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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章 春娘
作者:阿碗九 时间:2020-07-03 04:15 字数:3732 字

  十一月末,卫二郎在龟兹、姑墨二国的边界停留了三日,三日没出屋,生活起居全靠两位护院伺候。诚然,这两位护院并不怎么会伺候这位公子哥,譬如让陪你打打杀杀出生入死的兄弟帮你洗衣服洗手作羹汤,搁谁都得有那么一刹那不能及时转换自己的身份,并表示并不想帮你做这些杂事。

  故而第三日,在屋内废寝忘食的卫二郎出门的时候,看着颓唐而冷漠。

  一直不能转换自己身份的两位护院大哥,一个唤作阿铎,一个唤作阿涯。

  阿铎的声音掷地有声,抱拳道:“公子,您这几日换下来的衣服,小的不小心洗……洗坏了几件。”

  卫旷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虚脱道:“几件衣服罢了,无妨。”

  阿涯见公子并无怪罪,才放心大胆地补充道:“还有几件小的混色洗的,串色了……”

  卫旷微微笑道:“那么,还剩几件呢?”

  两人一起抱拳低头,齐齐道:“禀公子,不剩了!”

  他一个踉跄,勉强微笑道:“那我的几件白狐裘呢?我仿佛记得……我只是叫你们给这几件狐裘掸掸灰吧?”

  阿铎憨笑道:“您也知道,小的力气不比那婆娘,也从不做那婆婆妈妈的事情,故而下手重了一些,掸灰时兴致一起,忽然想到从前师傅教的棍术,操练了一番……”

  “讲结果。”

  “三件狐裘被小的捣烂了。”他遂直爽道。

  卫旷嘴角抽动好几下,才勉强扬了扬:“无妨,都是小事。”遂回了屋子,顺手关上了房门:“今日我还是胸闷气短,你们暂且不用管我了。”

  他近日并未看黄历,怕是最近他诸事不利,不宜出门罢。

  卫旷近日研究地图研究的有些发晕,这两个护院还把他带来的衣服全给祸祸了,他便更不想出门了。

  这张地图的是羊皮做的里子,结实耐用,但短短三日之内已经被卫旷勾抹的卷边烂角了。

  那几个婢女的踪迹已经被他一个一个的否定了。

  转卖流放的婢女都要登记入册的,而入册的只有四位,一位在阳关作官妓,剩下三位被转了几手卖到了西域,一位已经做苦力被责打致死,他查证的时候从三十多具尸体里找出了那个额头刺字的婢女,她除了脸上干净些,身上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他置办了一口棺材,让她入土为安了。一位境况好些,在一个小吏家里做了侍妾,小吏对她还算不错,不过她不识字,且在来到小吏家中之前已经被人灌了哑药,看陌生人的目光都瑟缩卑微,自然也是打听不出什么。最后一位是卫旷纠结思索的症结所在,因这个婢女十分不凡——被流放的半路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她在一次赶夜路时瞒过了看管森严的士兵,逃走了。

  他这几日研究了这个婢女当年逃跑时间地点的可行性和几条她可能逃跑的路,并且从一路打听到的蛛丝马迹中推测她这几年的行踪。但此人实在是出没微妙不定,且做的活计换了很多份,辗转了西域大大小小十三个都城。

  她在文书上留下的名字叫做孟文荟,入册那年三十有六岁,无家无子,长安人。

  隔了这许多年,她又无甚牵挂,怕是名字早就改了不知几回,且西域女子多扎头巾带面纱且多文身,她额间的刺字可被遮挡,也可被巧妙的改成文身。估计淹没在人海中,他都不大能辨认出来她是长安人还是西域女子。

  不禁赞叹这位婢女心思实在细腻,但心思太过细腻的人,总是有什么软肋的……或者说,这么苦心孤诣的想要活下来,肯定是有什么人和事支撑着牵绊着她,让她不得不算计谋划。

  卫旷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遂不去想她,预备着取道阳关回长安,自然,是为了从那两个留在阳关的官妓身上套些话。

  于是十二月初二,他砸了千两银子在阳关给守城的陈将军祝寿,陈将军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并不肯收这钱财,且听闻他是卫氏子弟,心下很想结交,便在酒宴后留了他几日,就在这几日里,他恰好接到了卫伯的飞鸽传书。

  “冬月寒冷,长安坊间渐冷清,茶,酒,食生意差强人意,旅店冷清,胡货,丝纺销路尚佳,所有田庄所出甚少,其余各业并不足写。另,江淮造船、运输只待春日获利,公子大可宽心。又另,半路拾一孤女至长安,为落户之事,大小姐借公子名签了手实,勿怪。”

  卫伯想必是年纪大了,见到什么人都要慈悲一番,西域的孤女如此之多,他若是回回带商队出门都拾捡一个回去,长安城怕是要塞满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要紧事,家中生意安顿的好,他便也放心了。

  他站在阳关城墙上,手搭在眉骨边,眺望远方的落日余晖。

  守城的陈将军在他身旁,一同眺望远方的景致和行人。

  “卫公子是在怀念故人?”

  “先考在这条商路上来往多年,终年不在家中……他是回家路上染了风寒,在阳关辞世的。他说,他死也要死在大唐的土地上,便硬是撑到了阳关才谢世。”

  陈将军面色略微动容:“尊父曾是在西域从军么?”

  “先考在西域担任过几年宣节校尉,后来为了承祖业才回到了长安经商。”

  “卫公子有魏晋风骨,的确不似平常的商人子弟。”

  “在下确实不如先考,空有报国之志,却无父辈骁勇,一届凡夫俗子罢了。”卫旷拿起挂在腰带上的酒壶,喝了一口,把剩下的撒在了城墙上,“卫旷只愿边关再无征战。”

  “难。”陈将军缓缓叹气,哈气在络腮胡子上结了冰碴,“天要擦黑了,卫公子不如到陈某府上,与陈某小酌几杯。”

  卫旷默许。

  夜里的小宴只有陈将军与卫旷二人并几名官妓。

  酒过三巡,二人聊的逐渐熟络。

  陈将军把府上的歌姬侍妾都叫了出来,七七八八的给卫旷卫二公子跳了舞唱了曲弹了琵琶,卫二看在眼里,面上是醉眼迷离地看着美人,心底却在细细辨认哪个是那个入册的婢女春娘。

  但实在是这些女子妆容极厚重,又贴了花钿,实在是看不出来哪个额间有字墨。

  他遂装醉趴在案上,右手举着酒杯,效仿魏晋名士高声道:“吾以诗酒赠佳人,不知何日品春酿!”

  陈将军酒量其实不如卫旷,神经已经麻痹,听旁人说话也只得听个半句,且是个粗人,整句话只听真切了“佳人”与“春酿”,便以为卫旷心中有个佳人唤作“春酿”,大声笑道:“春酿可是佳人姓名?”

  卫旷心底暗暗一笑,张口便胡乱道:“将军听错了,在下唤的是春酿,是春日的美酒佳酿。”

  “可巧我有一婢子,也唤作春娘……”

  卫旷假装从酒案上撑起了脑袋,只见一个年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跪在案前,低声道:“奴婢春娘,得陈将军令,愿侍奉卫公子。”

  卫旷一手撑着头,一手挑起春娘的下巴,道:“你叫春娘?果然是如春日桃花一样的美貌。”

  陈将军醉意深厚,哈哈大笑道:“卫老弟这是看上她了?”

  “卫某不好夺将军所爱。”

  “什么爱不爱的!我家中这种姿色的婢女多了去了,既然她能入卫老弟的眼,也是她的福分,今日我做主,这婢子就赠与卫老弟了!”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能叫陈将军吃亏,今日便将在下的坐骑赠与将军。”

  “使不得使不得,一个卑贱婢子,如何换得公子的汗血宝马。”

  “怎么不可?一匹马怎么比得上将军的爱妾?”

  春娘恍若未闻,只是跪行到卫旷身侧,两只手素手芊芊,为卫旷斟酒,卫旷假装醉眼看了她一眼,抬手,考虑到实在是不想摸到一手的脂粉亦或是一手的桂花油,故而手落到了她斟酒的手上。

  春娘心下有了计较,继续斟酒,且眉眼带笑地看向了卫旷。

  长安,她当然要回到长安,阳关这种苦寒之地,她是一日也不想多待了,眼前这位卫公子是长安富商,她若是今日抓住了机会,后半生做富家姬妾,也算是富贵平安……那是长安呵,长安也曾有她的年少时光,也曾有她的心上人,也曾有她的情意,不过那些,都是曾经的幻影了。

  ……

  卫旷酒至微醺,便装醉趴倒在桌面上了,隔日醒来时阳光大好,他身上多了件大氅,胳膊在酒案上枕的酸中带麻。

  昨夜主座睡倒的陈将军此刻也没了踪影。

  看到他酒醒,春娘微笑着上前行礼道:“公子安好,奴婢怕扰了公子好梦,并未叫醒公子,还请公子恕罪。将军他去军中巡视了,叫奴婢侍奉公子洗漱。”

  卫旷抬眼看她,她脂粉颇厚,恕他实在是看不清楚脸上是否有刺字。他只得左手揽过春娘的腰,右手生硬地扳过她的头,春娘以为卫旷要调戏她,半推半就闭上了眼睛,细声细语道:“青天白日,卫公子未免太过胆大。”自然,假若她知道卫旷只是单纯想知道她额头上是否有刺字的痕迹,想必会当场吐血而亡。

  端详了半天,终于看到了刺字痕迹,卫旷便很庆幸自己没有找错人,但此刻放开春娘似乎太过于刻意,但让他轻薄女子,也真的是太过强人所难……他自小恪守本分从无逾矩,家中母亲和大姐管教也甚是严格,从小到大他身边伺候的只有小厮而无婢女,因此他此刻的感觉颇为尴尬。

  此刻需要一个人打破这尴尬的境地,那个人是陈将军。

  陈将军早上得知自己昨夜用一个无关紧要的婢女换了匹汗血宝马,激动的早上巡视军营都面露喜色,神清气爽。

  回来的时候看见二人你侬我侬,陈将军便更加欢喜——看来汗血宝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现下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跨一骑宝马驰骋疆场的场景了。

  卫旷看到陈将军的一刹那便猛然放开春娘的腰,面露尴尬道:“陈将军安好。”

  陈将军拱手道:“打扰卫公子了。”

  春娘也掩袖背过身,状似害羞。

  隔日他便与陈将军辞别,从阳关城内购置了马车,将这春娘安置在了车上,终在月末回到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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