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新颜旧貌

非瑜站在兰汀苑的门口，天色已近凌晨。霜寒露重，衣服几乎结了一层水珠在上面。然而她仍然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反复用手摩挲自己的脸。几乎不可置信，她的脸，居然会变的这么好？

手指所及之处尽是洁白细嫩的肌肤，如同剥壳的鸡蛋般精致。完全不同于之前的黄黯粗糙的脸。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丑是命中注定，以至于对容貌的重视也渐渐淡漠了。却没想到碧姑的一双手，居然如此容易的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两个时辰前。

非瑜对碧姑的一番话并不在意，容貌乃天定，她又能帮什么忙呢？可在碧姑的坚持下，她还是勉强试了一下。

吃了碧姑找出的一丸药，又由着她往脸上抹了厚厚一层似乎是草药膏子一样的东西。不一会非瑜便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碧姑笑眯眯地洗去了她脸上的东西，又拿了一面铜镜给她照。“姑娘觉得如何？”

非瑜望向那镜中人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人肌肤赛雪，螓首蛾眉。淡淡美目流转间真有顾盼神飞之感。连脸庞的线条都要比之前柔和几分。

“以后你隔半月来一次，不出两个月。你这脸就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碧姑美滋滋道“比宫里几位娘娘还要好看呢。”

“原来的样子？”非瑜喃喃。“我这丑不是天生的么...”

“傻丫头，哪里有人真的天生一副丑态。何况是你，你难道不曾想过，你父顾清彦斯文雅致，你母亲更是惊为天人之姿，是当年宗西有名的美人。你怎么可能遗传如此丑陋的容貌？”

“我一看你的脸，便知是宗西的鸩术。想来你母亲深知美貌女子行走世间带来的祸患，人都道红颜祸水。她远走宗西不放心你，便用鸩术封你面部一窍使你有如丑态，将来也可保平安。”“如今我用丹药化解鸩术之力，再辅以草药润泽你肌肤。使你容貌还原。也算不负南公子的嘱托。”

“南公子...南臻？”非瑜这才想起南臻曾说过的话。“你若有空，不妨去兰汀苑走走。”

“不错，南公子家族当初收留那氏免于流难。族长感念恩德起誓要世代效忠他家的。如今跟随南公子左右侍奉的正是我那碧。”

“南公子得知你的遭遇唏嘘不已，嘱咐我对你多加照应。他与你几次交谈，发现你竟像是身世过去一概不知。这才引了你来找我。让我把一切说与你听。”

“宫中凶险，你若不愿把这美貌示人招惹祸端。可使姜汁涂脸，自成黄黯脸色。”

身世，容貌的变故齐齐加在非瑜身上，她只是惊愕无言，恍恍惚惚告别了碧姑。她站在兰汀苑门口，竟像是做了一场梦。

浑浑噩噩走回景泰宫，非瑜一头倒在床上。天还未亮，身上的疲劳此时一股脑涌上来，她无暇思考，沉沉睡去。

.....

——昨夜，锦绣宫。

“你是说，时雨宫里的芳草刚去了景泰宫？”俪夫人泡在热气腾腾的池中，望着弥漫氤氲的水汽，问身后的宫女。

“奴婢绝没有看错，那蹄子走得极快，像是怕别人发现一样呢。”化珠十分肯定地说。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俪夫人轻轻闭上眼睛，似在享受。“把本宫出浴穿的衣服拿来。”

巨大的沐浴汤池，后宫里独一无二的头一份恩宠。那人曾说温泉水滑洗凝脂再好不过。可是又如何，只是在锦绣宫建起汤池。又不能引了真正的温泉水来。只能由宫女日日提了烧沸的井水来。井水怎么也要次温泉一等。次的，只是次的，她最讨厌次的！

她怎么甘心一生都要去享用次别人一等的东西？容貌不如她的长姐都能饱受全家宠爱，依自己的心意嫁给意中人。她这么漂亮，却只能被送进宫当筹码！次了长姐也就算了。那人对她千依百顺，可也只封了她夫人之位！冠服仪制都要差景泰宫那个老女人一等。又是次的，又是次的！她咬着牙根。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眼中的俪夫人光华耀目。可她安泠华的人生实实如狗屎一般。什么都要落于人后，只能享受次一等的东西。她心里愤怒的要死。温水下的手紧紧握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呵。呵呵呵呵...

可是没有办法对吗。就算她在宫中混的如此风生水起，家人也未曾多给她一点注意对吗？

-——娘进宫时高兴地说：“你姐姐昨夜生了，大胖儿子，七斤六两呢。你爹一高兴把我们成亲时带的青鸾玉佩都送去当了贺礼。”

——笑的合不拢嘴，那样刺痛她的心。她还没有孩子呢，青鸾玉佩她和姐姐都喜欢，明明说好给她当嫁妆的不是嘛。

——父亲又捎信进宫‘你也该给陛下美言几句给姐夫谋个好差事。’想起她，但只有这时才会想起她不是嘛。

就算...就算她日日夜夜诅咒那个老女人的死，可她还好好活着。活在那个皇后专有的冠顶上，活在皇后专有的鸾座上。有那个老女人在，她永远做不了这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永远还是次一等。永远！

即使她已经有了这后宫无双的恩宠又怎样，即使那人答应她衣食起居出行一切都比拟皇后仪制又怎样。她依然名不正言不顺。名不正言不顺，她从那些宫婢内侍眼睛里，看出了犹如老鼠过街般的鄙夷神色。这让她恐惧，让她忧虑，让她患得患失。做不成皇后，如果她有一天从高高的云端跌落，会不会就是冷宫里弃妇中的一个？

她不要！不要！又怎么可能。父亲已经是朝里最有权势的一品大员，连薛丞相也比不上的。有父亲在，她不会，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她长长的指甲死死抠着手心，没人看到热切的水流之下，手心摊开后，有红色的血色奔涌而出，随即消逝在水里不见踪迹。水面依旧平静冒着热气。她感到疼痛，才茫然的把手伸出水面，看着血红的颜色。她一声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声音响彻锦绣宫。守班的宫女迅速冲了进去。

今夜的锦绣宫，又是一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