全力将他猛推开,向打开的那扇石壁逃去。

  那人失神看着她,猝不及防间,倒真的被月影推的踉跄了数步。身形再稳住时,月影已跑到了壁前,正欲弯身蹿出――

  “啊!”一声惊呼,身体就像撞到了硬壁上,月影被一下弹回,右肩着地重重跌倒在地面,痛的她咬牙倒抽了几口冷气。

  “夕灯,我就猜到你会来这儿。”一个清脆的嗓音从壁后传来,随声数人踏进了石屋。

  “怎么样?像吧?‘一朵带刺儿的花’……”方才说话那人一瞥月影,意味深长的问道。

  月影揉着疼痛的肩膀,蹙眉看向他。只见那人瘫坐在轮椅上,四肢无力下垂,额头裹着厚厚的纱布,清秀面颊苍白得透明。而他身侧环站那几人,个个魁梧高大,背手而立,就像几座山一样杵在月影面前。

  “月奴,你怎么来了?”冷夕灯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皱,平声问道。“既然顺利找到了她,我们明日便起程回去。你有伤在身,还是早些休息吧。”

  “呵呵。”月奴的笑声清脆的若山涧流水,悦耳至极。可他说的那些话,却吓得月影差点没了魂。

  “夕灯,你想要她吧?”

  冷夕灯身体一僵,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月奴,不要太过分。城主再护着你,也不要忘了……”

  “南侯,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更没有忘记城主的命令。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想要她。”

  “你什么意思?”冷夕灯心中狐疑更浓。

  “城主要的是……”他唇边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意:“不是这个‘沈月影’。因此……你大可趁此机会,一偿所愿……”

  “啪!”冷夕灯狠狠掴了月奴一记耳光,打得他的脸偏到了一边,沉声道:“不要侮辱卿儿。”

  “哈哈――”月奴闻言,纵声大笑起来。“哈哈,南侯怎么忘了?你该称呼她……‘东侯夫人。’……”

  听着他们的对话,月影浑然忘了痛,全身渐渐僵硬,如坠冰窖,冷的脑子都有些麻木了。他、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我、我不是冷卿呀!

  “南侯若对她没那意思,就当我没问。”月奴含义叵测的望着月影,在看到她眼中浮现的那丝惊恐后,笑着对冷夕灯说道。随即,示意身后一人将自己推到了月影面前,身体微微前仰,声音温柔的就像长辈的呵护:“月影,杨醒�h不要你了,很难受是不是?”

  一句话戳到痛处。月影瞪大了眼看他,咬唇不语,可双眸却不出他所料的黯淡了下来。

  “你不该对他抱着幻想。‘魔鬼’怎会有人的感情?”

  月影咬的嘴唇就快滴血,胸口一阵刺痛,如用刀绞。

  “哦,看,我还忘了。这样你怎么认得我。”月奴看着她痛苦的神色,心情大好的笑道:“我应该这么说:‘你连做‘影子’的资格都没有。’”在说最后一句时,他的嗓音突然变得低哑,与方才判若两人。

  仿若被雷击了一般,月影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是你?!是你下毒害了醒�h!”她猛地从地上跳起,飞扑到他身旁扬手就是一巴掌。“你这个骗子!混……”手落到一半,被人倏地钳住,死劲的反剪到身后,就像要将它扭断一样。月影疼的瞬时眼前一黑,粒粒冷汗滚落面颊。

  “骗子?”月奴自嘲笑道:“天底下有我这么笨的骗子吗?自投罗网……”

  月影双眸被灼人的恨火烧得晶亮,瞪直了他,就像要将他扒皮抽髓、挫骨扬灰。

  “你知道,是谁把我弄成这样的吗?”

  “若我知道是谁,真该好好谢谢他呢!”这句话,几乎是咬出来得。

  月奴眼神一变。铁钳般箍着她手那人,蓦地加劲狠拧,臂上一波剧痛如利刃袭遍全身。月影猛地咬紧牙关,咽下了那差点脱口而出的呻吟。

  “够了!”突然,一声疾呼响起,月影顿觉手臂挟制一松,难熬痛楚稍减。

  冷夕灯言罢,走近看了她一眼,回头对月奴俨然道:“你这样难为她,也是城主的命令?”

  月奴眼光一跳,笑道:“多谢南侯提醒。”转回头看向月影,道:“沈月影,杨醒�h根本没有中毒。”

  浑身一僵,月影怔了半晌,冷声道:“你休想再骗我!”

  “骗你?哈哈……”月奴扬声笑着,声音有些尖利:“我现在这副模样,就是拜他所赐。”他身侧所立一人,躬身将他的衣袖挽卷起来,露出了一道殷红伤口。

  “你的眼睛总不会骗你吧?”

  月影定睛一看,自然明了,霎时一种非常诡异的寒意充斥胸腔,冻得她全身冰凉。

  “他所说的、所做的,都是在演戏。他一直在利用你,就像以前利用你姐姐一样,是为了……”

  “住嘴!住嘴!你胡说!”尖声嘶吼着将他的话打住,急速袭上心头的那股恐慌让她胆颤心惊,不敢再听一个字。“你胡说,醒�h不会骗……”声音遏然而止,眼神涣散的映不出任何事物。

  “真可悲……”月奴冷眼视她,语调拖得长长的,一字一顿的吐出:“这就是你追求了十年的感情?一文不值。到最后,竟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月影肩胛瑟瑟颤抖,沉默了许久,眼神瞬息千回百转。忽地,一丝生机点亮眼眸,若雨后骄阳,暗夜皓月,将黑眸中的阴翳一扫而空。

  “……对呀……我和醒�h已经相识十年了,而你,”转眸定定的看着月奴,平静清澈的眼波,看得月奴一惊。“我连你的名字,都才刚刚知道。若我再相信你而去怀疑醒�h,那我这十年才真的一文不值!”

  “杨醒�h骗了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月奴静默半瞬,声音变得低沉。

  “就算是那样,我也要听醒�h亲口说出事实。而不是听你居心叵测的挑拨离间!”月影望定他的双眼,毫不避讳。

  “你……”月奴面色一沉,眼神瞬间阴寒起来。

  “那你的家仇,也不报了?”

  “这是我和醒�h之间的事,不劳你操心。”

  月奴指尖细微抽搐着,喉咙一阵挛动,但是说不出一言片语。而站在不远处的冷夕灯,看她的目光却刹那间灼热起来。

  “你的话说完了吧?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月影狠声问道。

  “走?”月奴脸上早已没了一丝笑意,冷哼一声道:“你觉得可能吗?还是,你以为杨醒�h真会来找你?哼,别傻了,他……”他的冷言冷语还没说完,突闻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随后,一人急身而进,附在他耳际低语了数句,月奴面色剧变。

  “怎么了?”冷夕灯走近询问道。

  月奴抿唇不语,只是恨恨的盯着月影。

  见他神色,月影脑中灵光一闪,展颜笑道:“是醒�h来了?”

  “不是杨醒�h。”月奴从牙缝挤出了这几个字。“将她带走。”

  月影心一紧。

  “月奴,不要鲁莽。这是在武当,我们不能曝露身份,更不能多生事端。”冷夕灯沉声道。

  “那,南侯的意思……”

  只见冷夕灯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月影没听到声音,暗想他是用了秘音术之类。

  月奴在听完冷夕灯的话后,又沉默了一会儿,对视月影的眼神复杂几变,最后,冷声道:“好,南侯,就依你所言。”

  冷夕灯暗舒一口气。“那你先走,我来善后。”

  “嗯。”轻轻点头,月奴又凌厉的扫了月影一眼,随着那几人退出了石室。

  “你也走吧。”冷夕灯回身对钳住月影那人说道。

  “是,南侯。”他恭敬行礼后,将月影松开了。

  月影身体陡地不稳,一下滑跪下去,忽然,肩头一暖,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将她扶住了。

  “放开我!”她仓惶挣脱开,十二分提防的盯着冷夕灯。

  “呵呵。”依旧是那种低沉浑厚的嗓音,冷夕灯轻声道:“刚才的‘大义凛然’表现的不错嘛。明明心里头怕的紧。”

  “谁说……你做什么?!”冷夕灯遽地拉住她的手,将那枚银针端放在她手心,凝望着她的双眸笑道:“记住,下次若不能一击及中,就最好收起所有的锋芒。像我今天的大意,敌人可不会常犯。”

  “你难道不是……”月影猝然停住,将后话囫囵吞了回去。

  冷夕灯心领神会的看着她,思绪一时不禁飘远。难怪常云会那般回信――截然不同。一样的相貌,别样的性情。卿儿,当时你若能这样,多信楚玄雪一些,是否就不会做那个决定了呢?

  冷夕灯微叹了口气。“你不用出去,他们自会找来。”言毕,转身离开,挺拔背影慢慢消失在月影视线。

  月影这才吐出了胸中久憋的那口气,摊开手心,湿淋一片。稍时宽心后,又疑惑咋起。这个冷夕灯为何要帮我?他发觉我在强装镇定,完全可以一语刺破我所有的伪装,为何又要替我隐瞒?难道是因为……我像冷卿?……涩然一笑,看来,又做了一回‘影子’。

  远处间或有打斗声响起,还伴随着杂沓的脚步。过了少时,渐渐没了声响。应该是去找我了吧?月影心想,探身走出石室。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环境,怪石林立,草木杂生,半垮的墙垣,貌似是个废弃的孤院,却没见一丝人迹。

  蓦地,身后一阵风拂过,月影骇然转头,只见几个锦衣人从乱石后跃出,齐齐落在了她面前。其中一人足未粘地,凌空飞纵到月影身前,急声问道:“沈姑娘,你没事吧?”

  十夜岚?!望着咫尺处那双溢满关切的星眸,月影有瞬间走神。心底若风过碧池面,荡起圈圈惆怅涟漪。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用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凝视着自己,这让十夜岚顿觉茫然。“你怎么了,沈姑娘?没有受伤吧?”他把声音缓了下来,温润的嗓音柔柔传入月影耳中,唤回了她游离的思绪。

  “谢谢,我没事。”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岚少庄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方才有人用飞镖将一封信投到了我房中,说你被人挟持在此。我马上赶过来瞧瞧。幸好,你没出事。”十夜岚的关心,月影真真切切的看在眼中,可心却只觉得失落,就像塞满了冰块,一个劲地往下坠。

  “沈姑娘,红菱在我那儿,你现在想见她吗?”

  “你、你说什么?!”他的话若一道惊天霹雳横空落下来,将她那些惆然苦涩劈得个荡然无存。“红菱姐姐、在、在你那儿?她怎样了?好了吗?记起以前的事了吗?还是……”她急扑到十夜岚身前,攥紧他的衣襟仰头迫不及待的问着。

  “她身体没大碍,不过……”十夜岚言词间有些迟疑,“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好、好!走吧!走!”说完,月影拔腿就一头扎向了前方。

  “诶!不是那儿。”十夜岚微笑着将她拽住,伸臂揽上她腰济:“出口在这方。”提气,点地轻盈腾起,带着她越过那间石室翩然而去。

 ***

  月影推开房门的动作很轻,甚至怔了那么一瞬。房内的烛火摇曳颤动,杂叠的影子看起来有些模糊。

  屋内,一个人静坐在床沿,红衣艳魅如火,神态沉寂如水。

  月影慢慢的走近她,一步一步,犹如走近那个曾夕的梦。在梦里碧洗晴空,梦里梅香映雪,梦里笑颜若花。可这幸福的所有,都止于那一场大火,那一句话――“月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发声,更别出来!”……颤抖双手轻轻触碰沈红菱的面颊,暖暖的,和自己一样。小心地抱过她的肩膀,让削瘦的身体依在自己怀中,是真实的,不再化作一缕轻烟……

  月影想笑,可眼泪却忍不住漫过眼眶,细细滑落。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心底澎湃涌出的亲切感,排山倒海般向她扑面而来,差点让她窒息,幸福到窒息,将那十年的空白,瞬间淹没得一干二净。

  月影身体微微颤抖,压抑的呜咽声从她喉中断断续续溢出……

  十夜岚静默的站在门口,夜色般深邃的眸子波光轻荡,流动着和煦的温柔。他唇边浮出一抹浅笑,转身走开了。

  “少庄主,翩翩姐姐没事吧?”十夜岚徐步走过一房前,琉璃突然探出半个头小声的问道。

  他看着她莞尔一笑:“你……”

  “嘘。”琉璃慌忙用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回瞅了一眼身后,轻手轻脚的蹿到十夜岚身前,压低嗓子道:“少庄主,你亲自去救翩翩姐姐那事,漱玉姐还没消气呢。可不要把她吵醒了,不然……”

  “不然怎样?”琉璃身后陡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吓得她缩了脖子,赶紧躲在十夜岚身后。

  “少庄主要做的事,奴婢反对又能怎样?”漱玉的脸色和她的声音一样冷。

  “漱玉,别这么说。”十夜岚面色微沉,走过去,望着她的双眼认真道:“你明知道,除了父亲,你是我最敬重的人”。

  “敬重?……”低喃一声,漱玉顿觉心中一阵翻苦,一路蔓延到咽喉,直至满口苦涩难耐。她眼光微移,避开了他的视线,道:“刚才收到山庄的飞鸽传书,庄主三日后起程去毒殓谷。”

  “好,我们明日也动身。”十夜岚略一沉吟后,开口道。

  “少庄主,庄主身体不好,我们为什么不把万毒娘子直接请到十夜山庄?”说完,琉璃又怯生生的补了一句:“反正那些药材,山庄里都有。”

  “万毒娘子曾和他人有约:出了毒殓谷,她就绝不粘任何毒物。”

  “而天下药材多具毒性,”漱玉缓了缓心神,接十夜岚的话道:“所以,只有让庄主辛苦些了。”

  “哦。”琉璃拽着他的袖摆,再瞟了眼漱玉的脸色后,小声问道:“少庄主,到屋里坐会儿不?”

  “算了。你们去休息吧。我待会儿还有点事。”十夜岚笑着婉拒了她,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他一走,漱玉立马调头回屋,剩琉璃一人在那儿怔了半晌。

  唐惜艾将药端进房中搁在了桌上,行礼道:“门主,该喝药了。”

  醒�h默然坐在卧榻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昏黄的烛影投在他脸上,明暗交错着,隐藏了他此刻的神情。

  “门主,静海已经带人去找了,应该马上就能……”

  蓦地,没待她说完,醒�h“呼”的一下站起,迈步就向门外走去。

  “门主!”唐惜艾一惊,纵身挡住他,急声道:“门主,不要冲动!东侯虽伤您不重,可毕竟是损了筋脉。您方才已乱了真气,现在切不可……”声音嘎然而止。醒�h的眼神冷冷的扫过她身上,没有一丝温度,她顿觉透心一凉。

  绕过唐惜艾,醒�h扬手将门掀开,却见一人正跪在门前。

  “清风,让开。”声音寒若冬月冰雪。

  “门主,请三思。”清风丝毫未动,沉声道:“现在的形势,门主不能……”

  “我做事,何时要你来管。”

  “属下不敢。”清风仰起头,直直的望定醒�h:“属下只是不能看着门主涉险。随月影出去的几人,都是一流高手。那人却能在他们眼前将人虏走,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门主,这样的人,岂会是一般角色?”

  “让开。”醒�h的嗓音更加阴冷。“你知道挡我路的人,是什么下场?”

  清风腰板一下僵直,从牙缝里挤出:“请门主三思。”语气坚定如铁。

  站在门旁的子灵,骇的是一身冷汗,瞅了眼他,再惊慌的看向醒�h。

  醒�h的眼眸幽像深潭,隐见戾气闪动,扬起手,反掴了清风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清风脸颊立即泛出几道淡红指印。

  “滚!”醒�h清冷的嗓音透着一丝怒气。

  这个字像尖刀一样剌在清风心上。他牙关紧咬,身体绷的像根弦。

  “门主,请……”

  “门主!门主!”清风话未说完,只见一人从远处飞奔而来,在门前“咚”的跪下,急声道:“门主,找到沈姑娘了!”

  “她没事吧?”醒�h眼眸一亮,将那人一把扯了起来,问道。

  “沈姑娘没事。方才十夜岚突然仓促外出,李堂主吩咐不能打草惊蛇,我们便悄悄跟踪了他,意外的在后山一处废院找到了沈姑娘。”

  醒�h暗舒一口气,嗓音也随之缓了下来:“好了,下去吧。”

  那人一听,竟没动,面上似有难色。

  “还有什么事?”

  “门主,”他迟疑了一瞬,抱拳道:“沈姑娘而今在……在、北院。”不敢直视醒�h的眼睛,他将头垂得低低的。

  “知道了。”醒�h的声音平静的出奇,这反而让他心一惊。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醒�h,忙行礼退下了。

  “门主,我和清风去把您的药温温。”子灵见醒�h安然躺回了卧榻,神色淡定,进屋大着胆说道。

  见醒�h默不作声,她匆忙一手端起桌上药碗,转身,另一只手使劲扯起清风就走。

  行出没几步,清风袖子一甩挣开了她的手,哑声道:“温药用不着两个人。”说完,转身就欲回去。

  “站住!”子灵厉声止住了他,快步绕到他身前,瞪着眼道:“你刚才找死呀?!明知门主最恨……”

  “对门主,我比你了解的多。”

  子灵一愣,嗤笑道:“‘了解’?了解你就不会傻到故意去激怒门主,更不会对月影那种态度!”看他静静听着,子灵又道:“这几日,你瞧她的眼神,连我都觉得怪异,就跟看‘眼中钉,肉中刺’一样。从前,你不是挺……”

  “与你无关。”清风冷声打断了。

  “当然与我有关!”子灵正色道:“你们都是我最在乎的人。门主是,月影是,你也是!”

  清风闻言怔忪了半晌,嗓子有些干涩起来:“子灵,我的苦衷你不会明白。我不能眼看着门主陷了进去,还佯装没事发生。与其那样,倒不如现在就把这条命还给门主,也就不会看到……”他蓦地住口,眼中闪动异样光芒,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脸上神色骤变。

  “唉。”子灵叹着气,将手伏在了他的手背上。渗来的暖暖体温,让清风身体一颤。

  “ 清风,换任何一个人中‘百日醉’,比如说你、木�Z或者李堂主,门主也一定会为你们报仇。可绝不会做到那种地步。为了月影,他连……那种屈辱都能忍,你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清风双拳死死攥着,指甲一下刺进了掌心。对呀,我当时若没中计躲开,门主也不会……该死!

  “月影和门主的事,应该他们自己来决定。这不像吃什么菜、穿什么衣,我们不能逾越去干涉。你若真的关心门主,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对吧?”子灵的眸子亮亮的,光芒就像射进了他心里。

  清风愕然盯了她良久,突然将眼光错开,沉声道:“你还不去温药?”

  “啊!对呀!差点把正事忘了。”子灵急忙冲了两步,又猛地打住,回头道:“你在这儿等着,别一个人回去,知道吗?”说完,转身快步跑开了。

  “‘关心则乱’……”清风依言站在那儿,许久后,低声喃出这句话,唇角露出一丝笑容,稍瞬即逝了。

  静谧的夜色更加沉郁,重重的压在十夜岚胸口,有些憋促。可在他身侧的月影,一路行来,却是笑意连连。

  十夜岚将她们姐妹送到南院门前,月影驻足轻声道:“就到这儿吧,岚少庄主,醒�h应该歇着了。”说完,从他怀中将沈红菱接过,抚着她站稳了。

  十夜岚手中一空,少时愣怔于指尖迅速流逝的那丝体温,过了半晌才回道:“沈姑娘,我明日便离开武当,就此别过。”

  “谢谢你,岚少庄主。”月影眼中闪耀着星辰般的光彩,语气恳切道。

  “不用了。”十夜岚笑着将一枚十夜令和一根竹筒放在她手中。“这是十夜山庄特制的信号弹。”他指着那竹筒道:“若沈姑娘有需要时,就点燃它。再向来人出示这十夜令,他便会听从你的差遣。”

  “嗯。”月影收下放好。心知自己姐妹欠十夜岚的,也不是那一句谢谢就能抵消,遂不再赘言。

  “再会,岚少庄主。”

  “再会,沈姑娘。”十夜岚浅笑道。

  闻言,月影怔了一下,道:“少庄主,若你愿意,就叫我月影吧。”

  霎时,唇角那抹浅笑溢满明眸,十夜岚柔声应道:“是,月影。”

  月影欣然笑着,抚着沈红菱踏进了院门,步过长长回廊,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月影,月影,你怎么样了?”月影还未走到房间,便见子灵满面焦急的跑到她身前。“听说你被人虏走了,没受伤吧?让我看看!”

  月影含笑看着围着自己左右打量的子灵,喜道:“没事。反而因祸得福,见到了我姐姐!子灵,她就是我常对你提起的,红菱姐姐。十年了!我终于找到她了!”月影将沈红菱紧紧揽在怀中,喜盈眼角眉梢。

  “她……”子灵发觉沈红菱双目空洞,神情有些异常,轻呐道:“月影,你姐姐她……”

  “会好的,总有一天我会治好姐姐!”月影转头凝视着沈红菱那张玉雕般的脸:“我们一起回鹘殓谷,那里有成千上万本医书,总会找到救醒姐姐的方法。要不,就去找万毒娘子,她……”

  “月影,你最好打消这种念头。”子灵猛地截断兴致勃勃的月影,话锋一转:“门主吩咐,让你回来就去见他。”

  月影一下愣住,低声道:“现在不行,子灵。将姐姐送回房后,我还得出去一趟。你替我给醒�h说说,我会尽力把梓血紫……”

  “月影,门主叫你过去。”清风徐步走近,未待月影反应过来,一把从她怀中扯过沈红菱,径自向她房间方向走去。

  “去吧,我会照顾你姐姐的。”见月影面上有些忧色,子灵宽慰道,转身追着清风去了。

  月影傻乎乎的站在醒�h门前,抬了几次手,都没敲得下去。最后,猛吸了一口气,扭头便走!

  醒�h静躺在卧榻上,隔着门,饶有兴致的玩味月影的踌躇无措,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悠悠腾起一股暖流。还好,没事……我当时怎么会……涩然一笑,真是……突然就在这时,门上那道纤细的影子渐逝。醒�h一下愣了。这个家伙不会是……走了吧?!他蓦地起身,疾步跨到门前,一把将门掀开――

  “站住!”厉声一喝,若惊雷落下,震得月影霎时一怔。她惶然回身,未及开口,醒�h熟悉的气息便笼罩下来,顷刻充盈了她的天地。

  刹那间,彻底石化。在醒�h怀中怔了许久,月影喃喃道:“醒�h,我……没……梓血……”

  “没事,不用了。”醒�h的嗓子低低的,带着沙哑。

  闻言,月影眼眶微有些发烫。“对不起,醒�h……我、我不该轻信别人,我……”

  醒�h将手臂紧了紧,长舒口气,低声却异常清晰的吐出了两个字:“笨、蛋。”

  月影这一刻的表情,真是傻的可以,面上一阵燥热:“我,我的确有些……”

  “不是说你……”醒�h将脸埋在她发间,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醒�h,不是我,那……”

  “安静点。”

  过了半晌。“醒�h,你受了伤,是不是……”

  “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醒�h,我……唔……”

  剩下的话,都被醒�h用唇堵住了。细腻缠绵的亲吻,摄取了月影所有理智,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在情热里慢慢消融。迷朦视野中,醒�h的目光柔若春堤波影,幽幽的荡在她心底……

  一轮皎月悬挂中空,美得孤高清绝。一汪深潭澄澈若琼碧,无波无浪,宁静如镜,倒映着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枯树,和树下那道纤长单薄的身影。那人单手抚着绽裂粗糙的树干,静静的伫立着。若不是她的纱衣随风飘舞翻飞,真像是这潭中的幻影。

  放眼四周,唯有这一月,一潭,一人,一树。

  “城主。”远处一个声音,飘渺的就像来自天边,轻轻落在她身畔。

  她并没动丝毫,依旧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随声,一人徐徐走近,脚底在沙地上蹭出细细声响。

  “城主,东侯得到了三清剑,他们明日便回程。”

  见她还是默不作声,那人识趣的退下了。

  他的到来,就似在这沉寂的水面,荡起了些波纹。而这波纹,也随着他的离去,重归平静。

  忽然,这仿佛恒久不变的绝美画面溢起了丝丝涟漪。树下那人清浅一笑,冰雪初融一般的笑容,美得让那轮明月也为之失色。

  “他终于回来了……终于……你听到了吗?姑姑,他回来了……”

  ***

  夜深后,微起了些风。山道上两道人影在暗色中缓缓前行。猛然地,行在稍后那人脚下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慌乱中他急忙抚稳了自己身前之人。

  “小墨,累了么?摔着了没?”一温润嗓音关切的问道。

  “没有。先生,你伤到哪儿了吗?”

  “我没事。小墨,你就在这儿等我。”说完,他双手放开小僮肩膀,艰难的独自向前走去。

  “南侯。”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屋内正在谈话的两人同时一惊。

  月奴回眼一看是常云,面上难掩厌恶神色,冷声问道:“谁让你来的?”

  常云闻言并不恼,瞥一眼他,转头对冷夕灯淡雅笑道:“南侯,请问有何吩咐。”

  冷夕灯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将他扶住,笑道:“常云,东侯没察觉你外出吧?”

  “没有。我在房内点了安神的迷迭香,东侯应该睡沉了。”

  “这就好。”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房内。冷夕灯将常云引到月奴面前,道:“常云,我们此行不能惊动他人,只有找你来看看月奴的伤势。”

  “是,南侯。”常云面色不变的应道,俯身就要揭开月奴的衣角。

  “滚开!”月奴眼光一寒,厉声叱喝,语气中鄙夷意味更浓。“用不着你来假惺惺!”他猛抬头,对冷夕灯道:“南侯,今夜之事,必有内奸。我看……”眼睛乜视常云:“八成是……你干什么?!”

  常云径自将月奴的衣袖卷起,微凉手指抚在他腕上伤口处,开始诊查起来。

  “滚开!贱……”月奴四肢不能动,面色顿时青红,咬牙吼道。

  “能接。”常云恍若未闻,出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回过头对冷夕灯说道。

  “可以恢复到怎样?”

  “行动如常。”

  “武功呢?”

  “至多保住五成。”

  “今夜就能接好吗?”

  “是。只需两个时辰。”

  愕然望着自己面前这一问一答的两个人,月奴顿时气得啼笑皆非。

  “南侯,你真信这人说的?若他能治得了,自己又怎会是这副模样?”

  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暗讽,常云回望他,淡淡一笑:“也对。看来只有待月奴你回城后,请城主另蒙名医了。”

  “你……”提到‘城主’,月奴霎时气结,脸色甚是难看。

  “月奴,常云的医术,在城内也算翘楚。你莫要延误了病情。”冷夕灯面色不禁一沉。

  “南侯,为何你就是不信!这常云真的有嫌疑!”月奴有些急了,语气变得急促。

  “哦,是吗?那,月奴可愿与我当面对质。”常云眼中一道光芒倏忽闪过。

  “是你说的将霜红花的花汁涂在鬼影身上,可那杨醒�h却事先知晓了,根本没中计。走漏风声的除了你,还能是谁?”

  “若我有二心,当初便会依你打算,让你将那两物一起交给沈月影。这岂不来到简单?我何必还惹火上身,让你事后起疑。”

  “那是因为,你想借杨醒�h的手,除掉我。”月奴目光狠毒的盯着他。

  常云闻言,轻声笑了起来:“月奴怎么忘了,我当时可不知你要对付杨醒�h呀。何来借刀杀人之意?况且,我事前还问过你,是否让沈红菱替你去。这也是你一口回绝的,对吧?”

  一席话,让月奴霎时哑口无言。眼中恨意骤聚,却苦于无处宣泄,烧的他心头憋屈。

  “还有一件事。”月奴沉默半晌,声音愈加阴沉:“今晚,沈月……”

  “月奴,别再意气用事!”冷夕灯突然走近,猛地打断了月奴的话:“你一再这般,可是真要城主发话不成?”见月奴一下噤言,他声音微缓,继续说道:“我出城时,城主还提起了你,微有些担忧。你也不想城主再操心吧?”

  听闻此言,月奴眼眸乍亮,狡亮眸子若焰火怦然绽放,一片流光溢彩。

  见状,冷夕灯转头对常云道:“常云,月奴刚才的话,你不要介意。”

  “不敢。”常云垂眉顺眼道:“常云方才也有语气不妥之处。”

  “那好,大家都不说了。常云,月奴的伤,就麻烦你了。”

  “身为孤城之人,自当相互扶持,南侯无需此言。请您先将药箱,匕首和热水准备好。”

  冷夕灯颌首,转身差人去办了。常云慢步挪到桌前,伸手将那支秉烛端起。摇曳跳动的烛火,忽暗忽明,燃在他黑曜石般明亮的双眸中,像两团冰凉的火,噬尽了眼中所有的温度。

  常云推开房门,迈出去时,回眸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月奴。眼光在扫过他冷汗淋漓、苍白如纸的面颊时,一丝诡笑浮上唇角。

  “常云,怎样?”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将他思绪唤回。

  常云回头,对问话的冷夕灯笑道:“南侯放心,再休息数日,应该就能下床了。”

  “多谢了。”冷夕灯眼底有股不明的暗流。他顿了顿,又道:“常云,我送你回去。”

  常云雅然一笑:“谢南侯。”

  走了半刻,冷夕灯见两人行出已远,脚步一缓,低声道:“常云,沈月影的事,城主已经知道了。所以我曾让你……”

  “南侯请放心。常云不是多嘴之人。”

  冷夕灯微笑:“你,我是放心的。可是,东侯他……”他看常云的眼神一变:“听月奴说,他俩似乎走的挺近。”

  不知为何,常云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僵硬:“南侯你也亲眼看到了,她有多像冷卿。”

  “正是因为我看到了,才这么问的。”

  常云顿了会儿,将话锋一转:“东侯是城主的姑夫,城主不是一直想他回孤城吗?何况,这次他还带回了三清剑,她该不会……”

  “城主的心思,你我都猜不透。”冷夕灯的声音听着有些飘忽:“就像二十几年前一样……”

  常云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嗓音中已透着沙哑:“谢南侯提醒。常云,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冷夕灯低哼一声,算是应了。

  又走了一段,常云抬眼隐约看到不远处的树旁有一道人影。夜风中,那人削瘦的肩胛显得很是单薄。

  “南侯,就送到这儿吧。”常云驻足道。

  “好。”冷夕灯瞥了眼前方,心中明了。“常云,城主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放手。你还是让东侯……好自为之吧。”低声说完这句,转过身,背影迅速掩入了夜色中。

  常云呆立在原地,只觉被谁缚住了双脚,寸步难行。

  “呃?先生!”站在树旁的小墨无意间回头,瞅见了常云,笑着跑了上来。“先生,你回来了。怎么不叫……我。……先生?”察觉他面色不对,小墨一怔,伸手握住他的手,顿时心头一悸。“先生,你的手好冰!有不舒服吗?还是……”

  “我没事。回去吧,小墨。”常云回过神,面上淡笑如常。此刻,唯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笑容险些压不住从心口逐渐泛起的恐慌。城主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样她没得到。那就是她最爱的姑姑,冷卿……曾经最疼她,却为了楚玄雪而离开冷月孤城,离开她的冷卿……心中一股恶寒袭遍全身,冷的他差点站不稳。

  见他身体微微摇晃,小墨忙一把拽住他肩膀,焦急的说道:“先生,我扶你到树下歇歇,你……”

  “不,小墨,回去。东侯应该快醒了,不能让他发觉我出来过。”

  听他语气甚是坚决,小墨咬住下唇,将他的手臂环过自己颈项,扶着他往回走去。

  常云小心的踏进房内,轻步走到楚玄雪床前,探身看了看他。这时的楚玄雪,呼吸规律而沉稳,显是睡熟了。他长舒一口气,心中那块石头顿时放下了。浅笑着为他掖了掖被角,坐在了床边。

  门没关,外屋的微光从帘缝透了些进来,屋内依稀可以辩物。常云定定凝望着楚玄雪,静默的深沉,双眸幽邃无底。过来良久,他探出右手,摸向楚玄雪披落枕旁的白发,轻轻捏了一捋在手中。

  “一直很想看看,你黑发黑眸时,是什么样子……”喃喃说着,他脸上浮现一抹憧憬的神情。突然,又涩然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头发。他沉默许久,几乎在自己快要放弃时,终于开口道:“雪,对不起……”最后三个字轻的几不可闻。言罢,起身出了房间。

  就在他阖上门的那一瞬,躺在床上的楚玄雪在这片重回的黑暗中,霍然睁开了双眼。

  天空一抹亮色霞彩轻飘在天际,如一匹上好的锦绣薄绢,映衬着金色朝阳,明媚晨辉洒满大地。远处青山连绵,峰峦叠嶂,很是奇巍壮丽,可却被一层朦胧云雾笼罩着,看不真切,显得有些缥缈。

  蜿蜒山道上,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遥见浅浅阳光中一群人徐徐行着。

  “沈月影,你到底有完没完?!”突地,行在中间的一辆马车内,陡然传出这声低吼。在月影的右手第五次‘无意’搭上他腕脉时,醒�h终于忍无可忍。微瞪了她一下,他抬手一拉袖角,再紧了紧衣襟,闭眼继续假寐起来。

  月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悻悻的缩了回去,只得老实的依在他身旁,用眼角余光偷偷觑着醒�h。今天醒�h脸色不是很好,所以,她老想为他把把脉。可看来,醒�h并不乐意。

  还是有些恼我吧?毕竟,是我间接害他受伤的。月影暗想,胸口一阵揪痛。

  “又在瞎想什么,”醒�h没有睁眼,平平淡淡道:“说了不怪你的。”

  “可是……醒�h,我还是去找狐……”

  醒�h斜眼冷冷的一瞥,月影一下住口。

  “我说了,不用。”

  “我知道。”月影笑得勉强,支吾应着:“醒�h,对不起。……若不是我,你……”

  “停!”醒�h蓦然一声疾呼,惊得月影一愣。驾车的清风猛拉缰绳,马儿嘶鸣数声后,踱了两步停稳了。

  “门主,有什么事吗?”清风掀帘问道。

  “月影,你去后面那车。”醒�h平声说道,阖上眼不再看她。

  月影怔忪。乘着那车的,是她姐姐和子灵。

  今早,她是被醒�h从那车中一把拽过来的。当时醒�h的表情,差点让她错觉他是在发火。那现在……黑眸蒙雾,她深吸口气,飞快的蹿出了车内。

  随着月影脚步渐去,醒�h紧握的双拳终于缓缓松开,唇边浮出一抹自嘲笑纹……

  这就是,作茧自缚吗?

  “咦?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子灵惊讶的看着坐进车内的月影,急忙凑了过去,道:“月影,门主他……?”

  “他没事。……可能是我太烦,扰了他吧。”月影努力挤出这丝笑意。

  子灵霎时沉默。随后,忽然地“啪啪”两声,她双掌拍在月影脸上,左右像揉面团一样用力搓了起来。

  “真难看。”

  “呃?”月影口齿不清:“什么……”

  “你笑得,比哭还难看。连我都这么觉得,何况门主?”

  月影傻眼。

  “月影,门主若怪你,就不会留你在身边。不过,你若一直这种表情,那就不一定了哦。”子灵唬弄她道:“谁会留个‘苦瓜脸’在身边?”

  月影呆呆的任她‘蹂躏’。过了许久,眨眨眼睛,一下攥住了子灵的双手。“谢谢你,子灵。”她粲然笑着,面上一片醉人绯红,灿若霞光。

  子灵欣然一笑,拉着月影择了个姿势,舒舒服服的坐下了。

  月影坐在紧挨沈红菱的地方,将她揽在怀中,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用指端轻轻的,一根一根摩娑沈红菱纤细的手指。

  “姐姐,再等段时间,我就回鹘殓谷。我会治好你和醒�h的,一定可以……”她喃喃说着,举起沈红菱的手覆在了自己脸上,撒娇似的蹭了蹭。眼中满是柔情光芒。

  “咦?”月影动作突然一顿,眼光从沈红菱指尖下移,瞟到她方才搁手的地方。霎时,仿被电击般,浑身一颤!霍然侧头看向沈红菱:“姐……!”手上一紧,蓦地噤声。

  “怎么了,月影?”子灵转头疑惑的问道。

  “没、没什么。”月影面色变得古怪:“姐姐的指甲,断了一只。”

  “哦。”子灵抬眼瞅了瞅,沈红菱圆润指尖确实断了半截指甲,隐见血迹。她笑道:“你呀,大惊小怪。”说完,从行李里翻出一瓶药膏递了过去。

  月影接过。上药时手抖个不停,怎么也控制不了。随后,她仓惶捡起落在地上的半截指甲,藏好了,微微挪动身体,将沈红菱抱的更紧。

  从始至终,沈红菱都没有任何表情,但月影却隐隐听到了她错乱的心跳。

  ***

  醒�h一行人并不急着赶路,走走歇歇,日薄西山时到了武当山脚下一处小镇。他们随意寻了家客栈投宿。沈红菱随月影走下马车,依旧是那副石雕般的模样。

  “月影,我扶她进去。”清风走近,拽住沈红菱的手臂,揽腰便欲走进客栈。

  “不、不,清风,我……”月影心头一跳,匆忙挡住他,气促说:“我来就行了。清风,醒�h受了伤,你应该去保护他。”

  “也好。”清风静默半晌,瞥了眼她:“那你自己扶她上楼。”

  “嗯。”月影连忙应了,扶着沈红菱扭头便走,根本不敢瞧这时从车内走出的醒�h一眼。

  见此,醒�h眉心微蹙,“清风,怎么了?”

  “没什么,门主。月影坚持自己送沈红菱回房。”清风回身,恭敬答道。

  醒�h眼神微变,走到清风身旁,低声道:“多派些人。不要大意了。”

  “是。”清风抱拳应下。

  将沈红菱扶到床沿坐好,月影飞快将门阖上后折回床边。看着她姐姐,她激动的手指直发颤。

  “姐姐。”她柔声唤道,可沈红菱没有任何反应。月影暗生狐疑,抚上她脸颊,视线对上她双眼。大大的眼睛只是茫然睁着,瞳仁空洞无神。

  心头一颤。难道,我弄错了,姐姐没……

  “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月影思绪,随声子灵推门进屋,手中提着满满一桶热水。

  “月影,门主让我来照顾你姐姐,你过去吧。”

  月影闻言一愣。见她这般,子灵催促道:“傻站着干嘛,去呀。”边说边将月影推到门前,冲她一挤眼,陡然抛出一句:“门主在浴室。”飞速关上门,遮住了自己那一脸的坏笑。

  月影面色飞红,在门前怔了一会,转身向浴室走去。

  轻轻虚开门,屋中迷漫的水雾一下从门缝溢出,带着淡淡的清新气息。月影僵在门口,踌躇着醒�h此刻的心情,拿捏不准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就在她无措之时,屋内传出一个清冷嗓音:“进来。”

  听到醒�h的声音,月影心头一麻,就像被勾住了魂般,脚步无意识地迈进了浴室。

  温润雾气缭绕满屋,视线变得氤氲不清。月影朦胧看见一人背对着她坐在浴池中。

  “醒……醒�h,你找,找我……有什么事……吗?”月影的舌头莫名的僵硬,结结巴巴道。

  “过来。”醒�h将修长的手臂搭在池边,侧过头,潋滟眸光落在她身上,轻声道:“我还你东西。”

  月影脑中一片空白,傻傻的走了过去。突然,醒�h倏地探手抓住她脚裸,顺势一扯,月影惊呼一声,还未落音,扑通一下整个人跌入了池中,身体随即紧贴上一个温暖胸膛。

  水花四溅,弄湿了她全身。醒�h浅笑着,手指轻巧一挑,散开了月影的头发。顺滑青丝垂落水中,就像轻柔的黑亮丝缎,与他的长发纠缠在一起,随波漂浮。

  月影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心狂跳若擂鼓,撞的胸口微疼。

  “怎么,不敢看我?”醒�h勾起她下巴,戏谑道:“又不是没看过。”原本滚烫双颊的那把火,因醒�h这句话,忽地烧到了耳后根,一路蔓延至全身。心跳激狂的几乎失控,月影手脚一阵发软,仓惶靠住醒�h的身体这才勉强站稳了。

  醒�h深意地凝望她,忽而轻笑出声,腾出一只揽着她腰济的手,伸向池边那堆衣物摸索着什么,等再收回时,手中已多了样东西。

  “月儿,这白玉簪我还你。”他摊开月影手掌,将那支玉簪放在她掌心。“以后,不要……怎么了?月儿,你……”一滴液体毫无征兆地坠在他手背,滚烫入骨,缓缓顺着手指滑落水中,隐没不见了。

  醒�h心中微颤,抚住月影双肩,声音温柔到让人沉醉:“好了,月儿,都过去了。我不是没事吗?”

  “不、不是,不是。”月影盯着玉簪使劲摇头,泪若走珠不断滚落:“不是这样的。醒�h,我一想到自己竟帮着外人来害你,我就……我就……”月影猛地抬起头,泪眼涟涟:“醒�h,你知道吗?你中毒昏迷时,我甚至想,只要你能没事,要我怎样都行。就算把我千刀万剐了,我都心甘情愿。只要你没……”

  醒�h忽然将月影揽紧,用力吻上她的嘴唇。灼热的双唇,就像燃烧的烈焰,将月影所有意志一瞬间焚烧殆尽。

  “月儿,不要再自责了,不要……”醒�h辗转啃噬她殷红唇瓣,双眸望进月影眼底,追逐那流波溢彩中蕴藏的痴迷情深。

  唇舌缠吻,难舍难分,体内急遽窜升的情火燎遍全身,可他的意识却出乎预料的清醒。“今夜之后,你若不能再爱,就恨吧……”无声苦笑。“恨”……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吗?心似被千丝万缕蚕丝裹住缠住,醒�h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沦陷,无法解脱,无法自救……

  催促分开胶合的嘴唇,醒�h捧起月影脸颊,十指深深插进她颈后湿滑长发。

  “月儿,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么?”

  低哑的嗓音迥异于平时的清润。问完,醒�h的心忽地狂跳起来,与月影急促的喘息交织成一片,仿若天地间再没其它声音。

  月影并没回答,蒙雾双眼定定的看着醒�h。细密的水气在醒�h光洁的皮肤上晕出朦胧的光华,衬得那双眸子更加璀璨澄澈。湿濡墨发紧贴在他挺直背部,些许几缕垂在胸前,勾勒出诱人的紧致肌理。

  一滴水珠突然从醒�h鬓角滴落,沿着优美的颈部曲线缓缓滑下,在他肩胛下方那条伤疤处停住了。月影目光一直跟随着它,最后一瞬不瞬的粘在了伤痕上。呼吸瞬间收敛了,仿若被施了魔咒一般,她双手毫无意识地攀上醒�h肩头,踮起脚尖,虔诚的将自己红润双唇印在那狰狞疤痕上。

  醒�h心一悸,浑身剧烈一震。呆愣片刻后,他猛地俯首含住了月影唇瓣,吻如暴雨般狂袭落下,摄去了她所有的呼吸。

  月影瘫软在醒�h怀中,脑子一阵晕眩,在醒�h灼热唇齿厮磨下,伴随着那游走全身的滚烫掌指,每一处皮肤都像用火在烧。体内漾起的陌生感觉强烈到让她震颤不已。紧闭双眼,喉中再压不住那断断续续逸出的轻浅呻吟。

  “醒�h……醒,�h……”

  突然间,身上一凉,露在水外的皮肤一下暴露在空气中。月影猛地瞪大双眼,全身绷的僵直。

  醒�h察觉了她的异样,手指流连抚摸着细腻光滑的肌肤,俯唇凑近她耳畔,舌尖卷舔玲珑耳垂:“月儿,别怕,我会给你最好的……”轻柔的嗓音透出若有若无的蛊惑。月影转眸看向他,雾气环绕中,醒�h的脸清晰又模糊,仿若隔着一层细纱。指尖抚过那修长的眉,浓密的黑睫,挺直的鼻梁……最后停在醒�h的眼角。在那双星眸深处,月影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心口涌起缠绵的暖意,身体一丝丝放松下来。她纤细手臂缠上醒�h颈项,将自己全部交付在他手中。随着他情动而战栗,随着他沉迷而消融。就象是飘在云端,被风带着,一阵阵向上飞扬……

  子灵“赶走”月影后,倚在门上怔怔的望了沈红菱良久,这才提着木桶走到床前,伸出手颤巍巍的解开她衣带。

  “月影现在已经够难过了,若再看到你这样,不知她会有多伤心。……”子灵嘴上嘀咕着,麻利地褪下沈红菱的衣衫。当里衣徐徐滑下时,露出了莹白的肌肤和密布全身的……疤痕。这一幕,子灵在她回南院的那夜便见过,如今再看还是心有余悸。从颈项以下的肌肤上,纵横交错全布满恐怖的伤痕。新的旧的,深的浅的,密密麻麻,就像无数条小蛇爬在她白皙的皮肉上……子灵清晰记得,初见的那一瞬,自己惊骇得呼吸都停了。

  她深吸口气,弯腰把沈红菱放躺,拎干绸布,轻柔的擦拭她的身体。每次擦过那些伤口时,手都会微不可察的颤抖,惟恐自己一个手重,会让它们再绽裂开。如此不过多时,已是满头大汗。待清洗完毕,再为她换上了干净衣裳,子灵这才直起腰透了透气。暗想自己都心惊成这般,那换成月影不知会难过成怎样?再加上门主受伤那事……唉,我还是能瞒多久就多久吧……心中已觉复杂,她不禁摇头轻叹,扯了被褥替沈红菱盖上,转身提着木桶走出房间。谁知一开门,竟吓得她差点没把桶打翻。

  清风直挺挺的立在门口。

  “想吓死人呀,清风!你一声不吭的杵这儿干吗?”子灵按住扑通乱跳的胸口,瞪嗔道。

  “她怎样?”清风平声问她,眼光瞟向了屋内。

  “能怎样?还不就是那副石雕相。”

  “哦。”音未落他人已踏进了屋。

  子灵不知他意图,愕然回头瞧去。还没看清,突觉眼前景物一黑,她只闻“咣”一声,门旋即被甩上了。

  “这段时间,清风到底怎么了?……怪怪的……”一时闪躲不及,鼻尖被猛然震动的门桓撞得生疼,她心中纳闷不已,皱眉揉着发红的鼻端走开了。

  清风关上门,静静站了一会,在确定子灵下楼后,他大步走到沈红菱面前。眼神阴沉的盯着她看了好久。猛地,他右手双指蜷曲成钩,直直剜向她双眼!

  这凌厉一击,在离眼珠不足半毫之处,霍然停住。

  沈红菱连眼皮都没动一动。

  “真不是装的?”清风一愣,缓缓放下右手,暗自思忖着:“那晚派去北院的人都说毫无异常,看来没错。也是,她若醒了,怎会不趁机告知十夜岚……”这么一想,心口那块巨石放下了大半。他又深意的打量了她几眼,转身出房阖上了门。

  屋中终于恢复了静寂。夜风潜进窗户,烛火光影摇曳不断,照得沈红菱如镜瞳仁斑驳陆离,就像是破碎的焰火盛满了她的双眸。

  天空中旭日初升,晨辉化作一沽潺潺流动的清泉,漫过窗纸柔柔的洒了一室。

  眼前光明渐亮,月影低哼一声,悠悠醒转。怔愣了半晌才发觉自己头枕在一人臂湾。她将眼光微微上移,霎时一张俊逸容颜映入眼帘。

  一层阳光的轻纱披在醒�h脸上,唇色如珠。翕合的长睫微微颤动,在眼眶下投出弯月样的阴影。拂过耳畔的鼻息悠长而平和,表明他并没醒来。趁现在,为醒�h看看……脑中这么想着,她右手下意识的搭上醒�h腕脉。电光石火间,手僵停在半空。不行,我这样做不是在重蹈覆辙吗?心念一动,手缓缓缩回。

  月影挪动身子向醒�h贴的更紧些,脸深埋在他颈侧,贪婪的呼吸他的味道。醒�h的头发有些散在被裘外,在阳光下呈现墨玉般温润的色泽。月影不眨眼的凝视许久,心跳渐快,就像个背着大人调皮的孩子,兴奋的抚玩他的长发。伸手轻轻捋起一缕,将它一圈圈缠满自己手指,忽再松开,发丝倏滑过她指缝,柔凉如雨……心中似被什么东西瞬间填满,涨涨的,很惬意。

  “呀!糟糕!”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惊扰了她此时的缱绻浓情。“簪子!簪子在哪儿?”心陡时一慌,月影抬头瞥了眼醒�h,尽量小心的起身离开他怀抱,裹上了单衣,双腿酸软无力的走进隔壁的那间浴室。

  房中氤氲着浓厚的雾气,视物不清,月影只得跪在地板上一寸一寸的摸寻。刚弯下腰时,下腹处传来一阵别样的刺痛,使得月影动作一僵,心头刹时泛起甜蜜羞涩,晕出面上一抹绯红。

  地上没有……难道是掉到池中了……月影边想边爬到池沿,探头瞧向水底。一根竹筒从屋外支到池中,将热水源源不断的引进浴池,水面腾起白色的雾障,看不见底。月影坐下把脚伸出,正打算踏进池里,陡然从腰后环上一只手臂,用力一提,将她整个人梏到了怀中。

  “你在干什么,月儿?”醒�h慵懒的嗓音飘入她耳际。

  月影忙道:“醒�h,是不是我吵……”

  “没有。”醒�h垂眼看向她后颈。月影的单衣不知何时已滑下肩膀,露出莹白凝脂的皮肤,还暧昧的点缀着几处细碎的淡红吻痕。醒�h心神一荡,不禁俯了身,双唇若蜻蜓点水般细细吻遍那些印痕。

  月影忍不住颤了颤,全身酥软却又不敢吭声。其实,昨晚被抱上床的那瞬,她的意识已没入深深云海。那热烈痴缠的目光,那卷袭全身的悸动,和那萦绕耳畔的昵语,将她带入了一个绯色梦境,就连最后隐隐的痛楚也变得有些不真实。在昨夜,接受与付出,飞扬与沉沦,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但是,现在……心里慌乱得咚咚直跳,不知该怎么面对醒�h,面对两人如今的关系。

  “月儿,你在找什么吗?”醒�h将下巴轻轻撑在她肩上,懒声问道。

  “啊!对了,簪子!”一语惊醒,月影霎时回过了神,急道:“醒�h,簪子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到了池中。我要下去……”说着她身子就一个劲地往下钻,却又挣不开醒�h的臂膀,两脚只在半空徒劳地蹬了几下。

  醒�h见状,“噗嗤”笑出了声,一把将她拎起放坐在自己大腿,右手抚着她的长发,在脑后绞弄了一阵,然后将一个微凉的东西插入了她发间。

  月影始终低垂着头,直到他弄好后提醒,这才愣愣的往自己发上摸去。满头青丝方才已被他绾起,用一根细长的东西固定着。月影指尖触到那东西,心中一颤,猛地侧头痴痴望向醒�h,觑见了一双温柔的眸子和他嘴角噙着的那丝浅笑。只是淡淡一点笑意,并非撼人心魄的邪魅,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美好。再也不愿去分辩,这个笑容凝结的是一个瞬间,还是一世永恒。

   月影将自己蜷进醒�h怀中,阖上了双眼,细细聆听他平稳的心跳一声一声地回响在脑际,心中顿时柔肠百结。醒�h垂眼看了看她,莞尔一笑,执起她的手,十指紧扣。

  屋内晨光被窗花分割成陆离光斑,静静的投在浴池水面,水面腾起的雾气折射出五彩光芒。在这片宁静中,醒�h的思绪不禁散了开,脸上一向的冷邪隐匿无踪,表情变得有些莫测。

  “怎么了,醒�h?”察觉他心跳微乱,月影抬头问道,霍然惊诧于他神色的异常:“醒,醒�h,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那……”她一时语无伦次,身体像被电击了般,一下弹跳起来。“对不起,醒�h,我一高兴就忘形了!对不起,对不起,你……”

  “月儿,”醒�h一怔,伸手将她拉回自己怀里,安抚她紧绷的身体,轻叹道:“月儿,你不用这么紧张……真的,不用这样……”微凉指尖摸上她脸颊,与她对视的眼眸汹涌着强烈到迷离的情愫。

  “月儿,你知道了十年前那些事,为什么不……恨我?”

  依偎在他胸前的月影,闻言双肩微颤,许久才喃喃道:“其实,我没那么释然。我……恨过,也怨过,甚至想着怎么报复你,想到连呼吸都觉得疼。可是在那个梦里,当我看到你要抛下我时,心竟然更痛,活象被谁撕成了碎片。……那一刻我才知道,醒�h,我根本,没法恨你。”

  没法恨我……醒�h身体一僵,恍若一道天光穿透了心脏,脸上浮现片刻失神。

  “月儿,你最想要什么?”

  “当然是你和姐姐能在我身边。”月影澄亮眸子笑意涟涟。

  “……如果,有一天不能那样,你必须做出选择呢?”

  月影霎时沉默,久久凝望着醒�h,却无法从那墨潭似的眸中窥出一丝心迹。

  “……醒�h,我可以求你件事吗?”

  “嗯。”醒�h心兀自一紧。

  月影思忖了会儿,低声道:“醒�h,请答应我,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为难红菱姐姐。”

  醒�h心念乍动,神色微变:“月儿,你说的“事”,……是有所指吗?”

  对上他深究的目光,月影顿时心慌,低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一时两人皆无语。

  “好,我答应你。”过了一会,醒�h开口打破了沉寂。

  “呃?!”月影猛抬头,双眸璨若琉璃。一把紧抱住醒�h,喜色难掩:“谢谢你,醒�h,我……”后面的话,被突然覆下的唇封在了喉中。缠绵渐深,月影脑子一片恍惚,只觉体内一股热流在两人唇齿厮磨间悄然升腾,将她的身心一点点消融……

  月影穿好衣服后,俯在床前,细心的为醒�h系上了衣带。待两人都穿戴妥当了,并肩一起走出了房门。

  屹立门外的清风抬眼见到他们,脸色一成不变,抱拳行礼:“门主。”

  “嗯。”醒�h颌首,并不瞧他或者立在长廊上的那些门徒,目不斜视地搂着双腿虚软的月影走向她的房间。

  “醒�h,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这么多双眼睛齐齐落在自己身上,月影再难泰然。目光向四周一瞟,脸颊酡红,急忙扭腰想脱开他的怀抱。

  “哦,你不愿意这样?”醒�h停步,垂首看她不愠不喜道:“还是,你更喜欢我抱你回去?”

  月影瞬时停止了挣扎。身体僵得跟个木雕似的,在醒�h的促狭笑声中木讷地向前走去。

  她屋内只有沈红菱一人。

  醒�h抚着月影在桌旁坐下,弯腰附到她的耳畔,柔声道:“你先歇会儿,子灵再把早点送来。”说话时,温热呼吸拂过她面颊,唇瓣若即若离地摩擦耳垂。

  “好。”月影浑身一栗,嗓音颤道。

  醒�h亲昵地拢拢她发角,含笑轻吻了一下她。不知为何,眼角余光却飘系到了不远处的沈红菱身上,面色瞬时一凝――那张漂亮的脸苍白得象初冬的雪。

  仿若一点清凉的雨丝,飘落在他胸口。醒�h缓缓直起腰,定望着她的眼神瞬息千回百转,最后默然出了房间。

  直到他背影隐没在门后许久,月影才寻回了自己的意志,抬手捂住发烫双颊。稍后,站起走到沈红菱身旁,双臂将她揽在胸前。

  “姐姐,这种感觉就是幸福吗?……真希望你醒了,那我……”沉溺在甜蜜中的声音嘎然而止。“姐姐!”月影惊呼一声推开沈红菱,愕然看向她的脸……

  一滴泪珠毫无预兆地,顺着她苍白面颊滚了下来。

  月影心跳咋停,颤声道:“姐姐,你……”

  沈红菱倏地抓住月影的手在掌心写到:“安静!”顿了顿,又写了四个字:“门外有人。”月影站在她身前,刚好挡住了她的这番动作。见字,月影心中暗惊,正打算回头瞧瞧,沈红菱又写到:“别动!”身体猛地僵住。“宽衣。”写完这两个字,不动了。

  月影定睛注视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里虽疑云重重,但还是依言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手腕机械的翻转,衣衫一件件褪落脚边,当月影脱下裘服露出莹白双肩那瞬,房门急促的“吱”一声,随后,便没了动静。

  “姐姐……”等了一会儿,月影低声唤道,手指抚上沈红菱脸颊,小心的、试探的触碰了一下――

  一只手突然伸出握住她的!月影顿时惊诧的瞪大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一抹微笑,悠悠的,在沈红菱冰雕般的脸上绽放。

  “……”掌心透来丝丝体温,心跳早已狂乱无序。月影张了张嘴,喉咙哽噎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红菱慢慢的仰起头,双眸澄亮似水。眉心红痣,依旧美的让人砰然心动……泪水,终于忍不住溢出眼角。

  沈红菱一瞧,眉头轻蹙,抬手为月影拭去泪珠,嗓音柔和的如晨风:“月儿,哭什么……”

  “姐姐……”月影呜咽着咚的扑倒在她怀中,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口中传出。沈红菱用力抱紧她,只觉她的泪水渗入衣襟,一滴滴烙在自己心上,滚烫到心脏揪作一团。眼前渐渐雨雾氤氲,泪水簌簌的顺着脸颊流下,湮入月影凌乱的发中。“别哭了……月儿,不要哭……”她抬手捧起月影的脸,却看不清她的容颜,颤抖着双手为她胡乱的揩拭,但怎么也擦不干。最后,她只得放弃,伸手再将月影拥到怀里,任由她哭着。月影埋首在她胸前,用全身力气去抱她,泪若潮涌,再也止不住……

  过了良久,沈红菱松开心情稍稍平复的月影,哑声道:“月儿,你……”声音一顿。月影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眼睛。沈红菱笑得很勉强:“月儿,这十年,你都和他……在一起吗?”目光扫过月影肩颈处那些淡痕,眼底点染上隐隐的伤痛。

  月影被她的眼神震住,愣了半晌,点点头。

  瞬间,沈红菱黝黑眸中光华全然逝去,瞳仁变得空空如也。月影看着,心头大骇,急道:“姐姐,我知道,我对不起爹和你。醒�h是我的仇人,可我竟喜欢上了他……对不起,姐姐,我……”嗓子已经带着哭音。

  “傻月儿……”沈红菱抚上她额头,柔声止住了她:“你知道这些,应该是看了父亲生前写给子空道长的那封信吧?”

  月影点头:“姐姐也看过?”

  沈红菱望着她,轻轻地、轻轻地笑了。“父亲在信中不是说了,不愿我们为他报仇。再说,害死父亲的是杨屹天,不是‘他’。所以,月儿,你没做错什么。”

  “姐……姐姐,你不怪我?”情况变化快的出乎意料,月影懵了半晌才回过神。

  沈红菱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月影又一愣,旋即飞扑到她怀里,撒娇的蹭起来:“姐姐,谢谢你。我一直都在想,若是你……呵呵,太好了!姐姐,你也不要担心,醒�h也答应了我,不会再为难你。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姐姐,你愿意和我一起回……”月影欣喜若狂,抱住沈红菱自顾自的喋喋说着,完全没有察觉她姐姐的眼神慢慢变得阴冷。

  沈红菱按在月影肩膀的手抽搐了几下,指尖细微颤抖着。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为何,心会这么疼?……他碰了月儿?他怎么可以……沈红菱感到一阵难以抵抗的眩晕,霍然闭眼大口大口呼吸。痛!用刀子戳在心口,会这么痛吗?好痛……

  少时,强忍住在胸腔肆虐捣腾的痛楚,沈红菱睁开眼,怔怔盯着月影披散在地的乌黑长发,手颤巍巍的摸上她发顶。月儿,你没错,……错的是我。……若当初那一剑,我刺了下去,现在你就不会……沈红菱猛地俯身,将月影死劲箍在臂间。月儿,他不配碰你!不配!双肩抖个不停,手臂无意识的收紧,紧到月影差点窒息。

  月影抬头,不解地望向沈红菱,只见她目光迷离飘忽,不知落在了何处。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快让我看看!”月影心慌的探手,又被沈红菱握住了。“我很好,月儿。只是我醒来这事,你要暂时保密,绝对不能告诉杨醒�h。”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一个隐含诡异的表情浮上她的脸,看得月影心头莫名一跳。“嗯。”稍后,她点头应下。见此,沈红菱粲然一笑,褪尽了眉宇间的阴霾。她凝视着咫尺处的眼眸,依旧纯净而清澈……手指怜爱的摩挲月影脸庞,动作轻柔的就像她是易碎的珠宝。月儿,对“杨醒�h”,你了解多少?……我了解的他,心中只有自己。既便对你有情,一旦需要,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利用你。这种人,心已蒙上了尘,爱还能干净吗?

  “哦,对了,姐姐你还记得十夜岚吗?”月影突然想起问道。

  沈红菱面色一怔。“记……记得。”

  “那就好。这里有两样东西,是他给你的。”月影起身,从枕边取出一个包袱,打开,一阵翻找,最后将那枚信号弹和十夜令递到沈红菱面前。

  “他……给我的?”沈红菱愣愣的看着她,没动。

  “嗯。”月影笑着点头:“姐姐,十夜岚对你真的……很好。这几年,他一直在找你。我在十夜山庄时,还看见他对着你的画像借酒……”

  “你去过十夜山庄?”沈红菱匆促截断了她的话:“为了无诀麟?”

  月影脸上笑意渐逝,“姐姐,原来你知道父亲将无诀麟放在了那儿。”

  “对,我知道。”沈红菱将眼光投向窗外碧空。我不仅知道,我还告诉了“他”……

  “当初,我差点就……”她话音一停,目光重落在月影脸上,颇含深意的端详她:“你把它,给杨醒�h了?”

  月影默然颌首,心底暗藏的那个疑团在沈红菱的注视下,陡时翻腾起来。八年前,姐姐化名“顾翩翩”进入十夜山庄,难道也是为了无诀麟?那她和醒�h,莫非……

  “影子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飞蛾和烛火的相爱。……”脑中霍然响起这句话,月影如被雷击,全身血液瞬时冰冷,僵立当场。

  “月儿!”发现她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沈红菱急忙拉住她的手:“月儿,我这么问不是怪你!那本就是他家的东西,你给他也未可厚非。”

  月影右手紧捏着那两样东西,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姐姐,别说这些了。说说你吧。你这十年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会被万毒娘子……”

  “嘘!有人来了。”沈红菱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月影回头一瞥房门,再看看她微红的眼眶,有些惊慌:“姐姐,是不是醒……”

  “不是他。可我这样也不能让其他人看见。”

  “嗯,我知道了。”月影心头一宽,忙弯腰拾起自己的衣衫,蓦然察觉手中握着的东西:“那这个,姐姐,你……”

  “你和我,谁收着不是一样?”

  “不一样。至少对十夜岚而言,是不一样的。”沈红菱愕然抬起头,看着月影此刻的笑容竟看呆了。

  月影笑着,一面整理自己的衣装,一面手忙脚乱的收拾散乱在床的包袱。仓惶中,她丝毫没察觉一个纸团从包袱缝隙掉了出来。最后,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她刚刚好把衣带系上。

  “月影,门主让我把早……”子灵出现在门后,手中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可没出几步,又被月影拽了回去。

  “子灵,我不想在屋里吃。我们下楼去吧。”未待她反应过来,月影已将子灵拉出了房间,一反手,哄然将门阖严。

  随后,耳畔脚步声渐渐远去,沈红菱僵硬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

  目光落到床头那个包袱上,再也移不开,心中思绪纷杂纠缠。十夜岚,谢谢你守诺,没让月儿知道她这个“姐姐”,有多……脏。有些事情,我必须作个了断,但我不想再把你牵扯进来。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手伸向包袱,颤抖着,竟一时解不开那结。就在这时,她眼睛突然瞟到包袱旁的一个小纸团,手中动作一顿。月儿的吗?是什么?她迟疑的拾起,展开一看――

  叶筠!对,是她的笔迹!她怎么会……猛然间,心跳骤停。惊诧地盯着纸面的双眼越瞪越大,脑中一片空白。突地,她浑身一震,惊醒,再看了眼手中,合拳将那纸碎成了粉末。

  纸上只写了三个字:月无影。

  月影没看明白,可沈红菱懂。

    接下来几日倒也风平浪静。醒�h和月影独处时,除了偶尔逗得她脸红心跳外,并没多问她姐姐的事,月影不禁暗暗宽心。

  但今天,她又变得有些魂不守舍,坐在马车内和醒�h聊天时,竟然走神了好几次。

  “月儿,你有什么事吗?”醒�h一挑眉看向目光茫茫的她,停下正在闲谈的话题。

  “呃?事?我没,没有,没……”月影一惊,慌忙摇头:“醒�h,我……”声音遏然止住。醒�h抬手摸上了她额头。

  “没发热啊。”醒�h低声道。说完,他眸光流转,对月影作弄的一笑,一把将她搂到了怀里,右手不安分的从额上顺着脸颊、颈项滑到了她的锁骨。月影开始呼吸急促。随即,醒�h松手撩开衣领,俯身吻上她纤细锁骨,用唇齿轻轻咬噬,感受来自她身体的细微战栗。

  “月儿,你这几天总是精神不济。我还以为你‘那晚’受了凉。”

  月影初时一怔,待反应过来,一张脸霎时红的像煮熟的螃蟹,头埋在他胸膛羞的不敢再抬起来。

  就在两人缠绵难分之时,乘坐的马车慢慢缓行停住了。“门主,前面不远有条小溪。”清风的声音随后响起,接着车帘布被人掀起一角,可旋即又猛地放下了。“对,对不起……门,主……”

  醒�h打断了他的结结巴巴,低头对月影道:“月儿,去吧。”

  “啊?哦……”月影这才恍然想起“那件”事情,慌忙离开了他的怀抱。“醒�h,我扶姐姐去擦洗一下,待会儿就回来。”她一边钻向车外,一边对醒�h说着。

  “嗯。”醒�h应的不咸不淡,只是眼神蓦然变得深沉。

  月影几步跑到另一辆车前,从子灵手中抱过沈红菱。

  “月影,要不我和你……”子灵神情有些异样,未及月影转身,拉住她手臂说道。

  “不用,不用。”月影使劲摇头,“今天天热,我怕姐姐闷病带她去擦擦,一个人就行了。”

  “没事。反正我也闲着。”子灵仍在坚持。

  恰时,清风走了过来:“子灵,门主叫你。”

  “对了,子灵,你还要照顾醒�h。快去吧,不用管我了。”月影急忙说完,挽住沈红菱的腰向溪畔走去,见子灵没再跟来,心中暗松口气。还好,醒�h要找她,不然……昨晚沈红菱慎重万分的说有要紧的事和她谈谈,而且不想在客栈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所以月影才对醒�h借口说,她打算带姐姐去清洗祛暑,若半途遇到溪河就歇会儿。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自是不能让子灵跟去。

  子灵眼看着她俩人走远,无奈地咬了咬唇,只希望月影不会发现那些东西。

  脚下是娇翠的嫩绿草地,踩在上面软软的。越过一个缓坡,便可以看到一条小溪横在面前。月影搀扶着沈红菱走到溪旁坐下,小心翼翼的回眼看了看身后。广阔的草地一望无垠,没有任何遮掩物,她能清晰看到停在坡下的马车和人群。

  “姐姐,没人跟来。”月影回头小声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沈红菱敛住呼吸,在确定四周无人后,紧绷的表情缓和下来。

  “月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我现在告诉你。”

  “好呀!”月影高兴的笑着,并肩坐下。这几日她每晚都趁两人独处时说说自己分离后的经历,可沈红菱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谈自己的事情。“那,姐姐,就从你怎么逃出那场大火说起!还有,你怎么认识十夜岚的,怎么……”她握住沈红菱的手,满脸欣喜难掩。

  “嘘。”沈红菱用手指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月儿,你带我出来,总得做做样子吧。你先去把绢帕打湿我们再聊。”

  “好!”月影连忙应了,跳起,“姐姐,你等会儿。”快步跑到了溪边。流水潺潺,溪底各色卵石清晰可见,斑驳陆离。几片落叶顺流而下,随着水中涡漩转悠了几圈,又荡荡地漂远了。

  月影挽高衣袖,将手中帕子浸到清冽溪水中草草打湿了,捞起揪干。谁知她刚要起身,忽见晃荡的水面倒映着一张苍白的容颜,光影凌乱若破碎的镜面。

  “姐……”惊诧的话还没出口,月影后颈一麻,眼前一下漆黑,径直向前栽去!

  快要落水的一瞬,沈红菱突然伸出手臂将她接住,用力拽到了自己怀中。她垂眼看着昏迷的月影,心里百感交集。“月儿,我必须带你离开。那个人,太危险。”思罢,她弯腰,横抱起月影,转过身去――

  “啊!”

  血液瞬间冻结。

  沈红菱手脚冰冷,脑子空白一片,睁大双眼错愕的瞪着自己身前。

  “杨袭……初……”

  听着她发抖的声音,醒�h没动。环臂站着,漂亮的唇角笑出几许玩味:“你终于‘醒’了,沈红菱。”

  沈红菱惊悚的看着他,突然下意识的后退,脚一下踩进了小溪中,鞋袜尽湿。被清凉的溪水一激,心绪竟缓和了许多。“原来你都知道。”她敛住气息问道:“为何不一开始就戳穿我?”

  醒�h微微一笑:“现在也不晚。”

  “你到底想怎样?”沈红菱警惕的看着他走近。

  “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电光石火间,醒�h探手抱过月影,遽地弹身退出丈许,弯腰将她平放在地上。

  沈红菱只觉眼前一花,手中已空空,不由脸色大变。

  “月儿!”她失声一叫,纵身飞掠到醒�h身旁,当胸便是一掌!醒�h错步闪开掌风,随意的抬手,一指点在她腕上。登时,手腕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原来你是装的!你根本没失去武功!”沈红菱气急的吼道:“杨袭初,当日下毒害你的人是我,与月儿无关!你放了她!”

  醒�h冷眼看她,忽而竟嗤笑出声:“沈红菱,看来我高估了你。”

  沈红菱一怔:“你什么意思?你这么做,难道不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醒�h并不理会她,气定神闲道:“想必该说的月影都告诉你了。我既然答应她放过你,便不会食言。”他一顿,目光霎时冷若玄冰,看的沈红菱心悸不已。“但是,她失而复得的,只能是‘沈红菱’,而不是‘鬼影’。”

  “你,你……”一念转过脑海,震得沈红菱有那么一瞬愕然。“你的意思是要我隐瞒……”

  “做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醒�h细长眉角透出丝邪气,“如果你不想从她生命中,彻底的消失。”淡漠的说完,他俯身抱起月影向回走。

  沈红菱急忙追上他两步:“杨……方才若不是我想带走月儿,你根本不会出手,是不是?”

  醒�h停步,回眸睨了她一眼,默然走开了。

  沈红菱呆呆的杵在原地,心中一阵绞痛,竟分不清是悲是喜。只觉得心底一个藏的极深极深的痛处,不知刚刚被谁,一剑贯穿。

  “月儿,醒醒,月儿……”

  “嗯……”萦绕耳边的轻唤将月影从昏睡中叫醒,她慢慢睁开迷朦双眼,顿时那张在她梦里漂浮了十载的脸庞,恍然映入了眼帘。

  “姐姐……”月影微怔,转眼一瞥四周。淡色夕晖照进屋内,窗明几净,原来已经不在马车上了。

  “姐姐,这是哪儿呀?啊!”月影双目一下大睁:“姐姐,你为什么要从背后……”

  “我们在客栈。”沈红菱弯腰扶她坐起,歉意的笑笑:“月儿,对不起。姐姐刚才……”。

  “吱嘎。”房门应声打开,一道颀长身影翩然而入。

  看到来人,沈红菱登时将剩下那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月影不眨眼地看着慢步走近的醒�h,霍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满目惊愕的望向沈红菱。

  “他知道了。”沈红菱对她淡然一笑,唇边噙着丝苦涩无奈,站起身:“月儿,我出去一会儿。”说完,转身便向房门走。

  在经过醒�h身旁时,她步伐微滞,可最终也没抬眼看他一下。

  房门轻轻掩上。窗口透进的夕阳将醒�h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淡淡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动不动。

  “醒,醒�h,我,我……”月影坐的腰板僵直,心虚的瞅瞅他,嘟囔着:“我不是,……姐姐她,不,是我……”她看着醒�h深邃的双眸,一时失神,词穷语拙。静默着,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醒�h看着她,眸光波澜不兴,忽而,竟一转身,迈步欲走!

  月影霎时慌了,连忙翻身而起跑到醒�h身旁:“醒�h,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对不……”

  “好了。”醒�h绝决的打断她,“不用再说。你没做任何该说‘对不起’的事。”

  月影伸向他衣角的手一刹那停住,半点动弹不得。

  “醒……”

  下一瞬,已被揽抱入怀。

  醒�h抱紧她僵硬的身体,舒眉一笑:“月儿,你不用道歉,真的。就算,……我俩扯平。”他稍时一顿,双臂松开些,望定她眼眸慎重说道:“月儿,我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被他这么一抱,月影早傻了眼,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便随口“嗯”了声。

  醒�h见状,略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将自己右手伸到她面前。

  “月儿,做你一直想做的吧。”

  月影一愣后,恍然大悟。望着他,狐疑的把手指按在他腕脉上……

  脑中“嗡”一声巨响,表情僵住。

  “你,没,中毒?”费力的挤出这句话,月影只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正一点点变冷,冷得指尖冰凉。

  醒�h的心瞬时一沉,神情慢慢黯淡了下去。他低声道:“当时我不得不那么做。”

  “对,你不得不那么做。”月影木讷的点头,喃喃自语。

  ……“沈月影,杨醒�h根本没有中毒。”

  “他所说的、所做的,都是在演戏。他一直在利用你……”

  “这就是你追求了十年的感情?一文不值。到最后,竟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看吧,沈月影,这才是你那“十年”。别以为闭上眼,不看不听不想,就真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事实就是事实,由谁来说,都一样……

  心,刹时寒透。

  眼前一阵阵发黑,月影再也撑不住,身子直往下坠。

  “月儿!”醒�h慌忙伸臂揽住她,连唤道:“月儿,月儿,你怎么了?”

  月影轻轻抬头望着他,凄恻一笑:“我没事,醒�h,我只是太高兴了。我没害你失去武功,真好,真好……”微弱的话语无意识地重复着,一声又一声。

  “月儿,不要再说了!”月影这样强烈的反应让醒�h有些措手不及。凝望着她涣散无神的瞳仁,醒�h只觉自己的心被一根细线拴绑起来,狠狠一勒!痛得他双肩微颤。全力抱住月影,他蜷缩的手指在她皮肤上留下道道指痕,仿佛只有这般抵死相拥,才能确保她的存在。

  “月儿,我……”

  月影忽然开口,声音平静的吓人:“醒�h,我终于懂了。你每受一分痛,映在我身上便是十分。而我,即使痛得死在你面前,你都不会皱一下眉,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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