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阳初升。
温玉容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阳光从窗户中照进来,她闭着眼,眼皮透着晕染的红,微弱的光芒透过眼睑让她缓缓苏醒。
“纹绣,什么时辰了?”
温玉容翻了个身,伸出胳膊挡在眼前,觉得像是已经到了午时。
“小姐,现在是卯时呢……您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没听到熟悉的温柔声音,温玉容清醒了过来,看向提着水进来的书雀,她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望着陌生的房间,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乾明山。
“不睡了。”温玉容掀开薄被从床榻边走了下去,脚上穿着一双镶碧木屐。
洗漱过后,温玉容推开 房门,眼前是一片宽阔的庭院,院中长着古老的桃树,如今并非开花或者接过的时候,树上只有光秃秃的树干,间或长着几片绿叶。
这是乾明寺的客舍,有些年头,近些年也未曾修葺过,好在时时洒扫,还算干净。
温玉容在这里睡得安生,也就不计较这些小事。
“书雀,随我出去走走。”温玉容脚下穿着白羊毛制成的袜子,踩着一双木屐,行走之间在木廊上传出低低的“哒哒”声。
书雀不习惯穿着木屐,照旧还是穿了双绣鞋,跟在小姐身后,快步走了几步说:“小姐不用早膳么?寺里的小和尚大约每天都是这个时辰送膳食过来,只有早晚两次,早上不吃的话,肚子会饿的。”
“你饿了么?”温玉容从桃树边走过,“饿的话你就留在这里,我自己出去走走就回来。”
书雀原本摸着肚子,听了这话连忙追上去,嘴里嚷着:“不饿不饿!”
她追逐着小姐的背影,看见身前披着秋香色折枝花外褂的小姐推开院子的木门,走了两步,然后在门口停下来。
“小姐,怎么不走了?”
然后书雀就听见小姐的声音,像风一样,轻飘飘地就在山岚间散去了。
“大师,何故在此?”温玉容说。
书雀这时从小姐身边凑过去瞧,看见一个穿着灰衣的大光头,禅衣的边缘都磨出了绒,脚下的布鞋打着补丁,难以想象,在整个鄢陵城都如此有名的乾明寺里,会出现这样一个穷酸的和尚,简直像是在外化缘的流浪僧侣。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他站在这里仿佛浑然天成一般,他合该出现在此,不会让人感到丝毫讶异。
书雀看着这个大和尚,心里有一点点的亲近之感,觉得他看着很让人觉得顺眼,连他身上缝缝补补的灰色僧袍都让人觉得亲切了起来。
远处传来小和尚的叫唤声,这个灰衣和尚迎着山雾瞥了温玉容一眼,这一眼很近,又仿佛很远。
温玉容一瞬间觉得这个和尚像是看破了什么,紧接着她便听到这个和尚的声音。
“觉了一切法,犹如梦幻响。今见施主,便该下山了。”
和尚垂首念了一句佛号,再不看她,转身往山下而去。
温玉容一语不发,但心中波涛涌起,只觉得心绪难平,千言万语浮上心头。
对视的一瞬间,温玉容只觉诸天神明立于云间俯视着自己,自己所有的隐秘、诸多的痛苦都被消减而去,那目光威严庄重,如笼神光,她在一瞬间变得如此渺小,宛若尘埃。
小沙弥喘着粗气赶了上来,追在大和尚身后:“师傅,师傅……您等等我,早上把我从被窝里揪起来是要干什么呀?”
温玉容倏忽吸了一口气,高声问道:“大师特意来见我,便无一言与我?”
灰衣僧人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依稀只见一道灰色的身影,但那飘渺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了温玉容的耳中。
“心有所住,即为非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小沙弥匆匆赶过来,经过时瞥了温玉容一眼,然后正好撞见书雀好奇的目光,脸蛋悄悄红了一下。
“哎!小和尚……站住站住,我们的早膳怎么还未送来呀?”书雀听那大光头的话只觉得云里雾里,什么也不懂,这时见了小和尚,一下子想到了还未送来的素斋,连忙问道。
“啊?”小沙弥一脸茫然,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啊什么呀?我们的早膳!早膳!”书雀两手叉腰,气鼓鼓地说。
“这个要问伙房的师兄们呀?我也没吃早饭呢!”小沙弥呆愣愣地说。
“哎呀……你真是笨死了,我是问你我和小姐的早饭,谁要知道你有没有吃饭呀!”书雀走上前去点了点小和尚的脑袋,觉得这呆和尚真是气人。
“哦。”小沙弥捂着自己被书雀戳过的地方,觉得师傅说得真对,山下的小女子真是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才好,他果然还是不要下山了,到时候要被山下的人卖掉了。
“喏,给你糖,可以垫垫肚子。”书雀“哼”了一声,见这小和尚傻傻愣愣的,倒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他似的,将两颗糖放在小和尚手心,别过了脑袋。
小沙弥看着手心的糖,脸蛋又红了红,不知所措地看向书雀,她却别过脸不看他,小沙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收下吧。”
在温玉容看来,这两个都还是孩子,一个不谙世事天性懵懂,一个娇气任性活泼率直,倒是有些相似之处。
“小师傅,方才那位大师是你的师傅么?”温玉容含着淡笑问。
“是啊。”小沙弥握住手心的糖,怯生生地说,“是师傅将我带上山的,还教我写字和经文,要是没有师傅,我就要饿死了。”
“那位大师看着有些不像是乾明山上的高僧呢!”
“师傅是山上的,不过是不是高僧……我就不知道了。”小沙弥一说起师傅来话就多了许多,“师傅是方丈的大弟子,也是乾明寺西序首座,管理祖侍、烧香、记录,算是圣僧侍者,不过师傅不常在乾明山上,常常有山下的老爷们请师傅下山讲经,别的师叔、师兄们觉得这事俗气,不愿沾染红尘俗物,每每也就是我师傅去了。”
“大师是仁善之人。”温玉容颔首。
“才不是呢!”小沙弥认真摇头,“师傅下山就是为了到处去玩儿,当初他捡我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沾着红印子,一身的脂粉气,我当时就觉得师傅不是正经和尚!”
“呃……”温玉容愣了愣,不知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