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伟从国外归来,立刻有人向他报告:司空辰回到了北京。从雷霆那儿得知司空辰住在何处后,他决定先抓关键,不拖延这场对他来说沉重的谈话。他拨通了金牙仪青帝的电话。“辰王,新生活你觉得怎么样啊?”司空辰一拿起听筒,陈立伟首先问道。“你想做什么,如何生活呀?”
“我还不知道,立伟,还在看。”司空辰谨慎地回答。
“嗯,嗯……咱们见面谈吧。我请你去酒店!喝喝烧酒,玩玩女人,聊聊天。怎么样,明天晚上行吗?”
“好。什么时候,去哪儿?”
“你怎么,还打算步行去呀?我派自己的车去接你。晚上九点在家等着。”
“我等着。”
陈立伟挂断了电话,司空辰则动开了脑筋。说实话,他早就想向自己过去的合伙人提几个问题。但司空辰不愿意轻率地蛮干。他耳朵里灌满了关于陈立伟的种种议论。他如何像对待废物一样清除忠诚可靠的人,如何不按“理念”经营他司空辰的事业,如何讨厌与盗贼老大们交往……
是的,就在两天前,他和三指岳银锋、金牙仪青帝坐在民族饭店,就着各式各样的酒菜,三个人一晚上喝掉三升茅苔。他们给他讲了许许多多的事。
司空辰暗下决心,必须把陈立伟的事弄个水落石出。亲自考察,对现今的陈立伟形成自己的见解。他成了亿万富翁和著名政治家,还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过去嘛……过去的一切是不容从头重新再活一遍了……
***
为了与陈立伟利见面,司空辰穿了一套自己最好的衣服。这是他前不久刚在精品服装店买的。花了一千五百美元。不过,穿在匀称强壮的司空辰身上十分合适,就像让做最时兴衣服的缝纫师度身订做的一样,说明这笔款花得不冤枉。司空辰穿着它颇像年轻时的名演员施瓦辛格。好一个潇洒英俊的美男子。司空辰一出现在大街上,立刻发现女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陈立伟派来接他的白色加长林肯轿车把司空辰送到海淀街的布拉格饭店,各色政客都喜欢在这里打发闲暇时光。魁梧的门房在人口处询问过司空辰的姓名后,让他去皇宫餐桌。在那里,在厚厚的地毯上,在金箔和水晶之间,发胖了的陈立伟正在恭候他。
见司空辰来了,陈立伟起身相迎:
“司空辰,好兄弟!多少年没见啦!真高兴再次见到你呀!”
他像老朋友那样搂住司空辰的双肩。司空辰却像躲死人的阴风那样,避开了这种友爱的表示。这也太虚伪了。
陈立伟向服务员一挥手,服务员立刻开始麻利地往餐桌上摆各式菜肴。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吃。”司空辰认真地说。“咱们就好好谈谈吧。你自己不是也想谈谈吗?”
“吃饭和谈谈并不互相妨碍。”陈立伟斟满两杯茅苔,提议道:“来,为咱们的重逢,为过去和将来的合伙?”
“你如何设想咱们将来的伙伴关系呢?”司空辰好奇地问。但陈立伟并不回答,只向他挥了挥手。
“以后。以后再聊生意上的事!”说着把一杯酒咕咚倒入自己口中。
司空辰品出来了,这是窖藏十年的贵州茅苔。
“嗬,为讨好我真卖力呀。”他想。“或许是真高兴见到我,或许,像弟兄们说的那样,他在我面前良心有愧,害怕,想得到我的好感,所以百般逢迎……”
“我这样想,司空辰……”默默地吃了几口菜,陈立伟这才开始说,“你来得非常及时。噢,目前是什么时代呀!我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事情堆积如山!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将不胜感激。我现在也感谢你,不要以为你的老朋友忘记了十二年前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但同我们那时的事相比较,现在的事情要重大一百倍。是的,时代不同了……现在如你我这样的事业家正生逢其时!”
“你具体想建议我做什么呢?”司空辰饶有兴趣地问。他感到陈立伟立刻就要大肆吹嘘自己现在的成功。
“你自己明白,现在监狱外面的生活你还搞不太清楚。谁支持谁,反对谁,同谁为什么作斗争……要想辨别清楚这一切,需要好几年!”陈立伟说着在自己喉咙上划了一下。“请相信,要好几年!头一个时期我可以建议你经管那时你留给我的那些营业点:西城湖区,各个市场,汽车服务部,批发站……批发站上,顺便说一句,现在有海关的终端装置,对于懂得游戏规则的人来说,那是令人向往的地方。银行、石油、证券交易所,也就是我现在经营的项目,你暂时还不行。请相信,我作为朋友对你说:最好不为这些东西费脑筋,脑袋对你还有别的用处。市场上的进款就够你生活了,甚至还有富余。建造一栋房子,娶一个女人,你将是最幸福的人!唉,干嘛我要往政界钻呢?”他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本可以过悠闲安宁的日子,不知道忧愁的滋味……不过,这其中也有它好的一面。比如说,常委的豁免权!任何一个讨厌的警察也不能把我抓进判决前的关押室去。我要顺便说一句,让你做我在政治局里的助手――这层包装对付警察也管用。建议你利用……”
“谢谢你的建议,陈立伟。我相信,这是你真心实意地为我着想。可是你忘了,我是偷王,我讨厌怀揣着证件走来走去的。我有我自己对警察的免疫力。至于说经管生意……我现在没法答复你。请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住一段时间,看一看,然后再说。我不在时你自己搞起来的那些生意我没有任何道理去搅和。我不管,这是你的事,只要都合乎规矩就行。”
“那好吧,一个月就一个月。”陈立伟松了口气。看得出来,他期待老合伙人的答复正是这样。“你休息吧,散散心吧。你有钱吗?需要我帮助的话,说一声,需要多少?”
“暂时一百万就够了……”司空辰琢磨着说。
他很想检验一下,陈立伟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吝啬。也-许,拥有几千万乃至几亿美元以后,变得大方些啦?
“一百万?没问题!”他点了点头,举起了矿泉水杯子。
“不过是绿票子……”司空辰慢悠悠地补充道。
“一百万美元?!”陈立伟被矿泉水呛着了。“你可真会开玩笑啊!你能想像这是多少钱吗?一百万美元!你以为,富人都把钱存在保险柜里吗?也许某个阿拉伯酋长把外汇和钻石藏在私人保险柜里,而聪明的银行家手中的现金最多不过每天一千五到两千美元,其余的全都占用着,在周转中!钱不能死放着,钱应当生钱。”他已平静下来,用教师的训诫口吻说。
“谢谢你的提示!”司空辰笑了。“那么,为我替你给老板当苦力的那些年,你能给我多少呢?”
“一百万,好,一百万人民币。这我可要刮箱底了……”他把眉头皱得那么紧,仿佛在被迫扒下最后一件衬衫。
“整整一百万人民币吗?!”司空辰勉强忍住没笑出声来。
他过去的合伙人的贪婪了无止境。老大们从摘星会拨给他的款,要比现在陈立伟答应的区区一百万人民币多出好多。真见鬼,让他被钱噎死好啦!
“在你的银行给我开个账户,让它们生利息吧。我暂时还够用。”司空辰已暗下决心,一定要同这个恶棍算账,但现在暴露自己的心绪并不明智。
往昔的合伙人又谈了些鸡零狗碎的闲话,吃了些菜,就分了手。司空辰推说头疼,决定尽快走。倒不是他不喜欢这家饭店,而是他感到无聊,不想跟陈立伟坐在一起,听他无休无止地侃国外的疗养地、现代商店和世界大都市里妓女们的价格。
陈立伟也不反对。同司空辰的谈话让他满意。司空辰没有滥用自己的权利,没有插手干预司空辰的事,同意只要少得可笑的一笔钱。司空辰不必过分固执就能得到一百万美元,陈立伟会忍痛拿出这个数目。说到底,这并不是他最后仅存的一点钱,自己的安宁比什么都重要。再多一些陈立伟也能答应,假如司空辰保证在任何情况下也不干预他的活动的话。陈立伟自己也不知道补偿费应该是多少,但一千五百万甚至两千万美元他是有能力支付的――只要今后无须再提及司空辰……当然,拿出五万至十万美元就能雇人“搞定”司空辰。但陈立伟不能只为司空辰失踪能带给他一些表面上的蝇头小利,便以这种方式结束他们多年的合伙关系:北京的偷王和犯罪团伙的首领们立刻就能把他生吞活剥。假如他们吞他不下,卡住了,也会有许多人找他的麻烦,战争就势必难免……
司空辰驾轻就熟,开始掌管饭店集团的事。他知道无法避免同陈立伟交往,便尽量只在有事的时候才同他见面,拒绝出席酒席宴会和某些小型聚会,力求少出头露面。对于他来说,现在主要是弄清新生活的环境,了解在他和陈立伟周围的人当中,谁是怎么回事。他要格外精心,查清雨峰房屋被焚毁之事。最高目标是,让陈立伟明白,在他们的事业上究竟谁是真正的主人。司空辰还是依靠自己的老朋友,三指岳银锋和金牙仪青帝。应他的请求,岳银锋开始物色新的弟兄,以便司空辰手头随时都有可靠的战斗队伍。金牙仪青帝主要帮助司空辰了解目前办事的实际章程:向什么人行贿多少,要维护谁,对谁可以为所欲为。
司空辰出席过两次摘星会会议。他的正式身份是作为与陈立伟权利平等的合伙人,代表他那个“公司”。老偷王们当然知道底细,对司空辰很好,一再暗示他,如果司空辰决定搬掉陈立伟,他们支持。
正是在这些会议上,他们让司空辰了解陈立伟实际上在搞什么。犯罪集团的首领也让他知道了不少情况,这进一步巩固了他的看法:必须对陈立伟采取某些措施。
“太过分了。混蛋,这也太过分了。脑袋里只有钱……”这几乎是老大们的一致意见。
不过,陈立伟目前巧妙地装出未脱离黑社会的样子,不能认真指控他什么。他按时交份钱,交的还不少;有时候帮助一些人摆脱警察的追捕,利用自己的关系把一些有用的人安排到有利可图位置上去。总之,他努力制造一种印象:他是不可替代的有影响的人物。他的财富并不太令黑社会的首领们忌妒。宽敞的白色林肯轿车啦,在政府新村的别墅啦,国外的不动产啦,这些东西主要是对年轻人,对新生的大款们有诱惑力。
陈立伟当然对许多人有好处,但这好处差不多必须用钳子从他身上往外夹。这自然不能提高他在北京黑社会中的威信。
简单来说,司空辰默默地生活,密切注视着,等待恰当时机,以便最后采取决定性的行动。为此他惟一欠缺的是一个可靠、聪明能保护他后方的伙伴。他未曾料到,这个伙伴不久就出现了。他就是李圣贤,绰号轮回杀。此人不仅在黑社会,而且在执法机关里也赫赫有名。司空辰不可能预先知道:这位可靠的伙伴来得稍晚一些,无力保护他避开生活中惟一无法防范的恶魔――命运。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生活本身很快就为司空辰的命运做出了安排。围绕着他,一切都以疯狂的节奏迅速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