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鸟祸

南臻走后，非瑜挪下房，慢悠悠朝着景泰宫方向走。因为今天不是她当值，所以她并不着急赶回去。

脑中慢慢有线索梳理成型，慢慢归聚于一点。前世朝元帝说的那番摸不着头脑的话，兰汀苑里碧姑姑的讲述，密王，顾家，富庶的财产...渐渐重合到一起。非瑜眼中有光闪过，竟是这样！

她大体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前世里父亲处决家产抄没，顾氏这一脉尽数凋零，而她已是唯一一个苟活于世的顾家子女。前朝国君懈政国库空虚，朝元帝登基多年为争取民心又大减赋税恩泽天下，数年来无论是庆典和出行都花费巨额金钱，耗空了国库也很有可能。

临北商业繁荣，腰缠万贯的富裕商人随处可见。他理所当然窥视上民间巨商大贾敛起的财富，所以才有了顾家抄家灭户财产全部充公的下场。而朝元帝很有可能不知从哪听说了她母亲宗西王族世女的身份，王族后裔，还是最宗西富庶的囿陵王族，背后必然有无数珍贵财产与宝物。他又怎么不会打这个的主意？但顾家早已不再，只有她，顾家仅存的女儿在宫中。俪夫人作为知情者，才做了顺水人情把她招进锦绣宫再送与皇帝。

怪不得，那一年无数富商巨贾破产抄家，原来都是那个御座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的主意。怪不得她容貌并不出众却还能被宠幸封为昭仪，原来只是别有用心的要从她身上挖出顾家的秘密！

然而当时她一无所知，父亲并不曾告诉她一切，所以她只成了一颗无用的弃子。朝元帝看她没有利用价值后冷落了她，在发现她偷听他的秘密后萌生杀意。俪夫人毫不留情的更是对她痛下杀手。想到这里非瑜不禁觉得凄凉，她前世无辜的孩子，就这样间接死于自己的亲生父亲的毒手！

可笑她当初满怀幻想走向暖阁以为能换来一世平安富贵，没想到只换来挖眼流产的悲痛结局。但今生...她苟且贪活一世，暂且不去想那些悲欢困苦。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父亲含冤而亡，前世的两条人命，朝元帝，俪夫人，以后一定要从他们身上一一讨回来...

非瑜刚回到景泰宫，朱茱便凑了上来。“非瑜姐姐”，她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非瑜只觉好笑，朱茱平日里性子最是天真烂漫，常常搞得她哭笑不得。这一次，不知道她又弄出了什么花样。

跟着朱茱在角房鼓捣半天，终于捧出来一个东西献宝似的给她看。“你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抓到的，多漂亮。这羽毛...眼珠多水灵，宫里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鸟儿呢！”

非瑜瞪大了眼睛，那只从她手中飞走的鸟此刻正攥在朱茱手中，咕噜着眼睛望着她。

朱茱在旁依旧絮絮叨叨。她大喊一声“朱茱！”

“啊？”朱茱抬起头，一副不明所以然的样子。”

“把鸟给我！”她继续吼道。

晌午时分，景泰宫外林林总总围了几百个宫女内侍。都面色惊恐不敢出声，只是唯唯诺诺低头。任玉暖朱茱如何问也无动于衷，甚至乔宛出来问也只是支吾两声。乔宛感到了事态严重，连忙进内殿去报告皇后了。

非瑜一干人等继续在宫门口与众宫女内侍对峙。不多时，一架步辇慢悠悠朝着景泰宫过来了。非瑜看到那步辇上的人影，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俪夫人！害她前世惨死的仇人，想不到两人竟会在这里见面。

贵主仍旧是贵主，只是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小任人摆布的宫女，孔雀步辇，贵妃仪制。非瑜心中冷笑，她迟早会把那人从高位上拉下来，低到尘埃里，低到发臭，臭不可闻..

这边俪夫人施施然步辇落地，凝碧化珠扶着她手腕。一干人等伏倒行礼。

俪夫人轻笑一声，“皇后娘娘呢，我亲自前来，总不能连我一面都不见吧。”

内殿之内悄无声息，没有人出来应答。

俪夫人脸上挂不住了，脸色瞬时难看起来。不过她很快恢复了从容。厉声道：“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有人亲眼见到景泰宫人私藏了丢失的南越贡鸟。给我搜！”

朱茱的脸都白了，她小声说“我抓鸟的时候，锦绣宫的风荷看到了。”

非瑜只是低头不言语，心中飞快盘算着。

一大波宫女内侍这就要进殿搜查，有人大喊一声：“住手！”

内殿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乔宛扶着皇后。皇后戴了小巧纯金打制的后冠，上以白金，碧玺，各色宝石镶成鸾凤，以东珠为眼。穿了玄色绣金线的袍服。比起霓裳华服的俪夫人，气势明显高了一头。她冷冷注视着俪夫人，鼻孔中冷哼一声。“我的好妹妹，我与你向来平安无事各不相干，你如今来惹我。可是没事找事闲过头了？”

俪夫人甜甜一笑。“娘娘常年养病足不出户，我本也不想来这病气横行的景泰宫。可是有人看见了你宫里藏起了陛下送我的南越的相思鸟，这私藏贡品，我没记错的话可是死罪吧？”

一旁的朱茱听了，几乎脚底瘫软就要倒下去，非瑜一把捞住她。狠狠掐她一把，“不要动！”

俪夫人向那些宫女内侍大声道：“还不去搜！陛下有令，若是找不到那鸟。你们都要砍头去给老太妃当生祭！”

几个看俪夫人脸色行事的胆大者已是蠢蠢欲动，剩下的人也免不了被死亡的威胁驱使着上前去，一群人一窝蜂似的涌向宫女住的角房，小厨房，厢房...唯独乔宛皇后站着的内殿无人敢涉足。俪夫人狞笑着，就要上前去扯皇后的衣角。“横竖你这皇后再当不了几天就要让与我，不要怪我无礼，只是你命不好而已...”

眼看手触到了袍服的一边，俪夫人突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一只手轻轻掐住了她的脖颈，手指抵着她的后颈的皮肤，她甚至感受得到那手的冰凉，皮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想转过头来，却被死死地钳制住。只能含糊的发出声音，“呜...谁...谁..敢...”

然后那只手狠狠一发力，把她从台阶上撇了下去，俪夫人踉跄几下，几乎要站不稳。她仓皇的抬起头，待看清了眼前拽她的人。不由火从中来。“宜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本宫！”

宜妃负手而立，冷冷看着她。“是么？我很无礼？”她抚抚头做思索状，“欸呀，那我真的很糊涂，我刚可是看到从一品的夫人在拉扯一品的皇后娘娘，我有样学样，难道学您也是错了？”

俪夫人恨恨出言“本宫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寻鸟，皇后阻拦搜查，本宫那是在劝说她。”

“鸟？”宜妃喃喃，一旁宜妃带来的逐念似心领神会补充道“好像俪娘娘宫里丢了一只番邦送来的鸟，叫什么玲珑相思。”

宜妃听着，夸张的捂住嘴。“竟有这种事呀，我怎么不知道。”说着示意另一个宫婢思白上前。然后将思白手中的砂锅揭开，露出里面煲的一锅鲜香醇厚的汤来。

众人不明所以然，只有宜妃笑得合不拢嘴。“真是不好意思，今日我宫中恰巧飞去了一只鸟。我这人向来最贪口腹舌欲，看着那鸟长得新鲜水灵，想着煲汤再好不过，就唤厨房拔毛去内脏加上肉桂豆蔻党参炖了...哈哈哈哈，你来看看，这该不是你丢的那只鸟吧？”宜妃捂着肚子，像是快笑岔气了。

俪夫人看到那砂锅浮着的肉块，气得脸都白了，用手指着宜妃说不出话来。“你，你...”

宜妃面露惊讶，“哎呀，娘娘不高兴了。快快，思白，把这鸟还给娘娘。”

思白领命上前，哗啦一声将汤泼在俪夫人脚下，凝碧化珠惊呼着去挡，一人沾了一身肉汤好不狼狈。

“这私藏贡品的罪我可是担不起，反正那鸟汤喝着酸腐不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宜妃走近俪夫人，轻轻附在她耳边道：“就如同娘娘你一样呢。”然后抚抚袖子朗声道：“就还给娘娘你吧，希望娘娘不要介怀才是。”她粲然一笑，“对了，娘娘也不要想着诛我九族什么的了。我父也算是为国捐躯，我如今母家凋零，独身一人。也算是破罐儿破摔，陛下念着我的情分说不定也会饶我不死。留我这贱命残喘着，恐污了娘娘您的慧眼呢。”说罢看着俪夫人气得发白的脸，捂着嘴笑着走了。

逐念思白二人走到外面扯着嗓子喊起来：“丢失的贡鸟已经找到，你们即刻回去复命。”宫女内侍听到了立马散了个干净，嫔妃相斗，谁都不想惹上麻烦，自然走得远远的才好。

缕缕异香飘来，非瑜吸吸鼻子，皱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

宜妃翩然而过，路过非瑜时二人目光交汇，相视一笑，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