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们三营接到指挥部一项特殊命令：……以三营 为“前卫营”，到滨海县进行一次“临战扩编”演习，“征兵”三 百五十名，扩充编制，并将此项实验作为反坦克演习的第一个课目。
对于滨海县，我并不陌生。一九七二年，连里曾派我到这里安置一批复员老战士。我的好战友七班长华明，就被安置在城关公社南埠大队参加农业生产劳动。
多想抽空去看一看他啊！
正巧，县武装部将我营扩编的名额分摊给三个公社来完成，其中就有城关公社。于是我争取到了去城关公社的任务。
我向公社武装部殷部长说明来意，老殷告诉我，他们已将县里发的《临战扩编动员令》及时发给了每个民兵连。说着他把一份油印的《动员令》递到了我手上。
《动员令》的开头这样写着：临战扩编是我军的光荣传 统，又是未来反侵略战争的需要。一九四六年九月，为了粉碎国民党反动派军队对我解放区的进攻，我县一次就动员了 三万青年参加解放军，给英勇奋战中的人民解放军增添了新鲜的血液。今天为了加强战备，有必要使这一传统发扬光大。它的重大意义在于：一、能迅速扩大我军实力，有利于我军执行毛主席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军事原则。二、能 使广大训练有素的民兵，直接加入正规部队作战，体现了 毛主席的人民战争思想。三、……
还没读完，我就高兴地嚷起来：“嘿，部长，你们的工 作做得真及时啊！大概早两天就行动了吧？ ”
“也是昨天才动起来的。上级要求三天征兵完毕，不快 点，怎能适应未来反侵略战争的需要？走，我先陪你到南埠 大队民兵连去一趟，那是俺县民兵工作的先进单位。”
“南埠？不就是华明在的那个大队吗？ ”
“嗬，你们认识？那太巧啦，他是良兵连连长。他们平 战结合的好经验，如今已经在全县推广了。”
“平战结合？ ”
“对，他将整个生产大队的土地作了统一规划。把‘农业学大寨’运动和战备工作有机地结合起来了。他们把许多山坡地修成大寨田，每块垒堰的石头蛋都凿了眼，到打起仗来， 一块石头就是一个石雷。每条水渠都能作坦克阻绝壕。敌人的坦克到了那样的地方，那可真是寸步难行啊！这些日子，我们公社举办了土地雷打坦克的学习班，他还是学习班的军事教员呢。”
“嘿，还象在部趴时一样，热着这门哪！ ”
“报告！”随着声音，敞亮的大门口被遮没了一半，门槛内站立着一个高大的人。
“华明，七班长！ ”我惊喜地叫了一声。
华明打了个愣怔，然后喊了一声：“排长！ ”便走上来一把将我搂住了。
我们俩互相端详着，问候着，谈话就象殷部长给我们倒的开水一样腾着热气。我望着华明那激动得发红的脸，又想起他临复员时的情景：
华明是从城市应征入伍的。复员时，按照规定，他是可以回城市的。当时我问他对去向问题有什么考虑，他却反问我一句：“排长，你说，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应该怎样考虑？ ” 听这问话，我马上意识到自己不应这样提出问题了，一时竟说不上话来。华明象回答我，又象表决心似的说：“排长，请 你放心，党号召复员战士到农业第一线去，作为一个党员，我从心里无条件地响应！到哪里我都要记住一个战士的责 任，‘备战、备荒、为人民’，向共产主义奔！难道家在城市， 就非得回城市不行吗？……”我记得，他说这些话时，脸激动得绯红。
在欢送复员战士的晚会上，平时从没登过舞台的华明，那次却主动地跳上了台，亮开了粗嗓门，高唱起《我是一个 兵》来：
我是一个兵，
来自老百姓……
他唱得那样抒情，又那样激昂。这支歌我当兵以来何止 听过千百次，却第一次感觉这样新鲜，这样内容丰富，这样余味无穷！
是啊，华明在告诉我们：我们的战士来自人民，又回到 人民中去，无论是作为一名身穿军装的解放军，还是一位又生产又扛枪的民兵，都是党的战士，人民的子弟兵……
现在，我见到不穿军装的华明了。他，也象我那样在沉思着。我轻声问他：“华明，怎么样？这两年在农村干得——” 华明抬头望着我，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排长，你这问 题太大了，农村可是个阶级教育、路线教育的大课堂啊！我 一时怎能回答得了呢？这，等有时间再跟你细唠。”
“那你今天来武装部有其他事？”
“有，有，我是来要求当兵的！ ”
“当兵？ ”
“对啊！不是部队要‘临战扩编’吗？我就来当你们扩编的这个兵，够格吗？”
“够格，够格，百分之百地够标准。 ”
这时，殷部长摆了摆手，插了话：“老李同志，你可不能 随便答应他。咱们全县三十万七千民兵，十六万五千基干民兵，你们这次只要三百五，实实在在是千里挑一。南埠大队是个先进单位，多分了几个名额，也只要五名，他们民兵连就有一百七十名基干民兵。你答应了他，当心民兵们冲着你 提意见。”殷部长说着，转头冲向华明：“这样吧，华连长， 你是知道这次征兵手续的：自报公议，大队赤脚医生体检， 党支部研究批准。只要你们大队不把你的名字刷下去，我这 里准保举双手通过。”
“那好吧！一言为定，我回大队报名去！”华明满有把握 地说。
“正好，那就请你陪老李去吧，你俩又是老战友，在一起好好地啦啦吧！ ”
就这样，我和华明一齐上路了。
路上，我问华明：既然知道这是一次演习，在部队时间也只有两个来月，那为什么还要积极地报名参加呢？
华明笑说：“哈，排长，路上你就出开考题啦！说心里 话，我是这样想的：参加农业生产两年了，还能不能成为名 副其实的一个兵？部队这套忘了没有？战士的思想，战士的作风，战士的素质，是退步了还是进步了？ 一旦祖国真的需 要我马上投入战斗，我是不是跟得上队？这些，想通过演习来考验一下。一句话，你们要练兵，我，一个民兵，同样需要练一练、验一验……”
啊，这就是华明，这就是我熟悉的那个华明，那个两年前大着嗓门高唱“我是一个兵”的华明。不，这是两年后的华明了，虽然他已脱去了军装，可他仍在革命队伍里大踏步地前进。
华明领我走进南埠村，来到一处宽阔的场院上。那里有三间朝南的新瓦房，墙上挂着一块木牌，写着：南埠大队民兵连。
当我们走进连部时，一男一女两名赤脚医生还在给一些基干民兵检查身体，不过看样子已接近尾声了。
大伙见我们进去，呼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华明把我介绍给了大家。这一介绍不打紧，民兵们纷纷向我提出问题：为什么全连近二百名基干民兵只要五名，不能多要点？.为什么 不要女民兵，难道妇女就不能参战？……我只好耐A向大家解释，说明这次是试验性扩编，全县只挑三百五；由于是和原来的连队混编，只好暂时不挑女兵了，等等。
大家一听全县才三百多，又嚷嚷开了，这个说：“三百五，光咱南埠民兵连就够数了！ ”那个说：“干脆，把咱连拉上去干一家伙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大伙的问题，那位女赤脚医生便钻进人群中来，将一沓体格检查表递给我说：“老李同志，经过一个上午检查，一百七十名基干民兵里有一百 五十三名符合参军条件，占百分之九十，请你复查一下吧！”
我一面翻阅表格，一面问道：“一上午就完了？怎么检查得这样快？ ”
她回答道：“还不是华连长，他在咱们民兵连里建立了 ‘战备体检档案’，每年让我们赤脚医生把全体民兵的身体普查一遍。现在临时要用，复查一下就可以了。”
“噢，原来这样。华明啊,你这民兵连长干得真不赖啊！”
“别尽说好听话！看着有什么缺点、毛病，就不客气地批评指正。”华明认真地说。
“不是说好听话，我这是实事求是啊：”
那个女赤脚医生又插进来问：“连长，一百五十三名里挑五名，你说咋挑法？”
“嗯，先跟党支部书记说说，开个支委会，从这里头挑 出十名来。然后咱再来个打坦克考核，成绩优秀的去。”
随后我参加了南埠大队的支委会，华明是支委，又是民 兵连长，当然也参加了。会议开到下午四点钟才结束，主要是合格的太多，挑谁不挑谁的，支委们都很犯难。最后才十里挑一，精选出包括连长在内的十名民兵来。
开罢会，开始了打坦克考核。嗨，那场面才真叫带劲呢。华明亲自驾驶一辆“东方红”拖拉机，后面拖着一辆和真坦克一样大小的木坦克，在场院上转着圈子。看他那威武专注又从容不迫的神情，好象是一名剽悍熟练的骑手在骑着一 匹骏马。
冲锋号一吹，九名民兵用炸药包、土地雷分别对“敌坦克”展开了猛攻。坐在我旁边的那位女赤脚医生告诉我：“你知道吗，这用拖拉机拖的木坦克，就是华连长和大家一起，起早贪黑自己琢磨着制造的。他这一带头，全连的打坦克训练很快就上去了。”
话未说完，就听得“轰”的一声，木坦克过处，爆炸声中 飞起了一张绳网，正好罩在坦克上。接着挂在网头上的七八个炸药包此起彼落地响开了，把个“敌坦克”炸得不亦乐乎。我对这办法大感兴趣，问道：“嘿，这办法不赖，谁的主意？ ”
“连长呗！ ”那位女赤脚医生回答，话音里仿佛奇怪我竟没想到是华明的主意。
经过考核，十名民兵十个优秀。最后，终于用“差一点也不行”的办法好歹'“淘汰”了五名。当晚，我在华明的炕上睡了一夜，天蒙蒙亮，便带着包括华明在内的五名民兵，来到了公社武装部，稍等了一会，人员都来齐了。殷部长和 我便带领这些新兵去县武装部汇合。
三百五十名民兵，在县武装部集结了，这是三百五十名千锤百炼的战士啊！你看，刚刚还穿着杂色的棉衣，等武装部给他们换上了半新的旧军装以后，嘿，你看看吧，一个个都变成英武的解放军战士了。红帽徽、红领章，映红了他们喜悦的脸膛；交叉的挎包带和水壶带，衬托出他们宽阔的胸脯。我看见华明在队伍中更是英姿焕发、斗志昂扬，不禁喜在眉梢，笑在心头。
这时候，在武装部的场院上，不知谁引的头，老兵新兵互相展开了一场拉歌比赛。
老兵唱了一支，就鼓掌欢迎新兵唱。掌声一落，华明在新兵队伍里地站起来。他喊了一声：“新同志们，咱们唱 一个《我是一个兵》，预备——唱！ ”
我是一个兵，
来自老百姓……
那整齐雄壮的歌声，引来了一阵热烈的鼓掌。在鼓掌声和歌声里，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七班有人在吆喝:“你们看，老班长，那是咱们的老班长在指挥呐！ ”大约老同志们都听见 了这喊声，认出了这位“新战友”原来就是老七班长华明同志，队伍里响起了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整编开始了。华明被分到了我们七连，担任七班副班长。现任七班长说什么不干，非要华明担任班长不可，说论资格、论经验都该是华明当班长。华明真诚地拉着七班长的 手说：“班长同志，党分配你当班长，就要坚决当好啊！请你放心领导吧，新战士华明一定会一切行动听指挥的！ ” 听着这感人肺腑的话，七班长紧紧拉住华明的手摇晃着，两个战友的红心奔涌着一股阶级感情的激流。这是战士和民 兵的红心在按照一个节拍跳动啊！
扩编后的三营出发了。营长和教导员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们后面就是我们刚整编过的七连，再后面就是机枪连、炮连、八连和九连。这时，我发觉营长他们的胸脯挺得特别高，手甩得特别有力，腿迈得特别带劲。而我呢，竟和他们一模一样。是啊！作为一个指挥员，营长、教导员或者是我，怎么能不兴奋呢？在我们身后，又增添了三百五十颗闪闪的红星，三百五十名优秀的战士。他们有的是参过军的老 兵；有的是基干民兵中的骨干；有的是党、团员；有的是具有特种专长的技术兵。这些新兵的优秀素质，是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的骄傲！就拿华明来说吧，他本身就是个地地道道的 好战士、好班长、好党员、好骨干。
让他们马上去攻碉堡吧！让他们马上去打空降、打坦克吧！让党和祖国马上交给他们最艰巨的使命吧！他们会象黄继光那样挺胸堵枪眼，象董存瑞那样举起炸药包，象王杰那样扑向炸点的。因为这三百五十名新同志，都有华明一样的胸怀和品格。
看啊！在我们行进的路旁，民兵和群众等开始行动起来 了。村头晒场上，民工担架队正练习战地救护；山坡田野里，民兵爆炸队在进行挖坑埋雷；“部队练打仗，我们练支前”的红绿标语贴满山墙树干；军号和螺号的声音，响彻山峦平川。
啊！在我们将要展开反坦克演习的四个县有限的土地上，千千万万真心实意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的人民群众，已经遵照毛主席关于人民战争的伟大教导，布设下雄兵百万！百万雄兵！让那些发疯的侵略者来尝尝人民战争汪洋大海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