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隆绪轻咳一声，显然是对我让雪茗称呼只骨为哥哥感到不满，我假装听不见，笑眯眯地问只骨，“她又和你撒娇了？”

　　 “没···”只骨难得的脸红，不自在地擦了擦衣袖上疑似是雪茗鼻涕的痕迹，“她想要我陪她玩，可是我说我要回宫去呢，她就叫我不要回去了······”抬眼心虚地瞟了一眼我身边的隆绪。

　　 隆绪闻言一笑，蹲下来平视着雪茗，修长的手指抹掉小家伙睫毛上的泪珠，“茗儿喜欢哥哥么？”

　　 “···喜···喜欢······”茗儿动也不敢动，半晌乖乖的点头。

　　 “那茗儿跟哥哥一起回宫去好不好？宫里有很多好玩的，还有很多好吃的，茗儿想不想去？”

　　 茗儿歪着脑袋想了想，犹豫地看了看我，然后转向隆绪，“姐姐可以去吗？”

　　 “嗯···若是不可以呢？”

　　 “那我不要！”茗儿一下推开隆绪的手，转而投入我的怀抱，小手紧紧抓着我肩上的衣服，“没有姐姐的地方，茗儿才不要去！茗儿要永远跟姐姐在一起！”

　　 隆绪和只骨被她像守护领土的小兽一般的表情逗笑，可是我却笑不出来。

　　 又是一个‘永远’！我都没有永远，要怎么给你们永远？

　　 残阳如血，是否在预示着一场别离······ 晚饭是我亲手做的，隆绪和只骨都留下吃饭。

　　 回去后先吩咐棋儿、书儿上街去买我要的东西，又让画儿、琴儿给两个孩子洗澡，我自己偷懒跑到房里匆匆洗了洗身上的汗水，就跑出去给隆绪沏茶。

　　 本来打算让人把卓翰也请来的，可是隆绪让他出京去办事，现在大概也是在路上了。最近幽州那里一直不太平，自耶律休哥薨逝后，隆绪一直没有选好能够代替他的人选。我希望不是卓翰，因为在我心里他一直是纯净的，毫无瑕疵的，我不希望战争的血液沾染到他身上。可是他的身份，或许根本容不得他逃避。

　　 端上一碟碟精心准备的菜肴，茗儿的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了，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桌上的糕点，叠声儿唤着我：“姐姐···姐姐···能吃了吗？”

　　 只骨虽然小，但是却很有教养，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不似我家那个将碗筷敲得叮当响。

　　 我摆上最后一盘菜，端起桌上的桂花酿给隆绪斟了一杯，这才坐到茗儿身边，从她嘴里拿出筷子，“好了，好了，吃吧。”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又分别加了块儿鱼肉放在她和只骨碗里。

　　 茗儿欢呼一声，已低下头去和碗里的鱼肉奋战，到时只骨，没有动筷子。

　　 我纳闷地看着他，却听隆绪淡淡说了一句，“吃吧。”

　　 只骨却等他他拿起筷子，这才拿起桌上的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隆绪夹了块榨菜肘子放到嘴里，半晌轻轻点头笑道：“凝儿的手艺见长啊，咸鲜适中，肉烂而不碎，比御厨做的还胜上一筹。”

　　 我暗道：“那是你吃惯了好的，看见简单的偶尔吃一回才说好的。”嘴上却不敢这么说，“谢谢夸奖。”低头吃鱼，嘴边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些菜都是我下足了功夫的，因为只骨的心疾，我没少查看相关的医书，不论药补食补，我都记了厚厚的一摞笔记，今天做的几个菜，都是对他的病很有好处的。

　　 古人不是常说，是药三分毒，食物才是治疗疾病最好的良方。

　　 “谢谢夸奖？”隆绪放下筷子挑眉一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以前我说个什么，你总要辩上一辩，今天安静了我反而不习惯。说说这些菜的来历吧？看样子不像是你家乡的菜，什么时候琢磨的这些？”

　　 我夹了块儿肘子放进只骨的碗里，这才放下筷子，指着桌上的菜挨个介绍下去：“这是榨菜肘子、这是锦鲤满塘、这是茉莉荷包、这是芭蕉心······”

　　 “哦？芭蕉有心么？”他突然出言打断，眼里一丝意味不明却挑衅十足的神色一闪而过。

　　 我知道他一定在说刚才在湖上对诗的事，我以一句‘天壤之间，水居其多。’来暗讽他后宫佳丽三千的帝王却说什么专一，可是他却回了一句‘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来回答我他的一心一意就像平静的湖水，虽然没有激越的涟漪，但犹可直取青天，不为旁骛所碍。现在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带着几分责难和失望的戏谑神色，竟让我觉得刚才喝下的半杯桂花酿全都到了脸上，不觉低低哼了一声，“没心。”

　　 他呵呵笑了起来，平时淡漠严肃的眉眼暖如春风，“小丫头，看来我得和你好好谈谈了。”故意把‘好好’两个字拖了长音，任谁都能听出里面戏谑的成分，还好两个孩子一门心思全放在面前的玉竹山楂糕上，不然以只骨的聪明和早熟······ 我横他一眼，夹了块儿蜂蜜柿子冻塞住他的嘴，“快吃吧，等下都凉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过去的那些缠绵，颈子都是烫的。

　　 隆绪嚼着嘴里的东西，满是笑意地望着我，熠熠而闪的眸子像是天边最亮的星星。

　　 晚上他们离开时，我找出厚厚的一摞纸，与给只骨带回去的糕点放在一处递给隆绪，“这是我平时写下的食方，都是对只骨的病很有好处的，和他喝的药也不相冲，你帮我带给皇后娘娘吧，让她给云太医看过，若是没有问题就给只骨做着吃吧。”

　　 他接过包袱掂了掂，脸色不悦起来，“平日就是没事想些这个？你看看你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刚才抱着你的时候也觉得比以前轻了很多，你自己要多注意身体，从前离得远管不了你，今后我常过来陪你用饭，快些补将回来才好。”

　　 我低头看了看，没觉得瘦了很多，反而觉得前些日子忙碌的很少会想起自己身上的毒，不过看他关切担忧的眼神，心里很是受用，“知道啦，你就放心吧。”

　　 他闻言笑着摇头，看样子根本就不信我的话。

　　 茗儿在那边拉着只骨咕叽咕叽地说着什么，只骨半弯着腰，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两人又拉了勾，茗儿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只骨。

　　 送到门口看两个人上了马，只骨招手叫我过去，伏在我耳边低声说道：“现在我身子好了，以后会经常过来看你。只不过你凡事可要警醒着点儿，别让我父皇担心，也别让我再惦记了你。听懂了么？”

　　 我不觉失笑，难道在只骨的眼中我还不如五岁的茗儿？

　　 敷衍地点点头，帮他扶了扶马鞍。隆绪对他十分严厉，回宫最少需要半个时辰，可是却让只骨陪他骑马回去，护卫也只带了乌木里一人。我冲他点头笑笑，他抱拳弯腰回礼。

　　 “行了，快走吧。”我退后两步，站在台阶上，冲他们挥手，“今天玩了那么久，我都累死了。”

　　 目送两人离开，抬头望见漆黑夜空上的一盏明星，心突然空落落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这样失去了。

　　 回到屋里，茗儿正拿着晚饭时剩下的玉竹山楂糕吃的满手满脸，见我进来从榻上蹦下来，“姐姐抱抱······”

　　 我抓住她油兮兮的小手，抻出帕子来抹干净上面的残渣，抱起她走向桌边，看着收拾桌子的书儿，“放下吧，明日再收，今天你们也很累了，早些休息去吧。”

　　 书儿好看的唇弯弯地，手脚却没停下，“不累，书儿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了。有小姐、有公子，若是二公子也来了，那咱们就齐全了。当初两位公子隔三差五地往咱们这小院里跑，大家一处吃着、笑着，多好呀。”

　　 可不，若是今天卓翰也来了，三个人在一处，不就和去年秋天去秋狩之前一样么？可是今天即便都坐在这儿，心境也不会似往日那般纯净平和了。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身边的人聚了又散，就连书儿她们，也有了或多或少的改变。心里不是没有伤感，可是日子还要过下去，就连我自己都有了这么大的改变，我又怎么能要求时间停下来等我呢？

　　 所幸的是大家还是像以前一样熟稔，除了最开始的那天几个丫头向我请了安，以后大家还是像姐妹一样相处。

　　 我浅浅一笑，“快了，等卓翰回来，我把他们都约来，咱们好好聚聚。”

　　 书儿收完了桌，把抹布放在托盘里，温婉地笑着：“那敢情好，到时候我给小姐打下手。时候也不早了，小姐歇了吧？”

　　 “再等等吧，刚才吃的有点多了，胃里不太舒服。”我把茗儿递给刚进来的画儿，“画儿你给茗儿洗洗，别再给她吃东西了。”

　　 画儿接过茗儿，额头顶了顶她，“茗儿咱们走吧。”又抬头冲我道：“小姐也早点睡吧。”

　　 我笑着点头，就着桌边坐下了，书儿也早就收拾完了，倒了杯茶放到我手边，“小姐这是怎么了？”

　　 毫无预警地，我的眼泪掉了下来，心里的酸楚一下子涌上来，收也收不住了。

　　 书儿绕过桌子，握住我的肩膀，柔软馨香的手轻拂我的头发，“小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我埋首在书儿的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一串连一串，多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痛原原本本化作泪水染湿了书儿的衣服。

　　 心里的恐惧，失望，迷茫，不甘，痛苦，奔腾如海，撞得我胸口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