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段杨又点燃一支烟,在车上吞云吐雾。
“兄弟,你少抽点,我这车可不比奔驰,大冷天的,你非得逼我开窗户吗?”
话音刚落,段杨已经打开了车窗。由于车里的空气足够暖,能够短暂地对抗寒气。因此,那本应该冻得皮肤掉渣的空气此刻却变得舒服得很。
“怎么样?清醒了许多吧。”段杨调侃道。
“托你的福。”我说。“没想到,你竟然还能记得那次在北陵赛跑。”
“当然记得。”段杨哼了一下,“那天你可是出尽了洋相。”
“我告诉你,你得谢谢我,要不是那天我摔了一跤,缓和了气氛,你还不得紧张死?”
“看来我还真是应该谢谢你。”
“有时间再算旧账吧。”
车程还有很远,我和段杨便利用这点时间回味起那次赛跑来。当时我们并排站立,做好了预备的姿势。郭艾郑重其事地将手臂抬向空中,当手臂放下的一刹那,我和段杨冲了出去。虽然无法看到自己跑步时的动作究竟有多滑稽,但是从郭艾脸上展露的笑容便能知道,那一定是十分惹人喷饭的。
因为很在意自己在郭艾面前的行为举止,段杨不敢跑得太难看,只好以牺牲速度为代价。这样一来,我的胜利看来就是必然的。人们说人生就像赛跑,是因为赛跑能够摔跤,也许是跑步的时候过于兴奋,我竟然在临近终点的时候,当着郭艾的面摔了一个狗啃屎,整个人扑倒在雪地里。段杨从我身边悠然跑过,得了第一。
郭艾开怀大笑,说实在的,我和她做了一年多的同桌,也没见她如此开心地笑过。
“佳跃,平时你没少跟我吹牛,说你运动天赋超群,今日得见,不过尔尔啊。”郭艾讽刺道。
我站起身,拍了拍了身上的雪,道:“我擅长的是长跑和篮球,短跑并非我的强项,不信你问段杨。”
段杨只是轻蔑地一笑,并没有说话。他那故作姿态的劲头还真有点让我恼火,不过,那只是转瞬即逝的想法,并不足以影响当时的心情。
我走过小艾身边,想带着两人朝里面走。郭艾看到我的肩膀上残留着一些雪,走近我,做出一个足以让段杨妒火中烧的举动。她一面帮我拍掉身上的残雪,一面说:“看你身上的雪,像个不懂事的小埋汰孩儿似的。”
小艾的手触到我的那一刻,连我自己的神经都惊跳了一下,所以我总认为,段杨对那一幕一定记忆犹新。
残余的夜色彻底褪去,我们迎来了第一缕货真价实的阳光。我们三人只是走着。当时我对漫步在杳无人烟的公园已经有些腻烦,但从小艾的表情上看,似乎依旧充满了鲜明的童趣。她好像对那些枝桠上挂着白雪的松树兴趣浓厚,目光始终像寻觅什么东西似的朝斜上方扫视着。
来到皇陵前,我们三人仿佛被历史的足迹给镇吓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走。瞻仰北陵可不是那天我们来这里的目的,说实话,年轻时,我的思想里承载不了那些宏伟的历史建筑,我是生活在现代的人。当时我觉得,北陵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富丽堂皇,完全是用来欺骗外地游客的。上这种景点消费,如同买票看一场炒作得十分到位的烂片子,等到后悔为此花钱时,已经身在影院,或看完了,这才叫真正的后悔莫及。更无可奈何的是,上这种当与买到一件瑕疵品或假货不同,后者是有可能退款的,但旅游和电影却不行。这种产业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让你上了当都不知情,或知情了也毫无办法。
“能进去吗?”小艾看着大门问道。
“你蠢吗?没看售票处锁着门呢?”我说。
“你才蠢,我当然看见了,所以才问你能不能进去。”郭艾说。
“我靠,你是想让我带你跳进去喽?”我说。
“你跳,我就跳。”
小艾说完这句话,我们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之前《泰坦尼克号》刚刚上映,我们对这句经典台词记忆犹新。遗憾的是,我们都是在家看的盗版VCD,没有一同到电影院欣赏。
“算啦,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免得被抓住。”段杨终于开口说道。
“兄弟,你还真以为我们能进去吗?带着这个拖后腿的?”我笑着说。
段杨只是笑,没说话。
“咱们还是走吧,大冬天的,简直是活受罪。”郭艾说道。
我和段杨都没什么意见,于是大家朝公园正门返回。
“真搞不懂,这种破地方每年也能吸引那么多游客来参观。”我边走边道。
“这些都是历史文物。”小艾道。
“那有怎么样,这些建筑最多也就几百年而已,论雄伟和历史久远度,远远比不上金字塔。”
“你还真能抬杠。”小艾不假思索道。
“所以去金字塔比来北陵公园要贵啊。”段杨说。
“哈哈,说得好。”小艾笑道。
“你们说古代的那些老百姓对皇帝为什么那么忠诚呢?”小艾随口说道。
“因为古代的人都比较傻。”我说。
“我看不见得,”小艾道,“古代人不见得都比你傻。”
“小艾说得没错,”段杨接着说道,“要比傻的话,没人能比得过佳跃。”
“好啊兄弟,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
我说着扑过去打段杨,本来我在力量上不是对手,可段杨那天状态不好。他因为早上多喝了几杯水,突然想上厕所。当时离我们最近的厕所大概有五百米远,我劝他在树丛中解决,可是他死活不肯。郭艾对此也觉得好笑,这更增加了段杨的窘迫感,脸刷地红了起来,与皑皑白雪形成鲜明对比。
“我快去快回,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段杨说着就要跑。
“我们一起过去吧,反正呆在这里也没意思。”郭艾道。
“不用,你们在附近逛一逛吧,我马上就回来。”
段杨说完便向厕所的方向跑去了。
“我看这家伙是忍不住了。”我说。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刚才不敢和你打。”郭艾笑着说。
如此一来,空旷的北陵公园又暂时只属于我们两人了。
阳光被白雪反射到瞳孔里,略微刺眼。话说回来,即使阳光普照,极寒的雪也丝毫不见融化的迹象。
“佳跃,你和段杨的关系好像不错啊。”郭艾问道。
“嗯,我们是好兄弟。”我说,“也是最好的朋友。”
“你们无话不谈吗?”郭艾用脚尖玩弄着地上的雪,她用脚在地上画出一个小圆圈,又在圆圈中点上了两只眼睛。
“我和段杨是初中同学,彼此很谈得来。”我说。
“他这个人不错。”我补充道,并没有忘记约郭艾出来的主要目的。
“向你们这种类似兄弟的朋友,不是因为血缘关系,而是被单纯的感情联系在一起,感觉一定很好吧?”郭艾抬起头看着我说。
那一瞬间,我开始怀疑约他们出来是否是个错误,因为这次精心为段杨安排的约会,使我认识了一个不同于往日的郭艾。虽然也会和我作对,但却不是平时吵架的那副姿态,也不是那个让我弄丢了圆珠笔之后,发誓如果再借给我就改名换姓的郭艾。更不是那个学习起来六亲不认的小艾。我当时也惊讶于这种感觉的由来,难道仅仅是因为当天郭艾没有穿那套蹩脚的校服么?
直到那天见到郭艾的前一秒钟,我也不会想到,她就像一个能够治愈伤痛的天使,在我的伤口处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伤口便奇迹般地愈合了。那种清新的感觉,就像在一串酸葡萄中突然吃到一颗甜的,让人回味无穷。
我们并没有交谈过多,我不知道小艾有没有发现我有些不自然。当时,我强制性地遏制了自己那种逐渐膨胀的幻想。小艾是属于段杨的,因为段杨喜欢她,段杨是我的兄弟。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咱们过去吧。”我看到段杨朝我们这边走来,便也向他走了过去,小艾跟在我后面。
“怎么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我问道。
“别提了,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就觉得肚子有些难受。”段杨表情略带痛苦地说。
我对此表示无可奈何。平时段杨绝不会如此狼狈,大概是因为头一天晚上兴奋过度造成失眠,结果导致身体异常。
“喂,你们两个大男生一会儿有什么安排吗?”郭艾问道。
“我没什么安排。”我道。
“你呢?”郭艾问段杨。
“没有。”段杨呆呆地答道。
“那好,你们两个陪我去书店吧。”
拒绝女孩子的要求不是我的作风,段杨更是求之不得。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段杨道,“从这里到新华书店远着呢。”
“我同意,这地方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我说。
郭艾很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责怪我把她骗出来。走出北陵,坐上420路公共汽车,在中街下了车。
这家新华书店并不大,共分三层。一楼是音像和儿童图书,二楼是文学类和其他类图书,三楼则是教辅类图书。仿佛在告诉大家,高高在上的永远都是应试教育。教辅类占领了高地,我没什么勇气和兴趣去攀登,就留在二楼随便翻看小说,小艾和段杨两个人去知识的海洋摸索去了。我们保持联络的方式是手机,在当时,手机还算是比较奢侈的东西,段杨和小艾都有,我当然也不例外。
尽管只是买几本练习册,可还是用了不少时间,足见市场上练习册的五花八门。最后,连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匆忙地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三重门》,就上三楼找两人去了。
“佳跃,让我看看你买的书。”郭艾说着一把抽去我夹在腋下的《三重门》。
“你买它干嘛?”郭艾不解地问。
“废话,当然是要看了。”
“你有时间看吗?你的成绩还没提上来呢。”
“小艾,我的成绩你别管,你又不是我老婆。”
“不识好歹。”
也许是提到了“老婆”这个词,郭艾的脸红了起来。看着她羞涩的样子,我既觉得好笑,又有些罪恶感。我这分明是在自己兄弟面前挑逗他心爱的女人啊。
“我们到一楼去结账吧。”段杨说。
来到一楼,排队的人如同长龙,我扫视一眼,八成以上都是买练习册的。到我们的时候,段杨将郭艾手中的几本书拿了过来。郭艾还没反应过来,书已经放在结账的柜台上了。
“段杨,不用……”
段杨用一个标志性的微笑答复了她。
我毫不客气地将那本《三重门》放在了他们两人的练习册上面,道:“一起算。”
段杨同样用一个标志性的愤怒表情看了看我。
走出书店,中街汇聚了更多的人,卡西欧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11:45。大家在书店整整耗费了2个多小时。
“我饿了,咱们吃点东西去吧。”我说。
“好啊,”郭艾说道,“让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肚子饿了。”
“段杨,你选个地方吧。”我尽量把郭艾的注意力转移到段杨身上。
“佳跃,不是你说要请客的么,你做主好了。”段杨心平气和地说。
我发现从这个木讷的家伙口中也得不到什么好主意,就问郭艾想吃什么。
“当然是麦当劳啦。”郭艾说。
“我看还是吃熏肉大饼吧。”我说。
“还是吃麦当劳吧。”段杨说。
经过民主的决定,我们吃麦当劳。
段杨那家伙大概是觉得刚才帮我交书钱亏了,想要在饭上面找回来,因此点了一大堆吃的,光冰激凌就要了4份。
“我妈平时很反对我吃这些东西。”段杨说,“她最受不了这些东西的味道。”
“他们通常吃不惯这些东西。”郭艾说。
“我看不是这样,是家长们太守旧,不肯接受新事物。”我说。
“这事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郭艾说道,“麦当劳在沈阳才开了不到半年,爸爸妈妈们毕竟都是吃米饭长大的,让他们接受这些东西也需要时间。”
“有道理。”段杨点了点头。
“小艾,一会儿我们去打电动吧。”我问道。
“不行啊。”郭艾喃喃道,“都出来半天了,一会儿我想回家。”
“回家干什么啊?”我问。
“看书啊,写作业啊,做练习题。”
“整天做那些东西,有用吗?”我问。
“怎么没用呢?”郭艾盯着我,反问道。
“有用吗?”我以同样的口吻和表情问道,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平时不多练习,高考能考好成绩吗?”郭艾说道,“你又不知道到时候都会出些什么样的题。”
“我干嘛要知道那些,到时候出什么题就答什么题呗。”我不屑一顾的眼神令郭艾很无奈。
“兄弟,你又来了。”
段杨见我有要发作的趋势,及时制止了我。他对我了如指掌,包括我喜欢抬杠和愤世嫉俗的毛病。
那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自己那几句没经过大脑的话竟然将现场的气氛弄得尴尬起来,郭艾被我的话给问懵了,呆呆地看着桌上的一堆薯条。我倒是并不觉得难过,因为郭艾发呆时的样子很可爱。
“郭艾,你怎么了?”段杨问道。
郭艾仿佛从睡梦中被惊醒,忙说:“我没事,我没事。”
后来,郭艾执意要回家,我和段杨也不便挽留,吃完饭后,我与二人在麦当劳门口道别,段杨一副傻呵呵地表情,说要送小艾一段路。我不想回家,又不能破坏段杨的好事,只好一个人独自前往游戏厅。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很晚到家,身心疲惫,并因此而失眠。
翌日,我来到学校,从段杨口中得知,原来他将小艾送上公共汽车后就独自回家了。
