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及此刻穿着深色胡衣窄袖,脚蹬墨色胡靴,梳着男子发髻,俨然一个瘦小郎君的样子。
她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在商队的车上,思绪早已从如何穿越来到这个时代这个严肃的问题转移到了接下来该怎么生活的生计问题——这显然是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她来到这里的时候,四周是漫无边际的胡杨林,还有一轮金黄的明月。难道……老天爷要让她在瓜田里刺猹么?而且,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一片胡杨林,说明这里是可能是在西北地区,荒漠化严重的地带,很有可能四周都是戈壁。她干笑几声,若是这里是敦煌,张掖,还勉强能存活,要是真的不小心穿越到了三山夹两盆的新疆地带,语言不通也就罢了,主要是沙漠颇多,很难找到出去的路。
穿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她的确有些惊恐,反复掐了自己几把,确认并不是在做梦后,遂渐镇定下来。
她是背着一个小挎包出来的,包里有的东西寥寥无几,宿舍钥匙,自行车钥匙,显然没什么用处的手机,一卷卫生纸,口红,镜子,没了。
早知道就不在孟晓艺上厕所的时候一个人搭理陌生人了,要不她也不能被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强买强卖一柄破扇子,如果没有那柄诡异的破扇子,她也不能晕倒,继而来到这个四周无人的荒凉地带。
她也是撞邪了,平时仅仅是精打细算,学校门口超市打折促销卫生纸的时候会去抢购,平时跟孟晓艺来潘家园逛街的时候也从不相信什么算命的,小商小贩的——她从不相信那些所谓“捡漏儿”,也不会把钱花在这些无谓的东西上。因为她是个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四好女青年,每月的生活费也多半是花在买衣服等日常消耗品上。
来到这个时代的起因大概要追溯到她的闺中好友孟晓艺。
李幼及和孟晓艺是青梅竹马的交情,五岁的时候孟晓艺进了蓝天幼儿园的舞蹈班学民族舞,李幼及在隔壁的乐器班学吹箫。二人报特长班的目的很不相同,孟晓艺是自觉自愿,攥着小拳头表示愿意为了舞蹈事业而奋斗终生,李幼及纯粹是因为邻居投诉她嗓门大,因此爹妈找了个能堵住嘴的乐器以期望她能在晚上严加练习,尽量闭嘴。
后来两个人一起上了小学,初中,到高中的时候,李幼及选了文科,课业紧张,吹箫这件事早被晾在了一边,孟晓艺则为了民族舞事业北漂艺考,最后终于考上了某著名传媒大学的艺术学院。而李幼及也通过了高考的残酷选拔,考到了京城的一所211高校。
对比之下,李幼及觉得自己是个相当不求上进且平庸的人,因为自己没有什么事情能坚持得长久,也没有什么持之以恒的梦想。
大学的时光匆匆忙忙,大一忙碌的一年转瞬即逝。
冬日将近,最近舞蹈演出减少,故而晓艺同学百忙之中抽了一天空余时间约幼及陪自己去逛街,逛的还是著名的潘家园,晓艺同学得说辞是,最近跳的舞蹈是从唐代乐舞汲取灵感,故而老师要求写一篇关于这个节目的论文,她本人这方面的体悟并不很深厚,故而来古玩街找灵感。
李幼及觉得这个提议真的不同凡响,平时周末前前后后的逛商业街已经逛的快吐了,来潘家园看古董简直是二人逛街目的地的一股清流,而且她也绝不会为这些东西花一分钱,简直是既陶冶了情操又管住了钱包,想到这里,李幼及同学恨不得为晓艺的导师扛旗呐喊。
中途买了两杯奶茶,逛了快两个小时的时候,晓艺因奶茶喝多了要去上厕所,李幼及遂站在公厕门口的一棵老槐树下等她。
等了三四分钟,晓艺也不见出来,幼及遂在公厕大门口来回踱步,给晓艺发了条微信:“宝贝,你好了嘛?”。
。“闹肚子了,抱歉抱歉,再等等。”
收起手机的时候,面前就出现了一个老太太,老太太离她半米多远,手里提着一个普普通通买菜的竹筐,穿着一身普通的运动服,运动鞋,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看上去跟邻居带孩子买菜晨练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老太太盯着她,瞪得她有些发毛,她便先开口了。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嘛?”
“姑娘,你姓什么啊?”
她觉得这个老太太可能是景区惯常出现的算命骗钱的,后退了两步,皱眉警惕道:“姓李,木子李。”
“姑娘,我能从你的面相看出来,你的前世贵不可言,今生却命格平庸,安稳度日。”
李幼及并不信任这个老太太,并更加笃定她就是骗钱算命的,当然自己一分钱也不想给她。李幼及觉得这个老太太玄乎的很,而且她自己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是断然不信什么前世今生命格的,所以她微笑道:“我前世贵不可言?阿姨你说,是哪种贵不可言啊?”
老太太眼光忽然一变,像是眼前有什么忽然倾塌,声音里竟然含了一丝悲怆:“皇族血脉,冤死他乡。”
这……不太通啊,以往算命的都会可着劲夸她有旺夫相,有福有禄什么的,搞得幼及迷信的奶奶很兴奋,今天这个算命的阿姨怎么回事,上来就说她前世命格不好,若她是个彪形大汉,定要把这个胡言乱语的老太太轰走。
老太太遂从菜篮子里掏出一柄扇子,递给她:“这扇子卖给姑娘,希望姑娘能逢凶化吉,平安一生。”
幼及听了这个老太太的话,更加笃定了她是个兜售假古董的算命先生,于是更加不想花这个冤枉钱,摆手道:“我觉得我挺幸福的,不需要这把扇子替我……呃……挡灾挡难。”
老太太不由分说,上前几步,硬是把扇子塞进她怀里:“拿着吧,遇到他,是你的缘分,也是你的劫数。”
劫数?她拿着一个劫数做什么?给自己找晦气?
但是扇子撞到她怀里的时候,她的头仿佛被什么钝物击中了,手不由自主的抚上精致的缂丝扇面,上面是一对蝴蝶并一株兰花,栩栩如生,翩然若起。
然后她便眼前一黑,仿佛掉进了无尽的深渊。
醒来的时候,她就躺在这个四下无人的鬼地方了。
她仍旧不放弃,大喊道:“有人吗?”
无人回应。
“有人吗?随便谁都行啊,有人吗?”
还是无人回应。
她觉得有些害怕,明明身上的羽绒服能抵挡住寒冷,但心底还是一阵一阵的泛起冰凉,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尖都泛着冷。她心道,但是不能慌,要走出这个地方,才能安稳的考虑将来。
她摁了一会儿开机键,好歹手机开了机,虽然只有百分之五十的电量,屏幕上方显示并无信号。
她打开了手机上的指南针,好歹这个还可以用,向北一直走,总能走出这片胡杨林。
走到月亮落下,旭日东升,大漠的太阳带着纯然的红色升起,她才勉强走到了一条官道上。
等了略微半个时辰,才有一排骆驼车队缓缓的过去。
她觉得自己这一身奇装异服不适合去人多的地方晃悠,遂等车队走过,在远处成为一个黑点时,才沿着他们刚刚走过的路走上了征途。
跟着车队走,势必会遇到一个驿站,如果能遇到驿站,她就可以趁着夜黑风高去偷一件衣服,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耳朵上的金豆,不,不是偷,是换一件衣服。
这个计划的实行堪称完美,因为这个车队显然不是很追求速度,她凭借着刚体测完的顽强意志,从冬日的官道上走了整整一天,在傍晚看到了那个她盘算许久的驿站。
她在驿站的后墙根等了半宿,也听了半宿墙根,找到了一个貌似是这个商队的女头头住的屋子,心道:对不住了姐妹!我来到这个时代也是被逼无奈,他日有缘再见一定赔给你。直到灯熄人静,她才摸进这个女头头的房间,从她的妆裹里翻出了一套胡服和一顶毡帽,狠狠心摘下左耳朵的金豆豆,放到了桌面上一个托盘里。
她良心还是有些愧疚,从小到大她都遵纪守法,虽然为人不拘小节,但是实在是第一次违法乱纪偷别人的衣服,遂借着柔和的月光端详了一番这个商队的女头头,女头头面容姣好,但显然有三四十岁,比较明显的特征是额间金红的花钿,并不是什么寻常花朵,而像是一个什么字,她怕把这个女头头惊醒,遂没有再仔细看下去。
李幼及心里默念:只要我能在这个时代安稳过活,肯定找时间当面跟您解释清楚。
从后窗翻出去的时候,她看到床上的女头头翻了个身,又继续安稳的睡下了。
她找了个背阴处换了衣服,把换下来的衣服找了个坑埋了,又把背的小包放在刚才顺来的一个包袱皮里,裹了裹斜缠在了身上。
走了一天,她早就累的不行,但是又不好在这个地方停留过久,只好重新上了官道,盼望着能有另一支商队可以带她到都城或者近边的城市。
通过商队的胡人服饰,她基本可以确定,她穿越而来的这个时代,大概在汉唐左右。
丝绸之路上的商队在春夏之际来往不绝,在冬天大部分都回到了长安。
所以她只需要再找到一支商队,然后跟着他们回到长安,然后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这个寒冷的季节,她独自一个人在官道上行走,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孤独寂寞的四处打量。官道的两侧尽是黄沙,荒无人烟且空旷辽阔。
当然她一个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且行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哪里受过这种一直不停的走且不吃不喝的苦,没过两个时辰,便栽到了官道上。
然后的事情出奇的巧,有好心的商队奔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心把她从官道上捞了起来,然后等到她悠悠转醒之时,商队已经到达了金城。
传闻当年给贵妃送荔枝的人快马加鞭,七日便可在金城与长安间走一个来回,李幼及她并不很熟悉马车的速度,但粗略估计,有个十来天也是差不多能到长安的。
这个商队除了几个烧火做饭的大娘,都是一些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其中一个领头的,唤作卫伯,自称是长安城卫氏门下的家生子,混到这个年岁,勉强做到了管家。
她在露天的马车上转醒之时,卫伯他示意一个大娘举着水瓢喂了她几口水,等她能自主的坐起来的时候,伸手搭了她一把。
“老夫姓卫,姑娘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卫伯便可。也是有缘,在路上得遇姑娘落难,顺手搭救,也算一件功德。只是心下疑惑,姑娘……为何独自一人上路?”
李幼及感激不尽,放到现代,碰到老太太摔倒了扶不扶都要考虑一番,眼前这个老伯竟然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在自己的车队上呆这么久,真的是善心慈悲。但是她是现代穿越而来,故而只能撒谎骗人,总结了一下语言,便信口开河。
“小女是燕京人……”在这个时代给自己安一个北京户口,也算间接满足了自己的一个梦想,“幼时便走失,被人牙子卖到了一户膝下无子的殷实人家,后来……后来养父母家中出了变故,带我到西域经商,半路被流匪所劫,我……我装死才躲过了一劫,现下也并无人可投靠。”
她编顺口的这个人生真是跌宕起伏,她编完之后又重新记诵了一番,希望自己能把这套说辞圆的尽善尽美。
“啊,恕老夫多嘴,勾起了姑娘的伤心事,姑娘也是……命途多舛。”像是怕触及她的伤心事,卫伯沉吟了一下,才道,“那姑娘可否告知老夫,姑娘的名讳,路上也方便称呼。”
“小女幼及,感谢卫伯搭救,‘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中的幼和及。”
“姑娘还读过《孟子》?”
“略读过几句……”事实是,她也就会高考必考篇目里不得不背的那几句,多了也不太晓得。
卫伯心下有了计较,在商路上行走江湖,当然能看出来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话里的几分真假,但也不去点破,各家有各家的苦衷,没有道理救了人家,就非要让人家把家底供出来。而且他看这个姑娘的面相和善,年纪与自家女儿相仿,他若是半路丢下人家,也心下不忍。
“我们商队此番是要回长安城的,姑娘若无依无靠,不如与我们同去长安城谋一条生路?”
“如果不叨扰各位叔叔婶婶,小女自然是愿意的。”
旁边喂她水的大娘性格豪爽,大喇喇道:“什么叨扰不叨扰?我们在这条路上行走多年,都是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这么过来的,先前还以为是位小郎君,原来是位清秀的小娘子,我倚老卖老说一句,到了长安,小娘子这股子诗书气,定能谋到一份好差事。”
李幼及笑吟吟道:“那就多谢大娘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