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威胁、隐藏的金乌珠、还有这看似平静的生活都让我无法开口对人言。即使亲近如隆绪,友好如卓翰、密罗,我还是紧紧咬住牙关一个字也不敢说。这些东西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将我的心刺出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洞。如今对着亲密温和的书儿,我的委屈怎么也止不住了,“书儿···我怎么办···你告诉我呀···我没有力气走下去了···他们一个个都盯着我,恨不得杀了我···他们都要杀了我······”
她不发一言,只是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头发,温和的手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慰藉。
我恍然看见师傅,他浅笑回头,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衫,似梦似幻,飘渺逸仙。
玉兰树下,他微微抬手,纤长素净的手朝向我的方向,身形单薄如纸。面颊隐于薄雾之中,明明看不见,却还是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哀伤。
久违的清香氤满心间,心灵却霎时间变得空灵澄澈。
竹帘微掀,画儿抱着茗儿走进来,见我一愣,急急过来,鹅蛋小脸刷地变了颜色,“小姐,怎么了?”
书儿将她拉到一边,“别问了,你带着茗儿先去东屋睡吧,让小姐静静吧。”
画儿担忧地望了我一眼,点点头正要向外走去,怀里睡得朦朦胧胧的茗儿小手揉了揉眼睛,张手要我抱,“姐姐···抱抱······”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给我吧,你们也歇着去。”接过茗儿香香软软的身子,冰冷的心渐渐苏醒。
茗儿攀着我的颈子,睡得热乎乎的小脸像苹果一样可爱,我抱着她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朦胧中听见外面有响动,细细簌簌的衣服声响,然后是院门开启的声音。画儿从东屋出来,大声问着:“是谁,这么晚了,有什么明天再说。”
敲门声停了,一个低哑的嗓音道:“太后懿旨在此,宣梦凝初出来接旨。”
我心一突,不好的预感瞬间压上心房,门口书儿敲门,“小姐······”
“我知道了,马上出去,请公公们进屋。”我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一边下地去汲鞋,手抖得扣子系了三次才勉强扣好。
正屋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起来了,站在屋里紧张地望着我。
我跪在早就摆好的垫子上,“宣旨吧,公公。”
这是我第二次匆匆忙忙的赶进宫里,第一次是帮淑哥去劝隆绪,第二次是被太后半夜而至的一份懿旨。
坐在御制的马车上,看着朱红色的宫墙渐次消失在身后,我的心不可抑止地越沉越深,不住地回味方才那份懿旨的内容,只骨急症,暂为照料,容淑功德······ 两个时辰前还好好的,还在一起说笑玩闹,怎么短短时间就成了‘急症’?若真是只骨病了,怎么隆绪不派人来,反而是太后来找我呢?
揣着重重疑惑和担忧,我推开韶华宫的大门。
韶华宫是皇后的寝宫,只骨来了以后就一直跟皇后住在一处,说是为了方便照料。
可是此时韶华宫安静的有些异常,屋子里地上散乱地药盅、铜镜、还有破碎的花瓶,水流了一地,殷红的月季被踩得叶凋花残,触目惊心地横尸在地上。
撩帘进了里间,三四个侍女轻手轻脚地拾着地上的碎片,看见我都躬身退了出去。
华贵的金丝楠木床上,只骨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盖着蚕丝凉被,呼吸起伏缓慢却有规律,我见状松了口气。
庄妃坐在旁边垂泪,平时的端庄大方已被憔悴苍白取代,素净的浅色长裙起了皱褶,远远看去灯影下的背影单薄瘦弱。
见我来了,她勉强扯起一丝笑容,站了起来,未语泪先至:“你来了······”
我赶忙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令人心惊地冰凉,再看看这纷乱的地方,根本控制不住音量:“怎么回事?明明下午还好好的······”
她泪流的更急,反握住我的手,紧紧抓着,像握住一枚稻草,嘴唇有些发白:“皇后娘娘被抓起来了,现在宫里都乱套了。皇上刚才把韶华宫的人全都给未出生的小皇子殉葬了,据说还要再将此事彻查下去,怎么办?!现在皇上根本就是失去理智,连太后都没有办法了······”
殉葬······ 我打了个寒战,难道是莲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可是这又关皇后什么事···皇后一向待人宽厚,性格更是温顺贤淑,怎么会害了莲妃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
前些日子我读过一些萨满教的教规,上面就有记载主人死后家仆殉葬的事情。
契丹古俗,奴隶终身不得自由,主人生前只比牛马,死后更是像牛羊一样当作祭品供奉主人。祭祀的方法更是匪夷所思,惨不忍睹。
我扶着她做到一旁的椅子上,倒了杯茶给她,叫她握住镇定一下,才问道:“那皇上呢?皇后去哪儿了?”
“皇上下令将皇后将为贵妃,圈到静趾宫···自己去了詹云斋看望莲妃去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抓住我的手紧张地问道:“皇上会不会···会不会······”对上我视线却又止了口,低喃着:“不会···不会······”
我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但是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却让我的心无由地慌乱起来。太后为什么会把我召进宫来,难道是想让我保住只骨吗?皇后被抓了,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想必明日朝堂又是一场惊天骇浪。
皇后菩萨哥是萧太后的侄女,而隆绪一向尊敬自己的母亲,若不是事情重大,隆绪又怎会不顾萧太后的感受而将举案齐眉的皇后圈进?!
一切的问题,都由第二天到来的萧太后亲自为我解了惑。
我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看着给只骨喂药的萧太后,她今日素发沉衣,眉眼间也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等到只骨再次睡去,萧太后才将视线转到我身上,言辞不再像上次那样威严:“这次把你叫进宫来,是皇后的意思。宫里出了事,皇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孩子,昨天她跪下求我,说是只有你才能保住她的孩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我低头不语,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原来叫我进宫的主意是皇后出的,而不是这位才智堪比诸葛的皇太后的主意。可是为什么皇后说我能保住她的孩子?是因为她相信我的医术,还是已经在只骨上一次病危的时候完全对我放了心?明白我并不会加害她的孩子,这就是她不反对我和隆绪在一起的理由之一么?
上首萧太后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皇后会相信你,不过我是相信皇后的。你自己也要好自为之,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是。凝初不会辜负皇后娘娘的嘱托。”对于不该问的事情,我向来不做理会。更何况是我面前的不是一个普通人,她是隆绪的母亲,是这个国家的国母,一个心比天高,足智多谋的太后。
我就这样子留在了韶华宫,由于皇后的人都被隆绪斩了,暂时没有人补上来。整个韶华宫里就有我、只骨的奶娘崔嬷嬷,还有那日在花园里遇到了,哀哀哭泣告知我疫情的宫女筱烟。
只骨只是被那天的情况吓到了,有些风寒。虽是小病可是却因他的心疾,治起来必须费十倍的心思。
一日哄得只骨睡了,我掀帘出了寝宫,想出去透透气。来了三天了,隆绪都没有露面,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来了,就算不知道,那么他为何不来看看只骨?
卓翰还是没有消息,这让我心里空落落的,托人给密罗带了信,叫他这几天得空的时候到韶华宫见我。
不想刚出了门,就见筱烟蹲在廊下,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想是这些日子见到自家主子被关,原来一处玩笑的姐妹早已身首异处,心里必定很不好受。
我走过去,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她。只见她怀里抱着一只狸猫,金黄的长毛,身上一圈圈深色的条纹,一看就是名贵的品种。只是那猫浑身软趴趴的,眼睛也半翻着,瞳仁青黄。
刚想开口,她已转过身来,看见我吓了一跳,继而面色惨白,嘴唇哆哆嗦嗦地将那猫递到我眼前,语无伦次地说道:“梦姑娘···怎么办···太后娘娘最爱的波斯猫···死在咱们廊子下面了······”
我接过猫仔细看了看,它四肢早已僵硬,腹脐处却渗着青绿色的血液······ 脑子轰地一声炸了锅,双手抖得根本捧不住东西。
筱烟见我这样子更是吓得手足无措,哭声压抑不住地传来:“本来皇后娘娘就不招皇上喜欢,现在被人诬陷害死了莲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太后娘娘最爱的波斯猫又死在咱们这儿了···这可怎么办呀···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