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她的首肯，我大舒了一口气，撑膝而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皇后的寝宫。

　　 寒冷的春夜，却投不进我炽热的内心，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救他···救他······ 跑回澄光殿，从檀木柜顶取下我带来的包袱，放到榻上，解开。

　　 一瞬间，往事扑面而来。不管是师傅的离开，或是独自徜徉在异国的街头，是独自守在那个小院里提心吊胆的日子，还是和隆绪吵架后无依的心境，毗邻汹涌而来，种种孤单、绝望、灰心、恐惧，像山顶上的巨石滚落到心中。鼻子一瞬间酸了，“师傅······”为什么你要把我扔下，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初儿过的好辛苦，初儿害怕、惊慌、寂寞啊，你在哪儿？若是你在这里，你一定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你那么慈悲，就连山上失足跌伤的白兔你都会温和地为它治疗，若是你在这里，你一定能治好他的对不对？他真的很可爱，他是我爱的人的血肉。虽然如此，可我爱他，不能失去他。所以不管你在哪里，请你帮助初儿，帮初儿救救他······

　　我抓起师傅留给我的针包，用尽所有的力气，跑向那个我视若珍宝的娃娃。

　　 等我再回来时，屋子里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床边坐着的人换成了隆绪，皇后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两人均是满脸担忧地望着床上苦自挣扎的娃娃。

　　 我眼神示意隆绪，告诉他我要救人了，可是我有我的担心。

　　 他看懂了我的意思，对周围的人说道：“天也不早了，没事的人就回去吧，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屋子里静了一下，然后淑妃等人才向隆绪和皇后告退。皇后坐着没有动，甚至连眉毛也没抬。

　　 众人都出去后，我看见卓翰没动，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别担心了，今天你也累了，回去吧。”

　　 他握住我扯着他袖子的手，满脸关切，秀眉蹙到一起，“真的没问题吗？你这······”

　　 我浅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救只骨的时间分秒必争，况且我也实在不知今天这个情况，到底应该怎么面对他们。

　　 回到床前，示意隆绪站到一边，我解开了只骨的衣服，触手处，尽是一片湿热。没有时间多想，扯过一旁的被子擦了擦他身上的汗水，托起他的头，把枕头扔到一边，让他整个人平躺在床上，四肢尽量展开。

　　 接过隆绪递来的干布，我又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只骨的身体，他虽然陷入昏迷，可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我一边擦着，一边柔声在他耳边哄着，“只骨乖，放松，没事了，很快你就能好了，我在你身边呢，你伸出手，感觉到了吗？我握着你的手呢，你父皇母后都在你身边看着你呢，等一下你就会没事了······”

　　 我的话渐渐起了作用，他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左手却紧紧抓住了我的食指。我细细检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包括腋下和足底，只在胸前和手臂处找到了发红的疹子，面积都还不大，我松了口气，对隆绪说道：“你握住他的手，我要给他施针。”

　　 隆绪闻言点头，伸手去掰只骨的手，可是他昏迷中无意识地更加握紧了我的手，隆绪无法，只得一指一指地去掰他的手，掰的急了，只骨喉中发出哼声，身子开始扭动，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就是不放开。

　　 我怕他急的加重了病情，连忙将他们父子的手包在我掌心，贴着只骨的耳朵低声说：“只骨，你感觉到了吗？你父皇正坐在你身边，他很担心你，你握住他的手好吗？”

　　 隆绪也凑上来，另一只手抹着只骨额上的汗珠，声音温柔中透着坚毅：“只骨，你是契丹的好男儿，你一定会挺过来的······”尾音消失在他凌薄的唇中，他的眼眶微微红了，幽深的眸子里满是痛惜。

　　 掌心下，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没有做过母亲，可是此刻我深深感受到了隆绪心里的疼痛和自责。

　　 只骨渐渐安静下来，握着我的手慢慢放松了力道，反而张开五指，翻过来握住了隆绪的手。

　　 苍白的小手，微微张开而颤抖，握住了父亲指节纤长有力的大手，仿佛不甘就这样放弃生命和这些爱着他的人，努力地抓住了生存下去的机会。隆绪的眼睛润了，面容上的肌肉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深深望我，我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青瓷小碗里装满了黄澄澄的麻油，艾草灯燃起幽蓝的火焰，我执起三寸长的金针反复涂上麻油，在皇后等人惊讶和恐惧的目光下，果断地将它插进只骨的神阙穴，甫一进入，只骨浑身痉挛而起，四肢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几乎同一时间，包着炙热艾灰的布包按在其上，金针拔出。

　　 整个过程也只是一瞬间，虽是如此简单的针法，没有几年的功夫是绝对不敢下针的。

　　 麻油用的是雨水过后第一茬收获的果实磨成，烧针的火是由灯草十四茎燃的，九分灸熟的艾灰有提气醒神的功效。此套金针名为“二十四路还魂针”，分别刺入人体极其重要和脆弱的三大穴：风池、神阙、百汇。稍不留神，行错一针便有丧命之险，在此之前我从未行过此针法，不过现在形势危机，根本由不得我多想。

　　 三大穴反复施了九回针，额上的汗已经如纷纷碎雨滴落在只骨身上，几滴顺着睫毛流进眼睛，刺得眼睛酸疼，艾草燃起的烟熏得我嗓子干疼，晕眩伴着肋部的疼痛像潮水一波一波袭来，我牙根紧咬，全神贯注地完成了最后一遍。

　　 只骨的脸色不再是刚才的灰白，慢慢恢复了潮红，额上大滴大滴地冒汗，紧咬的腮帮子松开了。

　　 最后一针，刺在人中穴，轻轻捻着针尾，眼前一阵阵发黑。只骨的脸忽近忽远，看不真切，隆绪拿着帕子擦拭着我脸颊上的汗水，所有人都屏息等着只骨的反应。

　　 “嗯···疼···嗯······”只骨微弱的声音此时听来犹如天籁，我拔出针，顿时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干，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卓翰的怀抱适时敞开，接住了我下坠的身体，我靠在他身上，感激地回头冲他笑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骨缓缓张开了眼睛，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缝隙，也引出了皇后的眼泪，她扑到只骨的床边，握着他的手贴在颊上，慈和的声音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和震撼，“只骨，只骨，只骨······”千言万语，情到深处只能一声声唤着爱子的名字，再没有比这更能令人动容的画面。

　　 隆绪仔细看了眼只骨，将他的手交给皇后，眼光转到我身上。

　　 昏黄的烛光下，他的脸棱角分明，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不过两步之遥，在我看来却如此漫长。他长身玉立，风神如玉，尊贵无可匹敌。

　　 伸手从卓翰手上接过我，紧紧抱在怀中，我可以感觉他身体的颤抖，还有灼热的气息。

　　 抬手环上他的腰，我只觉此刻再也撑不住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嗓子里仿佛有火在烧，声音听起来干涩沙哑，“隆绪······”现在只有疼痛才能平复我内心的恐惧和不安，我贴着他温热的身体，不可抑止地发抖。

　　 趴在隆绪的怀里，睁开眼正好看见坐在床边的皇后也看向我，我心一跳，忽然觉得尴尬起来。可是她只是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就把视线转开了。好似我抱着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和她无关紧要的人。

　　 我讪讪地收回手，还没来得及推开他，就已经被他一把打横抱起，向外走去。

　　 他没有抱着我回澄光殿，而是来到了皇后寝宫的偏殿，不发一言地把我放在榻上，炙热的气息漫天盖地而来，我安静的躺在他身下，无声地接受他狂风暴雨般的索求和痴缠。

　　 他火热的舌微一试探便进入我口中，狂放的邀我和他共舞，大力吮吸着我的，令人窒息的怜惜和痴狂。

　　 我揽上他的颈子，全身心地感受着他的担心、恐惧、绝望以及愤怒。我可以听见他心里奔腾欲出的呼喊，可以感受他心里的每一丝震颤，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却可以一个字也不说出口，因为我知道他是了解我的。

　　 不然他也不会在那种关头将儿子的性命毫不犹豫地交给我，他不会从不问我来历而对我用情至此，虽然我不能肯定一个帝王的爱能维持多久，可是仅仅对于至今他为我做的一切来说，日后要我用什么来回报都心甘情愿。

　　 他趴在我颈边，气息渐渐平静下来，一时间两人都不愿说些什么，不敢打破这难得的宁静祥和。

　　 他翻身躺在我身边，将我紧紧收入怀中，两人面对面躺在榻上，眉目相对，呼吸相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