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坡上喷喷的拖拉机的声音交织着牛拉石碾的咯吱咯吱的曲调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才碾出了一袋袋的麦子,同时也堆起了一个个小山似的麦秸的草垛。
这是黄土坡近几年来第一次的大丰收,看看这些穷苦人的脸上露着高粱红的笑容,就知道这些东西,足够一家老小来年糊口的了,牛羊驴马也都有一冬的草料了。
黄土坡的六七月的夜晚似乎还很燥热,许多人脱光了衣服,露着黑黝黝的皮肤还觉得闷热的不行,于是卷一床被褥,将自己塞进温热的新鲜的麦草堆里,一边望着漫天的繁星,一边默默计算着今明两年的开支与花销。
月亮还在山的下边隐藏着,但光亮多是从麦场附近的院落的一盏盏路灯上传来,这样,虽是夜晚,但依旧能清晰的看见这个村子的面貌。
不知何时,黄土坡上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鸟的哀鸣,这声音,似乎连上了岁数的老人家都没听过。它偶尔是从崖面里发出,偶尔从屋顶上短短的烟囱里挤出,然而许多时候就是寂静,好似在等待你闭上了眼睛才故意把你从睡梦里惊醒。
黄剑涛卷着铺盖,在自己的医疗室的顶子上睡着,也许由于这个特有的高度,他最先听到这样的凄惨的鸟鸣。
黄剑涛现在好像消瘦了许多,他的颧骨已经明显得凸了出来,一个男人突出的特征已经形成。他的下巴像一个钩子,很尖锐的展出来,几根粗硬的胡子,毛茸茸的贴着他的那个特殊的下巴上。
他现在唯一活动着的就剩一个空荡荡的脑壳,有种感觉最近一直空绕在他的生活里,那是从左半个的身子到右半个的身子,他感觉肌肉一天天的正在僵硬,一天天的正在缺失,似乎有一天这里所有的器官,所有的组织,都会无声的消失离去,像黄土坡人被埋进深深地黄土里一样。
更可怕的是,他的头发最近也掉的厉害,随便抓一把,没有疼痛,也没有响声,就纷纷的落了下来。他每天把头从枕头上拾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瞟过一眼,然后又一根根捡拾起那些已经同落叶没有区别的东西,再藏进自己的书页里。
他担心秦心会发觉自己的这个不很正常的现象,于是借着夏日的闷热,自己卷一床被褥,干脆睡到了医疗室平房的顶子上。
但是,这个村庄,或是近处的几个村子,他怕是最先听到这个不知名的鸟的哀鸣。
远处,一个扑凌凌飞舞的东西,从一个存活了百年的老柳树上飞起,然后落在寡妇家的烟囱上,一个鸡一样大小的身影,停着、等待着,当黄土坡碾场的、扬场的人都散了,最后疲乏的躺在炕上、躺在院子里的架子车上,呼噜呼噜的甜美的睡了,它就很低沉、很寒冷的叫上几声。这个声音特殊的是它极富穿透力,从寡妇家的烟囱上,一直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传进每个缝缝隙隙,传进每个角角落落,连附近的几个庄子也不会放过。
黄剑涛从睡梦中惊醒时,他感觉那声音正在自己家的烟囱上,扯着清脆的嗓子,停顿了一会,然后又开始叫了。
黄剑涛感觉这声音不是来自鸟的哀鸣,而是来自于一个陌生的境地,至于从哪里来,最终回到哪里去,他全然不知。
黄土坡的人开始憎恶起这个声音的烦躁了,他们开始是咒骂,后来又不过瘾,干脆哪炮恐吓,实在不行,就干脆装一土枪,对着它着了地的影子,放了几枪。
可这个鸟似乎是带着神秘的力量与灵性来的,它总是在土枪响的那一瞬间,就扑凌凌的飞走了,后来又落在另一家的烟囱上,又开始另一轮的哀鸣。
然而,只有黄剑涛一个似乎慢慢喜欢上这样的声音了。当所有的人塞上耳朵,把整个头都埋进被窝里,懒得去听它不成曲调的哀鸣时,黄剑涛缓缓地从被窝里抽出身子,然后点上一根旱烟棒棒,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嘴。那鸟正好也落在他的头顶的一棵老树上,久久地盯着黄剑涛,直到月亮再一次从云彩的缝隙里挤出来。
黄剑涛感觉这个神秘而又贴近自己的声音,就像二胡对自己的吸引一样,从头到尾,一声声,一遍遍,都沧桑的充满着人性的东西。
这不再是鸟的哀鸣,而是一首情歌。他很想循着这个声音去找另一个天堂的世界,他知道这样的声音背后,一定会有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一定会有自己这些年苦苦追求的东西,然而,那一刻,他的双腿坚硬,他的四肢都无力的停在没有思想的脑门的控制里。
黄剑涛按觉一阵心痛或是心碎的味道,腥腥的占据着整个活人的世界。
他奋力的想站立起来,然而,他的力量的储备库里已经羞涩的展示出一种时常出现的窘迫,好像他的人生一样总是处在一种亟亟惶惶,紧紧张张的状态里。
那鸟声总是离了去了而又回来了,像一个候鸟的迁徙。每每来的时候,黄剑涛总感一种亲切,一种慰藉,似乎那声音专门是为自己而歌唱,为自己而鸣叫。
黄剑涛开始思念起这个声音,开始觉得这个声音已经融化在自己的血液里,正一遍遍的循环着,一遍遍从心脏里经过,最后传遍整个组织,整个毛孔。
他开始渴求这个声音的下一次到来,就像一个男人渴求与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体会销魂的一瞬一样。他甚至迷恋上这个岁月雕逐刻画的精品的东西。黄土坡人拟再怎么憎恶这个东西,你再怎么想赶它走。他独独钟爱这个特殊的艺术品。
黄土坡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从远处来的声音,似乎已经无所谓它的有无了。黄土坡人顺应和适应外界的东西往往就是这么快,快的让人难以相信。
他们又恢复了忙忙碌碌的上山,忙忙碌碌的下地,忙忙碌碌的喂牲口,喂自己。这个声音已经完全被遗弃在记忆的远处了。
那么只有黄剑涛还在苦苦等待这个声音的来临。可是当黄剑涛一夜合上眼睛,做了一个长梦,醒来时,这个声音就消失了,从黄土坡永远的消失了,就像当时谭林离开这里一样,只撒一把黄土,就悄无声息的去了,飞了。
黄剑涛开始出现一个幻觉,一个持续的幻觉,总是模模糊糊的朦朦胧胧的占据着他是内心世界。
黄剑涛的生意开始异常的兴隆起来。原因的黄土坡最近处在一个会死人的阴影里。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一个个出现这个症状病人会不会的自己。
黄土坡人最近就是头疼、食欲不振、厉害一些的还伴有呕吐的现象。然而黄土坡人最怕的就是吃药生病,一旦染上这些东西,轻一些的会让他们吃力个四五年,重一些的似乎这辈子都无法再振兴起来。
可是这个类似于瘟疫的东西谁也不会知道是什么,黄剑涛也是忙于调查这个病的源头来自哪里,调查怎样的方子才能拯救这些土色的可怜的无助的面孔。
黄土坡的人开始恐慌,似乎连驴马都畏惧的不肯喝井里的水。症状开始一天天的严重,一天天的扩散,从阔绰的人家到贫穷的人家,从黄剑涛的村子到附近的乃至整个黄土坡。
所有的人对否在惧怕和期待里度过这每一个漫长的天气,六七月的天气似乎又格外的长,格外的难耐。然而生活还要继续,即使处在枪林弹雨里,黄土坡人还是得辛勤的劳作下去。多少张嘴巴巴的等待着吃饭,多少双无辜的眼神在等待健康的活下去。
黄剑涛感觉都一种作为男人的自觉的神圣的东西,就像先前的那阵鸟鸣,磁石一样的召唤着自己。
然而,他自己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的后代,他的血液里流动的永远是黄土坡淡淡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血水,即使再困难,再无助,他们始终不会放弃最后一丝可以努力的希望。
他的使命就是带着这群无助的眼神脱离苦海,仿佛原上的佛祖拯救人类一样要脱离苦海,普度众生。
他无尽无穷的探索着,努力的寻找着,一种男人的强烈的自尊心理又一次次的冲击着他的灵魂和内心深处的积蓄已久的力量。
那是黄河的惊涛骇浪,一波波击打着黄剑涛的心岸。另外的黄土坡男人永远的在危难的时刻向前的一股牛劲正在他的骨子里形成一种强烈的激流,一股股的开始涌上他的心头。
我又一次见到他是在城里的一家医药店,他正在和医药店的老板商谈着什么,他见了我,显示出一丝激动后又渐渐陷入一种彷徨似的眼神的包围里。
我看着他的黑色的眼窝里时常带着的青眼圈,几线红红的的血丝,忍不住感叹的一声:这个男人,这个土堆里长大的男人,总是将自己置于一个不肯休息的状态里,一直都在忙忙碌碌的疲于黄土坡的发展当中,像一个活着的机器人。
然而,他低着头远去了,不知何似,竟然回过头,朝我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然后又匆匆的去了。
我只有站在纷繁的城市的喧嚣里,感受着这样一种毫无追求的没有目标和理想的空绕和没有意义的人生。
我感觉到了城市的热闹背后的凄凉,一种泩骨的凄凉。那种贴着心脏的凄凉,深深的已经种在了我的内心深处,于是,我决定再在农村呆上一段日子,即使我最后也如黄剑涛一样死在黄土的厚实的泥香里,像一把黄土,静静地躺在那里,从清晨到黄昏,从太阳升起到月亮归去,躺着吸收那样的一股股泥土的农民的特有的味道。
那是一种我的怎样的渴望与美好的憧憬呢?
黄土坡简简单单的那个医疗室已经无法容纳得下这里渐渐加多的病人,黄剑涛几乎忙的焦头烂额了,但依然解决不了这里烦烦匝匝的事情,他的医疗室已经仓促的像一个上了年龄的老者,喘息着接待者这些恐慌的眼神。
也许哪一天黄土坡死了一只鸡或者一头驴,就显得更加飞恐慌和不安了。有沸沸扬扬的闲话和各种各样的谣言开始在黄土坡上流传了,这些谣言的东西似乎比瘟疫的病菌传染的更快,更加迅速,甚至连现象都没表现出来就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种东西往往比病毒更具害怕。
医疗室里拥挤的像一个农村的集市,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人来瞧病,即使原上的人不喜欢这样的对待,可是羞涩的医疗室已经饱和的再也无法容纳一个个送进来的病人,黄剑涛感觉自己就像困窘在一个牢笼里的狮子,即使自己is力量有多大,都已经无法撑起黄土坡烂了的这半边天。
附近的村子也一个个的往这里送病人,一个个的呻吟在黄剑涛的村子的上空。于是,咒骂的声音、咀咒是声音又开始在黄土坡上刮起了狂风。
邻近的村子抱怨着黄剑涛的医疗室,虽然有一批批的农民的孩子已经送去了县城的医院里,但还是更新的不够满足这些病人的要求。
秦心又是一个大肚子的婆娘,她都已经移动起来很吃力了,却还忙前忙后,不肯顾及自己的身体了。
我看到黄剑涛红红的眼睛,愁着的额头,我的内心竟然莫名的感动起来。
我也开始加入到这个忙碌而又神圣的队伍里,我也开始了,这辈子最最美好的“事业”。
我渐渐发觉农村的世界正如一个缩小了的城市,各色各样的人群里,一种中忙碌的责任与生存的动力激励着他们无尽的奋斗着,为了一个接力似的生儿育女的比赛,每个人都上紧了各自的心弦。
原上的那个鸟的哀鸣声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又开始淡淡默默的叫开了。黄剑涛似乎找到了一棵精神的救命的稻草,他在努力寻找着的东西忽而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想我的文字再也无法描述,我只看见他的红色的眼睛里满含着一弯泪水,几次都落下来,溅在黄土坡干涸的黄土里。
一种迷信的色彩的香火在黄土坡的最高的一个山头上燃起,人群黑乌乌的一片,囫囵的猪头,囫囵的牛头、羊头,一个年老的长者,手里捏一撮黄香,袅袅的青烟螺旋状的升腾着,渐渐熏疼了他的眼睛,他扶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严肃的脸上始终没有露出一丝和蔼的颜色。那张紧绷的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似乎宣告着黄土坡的岁月,只有黄剑涛在医疗室的门前,苦笑着这个年老的可怜的老汉,他想这兴许是他的最后的一次祈神了吧。可是这群爱上黄土坡这样的古老的“文明”的东西的年轻人,你们跟在一块是图个愉快还是热闹。
黄剑涛感觉一种悲凉的东西缓缓地流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最后顺着自己的血液缓缓地流动着。
黄土坡的天空显示出一种淡淡的苍白,像一个死人的脸,偶尔一丝白云被衬托的没有一丝色彩。黄土坡光秃秃的像一个秃子的头,没有一丝绿色的东西,只有无穷无尽的沟壑。
黄剑涛疲惫极了,他想找到一块自己的坟墓,于是他开始寻找着这块自己最终的归宿地。他又想到了一个女人,一个今生他都无法摆脱的精神的寄托,一个自己苦苦等待的女人。
黄剑涛缓缓地点上一根旱烟,抽了几口,然后在脚底下踩灭。虽然旱烟的味道还久久的回荡在黄土坡的层层的梯田里,他自己却始终走不出一个寂寞与自责的境地。
黄剑涛不是诗人,但他有是诗人一样的精神病,他不再感叹黄土坡的贫瘠了,转而爱上了这个人让自己可以安息的地方。
他望着黄土久久地发呆,他踟蹰于黄土的泥香里,始终找不到一个自己死了以后可以下葬的地方,他感到苦闷。一种压迫着他无法呼吸的苦闷。
黄土坡上简简单单的几棵绿色的植物,已经被牛羊的铁蹄蹂躏的淡淡的虚弱的展现着最后的一丝色泽。
我找到了他是在他的泪光里。我无法接受他的女人一样的眼泪。
“剑涛?”我轻声的问了一句。
他没有搭理我,只是望着远方一点点的云彩。
“你为什么要哭?”我很坚决的问。
“我不想再让黄土坡上的任何一个人带着痛苦离去!”他缓缓地说。
“可是,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你又不是不懂”,我也看见了那一片色泽淡淡的云彩。
“为什么总让他们受罪!”他是在问我也是在问自己。
我感受到了一个人被无神的眼光盯上的的味道,当一个无助的眼神望着你,而你不愿再去搭救他们的时候,自己的良心深处会是怎样的感受,这就是黄剑涛的当时的想法吧。
黄剑涛无助的闭上双眼,黯淡的流下一颗珍珠似的黄眼泪。他无声的吸取着黄土坡甘甜而又腥气的黄土的味道。我知道他已经厌倦了医疗室里那种氤氲的气味,偶尔偷闲的跑到这里,悄无声息的掉下几颗眼泪,然后又大声的说出自己的不快与郁闷。
黄土坡的宽广的胸襟似乎很愿意接受这个孤儿的眼泪,在她的柔软的躯体里,黄剑涛可以任意的发泄自己济世而又无力回天的事实,发泄自己理想的破灭后的打击和痛苦。
我们悄无声息的抽着旱烟棒棒浸没的一种愁苦的眩晕的味道,久久地感觉不到一种窒息的麻木神经的怪物已经进入黄土里。
然而,黄土坡的人群还是处在一种恐惧当中无法解脱,似乎一场长长地噩梦包围了。
他们魇在噩梦当中了。
远处的山坡,已经给黑压压的人群洪水一样的覆盖了。所有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在那个高高的耸起的山峰上,那个老者,像一个冻僵了的雕塑,长跪着,哭叫着。
黄土坡上一直响荡着他的声音,低沉的、冗长的、着重强调的、悲哀的回荡着。
我看见一个个丑陋的猪头、一个个扭曲的牛羊头,带着血淋淋的样子,像鬼一样的呲着牙咧着嘴,恶狠狠的盯着杀害它们的凶手。
黄剑涛终于平静了,他的无声的叹息夹杂着一丝丝的无奈。
医疗室的病人都已经出来了,站在远远的院落里,朝着黄剑涛看着。他们在渴望着这个救星的回来,他们的祝福像洪水一样的咆哮着最后停靠在黄剑涛的身旁。
黄剑涛明显的感动了,他像一个母亲,无法抛弃她的儿女,呜啊割舍这份爱,无法舍弃他们的悲哀的眼神无助的盯着自己的模样。
老者的哭声停止了,原上响着的不再是冗长的一个老男人的哀叫,而是一首乡村的赞歌。
黄剑涛就是浸在这样一个被人感激和崇拜的氛围里。
我感激我找到了我人生有意义东西,我人生的追求终于像荷叶浮出水面一样,明亮的显示出来了。我所欣慰的,我所激动的感情禁不住让你给自己泪光点点。
黄土坡的太阳最终还是出来了,在一个多月的阴霾里,太阳重又回来的色泽似乎比原先更加飞明艳、更加的亮丽。
这个轮回了多少年多少日子的太阳,你早就应该出来洒满这个年轻脆弱而又过古老的文明的土地上。应该早一些普度了这群受苦遭罪的人群。
黄剑涛在思考,为什么女娲当时要在这块土地上造出这样一群人来,为什么他们的眼神总会回荡在他的心底?
瘟疫的病魔试着咬了几口黄土坡这个坚硬的锅盔,然后崩掉了一颗牙齿,就又灰溜溜的去了。它似乎已经惧怕了黄土坡汉子坚实的脊梁,似乎已经被黄土坡厚实的土地征服了灵魂,它竟然连一个尾巴都没留下就偷偷他跑了。
黄脱坡人又重新回到了简简单单朴朴素素的忙碌当中。
人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个鬼怪的肆虐和侵袭,他们的生活又一次被忙碌的石碾的滚滚的声音占据了。这种黄土坡人的最终的目的很轻松的恢复了。
我又看见黄土坡的人群在麦场里忙碌的影子了,又听见黄土坡上放羊娃的花儿,久久地回荡在远远的山沟沟里了。
“久违了这种声音!”黄剑涛很轻松似的说。
我看见了他的同样的久违的笑脸,即使是在长长的头发的掩护里,我一样看见他的黄牙齿的前面,一丝浅浅的微笑,一个美丽的黄土坡的典型的微笑。
他又一次回去,然后抱着秦心的一个大肚子,嘿嘿的傻笑着。他像一个刚从前线凯旋而归的战士,吮吸着一碗甘甜的浆水面,感受着一种温馨的爱戴。
他不是英雄!我想。
然而我听见黄土坡上明明白白的清晰的响着一首英雄的赞歌,先是郑智化的《水手》,接着又是成龙的《真心英雄》。
我想借着黄土坡人的热情是赞歌说说我对黄剑涛的看法,然而话语在我的嗓眼里突然就哽咽了,最后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感动里。
透过黄剑涛家的木头的网格状的窗户,我看见黄剑涛紧紧的拥抱着秦心,接着是一个惨淡凄凉而又幸福的如同酥红的香吻。
我无法再打扰他们的一会儿的幸福,我绕过这个幸福的黑屋子,走在乡间那些曲曲折折的小路上。而现在的我已经如同黄土坡人了,一身旧旧的中山装,一咎粗糙的小胡子,一副黑乌乌的面庞,一个高粱红的脖颈。
高原的美就是黄土的颜色,我感激自己的颜色已经进化成黄土的颜色了。其实多少的种族都还不是带着这样的颜色。
远处,那个黄剑涛曾经给我提到过的鸟的哀鸣声又响了起来,我循着这个声音,步入一个梦境似的地方,那应该是天堂,应该是高尚的人最后落脚的地方。然而我似乎看见黄金按套的影子已经拉长,已经拖着一个疲惫的、幸福的,满足的在我的身子上。
我于是祝福了,祝福到秦心找到一个最能依赖,最能依靠的男人。
只是,黄土坡还会不会有雨,我们谁也想不到,只是望着黄土坡的色彩,望着黄土坡上空的一丝烟云似的云彩,久久地久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