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大师只是解救了某个贫苦女子？”温玉容只能这么想。

　　她说完这句话，不远处传出一阵喧闹声，她往前走几步看了看，正是方才那位灰衣僧人。

　　几个褐衣僧人站在一起手持长棍，那灰衣僧人冲过去拧住其中一个的耳朵，其他的僧人俱都是一脸苦色。

　　“哎呀！肯定是九师兄昨夜偷偷下山被师傅发现了！”小沙弥看了一眼，经验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山上管得这么严格？”书雀凑过来问。

　　“也没有啦！”小沙弥耳垂泛红，羞涩地说，“就是九师兄上山前有个未婚妻，后来剃度出家了还是经常下山找那个女子，师傅说他把山上的风气都带坏了，每次见他下山都要训他。”

　　“咦……和尚还去找姑娘呀？”书雀看起来很是好奇。

　　“和尚……和尚也是人啊！”小沙弥嗫嗫嚅嚅道，“反正九师兄对师傅是很不服气啦，也难怪师傅管不住他，师傅自己每回下山，都还跟这个姑娘那个姑娘纠缠不清呢！”

　　“啊？”书雀一脸惊讶。

　　“……”温玉容目瞪口呆。

　　“那你师傅自己跟人家姑娘亲亲我我的，怎么就不准人家跟未婚妻亲近了？”书雀适应性良好，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师傅，师傅是这么回答我的。”小沙弥咳了两声，说道，“师傅说，我辈清修之士，身在红尘，就在红尘中打滚，身在佛门，就在佛门中清修。我九师兄在佛门中打滚，就是败坏门风，有辱斯文！”

　　“好像……有道理哦！”书雀脑子里一团浆糊，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看来你师傅在红尘中翻滚得很是潇洒啊！”

　　温玉容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自己的三观蹦得稀碎。

　　那个大师，真是个高僧么？

　　“小师傅，敢问你师傅法名？”

　　“师傅法名灵因，小僧无谙。”小沙弥念了句“阿弥陀佛”回道。

　　圣僧灵因子，早年名声颇盛，温玉容也听闻过他的事迹，说他是宁州鄞家的公子，本命鄞和顺，少年早智，是宁州有名的神童，七岁成文，十一岁写下名篇《卜天赋》，辞藻具美，文中义理仿若神降文章，晦涩深奥，十二岁那年，这位贵公子离家出游，行至乾明山，在山中剃度出家，自此与俗世断绝。

　　等到他再度出山之时已是二十八岁，游历山海，与各大名刹古寺高僧辩法，被公推为当世第一高僧，乃是各家公认的佛首。

　　温玉容不曾想到，今日一相逢，遇见的便是这位大名鼎鼎的高僧。

　　当年衣轻乘肥、炊金馔玉的贵公子，如今成了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僧人，也难怪她认不出。

　　“小师傅，你可知方才大师所言那句偈语有何涵义？”温玉容知晓那句佛语出自《金刚经》庄严净土分第十，但却不明白有何深意。

　　“嗯……我佛理学得不是很好，前面两句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但是后面一句，应当是从‘是故，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一句而来，是师傅教我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的故事时说起的。”

　　“哦？慧能法事的故事我也听过，说的可是慧能法师在市井卖柴，因偶听有人读诵《金刚经》而初悟，后大彻大悟，继承禅宗衣钵，成为六祖的故事？”

　　“正是这个。”小沙弥一拍手，看着温玉容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遇到了知音一般，“关于方才师傅说的这一句，说来便是要破我相、法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如来就是佛性，就是佛，就是道。也就是说断了我执、法执，就可以悟道。”

　　“莫不成大师竟是要我剃了头发，悟道当姑子的意思么？”温玉容笑着。

　　“非也，施主执念太重，罪深业重，师傅此言愿施主早日回头。”小沙弥无谙阖眸道，“阿弥陀佛。”

　　温玉容看着这孩童的脸，仿若头顶响起一道雷霆，久久回不过神。

　　“你说什么胡话！我家小姐人慈心善，何时有什么罪业了！”书雀一下子炸了，揪着小和尚的脸怒声道，“把我的饴糖还我，不给你吃了，你这个坏和尚！还我还我！”

　　“小僧……小僧只是在跟这位施主讲解佛法之中忽然领悟师傅的意思，小僧并没有觉得这个大姐姐罪业深重，只是一瞬间的神思，忽然说出口，小僧……”小沙弥眼睛红红的，很不舍地伸出右手，手心里的饴糖被体温暖得微微融化，他将手伸向书雀，垂下了脑袋。

　　“书雀，别欺负小师傅了。”

　　温玉容轻轻敲了书雀的小脑袋一下，低声对着小沙弥道：“小师傅，莫要害怕，她是跟你闹着玩儿呢！”

　　“她是真的生气了。”小沙弥仰头看着温玉容，认真地说，“我真的说错话了，对不起。”

　　温玉容愣住。

　　“还给你。”小沙弥将两颗饴糖还给书雀，后退一步行了个礼，然后快步追着师傅离开了。

　　书雀看着手心的半化的饴糖，又看看小和尚的背影，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小姐，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凶他？”

　　“没关系，下次再送给他好了。”温玉容揉揉书雀的脑袋，心中思绪万千，向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书雀，我一个人去走走，你在房中等我吧。”

　　“嗯！”书雀也看出了小姐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便乖乖点头，看着小姐的背影缓缓离开。

　　耳边是鸟雀的细细啾鸣，草木被缓缓拨开，温玉容走在后山的小径之中。

　　这路径像是许久没有人走过，铺着石块的路径被两旁的野草覆盖过来，只留着中间一道小小的缝隙，好在野草长得并不太长，只到温玉容小腿的一般，走过去只觉得有些痒痒，并没有太大的阻碍。

　　后山之中风景如画，温玉容渐渐忘了时间与自己的位置，看着自己头顶的树枝与颜色艳丽的雀鸟，目不暇接，风从山间吹来，带来清凉的气息。

　　等到温玉容察觉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她背靠着一颗高大的冬青树，歇息了一会儿，再往前走去，眼前的树木少了许多，地面也平坦了下来，木屐轻轻踩过足下的绿草，温玉容仰头看着头顶的叶子，太阳照射而来，让她有一些头晕目眩。

　　温玉容左手挡在眉峰前，缓缓后退着欣赏周围景色，忽然觉得背后一寒，像是有一道视线投来，充满了压迫感，温玉容幼时也有过一次这样的感觉，那时她八岁，在林间一回头，身后是两匹尾随而来的狼。

　　温玉容汗毛倒竖，缓缓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