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长安城,已是十五日之后的事情了。
她也渐渐明白,这是唐德宗贞元七年的九月,她一路走来深感寒冷以至于以为这个时代是冬天的原因大抵是因为——她穿越过来的那个地方是边塞之外,风吹草地见牛羊之地,也怨不得岑参他老人家言说“胡天八月即飞雪”,可见是有真实体会才能落笔成诗的。
这半个月里,她和这个商队的人同吃同住,这个商队也是常年在这条路上漂泊。不过伙食极好,因为商队里有头有脸的几位叔叔都是长安人,故而饭食都是依着长安口味,什么追饼、烧饼、汤饼,羊肉泡馍,鸭炙,生羊脍,上半个月还在信誓旦旦减肥的李幼及忽然爱上了这个时代……
倘若孟晓艺同学知道她如此窝囊,可能会一脚把她踹回现代。
可是……这不是孟晓艺她不在这个时代嘛……
想到这里,她便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继续大快朵颐,吃吃喝喝了。
等到了长安之后,她方知道这支商队并不寻常,或者说可以算是财力雄厚,不过雄厚到什么地步——恕她一届贫民看不太出来。
因为入城的时候,她并无公验文书,还被守城的卫兵拦了一拦,并照着一个类似追捕令的东西打量了她许久。然后卫伯只跟这守城官兵拱了拱手,三言两语便让对方痛快利落的放人了。再然后,卫伯深深体谅她一届孤女没有户口,且据说卫氏一族在本地是有产业有根基的富户户主,遂找了个小厮以卫伯远亲之名为她申报了户籍,让她以一届白丁的身份在升平坊内一处小宅落了户。
拿着手实这份传统的户口申报书到升平坊里正那里确认备份的时候,她几乎跟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办理身份证时一样雀跃,且因为面上表情实在太过璀璨,导致里正盘问的时候颇为细致。
里正的家里殷实且门口有个颇大的马厩,在会客的外室院内还亭亭地手植了几株兰花并几枝珠子,看起来颇为雅致。但是行至中厅,看到内室里颇为鲜艳的装饰和里正夫人那三根蝶飞花绕的玉搔头后,李幼及觉得自己有理由认为,这位里正门口的雅致装饰想必是为了遮掩他暴发户的本质。
“十八了?”
“嗯嗯。”虽说是谎报少写了一岁……
“原先是燕京人……唔,我家娘子也是燕京人,不知燕京进来风物如何啊?”
这时,在旁边奉茶的里正夫人忽然掩袖而笑:“难为郎君还记得妾的老家。”
当面一嘴狗粮,李幼及她有些不淡定,假意夸赞道:“哈哈,您与尊夫人真是感情好啊……”
里正遂摆出严肃的嘴脸,李幼及也及时收了笑容,面上一派泫然欲泣之色,片刻便进入了自己给自己的设定:“小女家里出了事故,出事之前还算殷实,故而父母未曾让小女在街坊前露过脸。”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本姑娘没怎么出过门,不知道燕京的风物如何。里正点点头,表示很欣赏如此教养女儿的方式。
“姓李……你可是与哪位皇亲沾亲带故?”
“小女不曾有这样的福气。”
“这手实上是卫家二公子作证落得笔?你可见过他?”
“未曾见过,小女只是托人作证,没什么高枝可攀。”
“唔,这倒可惜了——本想着若是你认识那二公子,可以引荐一番。”
这是有完没完了还……
一番拉家常之后,这位碎嘴且多事且品味俗艳的里正终于放她离去了。
小厮带着她到了那处卫伯划给她的一处小宅,说是小宅,里面也有两户人家,拨给她的,也只是两间屋子并一个七八平米的小院,大概是这处宅院的西厢房。有了住的地方,她已经不胜感激了,当小厮甚是熨帖告诉她屋子里有一些生活必需品的时候,她简直要热泪盈眶了。等到进了屋子,发现屋子里竟还有米面蔬菜和浴桶等稀罕物,她觉得自己可以马上给自己亲爹找个兄弟,唤卫伯一句“二大爷”了。
卫伯想必是思念妻女太甚,且她年纪与卫伯女儿相仿,才给她这么大一个恩典的,果然是人间自有真情在。
她进了屋子与小厮作了别,小厮遂拱手作揖,离去了。
她找了块破布,将屋子齐齐整整擦了一遍,搞得一身都是灰尘,甚是狼狈。
……外面忽然有熟悉的声音高声喊道:“李家闺女!你收拾好了便来大娘家用脯食罢。”
听声音,像是在车队上在她昏迷时给她喂水的周家大娘。后来二人深入交流过,这周家大娘是老来得子,前三胎都是女儿,等到她生儿子的时候,两个姑娘都已经嫁了人了,生儿子之前她去宣化坊的寺庙里求过,结果果真生了个大胖小子,她从此成为了忠实的佛教信徒,平时做了不少善行。她家老头并没有周大娘那么伶俐,说话做事总是慢吞吞的,是做修补生意的,一家人富足平安。
至于脯食,大概就算是长安城广大民众的晚饭了,平头老百姓在这个时代恪守着一日两顿的优良传统,一日三餐是那些富贵人家才用的起的。故而不论是早上还是晚上,各家各户桌上的饭食都是用盆来盛。她深以为然——既然次数少,那就一定要分量足!
此刻她高声回应道:“这就来——多谢大娘!”
“什么谢不谢的,初初见姑娘,姑娘就这般客气!怎的如今熟识了还是这般客气!住了这个院子,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一个姑娘孤孤单单的也没个照应,邻里相亲的,这不是应该的么!”一番话暖意徒生,李幼及感动的不行,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遇到像家人一样对待她的人,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出去用餐,周大娘看她一身狼狈,又进屋给她收拾了几套干净的襦裙披帛,推给她道:“这都是我那几个女儿出嫁之前穿的,我家姑娘比你略高胖些,身量不很相似,你拿去改改也能穿的。”说罢又皱眉道,“你这身胡服也与你身量不很相称,等下你换了,我与你浆洗修改一番。”她脸上突然一红,这衣服本就是她通过不正当手段要来的,自然与她身量不相称,但她不忍心拂了大娘一番好意,遂点了点头。
升平坊内有胡人开面食店,做饼食生意,一天兴隆,有时甚至开到凌晨,这晚的主食便是这家的胡麻饼,并着一盆足有脸盆大的羊肉汤。一家人交流着今天的感想,周大娘带了些西域买的小玩意,逗得她三岁的胖儿子笑逐颜开,周大伯给他十三岁的幺女打了柄银步摇,周大娘直呼老头败家,差点用勺子敲打她家老头,她家老头也不恼,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一盒胭脂膏子,周大娘立马把勺子放下,笑骂道:“你这田舍翁,倒是何时买了这女子讨巧的物什?”周家老头笑盈盈的也不答话。
这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周大娘怕她认生,饭后又跟自家老头介绍了一番。他们家幺女懂事可爱,听了母亲的介绍,微微行礼道:“李家姐姐安康。”李幼及有样学样也回了个礼:“周家小妹安康。”不过周家小儿子确只顾在院子里疯跑,连自己的亲姐都不愿认,更别提她这个外来的“姐姐”了。
看来不论是哪个时代,男娃娃都是淘气调皮的。
她帮周大娘收拾了碗筷,并承担了刷锅洗盆的任务。周大娘本以为她弱小一些,从前又是富裕人家的姑娘,恐怕不太能干粗活,还拦了一拦,殊不知被大学生活摧残过的李幼及同学力能扛鼎,自理能力极强,什么几十斤的行李都不在话下,更不要提刷碗这种基础性技能。
晚上她沐浴更衣之后,生了盆炉火,躺在温暖的被褥里,深觉自己应该找些活计做,至少得养活得起自己。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自己十分悲催,本来以她的学历,安稳毕业之后是准备考公务员吃公粮的,结果这横生变故,她又得重新开始审视自己的前程了。
“要是在这里我也能考上公务员就好了……”守着金饭碗过日子简直是她的人生终极目标~她合上眼睛,唉声叹气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