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哀莫大于心死？

　　莫过于此。

　　我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我爱的人一个一个离离我去，我执意探求的真相如此残酷，所谓皇室的亲情，不过是利益的搏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我不敢死，孟掌衣和小春是我最后的亲人了，若我为了一己私心离开世间，她们的下场只会更惨。

　　可我还是低估了陛下的狠心。

　　我的长姐，六年前的暮春三月，我曾亲眼看着她嫁入东宫，六年后的今天，我又亲眼看到她被赐死。

　　我被押到东宫，亲眼看着两个宦官抬着一口棺材，里面盛着的冰冷尸体，是太子殿下的发妻，我的长姐。

　　她穿着太子妃的翟衣，面色安详，梳着端正的发髻，戴着凤冠，一如她当年嫁入东宫那般。

　　我终究没有见她最后一面。

　　那口棺材上刻了繁复的宝相花。

　　宝相花，梵语称之为“白玛”，取“出五浊世，无所污染”之义，象征佛法之纯净无染。可是我分明看到了上面染着的暗色鲜血，看到了长姐还没有盛开就已经陨落的一生。

　　我晓得，我的一生，也马上要结束了。

　　从东宫离开时，我听闻太子殿下肝火郁结，大有血亡枯竭之兆。

　　我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我脚下的泥土上，瞬时便消失了。

　　那是冬月的长安的天空，不辨晦暗。

　　这将是我十六岁的最后一个冬月。

　　然后我便被押着，上了去往边关的马车。

　　我还没来得及同孟掌衣和小春道别，也没来得及见我的几位兄长——和我的长兄，这一生，我连一声“阿爷”都没有唤过他，可他毕竟是我的生身父亲，我还是恨不起来。

　　……

　　马车行至一片胡杨林。

　　我藏了碎瓷片在身上，用它划开了自己的手腕，手腕的血渐渐涌出，我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我想起了母亲的脸庞，想起了长姐的温暖的怀抱，想起了那个在我生命中给予我欢乐的少年，想起了在长安度过的十六个春秋。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想，若真有来世，我希望自己庸碌平凡，在美好的年岁得遇良人，一生远离钟鸣鼎食之家，再不与皇家沾染半分。

　　这样的要求，会不会有些过分呢？

　　不会再有人回答我了。

　　我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