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灵异惊悚 > 夏始末的悲剧
正文 第八章 基准线
作者:星目 时间:2020-05-15 15:55 字数:17852 字

(1)

吴幽丽最终还是没找到。

已经进入七月末,炎热淡去了一些,天空也开始变高了,云层稀薄。我没有找到案情的突破口。可是,失踪的人总会留下点足迹。

距离市中心四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水库。有人从那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报案后,我,唐赫还有林麟一起赶赴现场。到达那里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尸体已经腐烂变质,根本无法辨认出容貌。一同打捞上来的还有件掉色的裙子。我能从款式和外形上认出,那就是我见吴幽丽最后一面的时候穿在她身上的裙子。我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潭,蒸腾的水汽让人眼前罩了一层纱,迷迷蒙蒙之中,我的头疼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所以我选择了表演老师小说里的人物,希望老师记住我哦?”

吴幽丽那胖墩墩的身影在我眼前飘来飘去,就要在这雾中凝成她的身形——我再也不能听她弹吉他了。

我的头好痛,只是那一瞬间,我觉得天旋地转,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刚睁开眼就看到百络坐在床前,他正在削苹果,看到我醒了,他对我微微一笑:“醒了?你有低血糖啊?睡了快一天了。”

窗帘的缝隙间透出光亮,有些刺眼。

“我在医院里?他们人呢?都离开了?”

“恩,病房。”

“百大哥,你、你都知道了吧?”

百络点点头,他把苹果切成两半,把一半递给我:“现在,我把关于B. L.的实情都告诉你吧。吴幽丽有一天问我知不知道B. L.的故事,我也被问住了,由这样的两个字母组成的缩写太多了,真让人摸不到头脑。起先,我也猜测出那是我名字的缩写,于是,吴幽丽就将借据给我看,看到落款人的名字就是B.L.的时候,我就确信B. L.绝对不是指我,它应该有别的什么意思。

“可我真的不知道了。但我可以保证,你们误解了吴幽丽的行为,那天她故意将那本高中物理书调换位置,就是要引起你们的注意,因为她和我都知道,只有你们才能找到事情的真相,而我们都尽力了,已经束手无策。如果你们能查到B. L.的意思,兴许,就能找到凶手。”

“感谢百大哥你对我的信任,可是——”我强忍着眼皮的酸痛,那里面憋足了眼泪。

“你真的认为幽丽不在了么?”百络看着我的窘态笑嘻嘻的。

“什么意思?”我突然转过头,吃惊地看着他。

“我不相信幽丽会自杀,起码,她曾经说我是她认识的最好的老师,她希望把老师的小说画成漫画,以后她可以当小说拍成电影后的女一号。。”

当时听着这些话,我喉咙里有种火辣辣的疼痛,我发不出声,可是我知道自己想号啕大哭一场。

“如果连范老师都不能相信的话,那天下还有谁能相信啊?”说完,百络起身离开,他还要去忙生意。

我躺下来,仔细回忆吴幽丽离开我走向车站的背影,她一蹦三跳地像只胖胖的加菲猫,她的手里——对的,她的手里有一本我买给她的漫画书。我一下子坐了起来,但随即又无力地躺回床上,那只不过是一本漫画书,要是掉到水库里,早都腐烂成纸浆了。如果吴幽丽把漫画书放进小挎包,兴许还能找到。可是警方并没有打捞到那个挎包啊。

我被护士从梦中叫醒,她说我是因为没吃早饭就去了那个水库,头晕栽进了水里,后来就发高烧了,是一个警察把我送进来的。现在我已经可以可以出院了。

这一天一夜的长久睡眠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真的无法想象百络从监狱里出来的一瞬间是什么感觉。饥肠辘辘,让我突然想起来朵诗给我做的好吃的,我迈开步子,像是自动设定了程序一样,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一进门,就听见老婆和岳母在悄声说话。估计她们辨别出了我上楼的脚步声,见我走进来,岳母满脸堆笑地说:“呦,青木回来啦?”

我点点头,好像我的出现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她打招呼的方式永远都是这样。可我从她的脸上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那颗痣因为她不自然的笑容被挤进了法令纹里。我看看老婆,她也有种不自然的表情。岳父还在看报纸,不过磨得起毛的边说明那是旧报,他老花镜后面的恐怖大眼正悄悄瞅着我。报纸拿倒了。

我敏感么?不,这么长时间的破案经历让我的观察能力提高了不止一个档级,就像玩游戏一样,刚开始是你被追杀的菜鸟,后来你是追杀别人的猎人。

我想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结果了,那天晚上熄灯之后,我和朵诗并排,像一对死尸一样硬挺地躺在床上,盖在身上的被子仿佛也成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我们没说话,可我真的希望她先开口,这样安静的夜晚不应该找点什么建设性的开场白么?我是男的,男的在这个时候就应该发挥主动性作用,女士优先的事情只有在挤公交车的时候才生效。例如搬家这样的事情上,女人会说:“你是大老爷们儿,你不应该干重活么?”

所以,我是大老爷们儿,我要先开口:“说吧,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李朵诗安静了一会儿,她问:“你还爱我么?”

“不爱了。”

“恩,知道了。”

我觉得夜更加深了,深得让人像是掉进了一个深深的水潭,你发不出声,你也看不见光,可唯一确定的是,你还活着,是个活人。我们的谈话进行得如此干净,干净得锋利,也如此简短,简短得超过海明威的小说风格。

办理离婚手续是在一个星期之后,财产没有什么好分配的,我住在她家,我没有亲人,我只有我的衣服,给了她两万块钱的分手费。我们也没有孩子,因为她是要和别的男性有一个孩子的。离婚的前一刻,我的前岳母告诉我,她觉得我被卷入了什么谋杀案之中,把女儿嫁给我实在太危险了,所以她早就帮朵诗找到了一个更加如意的男士,收入比我高,长相比我好。

至于那个人是谁,我真的不用知道,总之,我们的爱情马拉松跑得太久了,以至于她的愿意在长跑结束之前却神经兮兮地搬来和我住,以至于我听她说她班学生失踪了,我也帮她找,所以呢,当她质疑我是否还爱她的时候,我心痛地说:“我不爱了。”

就这么简单,当我回到小小的出租房时,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我阳台里的小金鱼快活地游来游去,只是该换水了。夏季让吊兰的枝叶变成了深绿色,我得浇浇水。我的床单是干净的蓝色,阳光洒在上面让人想舒舒服服地躺上去。

我美美地睡了一觉之后,打开了电脑,在百度上键入B. L.,第一条是Bills of lifting的解释,意思是提单,但与那张借据无法联系上,因为这起案子里并没有关于进出口贸易的事件搅进来。翻了几页之后,觉得B. L. 两个字母与我所预期的结果越来越远。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个很短的词组缩写。于是我在词典上查了一下,如果说这两个字母是来自于牛津大辞典,说明这个人的智商一定很高,真是这样的话,他起名字时下的力气也真够大的,落款之前还要去翻一翻剑桥双英词典,麦克米伦词典。

有道词典关于B. L. 的解释有Bachelor of Laws(法学士),Bachelor of Literature (文学学士), Barrister-at-Law(辩护律师),baseline(基准线),British Legion(英国退伍军人协会),British Library(英国图书馆),breechloading (后膛装弹的)。从这些词条中,比较可能的只有baseline和breechloading,即“基准线”和“后膛装子弹”这两个意思最有可能贴近答案。而“后膛装子弹”与文本不服,所以最终剩下的只有“基准线”。

我打电话给唐赫,希望他帮我找找关于“基准线”的信息。

打完电话,我看到了范青林的照片,他正抱着一块西瓜,嘴角粘着一粒西瓜子。不知是什么时候把这张照片放进相框并摆在台面上的。他的笑让我又想起了他的死因——出于被体罚的害怕,他躲避卓伟,却没有注意马路上行驶的轿车,于是……

“我们就是这样吧,扮演别人,来记住某个人。为了纪念某个人,就会有演员去表演这个人,不都是这样么?”

吴幽丽的话回荡在耳边,我迅速站起来。外面茫茫的夜色如同黑洞一样散发着巨大的磁场,就快将我吸进去,我似乎意识到了那里透出的某种恐怖的物质正在迅速蔓延。

打手板的事情,是被人看到了。可是百小芳的日记里叙述的并非如此,关于男厕所墙壁上的卡通画是吴幽丽发现的,难道是吴幽丽编造了男厕所墙上的卡通画?为了符合日记的内容,她特意在男厕所的墙壁上画下卡通画,然后带着百小芳去看。这些是否与吴幽丽的失踪有关?

(2)

我眼前的男人留着八撇胡,他声称是学校的油漆工。附小各建筑物墙体的粉刷都是他和工友一起完成的,其中也包括教室和厕所。教室内部的粉刷有着传统特点,一般都是在一米四以下的位置刷上绿漆,而厕所也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唐赫把这个油漆工工头找来干什么。这个中年男子给人一种敦厚感,晒得黝黑的皮肤说明他经常在室外工作,看到我这个书生气的家伙,他显然放松了许多。找到他的时候,唐赫身上的气势让他过分紧张了。

想想也是,被警察找去的人多多少少都本能地以为自己犯了什么法。

“你们把我找来有啥事啊?”工头开口,他的鼻尖直冒汗。

我摇摇头,唐赫看到我疑惑的表情,无奈地说:“你不是要找什么基准线么?我找了一上午,连物理学教授都请教了。根据你对墙壁上卡通画的猜测,我才想起了建筑上也有基准线,找来找去就找到了工头。”

“我不懂什么基准线啊,只要保证在墙上画一条与地面平行的线,然后在那条线以下涂漆就行了,也不用管漆是否涂得均匀。原来那条线就叫基准线啊!我们就叫它界限,管它叫什么,涂完给钱就行。”工头挠了挠腋窝,估计那里也出汗了。

“谢谢您的配合,您在给厕所涂漆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过墙壁上的卡通画,是一个人举着大棒子的形象?”

“厕所么?没见到过,啊——对了,有的,有的,是一个女厕所,忘了几楼了。”

“不对,不是女厕所,是男厕所里。”

“我敢肯定是女厕所,我们粉刷队里有个女工人,大家正在粉刷的时候她要赶着方便,我们都退出来了,当时我正在考虑那幅画肯定是要被油漆盖去一部分了。干我们这行的,很注意这些,有时政府大楼外的围墙要上标语,都是我们负责漆刷,怎么敢随便覆盖?”

我不解地看着唐赫,唐赫正托着下巴,他陷入了沉思。

“一般情况下,厕所都是以两个小人儿标志的。女厕所的标志是个穿裙子的形象,但是附小的不一样,为了帮助学生们记住英文单词,都会以英文标注,用高亮的荧光漆涂在门上,男厕所上写着MAN,女厕所上写着WOMAN, 而且没有中文。这样的话,应该没有什么走错门的可能性。”唐赫自言自语道。

“可是几年前并不是这样吧?我记得朵诗她刚到学校工作的时候,门上还是用挂牌的,男厕所与女厕所的门上各自挂着区分男女的小人儿。所以,改成英文也就是近两年的事情,也就是说,卓伟应该有走错厕所的可能性。”

油漆工工头看着我俩你一言我一语,他有点急了,干咳了一声。我们把头扭向他。

“我说,不用这么认真好么,兴许是有人又再男厕所里画了一个同样的卡通画也说不定嘛,这不很简单么,我们涂漆的时候确实把女厕所墙上的卡通画给遮住了,有人再画一张不就得了!”

我和唐赫如梦初醒,别看工头不懂案情,但却能一针见血,他的话把我们带到了新的侦查道路上。

送走了工头,我和唐赫就目前取得的线索进行分析:

能进入女厕所并且在墙上画画的有两种人,这两种人必须对范青林去世的原因非常清楚,这两种人当中不排除有女性参与,也有可能是男性,但必须为低龄儿童,如果是大人,对于性别的认知度会增高,不太可能进入女厕所画画。

还有一点,就我所知,从我亲眼看到那个卡通画被毁坏的程度上看,是刚刚被破坏掉的。也就是说从被破坏的那一天起,有人就已经开始计划谋杀了,这个人要做的就是瞅准时机,可是凶手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要等到矛盾激化到了顶点,而这个顶点就是——

百小芳的死。

“你觉得百小芳的死因真的是自杀么?”唐赫听完我的分析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是确定了么?不要告诉我又要推翻以前的结论。”

“虽然说这样的话你可能会生气,但是想想,如果范青林不那么害怕卓伟,并且注意到了身后的车,那么他就不会因交通事故而丧命。也就是说,卓伟并没有要害死青林的意图。百小芳是自杀,可是凶手却因为什么原因必须杀掉卓伟呢,也许卓伟与百小芳之间存在着非常大的矛盾——从范青林站在校门口罚站这一点可以看出,卓伟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因为自己的名誉受损,就让学生站在校门口。

“那么,百小芳兴许也知道了卓伟的什么事情,以至于他会让学生在百小芳的脸上画出一道道线条。百小芳也是因此自杀的,是卓伟把百小芳逼上了死路,即使他不会被判死刑,也会以虐待未成年儿童和体罚学生的罪名被起诉,这不等于间接谋杀么?”

“就算是这样,杀死卓伟的人还是没有现身,你不要告诉我,这一切是吴幽丽干的。”我知道唐赫的话里已经带有明显的倾向性,所以我不高兴了。

“我没有说是她干的,可是不能排除嫌疑,因为和百小芳走得最近的就是吴幽丽了。这个孩子看起来天真无邪,说话却极为老到,城府很深,这估计是与自小无父无母有关。回想起来,每次和她谈话,她都能用笑来回敬你。最可疑的是,她睡衣上补丁里的孢子颗粒,与案发现场的一模一样。”

“反正吴幽丽失踪了,你们想找也找不到。只有找到了她你们才能问清楚。”我嘟嘟囔囔地,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对了,这两天都没见弟妹了,她在忙什么呢?还有一个月新学期都要开始了。”

“她、她辞职了,附小也要面临关门的危机。”我的表情里有些落寞。

“辞职了?要不要我帮个忙,有些培训机构的工资不比学校收入低,我给弟妹找一份工作。”

“请您以后不要再弟妹长弟妹短的了!”

“不叫弟妹叫什么,难道叫嫂子么?”

“我和她,离婚了。”

唐赫傻愣愣地杵在那,好像听了一段评书,然后声音变得严肃起来:“离婚是闹着玩的么?你们结婚才不到两个月!告诉我,为啥离婚?”

“她有别人了,就这么简单。”

我扭头离开,如果不是因为百小芳的失踪,我也不会被卷入这场命案,没有这场命案,朵诗也就不会觉得我不能给她安稳的生活。而我的责任在于没有给朵诗提供一个属于我们俩的空间,却一直住在一个我认为衣食无忧的出租房里。

我还是那个不愿意与外人打交道的范青木么?

我没打算把朵诗和我分手的原因过多向唐赫解释,这不是她的错。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下了场暴雨,稍稍冷却了空气中翻滚的热浪,到了六点半的时候,我已经洗了个澡,就着炒菜,吃了两个馒头。窗外的清爽空气让我原本低落的情绪有所改变。我换了件宽松的外套,打算到外面走走。形单影只,还是有些孤寂,可是回想到上本科那会儿不也一直这样么?好像又回到了很年轻的时候,觉得有些讽刺意味。

走着走着,我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抬头一看,原来是吴立达上次唱歌的酒吧。好久没听这小子唱歌了,看看他还在不在。刚一进门,就听见主持人拿着麦克风说:

“盛夏嘉年华活动已经举办三场了,我也很高兴从我们这个小舞台上走出了两位明星,很遗憾啊,吴立达已经发唱片了,也就不会再在这里演出。那么下面该由谁来接替吴立达,并且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呢?”

主持人装腔作势地将话筒举向观众,可观众显然没有给足主持人面子,我只听到有几个人在下面喊了个什么,不过我没听清楚。

“有请!”主持人假装已经听到了排山倒海的群众呼喊声,将胳膊往后一甩。几个打扮得很朋克的人登上了舞台。主唱是一个画着眼线,长相有点娘的小伙,我听了他的第一嗓,彻底瘫了,就这也能组建摇滚乐队?可下面的观众又是摇荧光棒,又是吹口哨,有人还摆出代表摇滚的手势。哎,吴立达已经凭借自己的音乐起飞了,他不在这,我也就没必要在这待着了。

(3)

刚才睡觉的时候好像有电话打来。昨天晚上回到家接到了院长打来的电话,说是一开学就有国家重点大学的一名教授来开讲座,要我在开学后写一篇文献综述。所以,我以为今天清晨的电话又是院长打来的,他那个人婆婆妈妈,一个事情通知好几遍,直到你真的动笔,他才能停止唠叨。

没想到,七点四十三分的时候又打来电话,我看了下手机屏幕——唐赫。

“喂?刚才七点的电话是你打来的么?”

“是,不过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了,你现在把屋子收拾一下,越干净越好,如果屋子里有臭袜子,就把它们都洗了,如果屋子里挂着内裤,也藏起来,穿上最好的衣服,如果有必要的话,再弄一壶咖啡,把你最喜欢看的什么纳博科夫捧到怀里——”

“你这又是下达的什么命令?我说过了,我协助警方办案,但我也有我的自由——”

“好了,不和你多说了,照我要求的做,快点!”说完,唐赫挂了电话。

我环视了一下屋子,周围很整齐,没有他说的那么窝囊。我不禁暗暗地坏笑,说不定唐赫住的地方才乱七八糟呢,他把男的都想成和他一样。

我大概照着他的要求收拾了下自己,可是我这会儿并不想看什么纳博科夫,就在我找速溶咖啡的时候(事实上,我不怎么喝咖啡,所以不知道被我放到了哪里)传来了敲门声。一个打扮得像阿黛尔在《someone like you》MV里形象的女生,抱着个大提包站在门口。这人是谁啊?

“你好,你要找——”

“请问,这里是范作家住的地方么?”

范作家?那她应该指的是我。不过,我可不是什么作家。

“不,这里住着范青木,但不是什么作家。”

“哦,那就是你了。”她大大方方地迈进了我的家门,把提包往床上一放。

女孩子一身灰黑色的长裙,这应该是服装品牌圣迪奥的风格。不过,我没有被这种风格的裙子扰乱注意力——她什么来头?

“我们试着交往吧?我叫薛琴聪。”

“啊?叫什么?”我听成了“削青葱”。

原来,唐赫得知我离婚的消息之后帮我从他认识的人中找了一个单身女性,希望把我和“青葱”撮合到一起。“青葱”是个很开朗的人,性格率真。通过聊天,我得知她是个自由画家,唯一的经济收入就是给一些杂志画插画。我问她唐赫为什么要介绍她给我认识,她说唐赫认为作家就应该与这些搞美术、音乐之类的人在一起,这样有互相促进的作用。

“你屋子里放的是什么歌?”

“《雪之舞》,德彪西的钢琴曲。”

“真有品位啊,我都听一些摇滚乐。您看昨晚的演出了么?”

“在哪里的演出?”

“我也记不得了,路过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摇滚乐队的演唱,据说在搞什么嘉年华,所以我就进了那家酒吧。”

我想她说的是昨晚我去过的酒吧。“青葱”翻动着她的长睫毛,好像在回忆那个乐队的名字,可是想了半天,都没回忆起来,只好又转头看我:“对不起啊,我英文不好,但我确信是个英文名乐队。哎呀,现在的人为了赶时髦,都起个英文名,害我这种大学时英语只考六十分的人怎么活啊!”

这就是薛琴聪最有趣的一点,她说话间流露出来的小姑娘气息很诱人,表情也很丰富,有种自然的亲和力。她还问我为什么在屋子里穿打领结的休闲衬衫,穿时装皮鞋。不觉得很刻板么?

还不是那个唐赫害的。

“哦,我得走了,很高兴和你聊了这么久,我得照顾我表弟了,有空联系啊?”她说着抓起我的手,含着笔帽,用彩笔在我手心留下她的手机号码。她快速收好那支笔,往盘着的发髻上一插,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发髻上别着的是画笔啊。

起身,又像来时的动作一样抱着包来到门前。

“冒昧地问一句,你的表弟——”

“哦,他是自闭症儿童,不过很喜欢音乐。对了,今晚还有乐队演出,想看的话一起来吧?”说完,她出门了。

好特别的女孩儿。

这是我第一次为了和异性见面而打扮自己,记得见李朵诗第一面的时候我也只是随便穿了件白衬衫,她就觉得我打扮得很帅,并且每天在我放学后,都会出现在我班的门口。我很吃惊地发现虽然都在外地上学,她读本科,我读研究生,可是老家是在同一个城市。因此,我也就欣然接受了她提出当我女朋友的要求。

哎,此刻谈她还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了。我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去干涉一对又将结为夫妻的新人,本身我就喜欢清静,尽量不给自己惹麻烦。

我看了下手表,离见面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刚好走到目的地而不会迟到。到了酒吧的时候,我看到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的“青葱”在对我招手,她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坐下六个人的环形亚麻布沙发。晚上的她一改阿黛尔式的穿衣风格,裸露在外的长长脖颈很性感。我坐在她身边,注意到一个大概七岁左右的男孩儿,扣着大大的耳机,脑袋一摇三晃,估计这就是“青葱”的表弟。果然是对音乐痴迷啊,他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不看我,还在听那个大耳机里播放的东西,耳机连接着CD碟机,那里面会是什么歌曲呢,我很好奇。

“我表弟出生不久后因为一场车祸,父母都命丧黄泉了,那时他才一岁,可是毕竟有了些记忆,创伤让他成了自闭症儿童。他不会说话,直到他四岁时家里人才发现他是自闭症儿童,治疗有点晚了。不过,当他长到五岁半的时候,我们发现只要电视里有歌星唱歌,他就聚精会神地听,后来还跟着哼哼,于是我们就给他录大量的歌曲,只要全国各地有音乐会和演唱会,我们都争取带他参加。我猜他现在在听James Blunt的《You are beautiful》吧,这是他最喜欢的歌了。”

过了一会儿,人们陆陆续续地到了,酒吧里也变得嘈杂起来,我看到“青葱”的弟弟抬了一下头,接着继续看着脚尖,摇头晃脑起来。服务生送来了我要的啤酒,琴聪要的柠檬苏打,这时,琴聪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对我说:“不好意思啊,插画社的编辑。”然后就离开了。主持人也就在这个时候走上台:

“昨晚,三个乐队的轮流演唱,大家看得过瘾么?”

台下的观众喊着“过瘾”。

“今晚,这三支乐队将继续为大家演出,有请第一个上场的‘飞翔者’。”

原来,昨天晚上我看到的那支摇滚乐队就叫“飞翔者”,主唱仍旧顶着睡醒后没打理的爆炸头,唱功真的是烂到家了,居然还有在演唱结束后送花、下台后找他签名的观众。我回头看了看,发现青葱的弟弟呆呆的看着舞台,头一点一点地,好像刚欣赏完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薛琴聪跑了过来,兴奋地问我:“《You are beautiful》演唱了么?”

“没有呢,你怎么这么高兴?”

“插画被采纳了,一张三百,五张一千五呢。啊,上场了!小杰,小杰,快听,你喜欢的歌!”她把表弟的耳机摘下来,这时,舞台上站着一个留着干练平头的男生,个子在一米七五以上,穿着简单的海蓝色长袖衬衫,袖子挽在胳膊肘的位置。他抱着吉他,身后的乐队在音乐过门的时候并没有采用和声伴奏,只有等男生唱到“she was with another man”的时候,才加入了电子合声器。我隐约听到了身旁跟着哼哼的声音,虽然没有歌词,但全部在调上。

是小杰在唱歌。

男生没有刻意模仿James Blunt, 而是用非常纯净简单的嗓音来唱这首歌。

“这乐队叫什么名字?”我问琴聪。

“我真的不记得了,一会儿演出完,你就知道了。”

灯和光影之中帅气的大男生在歌曲的结尾又将开头的歌词重复了一遍:“My life is brilliant, my life is pure——”。这两句他是清唱的。

台下的掌声持续不断,大家一边鼓掌一边高喊着。

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再也没有平静下来,呼喊声变成了一颗石头堵在了我的嗓子眼里,它让我发不出声,观众们高喊的是——Baseline!

Baseline, Baseline, Baseline…

整齐划一,振奋人心,震得我浑身颤抖。

不知什么时候,琴聪和表弟小杰已经离开了座位,他俩出现在舞台的旁边,我看到那个主唱正在给琴聪签名,她跟主唱说了些什么,主唱弯下腰拥抱了小杰,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随后,他让身后的乐队成员送给小杰一张唱片。琴聪回到座位上,小杰盯着手里的唱片,估计在想那是个什么东西。

“你要了那个主唱的联系方式了么?”

“怎么?大作家也对那个主唱感兴趣?”

“他唱得非常不错,但是,我有事情需要了解,你有么?”

“他留了QQ给我,我跟他说我认识动画公司的人,说不定哪天动画片上映了,可以请他唱片尾曲,他就留了这个给我。”

我用手机记录下了那串号码。

“是要写小说用么?不会是要用QQ号码作案吧?”

“嘿,有可能啊!”

(4)

我把从薛琴聪那里要来联系方式的事告诉了Baseline主唱,了解了我的来意后,他将包里的一张CD送给我,作为见面礼。因为我没有准备见面礼,一时尴尬,答应之后送他一本有我签名的小说。

Baseline的主唱是一个英俊的男生,高中刚刚毕业。本以为他是一个毕业之后就不会继续上学的孩子,没想到已经考取了S省的音乐学院。见到我的时候,他依旧是一身清爽的打扮,翠绿色的衬衣没有别的装饰,却让他的周身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乐队为什么叫Baseline么?那是因为七个音符哆来咪法嗦拉西是以哆为基准线的,无论低音区还是高音区无非是以这七个音符为基础,即使是降半音也没有超脱它们七个的管制。而Baseline的含义就是从这第一个音符出发,创造出优美音乐的意思。所有的事情都有它起步的那一瞬间,开始都会很艰难。我们从六岁就开始玩音乐了,父母和家人都觉得我们是随便玩玩,不会当真,后来学业加重了,还遭到过他们的反对。

“影响最深的人么?说实话,皇后乐队啊,老鹰乐队啊,还有中国的崔健,不过这些对我们真的没有多大影响,虽然他们都是前辈,可我们真的不想被冠以模仿的头衔,我们只懂得玩我们自己的音乐。乐队这条路很难走,后辈总会被拿来和前辈进行比较。要说有影响,我到现在还记得一个和我们共同学音乐的孩子,不知现在他发展得怎么样了。”

我看了看眼前的礼物,这张CD的名字叫做《时光的旅程》,纯白色的封面上只有一把速写的木吉他,扉页上签着“虎子与baseline”的艺术字体。虎子是他的艺名。

“那个孩子么?之所以对我影响巨大是因为和我们一起学习乐器演奏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自己解谱了,他比我们的年龄都小。虽然老师说那孩子不会走就想跑,可还是很成功地弹出了像《橄榄树》这样的曲子,而且加入了一个小和弦。后来,就不知去向了。他被老师说没天赋,可认真练习的劲让我们这些年龄稍大的孩子望而生畏。”

我询问了那个努力练习曲子的孩子还有什么特点,他告诉我,那个孩子抱吉他的方式和其他人不同,大多数弹吉他的人都是右手握住琴柄,用左手弹奏,可那个孩子却是用右手弹奏的。还有一点很特别,就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背着吉他。一起走在街上的时候,就会有很多人扭头看他,投来赞赏的目光,因为那孩子的个头比一把吉他高不了多少,为了不让吉他碰到地面,不得不一直将吉他的背带往上拽一拽。

“你还记得那个教你吉他的老师的联系方式么?”

“有啊,我们乐队发行这张唱片之后,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了我的老师。要不是他,我想我可能真的会放弃了对音乐的追求。只是那位老师不住在我们市,而且之后就再也没就见过他的面。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到现在都不使用手机,我只能打他的座机号。”说完,他在我递给他的小本子上留下了那位老师的电话号码。

C市的街道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小吃铺子,我看到一群妹子正蹲在小摊边吃臭豆腐。对于我这种从来不吃街边摊的人来说,那种美食我是无福消受了,可是看着她们吃得津津有味,我居然分泌出口水,于是我也尝了一下,刚咬了一口,就觉得辣得不行。不过被这夜市的气氛所感染,我也顾不上那么多,要了两瓶扎啤,开怀地吃起来。

我挥汗如雨,却吃得倍儿爽,旁边的几个彪形大汉已经大汗淋漓,光个膀子继续点了口味虾。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那个像隐士般的老师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了我地址。幸好这次远行我早有准备,带来了家乡的一些特产以及我新出版的小说。空手而来有些不好。

找了很久,我才发现眼前的建筑物是个仓库,卷帘门半拉着,里面隐约传来各种乐器混杂在一起的演奏声。我从门下面的空当钻进去,才发现演奏乐曲的是十来个小孩子,他们大多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过初中生年龄,有的敲架子鼓,有的弹电子琴,有的吹小号,俨然一个小乐队。由于我的出现,他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动,看着我这个擅自闯入的陌生人。而拿着指挥棒的男人七十多岁,他就是我要找的老师。角落里有个和老师年龄不相上下的女性,我猜想她可能是老师的妻子。此刻她正在织毛衣,灵巧的双手并没有因为上了年纪而变得笨拙。

老师用指挥棒敲了敲乐谱架,举起双手,乐队又开始跟着他的指挥演奏《友谊地久天长》,这些孩子的熟练程度让我吃惊,大概练了两遍以后,孩子们陆续离开了。

“老师,我是来自S市的范青木,是您曾经的一名学生介绍我来的。多有打搅,这点礼物请您务必手下。”

老师没有推让,将礼物接下后交到妻子手里。他请我坐在架子鼓前的小圆凳上。我们面前摆了两杯凉茶。

“您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是为了了解我那名特殊学生的情况。”

“不瞒您说,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知道那名学生的所有情况。”

“我呢曾经就是一名小学的音乐老师,像我这么大年纪的人小时候想上个学都难,所以成天跟那些拉二胡,弹三弦儿,吹笛子的人混在一起,渐渐地对音乐产生了兴趣,开始自己学习乐器。新中国成立后,刚好有学校招收音乐老师,我就从那时开始教音乐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离开了学校,但还是喜欢教学生们弹奏乐器,所以我就开始自己办班收学生了。”

七十多岁的老人,没有任何的老态,一谈到自己教授学生音乐的话题,眼睛闪烁的光芒让他年轻了好几十岁。

“不过——我有个条件,我招收的学生必须都是孤儿。因为我从小就没父母,他们在抗战当中去世了,要不是我一直跟着师傅学艺,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师傅们就是我的父母。”

“这么说来,您刚才教的那些小孩子也都是孤儿了?”

他一一指着乐器告诉我演奏它们的孩子叫什么。

“也就是说,您曾经教过的,包括现在Baseline的主唱也是孤儿?”

“不,他比较特殊,他有父母,只不过父母都生活在国外。另一个你要调查的孩子,是个孤儿。我看到那孩子的时候,被放置在路旁,是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哇哇大哭,不过从哭声当中,我可以听出来声线不错——于是我就把那孩子抱走了。我一手带大的。”说到这点,老师爽朗地笑出来。

“您和您爱人没有子嗣么?”

“我爱人她没有生育能力,那学生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孩子大了都不中留的,更何况,天性顽劣,不愿意安心下来学习,不过也常常有惊人的举动,我想这点,现如今小有名气的Baseline主唱已经告诉你了。实际上——”老师面露难色。

“怎么了?”

“那孩子在长到五岁的时候就偷了我所有的积蓄,离家出走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连现在长成什么样,我都不知道了。所以,我真的帮不了你什么忙啊!”

“您说什么?!”我被茶水呛了一下,震惊得不得了。

“是啊,跑了,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么多年了,已经习惯了,我也上年纪了,兴许哪天就不在了,希望那孩子能记得我这个共处五年的人。”

说到此处,不免有些伤感,我也觉得不好久留,到十点多的时候便告辞了,看来这次旅行的收获不大,并没有搞清楚那个孩子的情况。

(5)

回到了S市已经是深夜,楼道里很黑,可我还是能看到门口有个黑影在晃动。

“谁?”一道手机光照过去,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李朵诗。

“你、你怎么在这?”

“我过来拿点东西。”

我走上去打开门,可她并没有立刻找寻她想要的东西。

“你要拿什么?要是找不到我帮你找。”

“不要这么冷酷无情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目前不能告诉你,我只想提醒你,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看着李朵诗,她的脸憋得通红,就快要哭了出来。

“好的,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到家了给我来个电话。”

李朵诗在我的陪伴下下了楼,我将她送上了出租车,让她到家给我打个电话。看到出租车渐行渐远,我也回到了住处。可我睡不着,朵诗特意跑到我得住处,提醒我注意安全,莫非是要发生什么事情?她一定预感到了什么,并且知道了其中的一些事情才这么跟我说的。她不得不撒谎说要拿东西才能进到屋子里。

难道说,她被监视了?

我记得她曾经提醒我远离吴幽丽,难道她知道吴幽丽在什么地方?我坐起身,环视了一圈屋子,看看我离开的这几天有什么变化,当我仔细巡视了一圈之后,才发现原本放在写字台抽屉里的那本日记被拿了出来,它被随便扔在了写字台上。

有人看了它。

我没有乱放重要物品的习惯,更何况这是警方委托我好好保管的东西。而知道我把日记放在哪里的人除了朵诗以外应该没有别的什么人,除非,有人逼着她打开了我的家门,让她找出这本日记,并且看了日记内容。日记里一定记录了什么重要信息,是对方必须得到的。

我突然想起时间已经过了好久,可是李朵诗却没有打电话过来,我立刻翻找手机并拨了李朵诗的电话——没人接,我又往她家里打,接电话的是朵诗的爸爸。

“喂,朵诗回家了么?”

“没有啊,她还没回来,不是说去找你了么?”

“我早已经把她送上出租车了啊!四十分钟前就离开了!”

“她前两天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可是早上又好好地睡在卧室里。”

“她前两天去干什么了?”

“她说她去找你了。”我听出来朵诗爸爸要发怒的口气,他一定是想说我和他女儿离婚了,却还抓住朵诗不放手,觉得我是玩弄感情的人。

“我前两天都一直在外地,她怎么可能找我?”

我的脑袋里瞬间的想法就是,朵诗遇上麻烦了。说不定,她和我离婚也都是迫不得已的。事不宜迟,我赶快给唐赫打了电话,他答应马上调动手下分头寻找。此刻已经是凌晨一点,朵诗会去哪里?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在很少有人走动却闷热不堪的大街上接到电话,是朵诗的爸爸打来的,说是女儿已经到家了,不用担心,并且感谢我因为担心朵诗而报了警,她毫发未损。接着,他挂了电话。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嘲笑自己到底有多么傻,她爸已经说过了到了再晚一点的时间,她自己就会回来了,并且好好地躺在自己屋子里睡觉。她不是有新男友了么,说不定是和他疯玩去了。我这是在担心什么啊?

我又想起来了那本百小芳的日记,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赶回家。

在手指碰触那个书皮之前,我就已经有预感,这本日记可能被动了手脚,说不定已经被撕去了一些对对方不利的内容,很可惜,我到现在都没有读完这本日记,因此也没有找到什么不利的证据。可当我翻开日记本的时候,一张门票一样的东西掉了出来。它翻滚着飘到了我的床下面,我用食指把它抠出来。

“八月十号,嘉年华闭幕汇演,地点:市会展中心。活动时间:7:00p.m.—10:30p.m.。”

这张门票绝对是后来被谁放进去的。李朵诗么?也许是另外的什么人。他一定是想告诉我到了八月十号,也就是后天晚上将会发生些事情。可是嘉年华会是第一次在我所在城市举行,届时必定有很多人参加,凶手敢在那么多的人当中有所动作么?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唐赫,他第二天就向上级请示,到那天一定要加强会场的安全保卫工作。为了不虚张声势,除那些已经派去的维持秩序的公安干警可以穿制服以外,剩下的二十名刑警必须穿便装,不可佩戴手枪以免伤人,其他制伏性武器酌情配备,群众安全在先。

这也就是那天现场的警备程度特别恐怖的原因,入口处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让原本要high翻全场的观众刚走到门口就皱着眉头,神情紧张。我站在广场上,用开了闪光的数码相机不停地拍照,有人看到我这副打扮一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很少有人会在大晚上出门还戴墨镜的,戴墨镜不说,还戴了个鸭舌帽。我的相机正对着天空中热的热气球,按下快门键的时候,热气球正好飞到我镜头取景框的正中央。然后,我又把镜头对准了嘉年华门口的米奇身上,那个穿着米奇外套的家伙其实也是名刑警,我想他肥肥大大的外套里是不是藏着一把火力强劲的冲锋枪。

结束了拍摄,我走到门口,将票交给捡票处,接过没了票根的票,然后进场。刚一进门,唐赫就跟上了我,他走在我右边。我瞄了票上的座位是C区三排二十一号。很容易就找到了座位,坐下以后我才发现位子正对着舞台,不近不远刚好。唐赫的位置挨着过道,这让他行动更加方便。

又过了十分钟,会场的灯光暗了下来,我好像听到了潮水涌动的声音,那是海浪,我们只能在黑灯瞎火里判断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这时,舞台上传来了很清澈的歌声,我不禁兴奋,嘉年华办得像模像样啊,居然能请来这么大牌的明星。我跟着那富有穿透力的嗓音闭着眼摇头晃脑,这时,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唐赫发来的短信:

“别太入迷,神经绷紧点。”

我立刻正襟危坐,不过这样,欣赏节目就变成了抓犯人,一点乐趣都没有了。

演出进行过半,我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更没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抽奖活动让现场稍微骚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到摇晃荧光棒,对台上明星尖叫的循环当中。魔术表演的时候,我以为凶手会被魔术师变出来,谁知飞出来的是一群鸽子。魔术表演结束后,主持人手握麦克风,神神秘秘地走上台说:“本次嘉年华活动非常成功,我们推出了两名歌星,下面要上场的这位歌星——”

主持人还没报幕,台下的女生已经控制不住地喊叫起来,她们来这之前一定已经吞下了整整一箱金嗓子喉宝。我还没有听清主持人报出的名字,歌星在追光里就已经现身了,他的周围都是黑色。银色的光束里,他身着白色长衫,抱着吉他,他苍白的脸颊,让他有一种贵族吸血鬼的高雅气质,绵长的吉他过门,他深沉地唱着歌,有点撕裂感的歌喉惹得我身旁的那个女生开始啜泣,现场安静得让我裤兜里手机的震动声显得那么不通情理。

我看了一下屏幕,唐赫这家伙发来短信:“是吴立达么?”

“是的——请你别发短信了!”

跑调跑成马拉松的唐赫,肯定觉得这场演出煎熬死了,他所知道的就是抓住凶手,而我则被吴立达的声音彻底征服了,他不成明星才怪呢。唐赫的短信又过来了,这个家伙真烦人。可当我再次看到短信内容的时候,欣赏音乐的兴趣变得微乎其微。

“看他握吉他的方式。”

我盯着舞台上的吴立达,他居然右手握着琴柄,用左手弹奏。我吃惊地把头扭向唐赫,他镇定地看着我,朝我点头。

在观众的一再要求下,吴立达又演唱了三首他处女作专辑里的作品。唐赫招呼我去后台看看。我们赶到得很及时,五米远处,吴立达刚好走进换装间。我们被两个嘉年华的工作人员拦住。

“喂,工作重地,闲杂人等禁止入内!”他们就像标志牌一样背诵上面的内容。唐赫很潇洒地亮出代表他职业身份的证件,我亮出——我跟着唐赫身后溜进走廊。敲了敲门,吴立达透过门缝看了看,发现是我和唐赫,他镇定地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说吧,有什么事找我?”吴立达说话的口气很冷淡,就好像从不认得我。

“吴幽丽不见了。你知道她在哪里么?”我问道,我以为她会和自己的哥哥在一起。

“这我怎么知道?她不是找到了亲生父亲么?”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她可是一直和你生活了好多年的妹妹。”我想冲过去揍这个成了名就什么都不管的家伙,可吴立达先开口了。

“听说你去找我的老师了?不要惊奇,Baseline的主唱已经告诉过我了,我想他一定说了我弹奏方式与众不同吧?其实呢,我同样会用右手弹奏的,他用那么老掉牙的评论真是对我的误解,不信,我给你们演奏一下?”

吴立达不等我们反应过来就已经一把抓住吉他,弹了一首具有弗拉明戈风格的曲子,这场秀指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已经对之前的推断产生动摇。难道吴立达真的会左右手弹奏么?这样一来,我此次来嘉年华的目的就化为泡影了。

吴立达将吉他斜靠在我座位旁的墙边,他开始换衣服。我盯着吉他,共鸣箱中心的洞被琴弦挡着,可我还是能看到底部贴着张长方形的纸片,只是我看不清那是什么。我伸手拿过琴,想看个究竟,却被吴立达夺了过去。他把吉他装了起来。

“我得离开了,一会儿还有庆功宴呢,我不能陪你们了。再见!”

我听见身后的关门声。

“走吧?任务结束了。”唐赫站起来,轻巧地跳了下,仿佛很轻松的样子。

“就这样?什么任务结束了?”

“是啊,就这样。”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他用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对那些刑警宣布任务结束,可以回去休息了。我再次跟着唐赫溜出去,在嘉年华的大门口,唐赫问我有没有空。

“还有什么事啊?我被你搞糊涂了。”

“这附近有那种歌手赶场的酒吧么?”

“离这里一公里的地方有一家。”

唐赫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按照我说的地址,司机发动了出租车。等赶到那家酒吧的时候,刚好有个女孩子在演唱歌曲的最后几句。我看唐赫走上那个小舞台,他接过吉他——

“喂,别太无理啊!”

可我根本拦不住他的动作,万一他根本不会弹吉他,砸了场,最终是我跟着他一起倒霉。

唐赫开始了他的演奏,随着他的演奏,我的嘴也越张越大,他会弹吉他,他弹得简直和吴立达一样好,虽然唱功不及吴立达,有些地方确实跑调得厉害,可是吉他的弹奏也确实不差。真的没有想到,他唱的歌就是今晚吴立达表演过的歌曲。第一段唱完之后,让我更加吃惊的是唐赫将吉他换了个方向,改用右手弹奏,我几乎听不出差别。

他把吉他还给女孩儿,当然这样的歌喉是得不到什么掌声的。从舞台走下来,唐赫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一脸吃惊的表情说:“嘴巴合上,是要咬人啊?”

“你会弹吉他?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恩,上大学的时候,我常拿这个吸引小女生。”他玩着深沉,头往后一扬。

“为什么要调过来弹奏?”

“我只是想试试吴立达有没有说假话。那样弹奏还真是别扭啊,他一定说假话了。”

“怎么讲?”

“你没听出来么?划音?”

“没听出来啊?”

“指甲在没有缠拨片的时候,由于指甲是凸起的,弹奏吉他时会偶尔碰到旁边的琴弦,我第一次用正常握柄的方向弹奏,碰触是自然发生的,可是当我换了个方向时,变得不自然,手指明显不灵活,还要表现成去故意碰触。我观察吴立达,他用左手弹奏时用的是指尖拨弦,可换了另一只手却改用指腹。弹奏乐器的人耳朵必须好使,我早就听出了吴立达是在装,好像他很熟练。不过他确实表演得比我好。这就像左撇子突然用右手写字,他可以写得像那么回事,可是仔细看起来,还是能发现细微差别。”

“你真的这么厉害啊?”

“这和你写小说不是一个道理么,也许你无法理解那作者为什么要那样写故事,但等你写多了,就能理解那些作家如何写作了。弹琴也是同一个道理。”

(6)

我在回家的路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却根本找不到一点头绪。唐赫用自己的切身体验告诉了我吴立达说谎了,可又能怎么样呢?切身经历无法作为证据。除非找到专家鉴定。警方和我都已经在倾向性上认定犯罪嫌疑人是吴幽丽了,而且她的失踪以及吴立达的掩饰行为,说明吴立达知道吴幽丽在什么地方,他是想用左右手都能弹奏这一点来包庇吴幽丽的罪行么?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吴幽丽弹吉他时的情景,她和吴立达并不一样,她是用右手弹吉他的。

我想着想着,却睡着了。不知睡到了几点,我醒了过来,外面的夜空被月光照得非常明亮,写字台上的日记本好好地躺在那里。不知为何困意全无,我想好好读完那本日记。兴许可以从中找到点什么。我坐起来,打开夹在床头的台灯。柔和的光线让我感到一丝惬意。空调被我调成了微风状态,夹在日记里的嘉年华演出门票(我拿它当书签了),正被一股风吹出轻微的颤动。我将门票抽出来:嘉年华闭幕汇演,地点:市会展中心。这些字非常大,可此刻我却发现了这张票上还有一排小字,这是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他们被印在票的底部:“演出结束以后,本次活动中Baseline乐队和原Bass Link的主唱吴立达,将举办签售会,千万不要错过哦!”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这个发现让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我赶快翻出手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Baseline的主唱夜间也会保持QQ在线的状态,因为他们经常要排练到凌晨三四点,现在也不过十二点半。

他果然在线。

“在么?”

过了一分钟。

“在的。有什么事么?我们庆功宴刚刚结束。”

他这样回复我。

“我有事要确认一下。Baseline和Bass Link是什么关系?

对方沉默了半分钟。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从拼写上看Baseline和Bass Link极为相似。我从门票上看到——

没等我把话说完,对方就下线了。看来,被我说中了,Baseline是模仿Bass Link取得成功的。Bass Link可以翻译成“贝斯乐团”,首字母缩写也是B. L.,根据门票上的字来推断,吴立达曾经是一个叫做Bass Link的主唱,后来这个乐团解散了,那解散之后呢?难道说解散之后的成员找到了另一个人,和那个高中刚毕业的男生组成了Baseline?新组成的乐队为了竭力摆脱原来乐队的影子,根本不想提原来乐队的名字,所以当我问起BASELINE和BASS LINK的关系时,新乐队主唱肯定会不理我的。

也就是说Baseline的主唱一直都是认识吴立达的,他也知道那个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师傅的人就是吴立达,他故意隐瞒了真相。

吴立达离开老师之后,东奔西闯,最后找到了原Bass Link的成员,除了自己赶场的同时,又在忙于乐队的发展。

突然,有一道光芒照亮了我记忆的深潭。

就在不久前的更衣室里,在吴立达夺走我手中的吉他之前,我好像看清楚了共鸣箱的底部贴着的东西,不过我只看了个大概,可我现在想起来了。那张脸庞,我记得非常清楚,他永远不会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任什么人都不可能从我的记忆深处抹去,我随时调动都可以唤醒他。

Copyright @ 2017-2018 book.pinshuyun.com Allrights Reserved 版权     备案:浙ICP备18010002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